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傻夫君

2020-09-30 12:04:15

古风

花与剑:傻夫君

1

十六出嫁的时候,红妆加身,风光万里。

那一刻她觉得,世间最美好的事情大抵便是如此。

过了今晚,她的身份就再也不是心上人的小跟班,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他身边,做他的夫人。

十六第一次遇见心上人时,正好十六岁。

彼时她还不过是个在勾栏院里打杂的弱女子,只因为不小心打翻了一只茶盏,低头听着客人厉声呵斥之时,被一旁那个青衫俊秀的公子多看了一眼。

公子问她愿不愿意离开这人声嘈杂的声色之地,她想也没想,便点了头。

那时她还没有正式的名字,公子领她走出勾栏院时,正巧瞥见门口一棵结满了石榴的树,红得美艳却不妖娆,像极了十六岁正好年纪的她。

“往后,你便叫十六吧。”

公子将目光从石榴树上移下来,最终落在了十六的身上。

从那以后,十六有了名字。

俊秀的公子名唤顾箴,他不过用了一年,就教会了十六认字、弹琴。

十六觉得自己变了许多,唯一不变的,是她这么多年来,谦恭卑微的性子。

因为顾箴总说,他最喜欢她安安静静不争不抢的模样。

认识顾箴的第二年,顾箴问她,可愿意成为顾夫人?

十六和当初一样,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点了头。

现在她坐在摇摆的花轿里,忐忑而又开心。

花轿在陌生的府邸前停下,十六透过双喜布帘看出去,虽是一片陌生景象,但“顾府”二字却叫她格外心安。

喜婆压着嗓音提醒她:“出了喜轿,一举一动便都要小心起来,要有顾家夫人的样子才是。”

可喜婆的话音将落,喜轿便被人掀开了一角,十六慌忙低下了头,担心这大喜之日自己不懂规矩,出了什么岔子。

外头掀开轿帘的人伸出手,握住了另一头在十六手里的红绸。

十六这才知道,原来是新郎官到了。

女人被新郎官牵着拜了堂,正准备送入洞房时,却听得身边人出声道:

“我都依你们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把娘子的脸遮着,我要看看娘子!”

这声音虽沉和清朗,却显得有些稚嫩,更重要的是,这似乎并不是顾箴的声音。

还没等十六反应过来,她头上的双喜盖头便被身旁男人一把扯下,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十六看清了面前喜服加身的男人。

他果真不是顾箴!

“你!”十六眼中的甜蜜在顷刻间荡然无存,她指向面前陌生的男人,质疑声却如鲠在喉。

因为在陌生男人身后不远的地方,顾箴就站在宾客中间,望着她摇了摇头。

十六向来听顾箴的话,就算是在这人生大事关头。她看见顾箴皱起了眉头,自己的心便也跟着皱了起来。

“娘子!”十六渐渐模糊的眼中蓦然出现一张脸来,这张脸的主人捧起十六的下颌,一双清澈至极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娘子!你怎么哭了!他们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大喜的日子不能哭,要笑的!”

修长的手指抚上了十六湿漉漉的脸颊,这人指尖滚烫的温度,和十六冰冷的泪水交融在了一起。

喜宴的混乱不过维持了片刻,很快有喜婆冲上来,给十六再度遮上了红盖头。

被牵着往后院走去时,十六知道,她拜了堂,便成了顾夫人。只是这个顾夫人,却并不是顾箴的夫人。

仿佛就在一瞬间,喜宴上的一切,都变得与她毫无关系,之前的紧张也好,欣喜也罢,就像是一场梦,随着她盖头下掉落的一滴滴泪一同随风而逝了。

她本就是苦命之人,如今投巧多了个“顾夫人”的名号,已经是万幸之至。

至于夫君是谁,这由不得她做选择。

被喜婆引着在床边坐下后,十六有些怔然,直到身边传来如孩童般天真的央求声。

“我就看娘子一眼!就一眼还不成么!”

