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毓婉离婚了，还带个六岁的女儿，她成了“半价女人”。
她生活工作的小山城，属于十八线城市，鸟窝大的地方，市民的思想有些守旧，有些愚昧，普遍认为一个女人离异了，还拖着孩子，就“不值钱”了、“掉价”了。他们称这样的女人为“半价女人”。
在这封闭落后的地方，离异的女人，要想把自己再次“销售”出去，必须“打折降价”甚至“清仓大甩卖”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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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前夫章泽是高中同学兼同桌。她是学习委员，章泽是体育委员。她知性清丽，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惹人怜爱，他身材修长，五官如雕，眼里透着年少的桀骜不驯、青春的张狂不羁。一文一武，一龙一凤，走在一起十分般配。
他们大学确定了恋爱关系。一对天作之合的佳偶外貌出众，才华横溢，手牵手漫步在林荫路上，是校园一道引人侧目的靓丽风景。
毕业他们就结婚了，他进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她成了一家福利企业的财务兼文员。一年后，他们漂亮的小公主就出世了。她的感情路一帆风顺，令人羡慕。
她的同学还在频频相亲苦苦寻找真命天子时，她已经拉着她的小闺女，拿着章泽赚的钱四处游山玩水，乐不思蜀。
那时她最爱做的事，就是各种秀恩爱，秀幸福。不是因为虚荣，而是发自肺腑地欢喜。她时不时就在朋友圈上传照片，章泽为她做的意大利面，带她和闺女欧洲游，庆祝结婚纪念日……
然后配上一段酸溜溜、甜腻腻的文字，虐死单身狗。
她被滋养得白胖白胖的。闺蜜嫌她腰肢太粗，完全没有姑娘时代的曲线美，她满不在乎，“我家章泽不嫌弃就行。我这是幸福肥。”
她对工作的热忱也逐渐减少，慢慢有点混日子的感觉，反正她有一个那么优秀的长期饭票、提款机，她只安心做个小女人相夫教子就好，何必再苦苦打拼？
大概她的顺遂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毫不留情地给她两记重锤，一个是父亲突发心梗去世，一个是章泽出轨女秘书，两件事间隔不到半年。
那一年她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她消失在所有社交平台上，朋友、亲戚再也看不到她的任何信息。同事整日看到的，是个目光呆滞、毫无生气、幽魂一般的人。
把她骂醒的，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李琪。李琪直肠子，话糙理不糙，她怜惜之余，对韩毓婉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
“你爸爸不在了，妈妈还在，女儿还小，你整天像具丧尸一样，要死不活的，她们怎么办啊？你是她们的主心骨啊。还有，虽然你被章泽抛弃了，被离婚，但我不同情你。
“你看看你，结婚以后，不修边幅，不施粉黛，身材圆滚滚得像个球，男人都是外貌协会的，我是男人我都懒得看你。”
“我那不是因为生了闺女，又喂了两年奶，你也知道，我的体质要多喝汤，多吃肉类，才下奶的……”
“大姐，你闺女六岁了好吗？你断奶四年多了，身材还没有恢复，只怪你自己懒惰又贪吃。人家谢娜，生的双胞胎，产后几个月就练出马甲线了……”
“那不是明星嘛，不赶紧恢复怎么复出啊，上镜不美，会脱粉，影响事业。”
“对啊，明星比任何人都不缺钱，尚且如此努力打造自己的事业，更何况普通人呢。外表也就算了，关键你现在没有上进心，懂得东西越来越少，认知程度越来越浅。你那点书本知识，早就和社会脱节了。章泽跟你的思想差距得多大啊。”
