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逃跑
隔日同一时刻,落霞又来到那黑漆漆的地牢里,男孩面色不改,身上也看不出有多大的伤,但手臂上的皮肤却有红有紫,想来不是被烫的就是被冻的。
“你还好吗?”落霞将饭菜递过去,男孩只是抬头扫了她一眼,又垂下头去。
没过多久,落霞看见男孩那层皮肤褪了下来,又是一条白嫩嫩的手臂。
“哇!”男孩望着一脸惊奇的落霞,忍不住笑了出来,“真蠢。”
落霞一听不高兴了。
“谁蠢了?你那么不小心被抓到关在这才蠢!”
“不想愿望了?”
“谁稀罕!”
男孩沉默,眼睛红红的闪着幽光,似有怒气。落霞抖了抖,却还是很有骨气的撇头不理他。
最后,只听男孩叹息,象是拿她没辙,“说吧,愿望。”
落霞转过头,盯着男孩一脸认真的脸:“我想要拥有不老不死的身体。”
男孩挑眉,对于这个愿望感到有些意外。但男孩还是咧开嘴角,“好啊。”那笑容有几分诡谲,“但你愿不愿意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落霞一怔,继续追问:“什么?”
“成……魔。”男孩故意将这两个字说的又慢又长,他的红眸在这昏暗的地牢里特别显亮,落霞没有马上回答,因为两人挨得很近,男孩把落霞的手抓了过去,口中快速念了个诀。
“你干什么!”落霞伸回来,发现手掌上多了一个象是花的印记。
“你很适合修魔,这是入门心法。我相信你很快就能明白我上次对你讲过的那句话。”
说完,男孩笑着对她摆摆手,而落霞则被上面看守的人叫了回去。
一路上,她一直反覆思索男孩先前的话。
——你并不适合待在这里。
为什么?
当落霞还在深思其中缘由时,叮当当的钟声一阵阵传遍整座南华山,这是警铃,是谁闯进来了?
落霞正想御剑去找南华尊者时,南华尊者已腾云过来落在她身边,落霞有些担心:“正殿那边可好?”
“不太乐观。前些日子天君替南华门在山下与魔族一战,费了精神,此次魔族王后居然亲自前来,说了就算同归于尽,也要救出她的孩子。本仙出动全派弟子,却仍挡不住那魔后的一招半式,这才让她攻了上来。所以我们又去请了一次天君。”南华尊者看着落霞的眼神十分复杂,“天君是因为你,才愿意出手帮忙。”
天魁似乎说过他不插管六界世事……难道!
“现在和魔后交手的人,可是天魁?”
“是。”南华尊者心虚的垂下头,落霞气的不管什么敬老尊贤,直接揪住他的衣领,“我不信整个南华门会档不住一个魔女!你们让天魁去,会让他受天罚的知不知道?他是上古天君,力量确实庞大,但若今日注定南华门要灭,那也是命不可违,你们却让天魁替你们……”
落霞气得说不出话来,她必须让魔族撤兵,万一天魁将魔后杀了,那降在天魁身上的,一定是逆了天命的刑罚。天罚有多可怕,落霞是听过的。严重的话,会灰飞烟灭,消失在这世上。
她不能让天魁如此!
“仙尊,落霞从此时此刻开始,跟南华门半点关系都没有!休要利用我找天魁帮忙!”
“狂妄!你如此一意孤行不顾他人性命了吗?心系苍生是我们仙人们的职责,天君把你送来我们这,就是要你……”
“做梦去吧!我落霞从来就不在乎什么苍生,我只有天魁,这世界上,我只有他!”落霞体内的戾气爆发出来,她的眼睛染了红雾,像入魔一样。
“万万不可被心魔诱惑去了!”南华尊者大惊,他从未发觉落霞的心魔有多深,原来这几年都是她藏的太好了。
落霞双手几个笔画动作,一只巨大无比的魔兽竟被召唤出来。
趁着南华尊者忙着应付魔兽,落霞转身前往地牢。魔族太子,他是两方的导火线,只要把他送回魔界,这场没有意义的争斗就能化解了吧?
落霞没想到,这一日一过,他们就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那后山,枕在天魁怀中沉睡的日子……
拉着男孩逃离南华山,两人一路跑到了人间,一路上,男孩不停搭话:“喂!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魔罗庵。”他欣赏这个女人,当她身穿白色道袍,眼睛却盛满杀意出现时,那一刻,他竟感受到千古不动的心狠狠跳了几下。
她的笑容就像天边霞光,美的浮华虚幻。
看着拽着自己衣角的魔罗庵,落霞当他小孩,摸摸那颗小脑袋瓜,“落霞。”
魔罗庵又拉了一次她的衣角,一双凤眼眨呀眨,笑脸盈盈道:“阿霞,你想知道什么?”