喜婆拦不住来人兴冲冲的步子,他伸出手又打算掀开盖头时,门外有人轻咳一声:“小叔,大喜之日,若莽然掀了盖头,会不吉利。”

顾箴的声音叫十六身旁人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十六的袖摆:“娘子,是这样吗?”

十六点了点头,身边人竟真的安安静静,没了动静。

顾箴的声音再度响起:“侄儿顾箴,恭祝叔婶二人白头偕老。”

2

新郎官名叫顾亭宴,是顾箴的小叔,顾家的嫡子。

顾亭宴长得甚好,只可惜,生来便是个傻子。

喝了合卺酒,顾亭宴像个玩性大的孩童,一个人不知去了哪里。

十六有些头疼,换了喜袍梳洗过后便顾自睡了下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竟是有人掀开了她的锦衾。

十六心中一惊,睁眼却看见桌上的红烛已经燃尽,只剩月光倾泻了进来。

而那月光下的人,灰头土脸,狼狈至极。

“娘子,你饿了没?”顾亭宴本来白净清秀的脸上不知为何蹭上了些灰尘,他格外宝贝地护着怀里的油纸包。

还没等十六回答,他便将怀里的宝贝推送到女人跟前,邀功似地咧了嘴:“娘子,这家的糕点可好吃了,你尝尝!”

十六借着清冷的月光向他手中看去,男人修长的手捧着油纸包递到了她的面前,纸包上还写着三个朱红的大字:“聚福楼”。

“我不吃”。十六推开面前男人,扭过身子躺了下去。

身后安静了一会儿,随后便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娘子,你今日都没吃饭,我把糕点放于床头,你晚上若是饿了,伸手便能够着!”

清朗的声音响起,语气里透露出期待。

十六却无奈一笑,这人真是个十足十的傻子。

“娘子?你睡了么?”顾亭宴见无人应话,声音压低了些,他小心翼翼地藏好糕点,扭头看向了背对着他的女人。

十六醒着,却依旧不想回话。

又是片刻沉默,锦衾里挤进了一个高大的身体。

带着一股屋内的寒气,直往十六凑了过来。

十六一怔,翻身怒瞪道:“你做什么!”

顾亭宴清澈的眼眸看向十六,他咧嘴一笑,明眸皓齿,俊朗无双。

“娘子,你分明没有睡觉,你骗人。”

男人的眼底没有一丝责怪,相反,他在十六准备转身时,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手指。

十六想躲,却被耳边的哀求声止住了动作。

“娘子,好冷啊。”顾亭宴的手指生得修长又好看,此刻却被冻得有些泛白。

眼前的男人明明早已过了弱冠之年,可那双看向十六的眼睛,却澄澈干净得不像话。

这还是十六头一回和一个男子同床共枕。

说来可笑,今日之前,她与他素不相识,现如今,他却成了她的夫君。

脑中蹦出这两个字时,十六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轻咳道:“这些日子本就寒凉,寻常觉得冷了,你难不成都是这样?”

顾亭宴慌忙摇了摇头,喉头微动道:“非也非也,我长这么大,还只抱过娘子一个人呢!寻常觉得冷,我都是抱着暖壶。”

十六被眼前人的慌乱逗笑,心中的烦闷散去了些。

“嬷嬷说了,等有了娘子,夜里若是冷就抱着娘子,嬷嬷还说了,倘若再冷的话,就……”

顾亭宴的话还未说完,十六脸上一热,伸手就捂住了对方的嘴巴。

“嬷嬷说的不对!”十六只觉得脸蛋儿烫得快要烧起来。

“可是……”

顾亭宴还想说话,却被十六抢了先:“我……我是你娘子,从今往后,你得听我的,想做什么得先问我同不同意!”

