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风悠长,褰起衣裙,薄帐轻晃,我们之间,似乎也隔了这一道道薄纱。
“出征?”我启唇问。
“嗯。”
“是奉令前来道别?”除了这般,我想不到他踏进我房门的理由。
他犹豫了一下。
“嗯。”
“母妃大丧三日,他们就要遣你出京,你同意了?”
我望着梳妆台上的铜镜,隔着帘幕,感受他的身影及温度,却并未望向他。
“嗯。”他淡淡的回应。
我怎不知。他走后,我隔着白布望向他远去的背影,过去经年的气息翻涌,竟不知是何种滋味——大抵这就叫难过吧。
凤宸他并不喜欢我,甚至是讨厌我。说来他还是凤国最体面的皇子。琼林宴上初遇,细想来他对我印象应也不算太差。
娶我做正妃,却又不知为何那般厌我。
眼瞧着半年的光阴稍纵,近来天气阴沉。
据说皇帝病了,遣殿下回京。
其实更多的是对于凤宸的偏爱,又或许是听说他在关外过的不好,我是不明白,皇室里的这些弯弯绕绕。
我预备去探望父皇,却被拦在宫外。
身旁侍女却附耳上来。
“府里来人说是安侧妃快临盆了。”
我这才急急忙忙的回府,长天阴暗,事发频频,我总有不安。
不知他能不能平安返京。时隔半年,不知,他若此刻站在我面前,该是什么模样,我,该是什么样,该说什么话。
很可笑不是吗。他明明那般厌我,我却总忍不住惦念。
明明半载连一封书信没有。
一路上我想来想去。安侧妃与我一同入府是安国公之女,我始终不明白,他既有安国公支持,为何要娶我一个四品官的小女儿。
2
变故就出现在当晚。
过了半夜,屋内的惨叫声,也延绵起伏了半夜。安芮汐也没能将孩子生下来,我情急之下,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帮他保住这个孩子。
着仆人去外请名医,再请京都里最好的稳婆。
人站了满满一屋子,事态紧迫,我也是第一次,哪里顾虑周全。
南院又不知为何失了火,火光在深暗的天空里跳跃。
小厮疯狂的来回窜,一桶又一桶的水接去,南风忽起,火势蔓延极快,一时间整个王府乱成了一团。
丫鬟也慌乱了,捧着热水进,捧着一盆盆的血水从屋子里出来。
我早已慌的六神无主,火势顺着南风越刮越大。隐隐蔓延到北边来了。
我望着巨大的火舌,心脏狂乱的跳,不知凤宸回来后,我该如何同他交代。
身后透彻心骨的推门声,让我心下更加惊乱,我以为是宫里来了人。
谁料见他穿着一身银色的铠甲,身戴黑色披风,发束起,轮廓分明的下颚有了些许胡茬,眸光深邃,五官俊如刀刻,硬朗清晰。
仿佛是忘记了呼吸,忘记了身后的炽热。
他在向我走来,隔着微弱的烛光,我发现我还是看不清他,凤宸却狠狠扯过我,拽去了一边,重力之下,我踉跄的摔在了碎石上,磕破了皮肉,已来不及失落。
凤宸自火光里去,屋脊绵延,好在火势还未烧旺。
他将奄奄一息的安芮汐抱了出来,恨恨的瞧了我一眼。
怀里的安妃苍白着脸虚弱道:“你不要怪王妃,她,不知晓妾今日临盆,这把火,也全然和她没有关系,请殿下……”说着她便晕了。
侍女捧上来一具死婴。
我清晰的瞧见他眼底的厌恶。
此刻有人说。
“明明听见小世子哭了,怎会死了?”