“魔界要如何去?”
男孩一听,大喜:“阿霞要入魔了吗?”
这么高兴做什么?抽了抽嘴角,“还没决定好。”
“没关系,我等你。”
落霞却没想到,当他们来到魔界时,外面的一切早已变了样。
“落霞私自放走重犯,重伤掌门,不仅叛离天界,还投靠魔族……阿霞,天界不要你了呢!”
她有说过,她与南华门再无关系,却没想过要离开天界,因为那里,还有天魁。
内心感到十分委屈。落霞的周身又散出戾气,充满杀意。心底一直有个声音——为了天魁,为了天魁。
为了她这个肮脏龌龊的情意。
别人的爱就能光明磊落,她只能深藏进心,只因为,那个人太过崇高神圣,不可亵渎。
“阿霞,这天下若有谁威胁到你、让你受到委屈,便杀吧!我替你顶罪。倘若有人敢伤你一分,我便血洗整个天下。上杀九重、下灭九幽,还你一个公道。”
落霞很想笑,“下灭九幽?那可是杀了你族人。”
魔罗庵眼神闪了闪,一脸认真:“只要让你受到难过委屈的,不论是谁,格杀勿论。”
落霞是感动的,但她知道,全天下,就只有一个人,可以左右她的心情。
而其他人,她可以很冷漠没有感情的对待。
7.开战
落霞待在魔界已经有两百年,却始终没有天魁的消息。在这期间,她学会了很多东西,也渐渐明白魔罗庵说过她并不适合在天界的原因。
她的体质真的很适合修魔,不论多么深奥难学,她几乎是一点就通。
魔后很喜欢她,一直认为她会嫁给魔罗庵,但她知道,她不会,永远都不会嫁给他。
她喜欢的,是那个远离世事,清心寡欲的天君。
“落霞啊……再过不久,咳咳,魔族会与天界开战,你能不能替我好好照顾魔罗庵?”虚弱的魔后在上次那场争斗中,被天魁重伤没死逃回了魔界,至今都很衰弱,魔后一直很坚强,替先王守护魔界,守护子民。落霞很敬佩她。
魔罗庵趴在床头,很难得的哭了。
魔后拿出一颗红丹,要落霞吞下去。
“这是我剩下仅有的修为,希望……你能代替我……保护——”
魔后没说完,手便软软垂下,魔罗庵不停喊着母后,整个寝宫都是他痛心的哭喊。
落霞垂下眼,事到如今,她也没有什么好留恋了。吞下红丹,感觉有一股力量源源不绝地四散全身,魔后……分明就是把她所有的修为都给了她。
“魔罗庵,来。”落霞伸手抱起那小小身子,拍拍他的背,“别哭了,很丑。”
魔罗庵收了眼泪,将脸埋在她怀里,身体一颤一颤的。失去母亲,一定很难过吧?像她也无法想象如果失去了天魁,会是怎样的撕心裂肺。
“阿霞,开战之后,你会走吗?”
落霞一怔,笑道:“不会,我已经回不去那里了。”
魔罗庵又抱的更紧了些,落霞,是他的。母后不在了,他还有她。
过没几日,天界和魔界开战,落霞骑着魔罗庵给她的地狱三头犬,上战场去了。
她一身戎装,冷着笑,带领千万魔兵攻上天界。见敌就杀,毫不手软。天界以九十九层幻术来防守,每层都有一位重将和千万天兵把守,落霞第一天就攻到了二十七层。
直到遇见熟人,她才停了下来没有直接喊杀。
落霞看着秦焱,前者心平静和,后者却是难以冷静自如。
“小时候我就想与你一战,但那时候的我,太弱了。”落霞微微一笑,声音很清晰。
秦焱想过很多可能,就是没想到他们的再次相遇是在战场。
“落霞……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说背叛天界吗?如果我说我没有,你信吗?如果我说我是被你们逼的,你会相信吗?”
我信。秦焱想这样说,却无法说出口。身后几百万兵都抱持着决一死战的念头跟着他,他既不能上前抱住她,也不能撤兵离开。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发号施令,杀了眼前的人。除此之外,只剩一个方法……
“师兄……”丝萝上前,秦焱才回神过来。
“师妹,我去会会她,你在这等着。驾!”