韩毓婉想了想，突然意识到李琪的话十分在理。她和章泽近几年，似乎只是在搭伙过日子，他把家里和女儿的各类开销，每月以现金或转账的方式给她，她去料理家务和女儿的衣食住行。
他很少关注她，是不是换了发型，是不是添了新衣服，有没有化妆。除了女儿的教育问题，他们几乎很少用心交流，似乎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他从来不带她出席场合，因为她性格内向，又不擅交际，有点上不了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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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轨固然不可原谅，但她若有足够的本事抓住丈夫的心，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天底下，只有生身父母，不管你变得如何不堪，他们都爱你如初。怎能奢望一个男人，在你变得邋遢丑陋、肤浅无知时，依旧不改初心，从一而终呢。
况且，当一个人拼命努力，眼界和格局越来越宽广，而另一个人依旧停滞不前，甚至下滑退步，那么这两个人总有一天会分道扬镳的。她的结局，也许有几分，她自找的成分。
晚上，她在镜子前照了很久。
镜子里的女人，三十岁出头，虽然五官还算不错，但肤色暗沉油腻，满脸色斑，头发干枯无光，身材圆润，双乳下垂，肚子上的赘肉耷拉到大腿，整个人像个充气的保龄球，不，保龄球尚且还有曲线感，她还不如保龄球。
她第一次对镜子里的自己感到厌恶。她关掉灯，躺在床上，闭目思考很久。
妈妈年迈体衰，女儿年幼娇弱，家里的男人都离开了，家庭所有的重担都落在她一个人身上，她是家里的天，天晴了，这个家便鸟语花香，天阴了，这个家便乌云密布。
她决心改变。她重新打开灯，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存折，那是章泽给她的离婚补偿款，数额不小，足够她大手大脚挥霍几年。她握紧存折，多年的青春和付出，换来的钱，怎么能随意浪费？
她办了健身房的年卡，聘请私人教练，为她量身制定减脂瘦身计划。她不仅坚持健身，还坚持每天晨跑，晚上散步。饮食上她坚持每餐只吃六七分饱，少油少盐，以果蔬为主。
一年后，她的体重成功降到110斤，因为她身高168cm，所以看起来一点也不胖。她接着报了瑜伽班、塑身形体班，学习拉丁舞。她从来不落一节课，风雨无阻。
渐渐地，她不仅慢慢恢复了曾经的曲线美，还比从前多了几分高雅沉静的气质，昂首玉立，自信迷人。
她攻读国学经典，学习插花茶艺，古琴书法。她原本就是学霸的坯子，脑子灵，悟性高。只要她肯用心，没有她学不成的。
“腹有诗书气自华”，内在的涵养提升了，对万事万物的认知加深了，她由内散发着知性女人别样的韵味和风度。
每晚把孩子哄睡了，她顶着微弱昏黄的灯光研读各类财经书籍，两年以后她拿到了高级会计师从业资格，在多家私企兼职，并顺利通过ACCA考试，拿到国际注册会计师资格证书，荣升为财务总监。
在这座不起眼的小城，她成了财经领域的佼佼者，颇有点小名气。骄人的成绩背后，是她三年夜以继日的刻苦钻研，潜心修习。
3
她三十五岁时，长了无数根白头发，要定期染发才行。不过，她美丽多姿又勤奋能干，引来很多异性倾慕的目光。
李琪让她敞开心扉，重新寻找真命天子。她摇摇头，不是因为她走不出从前的情殇，时间是剂良药，确实可以抚平伤痛。如今的她，只是提不起精神去尝试爱。
“你不是说总有男性主动要你的联系方式，主动邀请你吃饭吗？你可以试着不去拒绝，给对方和自己一个机会。”
“你知道，在咱们这座小城，我这样的离异带娃女人，被称为什么吗？半价女人!没有资格放在当季新款柜台展示，只能吊在折扣区，等着清仓处理。”
“何必在意那帮老娘们的话……”
