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再也没有联系过她。关阿姨给她打电话，语气颇为不满，“毓婉啊，你不要那么清高了，告诉你，在咱们这里，离婚带娃的女人，就好比是过了保质期的水果，外表再光鲜，那也是不值钱的。你难道还幻想着找一个高富帅处男吗？”
她把关阿姨拉黑了。从此以后，她绝了相亲的念头，谁要是热心替她张罗，她都毫不客气地回绝。单身女人独自美丽，非诚勿扰。
认识尉迟瑞，是场意外。
那天，她送闺女去群艺馆学钢琴。路上，闺女突然捂住下腹部，脸色惨白，汗如雨下，清秀的五官因剧烈的疼痛而扭曲变形，瘫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她第一反应是急性阑尾炎发作，因为闺女有慢性阑尾炎病史。她想打120，但最近的医院通往她们所在地方向的路段，堵车十分严重。她招呼出租车，却拦截不到一辆空车。她心急如焚，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时，一辆奥迪A6停在她面前，车窗下摇，尉迟瑞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展露在她眼前。他像突然从天而降的神君，让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女士，我送你们去医院。快点上车。”
到了医院才知道，尉迟瑞是市中心医院普外科的副主任医师，他亲自替她女儿做了微创手术。
这种小手术，一般留院观察一两天就出院了。术后查房的时候，尉迟瑞穿着白大褂，风度翩翩地走进病房。他耐心温和地询问女儿术后的情况，目光明朗如璀璨的星辰，无尽的温柔似潺潺流水。
她生平第二次，对异性有了心动的感觉。她感到意外又难堪。她从护士站那帮小姑娘嘴里知道，多年前他的妻子在下乡扶贫的山路上遇到泥石流遇难了，他至今未再娶，没有孩子。
出院那天，尉迟瑞早早来到病房，详细地告知术后的注意事项和饮食方式。女儿很喜欢这位救了她命的白衣叔叔，依依不舍地和他说了好多话才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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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有些不舍和失落。出了院，便是毫无瓜葛的陌路人，最多只是在医院偶遇的时候，客气地喊一声“尉迟大夫”。她只是他诊治过的成百上千的病患家属之一，在他的生命里如流星一般一闪而过，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所以一个礼拜以后，她接到尉迟瑞来电的时候，有种恍如梦境的错觉。按照惯例，医院安排专人对出院的病患做术后回访，例行公事地问问康复情况以及提醒复查。这种杂事，与主治医生无关。
但尉迟瑞亲自来电回访，她意外，又有丝丝窃喜。他们聊了聊女儿的身体，尉迟瑞突然话锋一转，说：“那天偶然间听到你女儿说想读读《蝴蝶梦》这本小说，我家里恰巧有。不知道，登门送书是否方便，不会让你觉得唐突冒昧吧？”
她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了，自然听出来他的意思。原来，落花有意，流水也同样有情。她自然欣然同意。
那晚，她把家里里外外收拾得一尘不染，特意买了香水百合放在桌案上。尉迟瑞提前来电话，说才下手术，还没吃饭。她又精心准备了一桌子美味佳肴，把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银制餐具都用上了。她还预备了上好的红酒。
女儿笑了，“李琪阿姨说得对，妈妈不是不想搞对象，而是没有遇到优质男。如今碰上了，妈妈的第二春也要来了。”
吃罢晚饭，女儿很贴心地早早回房写作业了，留下她和尉迟瑞两个人在客厅。那晚，他们聊到很晚很晚，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题。他们惊奇地发现，彼此的共同爱好如此之多。
他们一起相约去听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音乐会，去听陈奕迅的演唱会，窝在公寓的沙发里重温《肖申克的救赎》，一起探讨川端康成与三岛由纪夫。她给他推荐毛姆的《面纱》，他向她朗读木心的《从前慢》。
他教会她游泳和滑雪，她教会他数独和魔方。