一身白马,手持长剑,风姿飒飒,带起一阵轻风。
“师兄!”丝萝最害怕的就是秦焱孤身一战,那眼神她认得的,那是带着爱恋与不舍……以及,必死的决心。
看他只身冲上来,落霞嘴角上扬,骑着地狱犬往前冲。
双方武器交锋几回,落霞口中唸了诀,几只魔兽被召唤出来。
秦焱也召唤出神兽来抵挡,但他知道就算他剑法再强,他也敌不过熟悉这套路的落霞。
“你放水了。”秦焱笑出声来,随后身形一晃,消失在了马上。
落霞暗骂不妙,想跳离地狱犬身上时,一把长剑刺穿了她……还有他自己。
但因为她闪的及时,所以只刺中左下腹,但秦焱却是一剑穿心。
“师兄!!!”丝萝红了眼眶,急忙下令出兵,两方顿时陷入一片混战。
落霞满脸错愕,他们现在的姿势,就像秦焱在抱着她。他抬头,嘴角流着血,眼神却无比眷恋,“落霞……我相信你……我始终相信你。”
最后,他还是没能说出喜欢。
落霞被副将救下后送回魔界疗伤,那晚她发高烧,在梦中梦到了秦焱。
虽然讨厌,但每次有好吃的一定都会分给她吃。
那时她好奇随口一问:“秦焱,为什么你总有那么多吃的?”
“有人说要抓住心上人的心,就要先抓住她的胃呀。”摇摇扇子,他笑道。
“神经病!”落霞没当真,谁叫他太常开这种玩笑。
后来他突然安静下来,她忍不住回头一望。
那日杨柳垂在湖上撩起涟漪,有几只飞燕从他眼前飞过,他拿着笔,正在画些什么。
许久,他抬起头,眼里盛满她的样子,他说:“我喜欢你吃东西的模样,你看,画的像不像?”
他给她看画,画上有个美人,幸福的吃着绿豆糕,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
只有画中的落霞是属于他的,她的模样,深刻的记在脑海里。他画的太过逼真,落霞忍不住惊喜笑了。
秦焱温润一笑,像寻常人家公子,急欲对心上女子表露心意。画面竟是一幅岁月静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以后你想吃的,我都替你找来。”
那时的约定,恍然昨日。
却已经……没有以后了。
8.成魔
落霞昏迷了三天才醒来,魔罗庵守在床边,看着她转醒,脸上倦容立刻被欣喜取代。
“阿霞,你醒了!”
“嗯……”除了腹部还隐隐作痛,行动倒是没什么不便,“现在战况如何?”
“已破到三十层,但副将身受重伤,这次天界派出了战神抵挡。”
战神嘛……呵呵,魔族人都称她为战魔,战神对战魔,想想就觉得有趣。
“我要你把四方魔隐叫回来,我现在身上有伤,又不是全魔,叫他们回来保险点。”四方魔隐是她这两百年来所亲手训练的暗部,分别为东魔隐、西魔隐、北魔隐和南魔隐。他们可以以一抵万,和她不相上下。
落霞换上军装,却见魔罗庵点点头,一脸沉思。
“怎么了?”
“阿霞,你成魔吧……然后嫁给我,做我一个人的魔后,好不好?”
魔罗庵会一直长不大,是因为先王忌惮他的能力比自己强大,怕他弒父夺权,毕竟他们一族的传统就是——想要王位,就杀了在位者,强者生存。
而解开魔罗庵的封印关键,就是在阴月阴日阴时娶妻。这时候只要喝一口妻子的血,他就能变回原本的模样。
落霞是有想过成魔,但却没想过要嫁给他。
“魔罗庵,感情这件事是勉强不来的。我不想嫁,也不想属于任何人。”落霞转身离去,半刻都不愿在这种事上耽误。
“阿霞,你爱的人还是他吗?为什么?只因为他是第一个住进你心里的人?我呢?在你的心里,就没有我的位子吗?”魔罗庵知道,在落霞心里,有一个从来就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的人。他是她最重要的人,也是她……最大的心魔。
魔罗庵忽然阴冷的笑了起来,“阿霞,三分恨,七分情,是不是就是一份完整的爱?”既然你心中有他,我便要将他从你心中抹杀掉。即使你会恨我,但我不会让你有恨我的机会……
魔罗庵身影一闪,消失在了魔宫里。
就在落霞砍下战神的头颅回到军帐休息时,没想过居然还能再见到他,还能再见到天魁。
“你说什么?天魁来战场了?”落霞除了震惊之外,头一次慌了心神。她必须躲,必须隐藏自己,但她知道,只要她身上还拥有天魁的修为,不论在哪里,他都找的到她。
她害怕,天魁看到她这副模样,会心生厌恶。所以,她逃跑了,逃到魔宫。魔罗庵穿着宽大厚长的黑袍出来迎接她,那是先王赤杀的王袍,一直被魔后珍藏的冰封起来,那件黑袍会护主,原本魔后是想等魔罗庵娶妻时让他穿上,但现在魔后已逝,魔罗庵要穿便没人管的了。
落霞没注意魔罗庵用古怪的神情看着她,苍白着脸道:“罗庵,不管用什么方法,快把我的气息隐住!”
