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我琼瑶枝

2019-09-13 18:54:00

古风

赠我琼瑶枝

1

“我输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周如翡输了,面对失败的结局,她却足够坦然从容。

阿虞瞧见她的脸颊有几道红印,这是鲜血溅到脸颊时,匆匆抹去留下的印记,遗留的绯红像极了女儿家抹在脸上的胭脂。

颜如舜华,霞光漫天。

“扶风周氏啊——”

周如翡满头华丽冰冷的珠饰,已经掉落的七七八八,显得有些狼狈。那支凤凰展翅的步摇,却始终戴在她的头顶,精致而华贵,一如尊贵的扶风周氏嫡长女。

阿虞已经不记得当时周如翡的神情,只是牢狱里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若有若无传来的惨叫,留在了她的记忆里。

黑暗里像是藏着吃人的野兽,阿虞害怕极了,她看着始终平静从容的长姐,掐着手心,钻心的痛让她清醒过来,心里涌上酸涩。

一贯骄矜孤傲的周如翡,此时有些狼狈,但她却挺直了腰板端坐,染着鲜艳豆蔻的指甲停在金杯上面,毫不犹豫地举杯,不知遥遥敬谁,然后一饮而尽。

“交托给你了。”

周如翡的声音轻飘飘落下来。

她好像预测到了不久的未来,黑暗里,她的微笑平静而从容,明澈的目光,好似能看透人心。几不可闻地叹息堵在嗓子里,只剩下明明灭灭的目光。

“好好活着。福福,好好活着。”

她愿意为扶风周氏的荣光殉葬,但,只要周氏还剩一人,就永远不会落败。

阿虞惊呼了一声,她双腿发软,就这么瘫坐在地上。血腥气从地底里渗透出来,她的脚下啊,踩着无数人的鲜血尸骨,这其中有谁——她的长姐,她的亲族。

鲜血从周如翡唇边溢出来,她却毫不在意,执拗地看着外面,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复杂,她蠕动唇角,似乎在说什么,声音被牢牢地堵在嗓子里,溢出的是支离破碎的呼唤。

“……阿暇。”

阿虞清清楚楚地听见这个称呼,眼泪溢满眼眶,视线开始因为水光而朦胧不清。她好几次张口,都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只是心里空落落,剧烈地心痛,涌来强烈的、无法控制的心慌。

阿虞眼睁睁地看着,周如翡在她面前死去,如盛开艳时却迅速凋谢的牡丹,这是她的长姐啊。那个不会嫌弃她是庶出,肯处处护着她,会唤她福福的长姐啊。

“……长姐。”

阿虞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即将失去什么,眼眶里的泪终于掉下来,她手脚发软,已经站不起来,手脚并用爬到周如翡身边。

周如翡身上的石榴裙艳色如血,朵朵金丝绣成的牡丹盛开极艳,她袖口缠绕着的银芽柳,沾上了鲜血,在阴暗无光的牢狱里显得晦暗而凄艳。

“……阿暇。”

周如翡最终留下的只是一声又一声,凄惨而悲凉的呢喃。

这是宁王李暇的名讳。

2

“娘娘。”

轻柔地呼唤,阿虞从睡梦中醒来。窗棂是打开的,春寒料峭,寒风吹进来,脸上冰冰凉凉,阿虞摸了摸眼角,是干枯的泪痕。

床帘上系着的金铃铛发出悦耳的响声,婢女一个接一个捧着洗漱的用具走进来。阿虞已经想不起来梦见了什么,只是睡梦中产生的心痛、惊慌被牢牢地留下来。

女官进来的时候,殿里已经重新燃起了岁虞香,岁岁无虞,这是圣人赏赐下来的香料,代表着对念淑妃的宠爱,后宫不知有多少嫔妃羡妒。

“娘娘。”

女官目不斜视走进来,恭恭敬敬施礼,一本花名册交托给宫女。

“这是今年礼聘采选的名单。”

阿虞从宫女手里接过了花名册,随手翻了翻,嗤笑了一声,果然,多数皆是近年来的寒门新贵,世家女寥寥无几。圣人忌惮,既然他不愿意,世家也不会厚着脸皮将女儿送进来。

……没有扶风周氏。

阿虞目光明明灭灭,她轻轻地合上花名册,宫女赶紧接过来。多少年了,她下意识抚上自己的眼角,摸到细细的眼纹。她不确定的回忆。

“……二十一年了吧。”

周如翡,她的长姐死在了延庆七年的季冬,那日下了好大的雪,世家子弟的鲜血染红了大周宫的长巷,也是那一年圣人继位,开启文德盛世。

原来已经二十一载了,时间过得怎么这么快啊。

阿虞笑出了声音,笑着笑着,眼底就冒出了眼泪。底下的女官垂下头不肯说话,旁边的宫女却在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自延庆之乱,周如翡起,扶风周氏由盛转衰,周氏的女郎,再没有和皇室有半分关系。除了她。除了周虞。