热恋的时光总是如梭般飞逝。所有人都惊奇地发现，韩毓婉似乎重返了二十岁，脸色红润光泽，一对星眸顾盼生辉，一举一动魅力无限，光彩夺目。
她享受，也惧怕。她每次都刻意避开婚姻的话题，她害怕谈婚论嫁会让尉迟瑞落荒而逃，她也怕会受到二次伤害。
出乎意料的，尉迟瑞主动谈起了他们的未来。在他们确定恋爱关系快一年的时候，有一天，尉迟瑞突然十分严肃认真地要和她谈一谈。
“毓婉，任何不以结婚为目标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你应该知道，自我妻子去世后，我从未再交过女朋友。我这个人，要么就不爱，如果爱，就想要一生一世。
“从我遇见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我想要娶回家做老婆的女人。你愿意嫁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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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不介意吗？我离过婚，还有个孩子。”
“我只知道，你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错过你，我可能今生再也找不到让我心动的人了。我在华福园有一套精装的房子，不算很大，120余平米。咱们三口人住，正合适。将来我们有了老二，四口人如果觉得拥挤，到时候再换大一点的。”
他的诚意显而易见，绝非说说而已。叫她如何不感动？温热的液体涌出她的眼眶，她赶紧别过头去，偷偷擦拭。
这些年，她承受无数流言蜚语、明嘲暗讽，她从没掉过一滴眼泪，她辛苦建立起来的看似坚固无比的心理防线，因他发自肺腑的告白和真心真意的求婚，而全面崩塌。
李琪为她高兴，也湿了眼眶。“毓婉，你一定要风风光光的出嫁，让那帮嘴里无德、看你笑话的人看看，半价女人同样能收获美满幸福的人生。”
然而，当她沉浸在幸福的喜悦里无法自拔时，一个女人的来电，却彻底粉碎了她所有的憧憬和幻想。
“韩女士，你好。我是尉迟瑞的母亲。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请你喝杯饮料。”
眼前的老太婆六十多岁，虽然满头银发，一脸皱纹，却丝毫无损高雅端庄的气质，她嘴角含笑，却不怒自威，目光如炬，看起来精明老辣。
韩毓婉还想着怎么寒暄几句，老太婆却开门见山，单刀直入。“韩女士，我今天约你出来，只有一个目的，希望你离开我儿子。”
“不……阿姨，是我哪里……哪里做错了什么……”
“不是你哪里做错了，而是你这个人、这个身份，对于我们家，本身就是个错误。”
“哦，您是说我离过婚吧。可尉迟瑞，也有过一段婚姻史，我们是一样的啊。”
“他是丧偶，你是离异，本质不同。这还是其次，最主要的，你还有一个孩子。只要这个孩子存在，你和你的前夫就无法彻底断得干干净净。而且，俗话说，后妈难当，后爸也是一样。
“我儿子这辈子辛辛苦苦打拼赚的钱，拿来给你的孩子付生活费、教育费，甚至还有未来的嫁妆费。等于在替别人家养孩子。这种赔本生意，我们不做。
“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情，是最不可靠的，你女儿将来养老送终的，是你和她亲生父亲，我儿子到头来什么也落不下。”
她怔住了。老太婆的话句句如刀、字字带血，她却无力反驳。她的心坠入寒冷的冰窖，整个人不停地打颤哆嗦。半晌，她艰难地挤出一句话，“阿姨，这只是您个人的想法……”
“有分别吗？尉迟瑞最孝顺。我的意旨他从不敢违背。他还是太天真，想先斩后奏，等到和你生米煮成熟饭，结了婚再来通知我。很可惜，他是我养的儿子，他那点小算盘，瞒不住我。
“你们分开，彼此还能留个美好的念想和回忆，如果非要在一起，我敢保证，你们的婚姻绝对不会幸福，你肯定也不想第二次离异吧？”
尾声
韩毓婉费力地拿起手机，拨通尉迟瑞的电话，仿佛用尽了她浑身的力气。
“我们的事，你和你父母沟通过没有？”
那边有短暂的沉默。“当、当然了，他们都很开明，也很支持我……”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挂断了电话，把他的名字从通讯录上删除。她站在街头，放眼望着满目的霓虹，万家的灯火，所有的花好月圆、璀璨繁华，均与她无关，没有一盏灯，是为她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