魔罗庵一脸纯然地点头,将她带到宫中深处。那里有一大片血湖,湖的周围全是白骨,浓郁的腥味使她忍不住拧眉,只听魔罗庵淡然道:“只有洗涤你身上的仙气,入我们魔道,才能彻底隐去你身上那特有的清香。”
说这话时,落霞没看见的是,他那双流转着柔光的眼睛。再一步、只差一步,他,就可以拥有她了。
他没告诉落霞,他在这片血湖中动了点手脚,凡是欲成魔之人,踏入湖中,必忘前尘。
忘记一切,那些对自己好的、不好的,爱的、恨的,全都遗忘。
在落霞全身淹没于血湖之前,魔罗庵跪落在湖畔旁,轻道:“阿霞,等你成魔后,便与我成亲吧!我把整个魔界都交付于你,你就是我的魔后。”
然后,让我第一个住进你的心里。除了我,再也装不下其他人。
当落霞浑身是血破出湖面时,双眼一片茫然,她看向魔罗庵,眼底的陌生让他满意一笑。
魔罗庵将她拉上岸,声音愉悦:“我是魔罗庵,魔界的王,你是落霞,是我的魔后。”
落霞蹙眉,觉得有哪里不对。
“我凭什么要信你?”
魔罗庵仍是一贯的笑,“信不信由你,但是你非我不嫁、我非你不娶。”
落霞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理由,脑袋一片空白。
但是,不信眼前人,她又该何去何从?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但她知道,他不会伤害她。
最终,她还是信了。
在阴月阴日阴时,她披上嫁衣嫁给了他。洞房之夜,他只要求喝她一口血,并无强迫她做别的事情,她内心松了口气,觉得一切很不真实。
唯一熟悉的,只有战场上的杀戮。她一身火红战衣,一双红眼慑人心弦,她每杀一个人,笑容便灿烂一分,直到突破第九十层,她的从容不迫才转瞬间变为茫然。
他是谁?
玉冠束发,白衣白袍隔绝尘埃,他明明只有一人,气场却重重压过了在场的所有士兵。他轻轻微笑朝她走来,步步生莲,竟为这一片荒芜添上了生气。他身上有很好闻的清香,是她最熟悉的……
“落儿,莫要再前进了。”他的声音如他的人一样,轻而远,彷彿没有世事能够牵绊住他。
最后,落霞得出了一个结论——此人遥不可及。
可是,他正在走向她,一步一步,不快不慢,似乎,他知道,她会等他,又似乎,他知道,她舍不得伤他。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陌生人会如此左右她的思绪她的决断?
“你是谁?”落霞皱起眉头,说了这么一句。
明明只有三个字,却像根针刺疼他的心。他脚步一顿,眼神终于有了变化。
他一直很淡然,他以为,他可以永远如此从容不迫下去,因为他知道,总有个人会扯着他的衣角喊他师父,有个人睡不着时喜欢枕在他怀里要他哄她入睡,有个人做错事时会撒娇卖萌,哭的时候,彷彿他的内心也跟着下起了阴雨,只想为她撑开一片晴天。她全心全意的依赖自己,她说,这世界上,她最喜欢师父,连银子也不要了。
可是那一切的回忆……全都被这两个字给无情划破。
明明再走几步,他就能抱住她了,却害怕从她口中听见更加疏离陌生的话。
落霞还没下令,东魔隐就提起刀孤身上前应战,想趁男子愣神之余突袭他,但那刀连碰都还未碰到,便碎成齑粉。
男子淡淡望着那随风散去的粉末,想起了不久前某人也拿刀捅他的情景。他在她面前是绝对不会护体的,只因为,那个人是她。他所有的弱点都暴露在她面前,仙君曾问他,落霞对他而言,到底是徒儿?亲人?还是心上人?
