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村

2019-09-10 18:49:58

世情

苏瑶一毕业就被分到了百花村小学。顾名思义,百花村应该是个鲜花盛放,百花争奇斗艳的地方。但是出现在苏瑶眼前的百花村,除了浓雾还是浓雾。这哪里是百花村,分明是雾锁村,苏瑶心里嘀咕。

学校设在村里的祠堂,祠堂中间的泥墙上摆着已故村民的牌位,一排排成梯状整齐得一丝不苟。左边是厨房,右边一大一小两个房间,大的是教室,小的是寝室,一床一桌一凳。

村长把苏瑶的行李放在床上,搓着手脸露窘迫:“苏老师,这一路上您也累了,您先休息会。”

苏瑶点点头又摇摇头,满脸倦容。

海拔700多米高,五里石级都是用脚数上来的,她的腿肚子此刻直打颤。

村长刚把门带上,苏瑶就歪在床上,不一会儿就沉进了梦乡。

苏瑶是被冻醒的。

还不到四点,太阳就跌倒了山后。木窗棂外是密密麻麻的树木,透过缝隙,可以看到丝丝缕缕青色的天空。

暑热早被稀释成凉气,此刻正从窗棂外长驱而入。苏瑶裸露在外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这一躺,非但没觉得轻松,反而全身都酸痛不已。

她起来活动了一下,拉开门往外看,看到了排列在墙上的牌位。她一激灵,马上缩回身子,把门紧紧关上,凉意加害怕,让她仿佛置身在冰窟窿里。

从中午十二点离开家时,她已经四个多小时没喝过水了,喉咙又干又粘。

她想去厨房找水喝,但去厨房要穿过那些牌位,她又不敢了。

喉咙越来越干,有一种撕裂的疼。她觉得要再这样待下去,喉咙会冒烟的。

她硬着头皮拉开门,别过头,三两步窜进厨房。

灶后堆着柴,水缸倒扣在地上,灶台上长出了一层淡绿色的毛,可以装下她身子的铁锅锈迹斑斑。

厨房东边有扇小门,她打开门,一堵石壁挡在面前,石壁上一米高的山体凹进去脸盆大的一个窟窿,成了天然的蓄水池,石壁上垂下的水流正好在此汇成一个小水潭。

苏瑶以手当勺舀水洗手后,掬了一捧水喝了几口,清冽甘甜的山水浇灭了喉咙的火焰。

她又去厨房拿了水桶、勺子,提了半桶水倒进铁锅里,把靠墙一个橱里的碗筷菜刀饭勺统统投进锅里,在她又去厨房拿了水桶、勺子,提了半桶水倒进铁锅里,把靠墙一个橱里的碗筷菜刀饭勺统统投进锅里,在灶后找到了一盒火柴。

没有可以引火的茅草,她找了很久,才在墙缝隙里发现了几根松脂。

她把松脂点着后,刚塞进灶膛火就灭了,如此几次火没点上,她那双纤细白嫩的手已经被烟灰蹭得黑不溜秋。

蚊子撒了欢地扑上来,苏瑶举起手,这里拍一下那里摸一下,没多久,她的脸上、脖子上、手臂上全都印上了黑印子。

村长进来时,看到苏瑶正捂着脸蹲在地上,耸动着肩膀,小声地抽泣。

村长退到门外,咳了几声。

苏瑶受惊似地抬起头,来到后门洗了脸和手。

“苏老师,这是五月,您初来乍到,先让五月给你做个伴吧。”

苏瑶一双湿手拭着脸,看着五月,五月也看着她。

这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缺乏营养的脸上有双会说话的眼睛。

五月对着苏瑶眨了眨眼睛,去了灶后烧火。

“苏老师!”村长往外走。

苏瑶跟着村长来到祠堂外面。

“苏老师,五月家离这儿十多里,她妈妈去世了,村里商量了一下,如果您需要五月留在这里给您做个伴,五月的伙食村里出,您看……”

“没事的,让五月留在这里吧。”苏瑶正愁自己以后怎么面对呢,听村长这样说,心里松了一口气。

“那我先替孩子和村民谢谢您了。”村长说着话离开了。

苏瑶回到厨房,五月已经把锅里的碗筷、灶台都擦拭干净了,锅里正烧着热水。

热水烧好后,五月把水提到寝室,让苏瑶去洗。

路过牌位,苏瑶没有先前瘆得慌了。

她洗好来到厨房时,分不清颜色的小桌上已摆着一碗白粥,一碟炒鸡蛋和酱黄瓜。

“老师,吃饭了。”五月说完往外走。

“五月,你也坐下吃。”苏瑶伸手拉住五月的手,抓在手里的全是骨头。

“老师,我刚才在村长家吃过了。”五月眨巴着眼睛。

苏瑶松了手,五月像条鱼似地从她身边滑出去。

苏瑶一直都不怎么爱吃稀饭,此刻却吃得满口生津。她的饭量也从来没有这么大过,这会儿,桌上的鸡蛋和黄瓜全进了她的胃。

她站起来收拾碗筷,五月从门外进来抢着收走了碗筷。

“老师,我来。”五月边说边麻利地洗好了碗筷。

苏瑶想起刚才换下的衣服,她朝对面的房间走去,可她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衣服。

再回到厨房,厨房已不见五月。

苏瑶出了大门,听到右边传来“哗哗”的水声。

寻声找去,五月正蹲在坑边,手里拿着她的内裤用力搓着。

她这两天来了例假,五月手里是一片触目的红。

羞恼袭来,苏瑶的脸“腾”地红到耳根。

她奔过去,夺下内裤。

“老师……”五月睁着大眼睛,不解地望着苏瑶。

苏瑶张着口说不出话。好一会才憋出一句:“老师自己会洗。”