“娘子”二字从十六嘴里支支吾吾说出来,总觉得有些奇怪,她没敢对上男人的目光,别扭地抽回手,再度偏了身子,只给顾亭宴留下了一个单薄的后背。

被子里温暖了一些,顾亭宴愣愣地看着娘子的后脑勺,小声问道:“那……娘子我能抱着你吗?”

十六不说话,顾亭宴也不敢动,僵直着身子躺在一旁,两人中间像是隔上了一条银河。

入冬的夜里寒冷得厉害,过了半晌,十六将身子缩进了锦被中,想了想,还是翻过了身。

顾亭宴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他安静的睡颜像是一副绝美的图景,窗外的月光透射进来,洒在男人的眉睫上,伴随着他均匀的呼吸声起起伏伏。

窗外,落起了入冬的第一场雪。

3

十六再一次遇见顾箴,是在她成为顾夫人的半月后。

顾府后院里的腊梅开了好几棵,顾亭宴说娘子的屋子里要摆上几株腊梅才好看,便爬上树摘下了几株最鲜艳的。

树上落了些积雪,顾亭宴一心想早些把手里的花送给十六,一时没稳住脚下摔了下去。

等十六从下人口中得到消息匆忙赶过去后,只见顾亭宴皱着眉头靠在床榻上,望着手里残破的花枝兀自叹气。

顾箴就站在床榻一侧,身形颀长,仪态谦恭。

十六的心没来由地颤了一下,她快步走到床榻边时,顾亭宴发现了她。

“娘子!”男人清澈的嗓音响起,听得出有一丝丝懊恼:“我给你摘了花,可是……”

十六低眸走了过去,刻意离顾箴远了一些,她接过顾亭宴讨巧递过来的残花败叶,轻语道:“摔着哪儿了?”

顾亭宴俊逸的眉毛扬起,嘴硬刚想否认,却被一旁的下人打了脸:“公子腿摔折了。”

十六闻言皱了皱眉头,才努起嘴巴,对方就软了声色,可怜兮兮道:“娘子,我是为了给你摘花才摔下来的,才没有不听娘子的话。”

顾亭宴解释着,当着顾箴的面一遍又一遍地唤十六“娘子“。

静立在一旁的顾箴仍旧是十六记忆中的样子,端正挺拔,眉宇间尽是温润。

若不是顾箴口中道出的“小叔”和“小婶”,十六的余光差点儿落在对方身上忘了收回来。

耳边仍旧是顾亭宴一遍又一遍的“娘子”,十六一阵心烦,气恼道:“这花俗艳得很,我不喜欢,下次莫要自作多情。”

顾亭宴愣了愣,眼中的光暗了下去。

见十六转身要走,他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像个孩子般哀求道:“娘子,我错了,我……我疼。”

清朗却示弱的嗓音传入十六的耳朵,她脚步微顿,有了一丝犹豫。

成亲半月,这顾亭宴便好似摸清了她的脾性,知晓她容易心软,变屡屡扮惨。

要说他傻,这般倒是精明得很。

“小叔,莫要胡闹。”顾箴在此刻开了口,他淡淡一句道完,看向了十六:“婶娘勿怪,小叔心智不全,还望担待。”

十六心间又是一颤,没敢在顾箴的身边多作停留,匆匆转身离开了。

屋外的雪下得比半月前还要大,十六快步逃离“是非之地”,却在穿过回廊时脚下一滑,身子向后仰去。

一双手将十六揽入了怀中,等十六回过神来,便看见漫天的梅花夹杂着雪点落下,落在了她和顾箴交缠的青丝之上。

她惊惶地别过了目光,伸手迅速推开了男人。

“十六……”顾箴深邃的目光看着十六站稳,他开口,却没再唤出那句“婶娘”。

有那么一瞬间,十六觉得她又回到了和顾箴初遇的那天,青衣的俊秀公子顾箴站在她的面前,温柔浅笑,唤她“十六”。

如果没有顾亭宴,她会是顾箴的夫人么?