那时他一笑置之,并没有放在心上。对七情六欲向来寡淡的他,似乎只对落霞有一丝不明的情感。
自认说不上喜欢,又谈不上是爱,却没想到,原来是早已中毒太深。
“落儿,只要你跟我走,我就让魔族通过此处,不伤你一兵一将。”天界生死他已置身度外,六界世事本就不是他该插手的,因为必然会有一人可以与之抗衡,成为英雄,而不是他。他想做的,从来就只有带走她远离是非。
她身上的杀孽,由他担着,她只要再做那个天真快乐,只喜欢银子喜欢师父的落霞就好。或许,他不该因为怕她寂寞而让她去仙君那里,这样她就不会因为认识了秦焱,为了他的死而难过,不会因为不想连累他而带着魔族太子跑到魔界成为魔后,更不会让她现在,忘了他是谁……
太痛了,被人忘记,原来是这种感觉,原来他曾经下忘川河畔看那些带有执念的鬼魂,看见自己曾经相爱的人不认识自己,是这样的痛……是真的会痛……
“我们回家吧。”
落霞浑身一震,一瞬间,她感觉有什么从脸颊滑落,抬手一触,温热的液体沾上手指,她面无表情,却令四方魔隐看傻了眼。
他们的魔后,明明是名女子,却从来没有哭过。她杀人不眨眼,不同情敌人,就算是背叛她的属下,不管曾经如何要好,都能笑着挥刀而下,连带和那人有关系的人,不听辩解,彻底斩草除根,绝不留下后患。
那样的她……居然哭了。
男子身形似乎未动,却在众人一眨眼的瞬间,把落霞抱在怀里准备离去。
落霞闭着眼睛,眼角还挂着泪水,显然是被劈昏了过去。
四方隐一急,下令出兵,却见周围场景被突然乍起的白光吞噬进去,大地震荡,裂出一条大缝,让所有人都掉了进去,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地下深渊,是第九十九层,天界最后一道防线。
天界众神皆是一惊,开天眼想寻找天魁的踪迹,但翻遍了六界各个角落,却连个影子也没看见。
“报!天界的天净山,居、居……居然凭空消失了!!”
现场一片哗然,有一碧衣男子冷静的示意所有人安静,他是玉皇,唯一让众神服从的神。
“先把天君的事放一边全面应战,李天王,速将四大护法元帅召回,万万不可让魔族踏进天界半步!”
最后一战,魔王魔罗庵亲自上阵,与天界厮杀不歇,两方势军力敌,迟迟没有结果。
而同一时刻,落霞在一张软床上惊醒。她环视周围,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女子闺房。
推开门走出去,外头漫天飞雪,有一人白衣凌风飞舞,负手而立,长发随意淌在身后。
他回过头,原本寡然的眼神竟柔和了几分,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似初雪暖阳,“我叫——天魁。”
天魁。蓦地,心底有什么声音在狂啸,让她忍不住捂住胸口皱眉。
天魁……这个名字,是她的心魔。是魔罗庵曾和她提过的——
成魔后,必须学会控制自己的心魔,否则会被心魔反噬,成为另一个人。
她一直以为,她是没有心魔的,原来眼前这个人……就是她的魔。
9.执念
好不容易压下了心底的声音,抬眼便见天魁站在面前,弯低身子,专注地凝视自己。落霞想后退,却绊到门槛失去平衡。
天魁眼明手快的拉住她,顺势将她抱在怀里。
应该要推开,应该要赏这无礼之徒一巴掌的……但内心的魔在靠近天魁的同时,奇异似的安静下来。
“落儿,我知道你不记得我。”天魁叹息,一下一下抚着她柔顺的青丝,无比眷恋,“但我,不曾忘过。”
落霞心里陡然一痛,她是知道的,这世上,一定有人认得她,尽管她谁也不识。
“你是天帝?”落霞仰着脸,质问。
“是。”天魁淡淡一笑。
“我与你关系是?”
“师徒。”说完,天魁兀自摇了摇头,笑了起来:“应该说……你是我的童养媳。”
落霞一时听傻了眼,随后皱眉,“我已是魔王的妻子,拜过天地……”
“我不承认,所以不算数。”天魁语气不容拒绝:“这天地,拜的可是我。”落霞听完差点喷笑出来,为什么她会觉得眼前的人,像在吃醋啊?
“可是……”她肩上还有守护魔界这事,她还想反驳,却被天魁硬生打断。
“没有可是,不算就是不算。”天魁又一次道,十分不悦落霞嫁人这事。以前他有想过,如果落霞觉得他太老了,有别心仪对象,那他愿意当媒人成全他们。只是现在,他眼里根本容不下一粒沙,想娶她?他就让他飞到九霄云外!