“社会舆论根深蒂固，舆论是无形的刀，能杀死人的。那帮男人，并非真心喜欢我，而是觉得离婚的女人，不再神圣不可侵犯，容易被勾搭，容易上手，他们撩拨你，和你调情，只是为了给枯燥乏味的生活增添乐趣而已。
“他们从骨子里也是看贬离婚女人的。”
李琪默然，她无力反驳。但她依旧鼓励挚友，不要放弃爱情，“亲爱的，我认为，潇洒走出围城困境的女人，是破茧而出的彩蝶，更加耀眼夺目，美丽多姿。她们只是没遇到真正懂得欣赏、懂得珍惜的人而已。”
她笑笑。其实午夜梦回时，她也时常感到孤独寂寞。疲惫不堪时，她也渴望有一个温暖厚实的臂膀可以倚靠。内心煎熬时，也希望有个知心的枕边人陪伴在侧，听她诉说情衷，替她抚慰心痛。
毕竟她才不到四十岁，正是花开得最旺的时节，如果没有雨露滋润灌溉，如何能真正花香四溢？
她三十六岁时，体验了人生的第一次相亲。介绍人是她的顶头上司，她就算万千不愿，也不敢直接拒绝。她这个女上司，人长得很丑，对年轻貌美的女人很是羡慕嫉妒恨。
见了面才知道，对方是个“洗剪吹”。大哥梳着非主流的发型，绣着夸张的纹身，衣着有些不伦不类，自称是“托尼老师”。
“我这个人没别的，就是有钱，家里开矿，造型师只是副业，爱好而已。你想吃什么，尽管点，别和我客气。”
“不用了，我也不饿……”
“矜持！这样吧，我帮你点。”大哥拿出西餐厅的菜单，从头到尾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她安静地喝着柠檬水，时不时看看手表。她来这里，就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我就不喜欢外国人吃的玩意儿，还是咱们中国的大米饭最好，要不咱们来两份炒饭？”
“我都行……”
饭后大哥非要拉着她去看电影。她说家里有孩子需要照顾，大哥立马脸色阴沉。一来她不想惹麻烦，二来她目前不想得罪顶头上司，以免被穿小鞋。思虑一下，她还是勉强同意了。
4
到了影院，大哥问她想看什么。她想了想，说看《绿皮书》吧。
“请你来看电影，看啥书啊，我一看书就想睡觉。”
她强压住心里的憎恶之情，耐心解释：“《绿皮书》就是电影，里头的男主角之一，也叫托尼。奥斯卡最佳影片。非常有深度的影片。”
大哥歪头想了想，说：“行吧，虽然我最讨厌看外国电影，但看在同名同姓的份上，就看它了。”
黑幽幽的放映厅里，她感到他的身子愈加贴近，温热带着烟酒臭味的鼻息吹得她头皮发麻，胃一阵一阵不舒服。
他突然张口说话，车喇叭似的大嗓门在静寂的观影厅里显得格外震耳欲聋。大伙发出低微的不满的抗议声。
“这两个外国男人有啥看头啊，不如我请你去大剧场看二人转吧，老带劲儿了。”
她觉得丢人透了。她和周围的人说了声抱歉，便起身径直离开映厅。到了有光的地方，她拔腿就跑，像逃命似的。
第二天顶头女上司就把她传唤到办公室。上司的脸色阴沉难看，语气是质问式的，“托尼老师说你昨天非常失礼。不愿意相处可以直说，怎么能丢下他一个人跑了？”
“不好意思，经理。但这大哥实在太……”
“毓婉啊，人家托尼老师，可是个大小伙子，没结过婚的。人家觉得你不错，不介意你有婚姻史，有孩子。”
“谢谢他的抬爱，我承受不起。谢谢经理的关心，我一个人挺好的。”
后来，她偶然间偷听到女上司和其他女同事在议论她。“她真是拿自己当回事儿，瞎清高什么啊。自己什么价码，自己心里没数吗？
“瞧不起人家理发店工作的，人家能看上你一个离异带娃的，你不偷着乐、烧高香也就罢了，还端什么臭架子啊。活该没男人要。”
她和李琪聊起这件事。李琪气得直跳脚，恨不得马上抄家伙和女上司干一架，替闺蜜出气。她却十分平静，“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怎么说是她们的自由。自己瞧得起自己就行了。”
“你那个上司，分明是故意埋汰你，丑女人对漂亮女人的恶意和敌意是天生的。你何必在她手底下做事，看她脸色、受她的窝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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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婉不是没想过自己开公司。她的特长是财务处理，她有意创办一家财务事务所，专门从事工商注册、代理记帐及承担审计业务、税务代理服务、企业财务级顾问等。