这样荒唐的想法不过维持了片刻,十六收回思绪,颔首算是道了谢。

她再度转身欲走时,顾箴从身后抱住了她。

十六的身子刹那间便僵了,她忘了应该做什么,只听到顾箴温暖的吐息在她的耳边回荡着:“十六,我骗不过我自己,我嫉妒他。”

“他是嫡子,是我的小叔,明明他只是个傻子,是个废人,可是我却争不过他。”

顾箴咬着牙,声音极度低沉,是十六从未见过的样子。

他揽着十六腰肢的手又收紧了些,若不是身份之别,这幅图景倒是别有风月。

“公子自重。”十六深吸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挣脱了顾箴的怀抱。

男人身型一滞,似乎没有想到自己一手培养的女子会如此生疏,他自嘲一笑道:“十六,你在同我置气么?”

十六沉默着,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她怕自己陷进去,陷进这荒唐的关系中。

“如果我说,顾亭宴活不久了,你会和我在一起吗?”顾箴在漫天风雪里,向十六伸出了手。

十六惊讶地回过头,却在顾箴向来深邃的眼眸中看到了赤裸裸的欲望。

原来这一切都是一场局罢了。

顾箴靠近她的耳边,淡然地说着自己的计划,只需一场大火,便能让那个傻子消失在他们的世界里。

嫡子的一切,都会是他那可怜的遗孀的。

十六想问,顾亭宴凭什么会乖乖地去送死?

顾箴却清雅一笑,说出了一句云淡风轻的话:“你是他的娘子,他只听你的话。”

4

顾府的下人们都说,顾夫人红杏出墙了。

顾亭宴养伤的这段时日,他的侄儿顾箴来得格外频繁,明面上是来关切他这个心智如幼童的小叔,可那双眼睛,却总是落在貌美的婶娘身上。

流言传得久了,自然就传入了老夫人的耳中。

老夫人年岁已高,但就顾亭宴这一个嫡孙,知晓此事后,一怒之下搬出了家法。

顾亭宴跛着脚推开屋门时,十六的胳膊上已经多出了好几道血痕。

男人冲上前,急得咬牙切齿。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十六伤痕累累的胳膊,又怕弄疼了对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

“她是我娘子,谁也不许伤害她!”

顾亭宴站起身子,一瘸一拐地走上前,虽说少了些气势,但这一幕落入十六眼中,却叫她心间多了一丝异样。

如若不傻,顾亭宴提剑策马的模样,定也是绝世风华。

老夫人见得此景,怒目圆睁:“我的傻孙儿,这女人的心哪里在你身上!莫要被她骗了!”

说着说着,老夫人声音低弱了些,语气中多出了一丝挫败:“我命不久矣,护不得你长久,本指望为你觅得良妇,可是没想到啊没想到……”

顾亭宴见老夫人低泣,他虽软了声音,却掷地有声:“娘子不是坏人,我信她。”

十六伏在地上,听到这三个字后目光颤了颤。

顾箴让她杀了眼前这个男人,可这个男人却还在傻乎乎地相信她。

真是个十足十的傻子。

顾亭宴没等十六抬头,他又一瘸一拐地走到十六身边,轻轻牵起对方的手,小声说道:“娘子,我们回屋去。”

十六恍惚间,被面前的男人拽了起来,老夫人的叹息声落在她的身后,像极了屋外的积雪,在春风里尽数消融。

回到屋内,顾亭宴俊逸的五官挤成了一团,他跛着腿在屋里来来回回懊恼了半天,才拿着个物什走了过来。

男人低眉看了看十六受伤的胳膊,伸手想握,但似乎想到了十六说过的话,便抿了抿薄唇,小心问道:“娘子,疼么?”

