林国丈啊林国丈,不带您这样的啊!孤长到十六岁,头一次见夫人,孤、孤也是会紧张的啊!
孤有些手足无措,还是在小黄门的提醒下才反应过来,赶紧道:“快起来、快起来。来人啊,赐座!”
林丞如今在他孙女面前也开始守君臣之礼了,非让那小娘子坐下了自己才坐,孤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正准备说点什么来化解这尴尬,没想到那小娘子就将头又低下去几分。孤不由得有几分感慨,这小娘子……比贾有貌还是好很多的,至少孤不用担心洞房花烛夜瞿让会下不去手了。
一想到洞房花烛夜,孤猛地一下惊醒了,不行!不能让这小娘子见到孤的样子!不然洞房时被她发现不是同一个人怎么办!孤差点就要跳起来了,好在林丞的家教很好,那小娘子一直低着头,根本不敢抬头看——就是嘛,小娘子家家的,当然要娇羞一点啊!
林丞也没什么旁的事,估计觉得依照礼数,大婚之前至少要让孤看看未过门的媳妇儿,见也见了,也没多说别的,就又领着小娘子走了。
孤躺在床榻上睡回笼觉,其实也睡不着,就躺着回想方才见到的那小娘子,看着比孤稍微矮一点儿,面容虽说因为她一直低着头也看不大清楚,但怎么着比贾有貌得强点儿吧?瞿让这小子真是有福气啊!想着想着思绪就开始跑偏了,觉得林清琼今儿穿的那一身衣服可真好看,若是孤穿上去见杨子令,得迷死他吧?
礼部拟定的大婚礼仪繁复,从早上开始一直到夜里都得不停地在这里拜一拜,那里祭一祭,虽说夜里瞿让得辛苦一点儿,可白日里孤费的力气可一点儿不比他少啊,这么算下来,怕是得到戌时才能得空想法子偷溜出宫去了。只是不知道官家大婚之夜,百姓是不是也要同庆一下,杨子令会乖乖待在府里等孤去找他吗?
想想又来了脾气,孤乃堂堂官家,自己大婚之夜还不计前嫌溜出宫去找他,他敢不乖乖待在府里,那漂亮脑瓜儿是想被孤开瓢吗!
就在这样的忐忑和期待中,大婚日到来了。
在大晋的历史上,孤身为德庆帝,这是最重要的一日,因之前的众位官家在册封皇后一事上多少显得有些怠慢,也就愈发衬得孤对立后一事的重视。册皇后林氏,册制同孤当日被父皇封为皇太子时差不太多,玉用珉玉五十简,匣依册之长短,皇后之印是金的,方一寸五分,高一寸,上头刻着“皇后之宝”四个字,可以说是极尽孤之所能在给林清琼、给林丞脸面了。
大婚的前一日,还有非常繁复的流程,不过基本上同林清琼没太大关系,主要就是从朝堂上请出皇后金印,一众朝臣、命妇在册宝案前行礼。其实说起来同孤也没太大关系,真正需要做的事不需要孤动手,但孤总得守在大殿上,一天下来坐都坐得腰酸背痛的,到了夜里沾着床就睡着了。
就这样,孤在疲惫和忐忑中,终于迎来了大婚之日。
这一天孤一早就被小黄门请起来,婚服一层一层套在身上,孤站在琉璃镜前看着自己的样子,突然觉得惶恐而陌生。
礼部的官员和通事舍人先引着林丞、国舅还有贾叙之,以及他们之下的中书令、侍中、门下侍郎、中书侍郎和奉册宝官们,在殿外候着,等着册封大礼。
百忙之中孤还注意到国舅看向孤时,眼中那复杂的神情,仿佛是欣慰,又仿佛带着几分难过。
真正等到孤再次见到林清琼的时候,脑子都被闹得有些不大清醒了,内臣刚引着命妇们入席就位,内侍诣阁就去请皇后换上了祎衣。林清琼始终没有抬头,但深青色的祎衣十分衬她的皮肤,一时间连孤都觉得她比祎衣上那几只翠翟好看。但转念一想,孤又忍不住嫉妒起来,今日在这大殿之上,林清琼可以身着祎衣,成为万民之母,可孤呢?孤本来也是可以这样,嫁给自己心爱男子的小娘子啊!
不过礼官们可没给时间让孤接着嫉妒,很快皇后金印就被请上来,两位内侍跪着呈上来道:“册宝使李至、副使唐力奉制授皇后册宝。”
孤挥了挥手,他们二人便磕下头去,接着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孤的母妃死得早,等林清琼在内侍捧着金印到她面前时,坦然地接了过去,然后依照礼数一一完成,最后在皇后之位上坐了下来,接受命妇们的称贺。
所有礼仪完成之后,林清琼进内殿里去换了常服出来。孤一直在喝酒,眼看着她在孤面前以常礼谢恩,心思却飘到了宫外杨府里的杨子令身上。
其实也不是有意去想,可就是忍不住会猜测,若是孤不曾被逼到这九五之尊的皇座之上,若是孤打出生起就被所有人当作是父皇最宠爱的小公主,事到如今,是不是也可以拥有如此盛礼,嫁给自己心爱的男子?