“你喜欢我?”落霞纳闷问道,只见天魁微微一怔,侧过头深思,然后目光转回到她的脸上,点头,“嗯,约莫是很喜欢。”
落霞狠狠一呆,这么单纯直白的告白,还是第一次啊……
魔罗庵每次说喜欢她,她都觉得那句喜欢藏了太多心思,而天魁的喜欢,就真的只是喜欢,喜欢她的人、她的个性、她所有一切。
“那、那我是魔,又怎么会是你的徒弟?”推开那令人依恋的怀抱,落霞有些口吃道。
魔与神,本就是天差地远,无法在一起。
上天以阴阳分开初始之力,从此,魔族与神族互不侵扰,成为对立。
后来,才又分为了六界。
她是魔,他是神。总不会认她这个魔族为徒弟吧?
不料,天魁只是笑,将她又拉回怀里,“你,就是你。”
落霞仰起脸,满眼错愕,只因为是她?
“我乃天地间唯一上古神,看太多沧海桑田,山河变化,七情六欲早在活着的那一刻起就被逐渐抹灭。终有一日,或许是受够了一个人游历六界想安定,也或许只是一时兴起的念头,才会在人间遇见了你。
缘分,说是注定却又非也,我当初可以选择视而不见,把这份缘给尽了,但我没有,我把你带回天净山、教你琴棋书画、教你任何一切你该学的。本该无情无欲的神,却因为你,相知相伴相惜相恋,从此,情深似海,无法自拔。”
天魁深邃的目光将她深深吸了进去,那些话语如雨点滴滴答答落在了心上。眼前的人,她很熟悉、很依赖,却想不起与他有关的回忆。
“就算……我是敌人?”
落霞问,天魁摩娑着她的脸颊,又是一笑,“你是我的情人,谈何敌人?”
心中一软,落霞想,就算幽居于此,不闻世事,倒也不错。但是……她不能,她一定要离开。
只有一件事,她想在离开前做完。
“你能帮我恢复记忆吗?”
问完,就见天魁咬破自己的食指,将血珠点在她额间上,“这需要三日的时间。”
三日……她怎么觉得,三日太短了些?
笑了笑,落霞顺从的窝在天魁的怀里。
就算我记不得你是谁,我也知道我的心是为了你,为了这份无名的情感澎湃不已。
当日夜里,天魁将她唤来,桌上一道道佳肴色香味俱全,令她食指大动,吃的又急又快。
一入口,熟悉的味道让她忍不住想哭。她记得这些菜的味道。
“好吃吗?这些都是你以前最爱吃的。”
天魁望着落霞吃得很香的脸,忍不住又是一笑。
“好吃,这些菜的味道,我还记得。”
“那就太好了。明日随我一同去后山逛逛如何?后山风景每日都在变,你会喜欢的。”
塞了一口肉,落霞开心地点着头。
吃饱后,两人便分开两路回到房间。落霞望着镜中的自己,果然,跟记忆中的自己已经不一样了。
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份记忆,是自己原来的样貌。
原来的她黑发黑眸,长相算得上水灵可爱,如今的自己却是红眸白发,那双纯然的眼神变得深沉。落霞对着自己弯唇一笑,摸了摸镜子:“只有笑,是一样的。”
睡吧。不要再想了,明天还要去看风景呢。
躺上软床,意外的很快就入睡了。
隔日,天魁带着落霞来到后山,这里的风景千变万化,似乎游走于世界各个地方,有百花齐放的春日、有草木虫鸣的夏日、有金锋玉露的秋日、有漫天飞雪的冬日,四季就像一幅幅美丽的画,让落霞为之赞叹。
“好美。”
天魁伸手拨了拨她垂落在颊上的碎发,笑的深情。
“落霞,其实我不太懂情,可是我知道这世间万物,没有你来的重要。”
一句简单的话,在心湖上重重撩起涟漪。落霞难得的红了脸,天魁轻柔的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剎那间,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师父?”
天魁惊喜,“落儿?”
落霞笑着摇头,她还真的是他的徒儿啊……可惜,她想起来的只有这么一点。
“没关系,来日方程长。”天魁拨开她垂落面颊的碎发,“落儿听过绝尘谷吗?”
落霞点头,那很有名的。
绝尘谷,一个能洗去身上所有神格魔性的地方。如果跳下去,可能再世为人,也有可能与万物合而为一,再无来世。
但是那里有非常强大的结界守着,不是任何人都去的了。
“那是六界之中,我唯一无法踏足之地。”天魁的眼神变得深远,让她难以看透,“任何人都能进去,唯独我不行。”
“任何人都能进去?我记得那不是有两层强大的结界守着吗?”