十六深吸一口气,第一次说出了真心话:“疼,特别疼。”

“这样娘子便会好些了!”顾亭宴眼前一亮,将手里的物什递到了十六的面前。

十六低头一看,是男人不知从哪处寻来的戒尺。

见十六愣神,男人清澈的声音响了起来:“娘子打我便是,要疼,我陪娘子一起疼。”

说话间,一阵风吹开了虚掩的竹窗,春雪被风挟裹进来,叫十六的眼前氤氲一片。

她鼻子酸酸的,挪开了目光小声道:“真是个傻子。”

5

老夫人没扛过这个冬天,丧事由十六操持着,招来了不少闲言。

外人都替顾府那个痴傻的嫡子叹息,顾府落在了外人手里,怕是要败落了。

出殡的那日,顾箴也来了,这一次他没再僭越,如十六成亲那日一般,站在人群里默默凝望着。

十六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顾箴身上,不过一瞬便又收了回来。

老夫人向来疼惜嫡孙,顾亭宴纵然心智有疾,但也知道自己现下的境地。

他披着一身麻衣,春日的细雨落在他的眉心,却比冬雪还要寒凉。

男人往十六身边靠了靠,声音疲软无比:“娘子,我难过,我……”

顾亭宴觉得冷,手伸出了几寸,但又收了回去。

他想要娘子抱抱,可是怕娘子不开心。

她不喜欢他靠得太近,她不喜欢他抱她,她不喜欢他送她花。她是娘子,她说什么他都会听着,只要是娘子说的,那他乖乖照做便是。

十六这几日疲于操持丧事,早已经累得头重脚轻,等她一回头,便看见了顾亭宴那张清隽的脸。

男人的脚步徘徊着,始终与她保持了些距离。

十六眸中难得有了一丝暖色,她的唇角轻扯着,上前一步离顾亭宴近了些。

顾亭宴生得高,十六踮了踮脚,握着帕子的手才覆上了他的眉心。

男人有些吃惊,却听到十六在他身前低语:“莫要乱跑,淋雨了会得风寒。”

十六这句说完,顾亭宴像个孩童般咧了嘴,点头承诺:“我哪儿也不去,就呆在娘子身边。”

出殡的事宜处理完,十六让下人陪着顾亭宴回房歇息,好话说尽,顾亭宴才勉强答应,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娘子你这么累,可也要早些回来歇息。”

十六点点头,望着顾亭宴依依不舍的身影离开。

她回去给了抬棺椁的八仙一些碎银,道了声谢后离开,却又在回廊尽头遇见了顾箴。

老夫人的仙去让顾箴格外轻快,眉宇间是藏不住的欣喜,这个顾府里头,没人再护着他那“好命”的小叔了。

顾箴上前欲牵十六的手,他温存的目光落在女人额前散落的碎发上,声音也多了几分暧昧。

“十六,今夜之后,我带你走。”

“走?”十六后退一步躲开了顾箴的手,抬头望了望春雨绵绵的天空,叹道:“我是顾夫人,我能走去哪?”

“自然是来我身边。”

顾箴张了张口,想不通十六这段时日的疏离,她理应心悦自己,理应拒绝不了自己。

“十六,若是你担心外人之言,大可不必”。顾箴又想了想,权当对方是碍于顾家夫人的身份,才不敢真心相付。

男人的野心不再掩藏,他勾了勾唇角,当初在勾栏院里带回十六,他便想到了今天。

“十六,你的人生是我给的,不是么?”

没有我,你不过是勾栏院里打杂的蝼蚁罢了。

男人的后半句没有说出口,前头的字眼却如一根针扎进十六的心里,没了老夫人,她和顾亭宴一样,对抗不了顾箴。

她沉默了许久,回头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让顾亭宴呆在他该呆的地方便可。”

顾箴说完,他的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温柔,朝十六继续低语:“别怕,只有他死了,我们才能在一起。”

十六依旧沉默着,不知不觉春雨停了。

她终是抿了抿唇开口:“亭宴他今日不适,我先回去看看他。”

顾箴有些意外,反应过来后坦然一笑:“也好,那傻子的最后一日,你便陪他片刻。”