但这一切都是妄想,孤如今已经在龙椅之上,成为天下人眼中已经开始慢慢上正道的官家,今日盛装,也只能是为迎娶孤的皇后。
封后大典结束之后,林清琼被宫人扶着回华阳宫去了,国舅上前来给孤敬酒,孤心里暗暗着急,恨不得现在就飞身出去找杨子令,喝酒的时候就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国舅素来是字字珠玑、话里藏话的性子,今日难得直白地感慨了一句:“官家如今是大了,这桩婚事多年来一直压在老臣心头,都快成心病了,可惜啊……”
可惜什么,他没有接着说完——贾叙之见如此大喜之日,也担心国舅一时控制不住自己,说出什么让孤难堪的话来,便赶上来打岔:“今日是官家的大好日子,国舅高兴,老臣也高兴,不如一同再敬官家一杯?”
然后,孤就稀里糊涂又被灌了好几杯酒——林丞今日也是被众人敬酒的靶子,孤余光中就有许多大臣在排着队给他灌酒——孤感觉自己体内酒气上涌,就快要撑不住了……
但是不行!孤还得去找杨子令!孤必须挺住才行!
接着,孤就开始装醉了……
先是一把勾住国舅的脖子,故意朝他耳朵里吹气:“啊哈……哈!国舅啊,您说若是孤的母妃还在,今日是不是会高兴得昏过去?”
国舅僵了僵,道:“官家……说笑了。”
然后,孤又一拳砸在了贾叙之的胸口:“贾卿啊,你们家有容小娘子是不是还没嫁人哪?”
贾叙之直接被吓跑了。
最后,孤的火力又回到了国舅身上:“国舅您为何多年来不曾娶亲?膝下也没个子嗣……听父皇说,母妃和您不是亲兄妹啊?”
这下国舅终于忍不住脸色大变,一拂袖招来两个小黄门吩咐道:“官家醉了,扶进去歇息!”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小黄门扶着孤进内殿之后,孤一翻身就靠在了榻上,将他们都轰出去:“出去!孤喝多了不舒服,歇一会儿,别让人进来打扰孤!”
孤说完便闭上了眼,竖着耳朵听着他们的动静,听到门“吱呀”一声关上了才睁开眼。很好!就是要这样的效果!
今夜宫里进出的人很多,宫门虽还是有侍卫看守,但瞿让早就替孤将一切安排妥当,孤出宫出得居然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顺利。瞿让真不愧是孤的贴心小棉袄,宫门外竟然还替孤备好了马车。孤出门前随便抓了他留在孤寝殿里的一套常服,这时候也顾不上慢吞吞地坐马车了,直接解开缰绳就翻身上马,一路狂奔往杨府。
潮哥儿真是个妙人,需要她的时候总是那么及时就出现在孤面前!
潮哥儿初见到孤时,明显脸色一喜,但很快就又皱起了眉。孤顾不了那么多,一边往里闯一边问她:“你们公子呢?”
“娘子……娘子你慢点儿!小心摔了!”潮哥儿跟在我身后,着急地劝我,“公子等了娘子这样久,日日茶不思、饭不想的,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真可谓是望眼欲穿——”
我听到这一句,知道杨子令这些日子同我一样过得十分不舒坦,心里就舒坦多了,再开口时语气都欢快起来:“是吗?那我去瞅瞅,看他到底瘦了多少!”
可潮哥儿赶紧上前一步拦着我,着急地道:“娘子留步,公子现在正在见客!”
这么晚了见什么客?我根本没当回事儿,依然往里头闯:“行了,你们公子能有什么贵客?”还能有什么客比当今官家还尊贵?
但这次潮哥儿是真着急啊:“娘子!潮哥儿不敢骗您,这次来的真是贵客!今儿个官家大婚,能赴宴的可都是重臣!方才来的大人一身酒气,正是从官家婚宴上过来的——”
这话终于成功地让我停住了脚步。
早听瞿让说杨子令最近同达官贵人打得火热,没想到他本事是真大啊!正如潮哥儿所说,今日乃是国喜之日,能去宫里赴宴的都是重臣,这都能在夜里赴完宴赶来这儿见他,若不是担心被认出来,我都想去见识见识,这位同我一样有眼光的人究竟是谁了。
潮哥儿将我安置在了最开始杨子令总是从后门带我去的后院里。这小丫头还真有几分眼色,我这时候再来,心情完全不一样了,一桌一椅、一花一木皆能让我想起当初和杨子令在一起时他的一颦一笑,带着这样的心情,连等待的时间都变得快了起来。
人一高兴起来心情就容易放松,我为了大婚这事已经许久不曾好好歇息了,这时候心情好,又不像在宫中需要处处防备,一不留神就打死了瞌睡。
过了七月,夜风吹起来都凉飕飕的,潮哥儿是个贴心的丫头,大约是怕我就这样睡着会着凉,为了不让我冻着就来给我披衣服。结果没想到我睡得浅,一有动静就醒来了。
潮哥儿非常自责:“是潮哥儿不好,吵着娘子了。”
“嗯——”我伸了个大懒腰,“没事儿,什么时辰了?你们公子那位客人还没走啊?”