“那是用来对付有心人士。因为我的命与绝尘谷相连,所以曾经有不少人试图想毁了那山谷。”天魁彷彿事不关己的解释,他没有说的是,绝尘谷连结天地命脉,若是被毁,不仅仅是天界,其余五界都会受到严重影响。
“为何与我说这么多?”落霞转过身望着他。
“因为你的劫在那里。”
魔也是要历劫的,落霞从未认真去想过是什么,但劫渡不过便是死,好像也挺严重的。
但现在魔界与天界开战,她哪有多余的心思去应付这些?
“那不重要,你泄漏天机不是会受天谴吗?”
天魁指了指天上,“不过一道小雷。”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雷急速劈下,天魁连躲都没有躲,抬手接了那道雷击。
落霞愣住,眼前的人究竟是如何强大,才能轻视那打在别人身上都会魂飞破散,非死即伤的天雷?
“落儿,其实我有个执念。”天魁忽然开口,落霞身体一轻,被天魁抱了起来。
一袭红衣衬在他的白袍上,有种说不出的唯美。她像朵红花,开在他向来素净的人生中,成为唯一。她垂下头,发丝垂在他脸庞两侧,他的眼中,彷彿只有她。
“其他事,我可以淡然看待,唯独你,是我唯一执念。”
执念太深,执迷不悟,原来他天帝,有了情也不过一介凡人。
10.深渊
在第二日清晨,记忆如潮水般回归。落霞彷彿如梦初醒,从床榻上惊醒。
脑中反反覆覆的画面令她难以消化——她是被魔罗庵陷害了?然后坠入魔道,为魔界效命?
但她本来就想入魔,也不能说是被陷害,不过失去记忆这事倒是那小鬼头从中作梗。
人小鬼大真是说的一点都不错。
可是天魁不是说记忆要三日后才会恢复吗?
落霞披上外衣,稍微收拾了一下行李,消失在门后。
正在喝茶的天魁放下茶杯,突然一声“喀”,碎落成片。
心陡然一沉,他抬头望着窗外漫天飞雪。
回到魔界的落霞轻轻蹙眉,熟悉的血腥味瀰漫整个魔宫。
还未踏进大殿,就听见极其暴怒的声音:“滚!没找到人就不要给朕回来!”
看一身是血的小魔连滚带爬的冲出大殿,一见到她,面如死灰的脸终于有了色彩。
“魔后!魔后回来了!”
言罢,一个身影闪现在面前。那张妩媚动人的脸,带着无比欣喜的笑容。
落霞看他的眼神很沉,让他看出了端倪。
“你……恢复记忆了?”
“恩。”落霞笑了起来,“你很勇敢。”
魔罗庵脸色刷白,“不,你听我说,我只是……”只是想住进你的心,让你喜欢我。这句话他想说,却说不出口。
落霞摆摆手,“罢了。”
这是原谅他了吗?
“现在战况如何?”
“与天界不分上下。”魔罗庵随着她一同进到大殿,原本偌大的殿内全是尸体,落霞拧眉。
“你使用禁术?目的是什么?”
魔罗庵讨好一笑,走到龙椅旁将一个盒子取出,他打开给她看,里投放着一颗染血的心脏。
落霞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心,不在了!她居然毫无所觉!
“这样一来,我就算达成你的愿望,给你一个不死之身。”
“你……”落霞正要说话,大门便被撞破。
四方魔隐死死拿稳武器跪落在地,眼前是一群天界之兵。丝萝、四大护法元帅,连那大名鼎鼎的玉皇也来了。
“竟闯朕的魔界,看来你们已是做好送死的准备了?”魔罗庵轻挑一笑,一股魔气垄罩在整座大殿上。
“呵,魔界入口防守如此不济,我都要替魔界子民担忧了。”
两方局面剑拔弩张,落霞叹了口气,一瞬步挡在四方魔隐之前。
“废话这么多,还是闭嘴省点力气吧。”落霞破空抽出长枪与丝萝交战,四方魔隐则是支开另外四人。
玉皇与魔罗庵四目交接,两人身形虽未动,却有一股气在大殿中静静对峙。
“你为什么不死!,凭什么你就活的好好!”丝萝招招致命,杀红了眼。落霞一一挡下那些招数,有些怔然。
她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不久前,她还只是人间一个不起眼的小乞丐。遇见天魁那日,晚霞夺目,夺走了她的心神的,还有他。
沐浴在霞光之中的天魁,神圣不可侵,而她却爱上了。
她想和他一直在一起。
那念头越来越深,等她察觉时,已经来不及了。
“你可知为何天界要除你?因为你是天君的命劫!不是你死,就是他亡。但天地间不能没有他,万一绝尘谷毁,也就等于毁了天地命脉,那会是六界浩劫!你为什么不死?为什么还要害无辜的师兄替你去死!”