也有人说,经手了王妃请来的稳婆。
接下来,便是树倒大风吹了。
所有人都说是我做的,火也是我放的,险些害安芮汐丧命。
当晚,他便将我关进了柴房。
事后他请来宫里的军队灭了大火。柴房又脏又暗,我哪里住过,蜷缩在角落里,望着窗子里透进的微光。
不过想来,确是我的错,我本不该肖想什么,更不该坐在这个位置。
我本不是嫡女,也没有那样的能耐与本事,更没有那样的心机和城府。
可说不怕,也是骗人的。
其实我还是很害怕的,凤宸只要你来了,我都会原谅你,不会计较的。
凤宸……
入秋的天渐凉,我慢慢倒了下去。
我怎料他会如此不留情面。
3
翌日去拜见皇后的时候,他说。
“儿子知错,没能为皇室保住子嗣,都是浅锦不懂事,如若母后要罚,儿子断没有异议。”
我薄唇干裂,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决心不再坐以待毙。
“这么说来,昨夜的事是真的了?”皇后威严的声音,让我的心又抖了三抖。
我作揖弯腰跪下道。
“不是的,臣媳没有那样做,请母后明察!”
“就是你的失察之罪,放纵仆人行凶!又是你的不察,导致后院失火,若是我晚回半步,是不是王府都没了?!”他吼的极大声,吐沫快帮我洗脸了。
早上我啥也没做,脸都没洗就被拖过来了,此刻我瘪了瘪嘴就更委屈了。
但一细想,不是谋杀纵火?
皇后却道。
“不是本宫听说……”
“还请母后不可信传言,儿臣,这就回去整顿后院,以防再度起火。至于这妇人,我看还是交由母后处置。”
我略抬头,得见皇后满眼里的怜悯,可得知我现在的惨相了。
“既是如此,宸王看着办就好。”
“是,母后,儿子告退。”
我心里委屈难过极了,跪在地上不肯起身,我好想告诉皇后殿下,我不想再回柴房了。
岂料他竟然抓住了我的手。
哎!那是老娘的手啊!他竟然抓住了我的手,让我得见温暖的那一刻心生恍惚。
凤宸将我拽了出去,在殿前又重重的甩开了。
“就算皇后不罚,本王也绝不轻饶!你私纵下属,险些害了侧妃的性命!”
“我明明是想……”
“住口!你就是想趁乱要了安妃的性命!待本王查清那些事若与你有关,定将你大卸八块!”
“你,你!”饶是我一向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子,此刻脸红脖子粗的拿手指着他的背影。
“我没做过!没做过!你一辈子也别想有这个机会!”
我捋了捋胸口顺了顺气,一脚踩下台阶,才发觉自已头重脚轻。
我慢悠悠的晃回王府,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等待我的是一场审判。
是我底下的人做的,和我无关。
我说本来就和我无关,我们俩又大吵了一架,谁让我父亲官小。
是以那个狗王爷,让我跪在院子里忏悔,以这件事要挟我,以我父亲要挟我。
我直挺挺的跪在院子一夜。
冷风一吹便倒了。
我果然病了,还病的不轻,再也不用管那些烦人的家务了。
安侧妃借着小月子,一直困在内院。
我这一病就病了一个月,终于把陛下给病倒了,呃不,他是自已病倒的。
这会儿子估计是真的了。
4
我思来想去,他一个人守在宫里,且平日这位父皇待我还算不错,如今怎么着也该进宫探望吧。
若是没有入殿,也算是尽了心意,以防后来陛下若真有事,也免旁人指摘。
是了,就在傍晚进了宫,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我正跪在殿外,请求觐见,内侍匆匆忙忙往前跑,大喊。
“不好了!宸王殿下反了!”
宸王?反了?我说最近怎么不见他,原是干这挡事去了。
可这是谋反!是连坐的大罪!虽说皇权富贵,可皇帝待他不薄啊。
早知道如此我当初死也不嫁给她了。
我回头望台阶下的人,好像回想起了那一日的送别,又好像望见了那一日,夤夜里他着一身银铠。
他减去风霜,和从前并无半分不同,身后带着一阵子人,来到陛下寝殿之前。
我仿佛瞧见了他眼底的惊讶与恐慌,仿佛又只是一瞬。
如果可以,谁想那般欢喜一人,最怕空欢喜,又让人心生不甘,哪怕只在他身旁,相距十门百进,我便觉得会有机会。
他毫不犹豫,当我不存在一般,与我擦肩而过。
我忍下心中的酸楚,拦在了凤宸面前。
他微微抬眸看向我。
心底隐隐作痛,仿佛在他狠厉的眼神中,愈发剧烈。
“让开!”