“快到寅时了,”潮哥儿有些发愁,“我看那位大人还在兴头上,公子都被他灌了好几杯酒,要不娘子您先去房里睡一会儿?”
“你们公子那酒量还是少喝点儿好……”说到一半我突然反应过来,脚下一滞,脸都僵住了,“你刚说什么时辰了?!”
“快到寅时——哎,娘子你去哪儿啊!公子还没……”
不等她说完,我已经吓得往外跑起来。这一打盹儿居然已经快到寅时了!瞿让能替我入洞房,可大婚第二日还有一帮子老臣要见呢,这瞿让可没法子替,都到这时辰了,我得赶紧回宫啊!
潮哥儿着急地跟在我身后道:“可是公子还……”
“告诉你们公子我来过,”虽说这次出宫连面都没见着,但现在我想起杨子令已经不是那种生日时焦灼的情绪了,一想到他我就开心!“下次得空了我再来!”
……
带着这样的愉悦心情回宫,刚刚好碰上黑着脸坐在寝殿里等着孤的瞿让,孤心情好就去逗他:“怎么样啊昨天晚上?可还成功?”
闻言,瞿让的脸更黑了,见我这满面春风的就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挺像。”
挺像一个昨夜春风得意的新郎官的。
孤不同他计较,一如既往地上前一步拍拍他的肩:“辛苦了啊兄弟,老话怎么说的来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表现很不错啊!不过药记得给她喝了吧?”
“嗯。”
“她没发现什么吧?”
“嗯。”
原本瞿让这段日子已经不那么惜字如金了,这春宵一夜过去,怎么又变回先前那个冰坨子了?不过孤心情好,不同他计较。
“国舅他们快来了吧?”孤活动活动了脖颈,“你和孤的皇后晚上有什么小秘密?到时候被国丈他们问起来,孤不知道就尴尬了。”
这次瞿让更厉害了,直接不理孤,翻身上了房梁。
好家伙,操劳了一夜还能有这等体力,孤忍不住在心中暗叹了三声:豪杰啊!
林丞一早已经先去给皇后请过安了,显然瞿让的表现让皇后很是满意,连带着国舅都一脸复杂的表情来开孤的玩笑:“想不到官家洞房之夜还同娘娘谈起了诗词。”
哎?瞿让没告诉孤他还抽空同皇后聊了一下诗词啊!
孤尴尬地干笑两声:“哈哈,是啊,是啊。”
林丞望向孤的眼神却十分灼热,像是真的欣慰又高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官家能有此志,老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国舅适时“呵呵”了一声,孤忍不住纳闷起来,和唯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的贾叙之相顾无言,大眼瞪小眼。他们三个现在是怎么了?明明彼此不对付吧,怎么同双生子似的,这还什么事、什么时候都同步起来,这是什么情况?
贾叙之明显是跟着来凑热闹的,最后还自以为很体恤地提醒国丈和国舅两位祖宗,官家昨夜可有够操劳啊,差不多得了,得让官家好好歇着恢复体力啊!
于是,孤就在他们十分关爱的眼神中,回到了内殿。
通常孤出去的时候,瞿让即便在,也会待在房梁上,但这次显然他昨夜是真的辛苦了,孤进来的时候他竟然躺在床上睡觉。
孤一下子来了兴趣,不怀好意地往床上钻,还挤了挤他:“瞿让,往里头挪点儿。”
瞿让动都没动,孤直接躺上去挤他,他没办法只能往里头挪了点儿。孤上去就开始动手动脚,摸摸他的额头,又想去摸摸他的胸膛:“哎,孤看看孤看看,没发烧吧?”
“够了。”瞿让捉住孤的手,向里头侧着身子避开孤探究的眼神,“我很累。”
哟,就他这铁打的身板儿,洞个房就很累啦?他这么说也得孤肯信啊,正准备再调戏他几句,瞿让已经率先发问:“见着了?”
“没有,”虽然没见到但孤已经很高兴了,“他府里有客,是从孤的婚宴上去的,不知道是哪位,孤担心撞上了被认出来,就没见着。”
“嗯。”
“你说杨子令是不是挺有本事的?这么快他连能来参加官家婚宴的重臣都能认识,”孤说起杨子令就有些兴奋,“他还真可以啊。”
“嗯。”
孤在他背上捶了一下:“你能不能走点儿心?这么敷衍……知道你是在跟谁说话吗?”
瞿让翻身过来同孤面对面地躺着,死死盯着孤,孤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那目光深邃,饱含着孤看不懂的深意。
于是,孤咳嗽了一声:“咳咳……那什么,你这么看着孤做什么,孤脸上有脏东西吗?”
“呵。”瞿让不知道怎么的,近乎自嘲地笑了一声,“脏的不是你的脸。”
“……”其实孤从小同他一起长大,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今日这般反常是为什么?但他被带进宫就是为了这一天,说句不好听的,这是他的命,是他必须做的。孤同他之间不止有君臣
之义,还有手足的情分,因此总想着哄哄他,但这事儿又能怎么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