哪怕是庶出,扶风周氏的女郎也没有做妾的道理。她……背叛了长姐——背叛了扶风周氏。

殿里没有人说话,紫金炉里的岁虞香,徐徐升起,又轻又浅,带着丝丝缕缕的甜味,细细闻,好像有些发苦。

阿虞看着自己指甲上鲜艳的豆蔻,目光落在紫金炉的燃香上面,苦笑了一声,喜欢朱色的从来不是她。

“去太极宫。”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而从容,一如年少时所期盼的仪态,可她再也找不到从前的半分模样。

3

“你来了啊。”

年过不惑的圣人,早在前两年就小病不断,年前一场大病,至今未好。他是个放不下朝政权柄的人,哪怕在病中,也不肯放下奏折。

“起来吧。”

圣人靠在床榻,掀了掀眼皮。阿虞瞥了一眼,他数月未见,老了许多,又或者说是疲倦,脸上依稀能看出年少时的清俊。

圣人放下手里的奏折,侍候的大监接过来。圣人摆了摆手,床榻上成堆的奏折很快被搬离。

这是不信任她的意思。

阿虞站起来,垂着头站在一旁。

“坐吧。”

圣人随手一指,小太监已经搬了一个蒲团过来,阿虞谢恩,端坐下来。

两个人静默无声,殿里的熏香冉冉升起,这是龙涎香,阿虞垂着头,唇线抿平,这种味道令人作呕。

“名册,你看了。”

大监上来奉茶,圣人接过去只是抿了一口。阿虞应了一声,目光落在明黄色的床帘上繁复的龙纹。

“呵。”

圣人似乎轻笑了一声,他的声音意味不明。

“和宜那个孩子很好。”

阿虞心里一颤,她下意识想去看圣人,这么多年锻炼出来的,强大的控制力却制止了她。她掐着自己的手心,保持平静尊敬的语调。

“妾,已经很久没有召见过周氏的女眷。”

很久,有多久,足足有二十一年啊。

自她入宫起,她再也没有见过扶风周氏的任何一个人。延庆之乱,周氏族人的鲜血染红长巷的辇路,她却踩着他们的尸骨,转眼进了宫做后妃。

她自己都鄙夷。

“是吗。”

阿虞垂着头不肯说话,打量地目光停在她身上许久,最终圣人笑了一声。

“委屈你了。”

不咸不淡的口吻,有几分感叹。

“妾不敢。”

阿虞垂着头,脸色不变。自入宫起,她就知道,她要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局面。或者说,当年,她做下那个决定时,就注定无法回头。

很久,圣人才说话,声音中充满了酸涩。这个日薄西山的帝王,这一刻,终于肯露出疲倦。

“朕昨晚,梦见她了。”

这个她,不言而喻。

阿虞垂着头,她知道,他不需要她说话,他知道要找一个聆听的人而已。她微微扬起唇角,始终没有抬起的头,掩藏了她这一刻流露出的嘲讽讥笑。

“阿珵很喜欢和宜,就在年前的除夕宫宴上,瞧见了她。”圣人低低笑起来,伴随着两声轻咳,“我当年和阿翡,也是在这样一个宫宴上遇见。”

他对她一见倾心。

对宁王李暇的心上人——那个被他小心翼翼地藏在心里,生怕被人抢走的女郎一见倾心。

遇有卿卿,误了一生。

圣人直直看着阿虞,像是想透过她的眉眼寻找记忆里故人的模样。这么些年,他早已忘记了那个人的模样,只是记忆里的笑容灿烂,如盛开艳时的舜华。

艳极的石榴裙,到她身上,就成了无出其右的清丽。

阿虞鸦睫微颤,她也想起了延庆二年的上元宫宴。

“我许她去的——”

女郎的脸已经被岁月蚕食,阿虞再也看不清楚,只剩下萦绕在耳边,悦耳的声音,带着漫不经心地嗤笑,笃定道。

“就凭她是我阿妹。”

4

延庆二年,上元宫宴。

阿虞换上新衣,青色的罗裙落在朱衣石榴裙的周如翡身旁生生成了陪衬。

这是她第一次进宫,参加宫宴。

阿虞近乎小心翼翼地跟在周如翡身后,半晌都是垂着头,看着她言笑晏晏同世家女打招呼,骄矜而孤傲,却没有一个人对她有意见。

“这是……”江氏女郎瞥了一眼阿虞,鲜艳的豆蔻拂过酒杯,挑眉的时候,有一股似笑非笑的味道。

阿虞畏缩了一下,见到周如翡蹙眉,鼓起勇气,“周氏阿虞。”

没有排辈。江氏女郎了然于心,原来是庶出。她移开了目光时,听见周如翡道,“这是我阿妹。”

江氏女郎一顿,打量了阿虞一眼,看得阿虞躲闪目光,她瞥了周如翡一眼,不过是个庶出,用得着这么抬举吗,虽然这么想,她还是对阿虞点了点头。

“江氏三娘。”

阿虞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有几分隐晦的、不知从何而起的耻辱不甘。她瞥了一眼周如翡,瞧见长姐在对她笑,立刻挥散了那点小心思,鼓起勇气同江氏女郎问好。

江云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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