“老师,让我给您洗吧。以前妈妈的也是我洗的,我知道来了这个肚子会很疼,也不能洗凉水的。”

五月伸手抓着苏瑶的手,抬起眼睛望着苏瑶,眼里慢慢地起了一层雾。

苏瑶胸口一紧,松了手。

五月快速地蹲下来,身子弯成一张小小的弓,用力地搓着。

苏瑶在一边找了块石头还没坐下,五月已快她一步,拿起一条干毛巾垫在上面,扶着苏瑶坐下。

“五月,你名字谁取的?”苏瑶两手抱膝,小声问着。

“妈妈。”

“为什么要取五月?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有次,妈妈去山外赶集回来,在山腰的草丛里发现了我。当时的我躺在草丛里,身上包着一件旧衣服。头顶是蓝天白云,没有雾,阳光很温暖,风也很轻。那天是五月初一,妈妈就叫我五月。”

五月抖开手里的衣服,轻轻地抛在水面上,两手指捏住领口,往水里一按、一提,水面飘起一层泡沫,在水流的冲击下,泡沫很快被分解,出现在眼前的又是清澈见底的坑水。

夜幕降临时,山村寂静的能听见空气的呼吸。窗外偶尔传来几声夜莺的独语,小小的竹床上挤着苏瑶和五月。

转天,是开学第一天,学生陆陆续续来报名领书。

这些学生都来自方圆十几里的小村,二十多个学生,一、二、三个年级都挤在一起,苏瑶身兼校长、老师、打杂。

每天,苏瑶醒来时,五月已经做好饭坐在灶后的长凳上,手捧课本口里念念有词。

听到苏瑶开门的声音,立马准备好洗脸水,刷牙的杯子里兑好温水,牙刷上挤好牙膏。

苏瑶洗漱好后,早餐已经摆在桌上。两个人吃好早饭,苏瑶漱口的当儿,五月已经把碗刷了。

五月读三年级,就主动当起了一二年级的小老师。

刚开始时,苏瑶对五月说:“五月,老师有手有脚,自己会做,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五月说:“老师,把您照顾好也是我自己的事。”

“你再这样,老师生气了。”苏瑶摆起脸。

“老师,您就让我做吧。”五月睁着那双大眼睛,望着苏瑶,眼里又慢慢蒙上了一层雾。

苏瑶的胸口又是一紧,以后只得听之任之。

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为了陪伴五月,苏瑶已经好几个星期没回家了。

周五放学后,五月对苏瑶说:“老师,您都好长时间没回家了,这个周末您回去吧。”

“那你呢?”五月家里已没人,平时回家也是她一个人住。

“我也回家看看,家里肯定积了很多灰尘。妈妈平时很爱干净,她会不开心的。”

五月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篮子递给苏瑶。

苏瑶揭开上面的毛巾,一篮子鸡蛋躺在松针上。

“哪里来的?”苏瑶满脸惊讶。

“我养的。”五月露出一丝怯意。

苏瑶意识到自己吓到了五月,放缓声音:“老师怎么没看到你养呢?”

“老师,我带您去看一个地方。”五月放下篮子朝外走。

祠堂后面有间废弃的泥屋,是早先停放那些横死村民灵柩的地方。门口横着一块一米多高的木板,十几个平方的空地上栖息着十几只鸡,更让苏瑶惊讶的是屋角还躺着一头猪,估摸着有二百多斤了。

“五月,你养猪干嘛?这么多猪草你什么时候去扯的?”苏瑶除了惊讶还是惊讶。

“老师,这头猪养到过年就能长到三百来斤了,村长说山上条件不好,平时吃不到新鲜肉,就腌腊肉给您吃。每年山上会长出很多笋,腊肉焖笋很香的,老师,只要您喜欢吃,我天天做给您吃。”

“五月!五月!”苏瑶正想说什么,祠堂前面传来村长的声音。

五月一边应着一边扯着苏瑶的衣角来到村长面前。

“苏老师,五月说您要下山,我们早点走,晚了您赶不上进城的班车。”村长看着五月领着苏瑶从后面出来,好像被撞破了什么秘密,有点窘迫。

五月把那篮鸡蛋递给村长,苏瑶欲言又止。

天气转冷了,回校时,苏瑶给五月买了两套厚内衣,两套棉外套,两件羊毛衫和棉鞋、棉袜,几乎花了一个月的工资。

五月看着这些衣服流了好多泪,可是天最冷她也不肯穿。

这天放学,苏瑶对二十多个学生说:“同学们,从明天开始不要再带猪草了——老师会去拔——”

苏瑶留了心,看到每个学生来时手里依然提着湿漉漉的青草和菜叶子。以前,苏瑶不是没看到过,都以为学生是带回家的。

夜里,窗外的北风在树梢间徘徊,呜呜咽咽,像极了一个伤心的人在哭泣。

苏瑶忽然问:“五月,你想那个把你扔了的妈妈吗?”

“不想。”五月答得很干脆。

五月只想养大她的妈妈,是妈妈捡回了她的小命。那年,妈妈只有二十四岁,因为她没人愿意娶她。她小时候身体很不好,正常要吃药,妈妈没有固定收入,就自己上山采草药给她煎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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