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虞无意间瞥见上座，圣人的御座空出来，层层珠帘后，王皇后的神情有些模糊不清，只是满头华贵的珠饰，端肃庄穆的凤袍，足以称得上母仪天下。
每一年宫宴，只有上元宫宴必定会有扶风周氏。因为，那一日是孝纯皇后祭日。所以，无论是圣人，还是荣王，都不会在今日出现。
阿虞觉得王皇后此时应该很尴尬吧，目光停在荣王空出来的席位上，转而又远远地去看凤座。
好歹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心里划过这个念头。
宁王举着酒杯走过来。他是个翩翩少年，青色的圆领袍，眉眼温润，瞧着周如翡的目光中藏着隐隐的温柔，小心翼翼地，生怕她生气。
“阿翡，上元大安。”
宁王敬周如翡，他的目光没有半分落在她们身上。江氏女郎扯了阿虞一把，拉着她到了一旁的蒲团，端坐下来。
阿虞忍不住回头去看周如翡，瞧见她弯起的杏眼，她还是头一次看见长姐笑得如此温柔。宁王替周如翡倒了一杯酒，她举起来，阿虞听见她的声音，隐隐带着笑意的。
“祝安。”
周如翡一饮而尽，她头顶上的步摇轻轻地一晃，声音清脆悦耳。
阿虞出神地看着周如翡，心里涌上一点莫名的嫉妒，她们明明是姐妹，可长姐什么都有了，她却什么都没有。
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张一合，他们脸上都带着笑意。周如翡白皙的脸颊涌上红晕，像是酒后微醺，宛若桃花的温软艳丽。宁王安静地看着她，目光专注而温柔。
“世家里哪个不知道宁王仰慕阿翡。”江氏女郎嗤笑了一声，尖锐的目光似乎能看透阿虞，她忍不住避开，听见一句悠悠的嘲讽，“阿翡和你不一样。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
阿虞垂着头没有说话，她掐着手心，钻心的疼痛提醒着她不要乱说话，她根本得罪不起江氏的女郎。
……她们哪里不一样。
阿虞咬着下唇，忍住想脱口而出的质疑，最终尝到了嘴里的铁锈味。
她会向他们证明，她和长姐是一样的。
阿虞抬起头时，瞧见一抹朱色的背影，似霞映澄塘，皎皎如月。宁王偷偷地在瞧周如翡，他的目光隐隐藏着欢喜。他们的身影一同离开保和殿。
长姐能带给扶风周氏的荣光，她也能。
这个念头匆匆而过，却又仿佛生生扎根在阿虞心里。一直等到宫宴结束，阿虞都没有回过神。同她一般思索的还有周如翡，阿虞清楚她的小动作，她在思考的时候，喜欢用食指去勾发尾，一圈又一圈绕在指腹。
“长姐发生了什么好事吗？”阿虞小心翼翼地问。
“不算是。”
周如翡回过神，她瞧着绕在指腹的发尾，又一圈又一圈地松开，指甲上染满了鲜艳的豆蔻，艳丽夺目。
她笑了一声，有点漫不经心的味道，歪着头好像在思索，然后食指轻轻地点在朱唇，丝丝缕缕的妩媚缠在人心上，阿虞不禁呼吸一窒。
“姑母生的荣王，一点儿也不像我们周氏的儿郎。”
阿虞回过神，这么说，周如翡在宫里遇见了荣王。她忍不住抬起头看着周如翡，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最终只得到对方一个轻轻地挑眉。
“荣王本就不是我们周氏的儿郎。”
阿虞低声回道。
周如翡一怔，好像想到了什么，轻轻地念了一遍，食指中指合并叩在桌案上。
“……是啊。他本来就不是我们周氏的儿郎。”
5
“……宁王挡在了她前面，好像生怕朕瞧见她。她打量了朕好几眼，才说：‘殿下生得有几分像姑母，很是俊朗。可是性子却一点儿也不像周氏的儿郎。’”
圣人忍不住笑出声，他眼角的细纹紧紧挨在一起，语气中透着一股轻快，提起周如翡，他好像年轻了许多岁。
“你说说她这性子随谁——”圣人指了阿虞，摇了摇头，说是抱怨却全是笑意，“我见了她，不过是问了一句，‘这就是扶风周氏的明珠？’偏偏她听成了质疑，将我很是埋汰了一番。”
扶风周氏，明珠如翡。
这句话曾经在大周世家传了近十年。
阿虞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不说话，在场更没有一个人敢答复圣人。这后宫里，谁不知道，宁王妃——扶风周氏的周如翡是圣人的一个忌讳。
阿虞知道，事情肯定不如圣人所说那般轻松，长姐性子骄傲，他当时的语气，肯定充满质疑和轻佻，才会被长姐一直记恨。
圣人没有听见人回答，定神直直地看着阿虞，看了她许久，她低眉顺眼一直不和他直视。
他叹息了一声。
“……福福。”
阿虞心里一颤，下意识抬起头，瞧见圣人浑浊的眼，他的目光沉静却又显得冰冷，足足让她打了个冷颤。
阿虞张了张口，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心痛的感觉来得这样迅速，这么多年，她一直逃避，不肯面对，可用在不经意之间，她的心告诉她，她有多难过，多……后悔。
“朕曾经听阿翡唤过。”圣人的口吻淡淡的，他的目光没有落在阿虞身上，只是语气有些嘲讽，不知道是对谁的。
“她很将你这个阿妹放在心里。”
阿虞垂着头，掐着手心，忍住涌上来的酸涩，心慌却在不断蔓延，整个人空落落，可是她再也找不回来了。
“别唤我福福。”
这是周如翡为她取的小名，意在多福多寿，一生平安。
“福福已经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