6

十六回去的时候,顾亭宴就坐在门槛上,任凭谁说也不肯进屋。

直到看见十六,这高大的男人才一跃而起,眼里再也看不进其他事物。

十六皱了皱眉还未问话,下人便紧张道:“夫人,公子他偏要在此等您,谁劝也不行。”

听完这句后,十六挥挥手屏退了下人,伸手拽顾亭宴进了屋子。

屋内比外头暖和了许多,十六说话间喝出了一口热气:“你不听话。”

话里的苦楚大于责怪,可顾亭宴却听不出来。他停了脚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像个犯错的孩童般低下了头:“娘子莫生气,我以后保证只听娘子一人的话。”

见十六没有应声,顾亭宴慌了:“娘子莫要不理我,错了该罚,我这就去抄书。”

顾亭宴喃喃着,一如往常犯错后被十六罚抄诗经那般,识相地转了身往书案走去。

男人转身间,十六伸手抓住了他的掌心。

顾亭宴回头,见十六眼里有泪,一时间更加不安,他咬了咬唇郑重道:“娘子别哭,我听话抄书,何时娘子不生气了我才停下。”

“傻子。”十六吸了吸鼻子,轻扯了下顾亭宴的衣袂,泪珠划过了脸颊。

顾亭宴伸手揩去女人脸上的泪,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十六在他收回手的一瞬间出声道:“亭宴,别人说,水街的花灯很好看。”

“谁也没有我娘子好看!”顾亭宴认真地皱起了眉。

十六被逗乐,笑里夹着泪道:“傻子,花灯又不是人。”

顾亭宴被说了一句,也不恼,深邃清澈的眼睛就望着十六,唇角上扬,不好意思地憨笑着。

十六往男人的怀里靠了靠,身子更暖和了些。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只有眼前人听得到:“亭宴,我想去看花灯,陪我好吗?”

还没等十六抬头,顾亭宴的头便似捣蒜般点了起来。

十六望着他笑,余光落在窗外落日的余晖上,脸上渐渐恢复了神采。

初春的夜里依旧寒凉,出了门行至水街,十六跟在顾亭宴的身后,穿梭在五彩的花灯下头,像极了寻常人家的夫妻。

成亲以来,十六从未走在顾亭宴后面过,她总是冷冷地留给对方一个背影,和一张从未展颜的面容。

今日她走在顾亭宴身后,却看着那颀长的背影失了神。

直到顾亭宴在她耳边轻唤“娘子”,十六才回过神来。

“娘子,你是不是走累了?”顾亭宴低头看了眼十六的脚,又说道:“我背着娘子看花灯,娘子就不累了。”

话音将落,顾亭宴就躬了身子,让十六伏上去。

十六没有答应,她嗔怪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不合礼!”

“我背着我娘子,为何不合礼?”顾亭宴不解地问。

“我自己有脚,累了忍忍便是,难不成一直让你背着?”十六侧过身子,好让花灯的光亮掩去她脸上的红晕。

“只要是娘子,我背一辈子都可!”顾亭宴却笑着说出这句话来。

他的笑向来好看,仿若山间一阵撩拨的清风,吹进了十六的心里。

花灯之下,宝马香车,白衣公子朝眼前人伸出了手。

十六的心跳动起来,那是和初见顾箴时完全不同的悸动。

她伸出手去,握住了对方宽厚的手掌,顺势不矜持地躲进了他的怀里。

“娘子!”顾亭宴惊讶出声,这是十六第一次抱他。

“我是你娘子,抱抱你都不行吗?”十六把脸埋得更深了些,顾亭宴身上有股好闻的沉香味道,她以往从未发现。

顾亭宴一边道着“自然是行的”,一边抱紧了怀里的珍宝。

耳边传来水边勾栏院里的嬉笑声,十六想起当年从那儿走出来的光景,顾箴说会给她一个家,他似乎也没有食言。

“亭宴……”

十六抬头看向男人棱角分明的脸,缓缓说道:“往后,你都要呆在你该呆的地方。”

顾亭宴面露疑惑:“那是哪儿?”