凭她的实力和名气，不难集结到专业能力强又经验丰富的财务人员。
创业是条漫长而艰辛的路，她在心理上还没有做好准备。妈妈体弱多病，需要她随时抽身来照顾，女儿的学习教育正处在打基础的阶段，需要她监督鞭策。
“我还需要再累积经验，不急。好的美玉是要慢慢雕琢出来的。”
“我相信你，毓婉。将来你当上老总，我给你当助理啊！”
毓婉笑了，上帝给她关了章泽这道门，却给她打开李琪这扇窗。一个好的闺蜜，顶得上一百个不靠谱的男人。
她人生的第二次相亲，同样是被迫无奈的。介绍人是她妈妈的好朋友，也是从小看她长大的阿姨。
关阿姨拉着她的手，眼角还闪烁着心疼的泪光，幽幽地说，“我家毓婉多好的女人啊，偏偏感情路这般坎坷，命运真是不公。章泽那个挨千刀的，我每天都要在心里咒骂他一次。”
关阿姨的感染力起了作用，把她妈妈也弄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稀里哗啦，为女儿的“悲惨”境遇伤心得捶胸顿足。
最后，她语重心长地对女儿说：“闺女啊，你要是找不到个真心待你的男人，妈妈死也不能瞑目啊，没有脸面到地下去见你的爸爸……”
关阿姨说，男方是个画家，非常具有文艺气质，和毓婉很搭配。他们约在鹿港小镇见面。见了面才知道，对方是个五十多岁的大爷。
大爷直勾勾地盯着她，像一头野狼见到了小白兔，仿佛要一口吞掉她似的。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词，如狼似渴。她的后脊梁骨一阵发凉。
“那个，叔叔您保养得不错啊，皮肤比我都好。”她赶紧没话找话。
“我每天都敷面膜。”大爷微微一笑，突然凑近了她，低声说道，“我家里参马酒、藏鹰酒、鹿鞭酒常备着，每天都喝。男人嘛，得时刻保持活力，才能散发魅力。”
“呵呵……”她干笑一声，低头喝水。
“毓婉啊，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气质的女人，一点也不俗气。我一直苦苦寻觅的灵魂伴侣，就应该像你一样，有着林黛玉的风流韵致，又兼薛宝钗的冰肌玉骨。我真想为你做一首诗，啊……”
“别，别，您抬举了。我其实特俗，也不爱读书，也不懂艺术，就喜欢逛街消费，吃喝玩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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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逗我，你关姨说了，你特有才华。我不介意你离婚，有孩子。那些世俗的眼光我根本不屑。”
“谢谢您……”
“毓婉啊，我觉得人和人之间，真情实意比什么都重要，一纸婚书反而是一种束缚、一份负累。我的理想是，建立一种长期的、自由的恋爱关系，而不必走进婚姻围城，彼此都给对方最大的自由空间。
“享受精神契合的快意，两性交融的甜蜜，而不必付什么责任，不是很好吗？”
她不禁冷笑，这老色鬼分明是想占尽天下女人便宜，风流成性还说得冠冕堂皇，想当大众情人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重。
她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叔叔我觉得您的话特有理。我呢，择偶条件也不高，我这个人没别的喜好，就是喜欢奢侈品，LV、爱马仕、香奈儿、古奇，不挑。
“您要是愿意每年送我一样两样的，包包啊，首饰啊，香水啊，我也非常愿意跟您来一场超越世俗的忘年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