丝萝尖锐的话语刺痛了她的心。
她从未想害过谁,在天净山上,她只是想一直陪着天魁。怎奈后来一切都变了样,而他们说她背叛天界,却是想借故除掉她吗?
落霞感到心寒,但她能怪谁?在仙君门下修行时,只有秦焱愿意亲近她,她的那些所谓的“朋友”不过只是一时的。
在开战之后,她亲手将他们一个一个斩杀。
除了秦焱的死,其他人根本不足为惜。
她还不了他一片深情,她以为,至少她跟天魁心意相通,是可以幸福的。
“你说……我会害死天魁?”
“都是你!你不该上天界来!不该出现!你在人界时就该被那个强盗打死,要不是天君出面干涉,你以为你能活到今日?为什么……为什么师兄愿意为你而死……”
“绝尘谷真能杀的了我?”落霞此话一出,四周顿时停止所有动作,连丝萝也不禁一怔。
“万万不可!阿霞,别听她的屁话!”
魔罗庵急了,却是半分不能有所动作。
他背负的东西与落霞不同,是整个魔界,从开始到最后,他都只能目送她的背影。
落霞将丝萝的剑打飞,将长枪重重一插,大地顿时一片震荡。
“就当我,战死于此吧。”
说完,落霞的身影消失在魔宫大殿。丝萝见状连忙追了上去。
玉皇与四护法元帅仍与魔罗庵他们僵持不下。
天魁来到绝尘谷,外层结界挡的他无法接近一步。用尽所有,才终于破了第一道,但连气都来不及喘,第二道结界重力将他压的跪了下去。
他忍着痛抬起头,眼前的女子,一身红衣似火,笑容飘渺。她仰头,任由山上的雪飘落在她脸颊上融成泪水。
“师父,你曾说这世界很小,却有一个地方你去不了,因为你与这地方生命是相连的,只要这里一毁,你必会一死,只要你一死,天下便再无绝尘谷。我一直想死在你手里,但我知道,你舍不得。”落霞哀伤一笑,看着被挡在结界外的天魁,容貌如昔。
“这里任何人都可以进来,唯独你不行。”天魁艰难地抬手触碰结界,她明明,就在就在那样伸手可及的地方,他却无法靠近,无法……拥抱她。
“师父,我应当是很喜欢你,才会生了这样的心魔。自私的希望自己的岁月不逝,永远停在此刻与你继续看这山河锦绣,六界繁华,然后……一同共赴生死,不离不弃,你既然死后会化作万物的一部分,那我也想随你而去。”
落霞一步一步靠近结界,然后在天魁面前跪了下来,“可是……那是不可能的,这世上,你的命劫是我,只要我不死,你就会继续受到各种劫数,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会有死的那天,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相守。
你的命之于六界,自然是比我来的重要。”
落霞想要笑,却扯不动嘴角,滚烫的泪不停滑落,“天魁,我不要你了。”所以,再去找一个人,找一个能陪你幸福的人。落霞站了起来,往山崖走去——背影是那样的绝然残酷。
“回来!”天魁的声音隐忍着巨大的痛楚,他从没想过,自己原来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他冲破结界,就在快触碰她的那一瞬,她转了身,推了他一掌,这画面看起来就象是他将她推下山崖边。
最后一眼,是她灼热的笑容。
“天君!”
丝萝见状一脸欣喜:“天君英明!落霞已得不死之身,唯有坠至绝尘谷才能一死。”
她终于死了!
相反丝萝的喜悦,天魁却是万籁俱灰。
放松所有力气,天魁任由结界将他弹飞出去。
“天君!”众人惊呼。
天魁想起了在天净山上时,他们曾经的对话。
——只有你不要我,没有我不要你的那天。
——我不会不要师父的!
骗子。
落儿,你这个大骗子……
之后,六界气候异变,连东南西北海域也无故冰封了十天十夜。
人界下了整整三年大雪,不曾停歇。据说,凡是触碰到雪花的人,都会感到莫名的悲戚。
有人道,那是上天碎成千片的心。
天地皆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