“我的身边。”

7

“说到顾府,那可真是惨。”

城郊的菜摊前,几个妇人正一边挑着菜,一边叽叽喳喳聊着旧事。

“当初顾府老夫人过世,外人都说顾府不长久了,没想到当晚府内便起了大火,那可怜的顾家嫡子和夫人,双双烧死在了里头。”

“我还听说,顾府落败后,所有财产都落入了那庶侄顾箴手中,不过那日之后顾箴像变了个人,虽是坐拥金银无数,却成日出入勾栏院,失了心。”

妇人们说着,将手里挑好的菜搁在了面前卖菜农女手里的秤上。

卖菜的农女也不说话,静静听她们说完,才淡淡一笑道:“三文钱。”

妇人们付了钱,扭头看见不远处的身影后,又看着卖菜农女偷笑了起来:“瞧瞧,她家男人又来了。”

虽说是句调笑话,但语气里更多是羡艳。

这姑娘在此处卖了一年多的菜了,她家这个傻夫君干完活便来陪着,倒是日日不落。

卖菜的农女顺着几人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颀长的身影正朝自己走来。

她唇角扬起一丝笑意,伸手摸了摸自己微隆的小腹。

等男人走到自己身边时,她温柔问道:“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

男人笑着,岁月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印记,他的脸依旧白净俊逸,叫人心安。

“今日水街有花灯,我便早早干完了活,想陪娘子去看花灯。”

听小夫妻说着体己话,妇人们一边笑着一边四散了去,不一会儿,菜摊前便只剩下了两人。

“顾亭宴……”十六看着男人的眼睛轻声开口。

“怎么了,娘子?”顾亭宴牵起了对方的手。

“没什么。”十六笑着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小腹后,抿唇在心里念了句。

顾亭宴,往后余生,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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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与剑:傻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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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焱因此入魔,屠尽九大门派三千人,仙剑门上下尸横遍野,剑派因此沉寂。剑心拭莲 文/婴宁 锦焱从未想过自己会有醒过来的一天。 那只握住自己的手温凉,手心处有道口子,汩汩鲜血流淌出来,滋润着她的剑身,于是她醒了。 身为一柄凶剑,即使沉睡了千年,醒来的她也不忘履行自己的职责——把握住她的人带到歪道上去。她俯身打量着昏倒在地上的年轻人,眉目清朗,脸上蜿蜒着几道血痕,实在是不太雅观。她瞧了一会儿,见他还

异瞳皇子

在这冷寂偌大的深宫,裴护走了,若再没有了巧心,我只会把自己封闭成一座冰山…… 一尘不染的宫中台阶被我狠狠踩在脚下,我敛着衣袖攀上高墙,费力睁开眼睛望着眼下的一队人马,鲜红的旗帜高高飞扬,分明的音律雄厚壮丽,着铠甲的士兵们个个意气风发昂首阔步。 我的视线飞快地略过清一色的黑色铠甲,停留在为首的那个男人身上。 那个背影,如此熟悉,单薄而又直挺,总是隐隐蓄着力气,衣单的时候总能看到背骨的形状。如今身着

槐月殇

如果有得选,她定要做清晨的月亮,不属于黑夜,不属于光明,独一无二,不染黑白。 北唐,都城锦州。 长春宫前冰冷的石阶前,一红衣少女屈膝跪地,正行叩拜礼。 “母后,儿臣要走了。临行前,特此谢母后生育之恩,行三叩之礼。” “江嬷嬷,天气寒凉,记得让母后加衣。” 槐月起身,眼前宫门依旧紧闭,连一扇窗扉都未曾打开。 她的母后当真是恨极了她吧。 连她的面容都不让她瞧见。她幽幽叹出一口气,披甲的身体竟压得她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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