“凤宸!”我唤他。
“放肆!”他依旧冷漠。
是了,从前只有我一个人能唤他的名字,如今,的确是过于放肆了,我丢下心底最后一丝底线。
“你今日写下休书,我便让开,若不,你便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凤宸神色不明,薄唇紧抿,透着一股隐忍坚毅。
他撩起铠甲,撕开了底下的衣袍,蹲下身子,咬破指尖,一切快的就像一阵风,吹着我眨眼那一瞬。
血色的白布飞扬,字字诛心。
“王妃苏氏,失德善妒,无能无为,今以此书为凭,休之弃之!”
“还不滚!”
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的自我眼中滚落,从没有的悲恸,慢慢绞碎肺腑,吞灭心底最后一丝光芒。
我任由人群穿过。他尚未踏进寝殿的门槛,我像生怕错过些什么,转过身去,匆忙的唤他。
“凤宸!”仿佛是最后一次唤他,有些颤抖,都不像是自已的声音,我笑着说。
“城北那片紫鸢开的甚好,有时间你替我去看吧。”
“嗯。”他出奇的没有不理我,音落便进了殿。
我无奈闭眼,冷冷的泪珠滑落脸颊。
毫不意外的错爱,至少没有牵连家人,这便很好啊。
女儿身,何去何从,也都不重要了……
5
凌晨,夜幕掀去天蒙蒙亮,举国哀恸,圣旨毫不意外的立凤宸为王。
宸,本就有帝王之意,至于他是拨乱反正,还是有意谋反,也都与我无关了。
那一纸血书,在紫色鸢尾折耀的光芒里,显的分外刺眼。
我紧紧攥着似乎不忍放手,一念下,却是狠狠的扬走了,翩翩起舞间,似乎也将那远去的经年湮灭。
我举起短刀,手起刀落,便要了结这段岁月。
却是被人重重拽住了。
我望见那只手,血肉模糊,小心翼翼的抬眼望去。
竟是凤宸?我有些不解,望着他满脸的血污。
他的声音里满是疲惫,却是朝我苍白的笑了笑。
“梁王谋反,我得到了消息,守着寝殿,静待圣旨到手,一切便不可变更。”
我还是一脸茫然。
他一手拿着血书。
“明明我更疼,你哭什么。”一边说着,一边无赖的将那块布撕了个干净。
凤宸温和的笑着,晨光洒在一大片紫鸢上,眉眼温柔。
我又忍不住哭了,哭的汹涌。
“这做不得数,你别哭了。”他的声音里有些无措,隐约有一丝丝心疼,让我恍若隔世。
眼前这人是凤宸吗?
眉眼依旧,却掺杂着许多我瞧不清的情愫,不禁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这不是梦啊。
“你怎么不说呢?”
“如何说,若不将你赶走,势必会成为五哥的筹码,我若不那样说,你愿意走吗?”
我抽了抽鼻子。
“那之前呢?”
“我从未碰过安侧妃。她怀孕我自也知道是假。皇后并非我母后,我若对你太好,难保她不会对你下手,逼我方寸大乱。”
我想人是很傻的,之前期盼着一点点温存便好,如今更不舍责怪。
“此前,我若不做做样子,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现在一切都解决了,是我委屈你了。”他目光诚挚。
“哄不回来了。”我娇嗔道。
“那也没关系,这次换我。我再也不要掩饰对你的好,只要你还在我身边,还怕哄不回来吗?”
“我有那么好哄吗?”
金辉在余光里炽热,他捧着我的手说:“是啊!你心思单纯,性子温良。知书达理,端庄大方。何况喜欢我……”
天知道他的自信哪来的,不过……这就是自已喜欢的人,对于自已的印象吗?
好像……不太真切……
他伸手揽过我,将我埋在他的怀里,我望着朦胧的金灿灿的紫鸢,站在这中央,暖暖的光落下,是从未有过的满足幸福……
6
三年后。
“凤宸!你再让那死鸟叫,你明天就别踏我寝殿半步!”
“好好好!我立刻叫人提走!”
“你说你是不是看上了张尚书的女儿了?”
“没……没有!”
“你敢!”
“是是!后宫只有皇后一人!”
……
自此,王府的阴谋阳谋消散,他们在帝王的权座上,也有诸多不易,但情一字历经,他们更加信任彼此,执手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