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行

2019-09-12 18:50:22

古风

与君行

1

她闭上眼,浓黑如潮水袭来,她就在这片潮水中沉浮。然后她看到了光,越来越盛,逐渐明亮。在这片明亮中,她看到了山洞,和一个紫衣女子。

女子青丝如瀑,脸色苍白,正倚在石壁上焦急的等待。外面疾风呼啸,似是不多时便要下雨。

女子越发急躁,正欲撑着石壁站起来,却见一白衣男子走了进来,手中拎着两只野兔,笑道:“容儿,我回来了。”女子这才松了口气,怒道:“去了这么久,害我担心。”

男子将野兔扔下,走过去揽住她,温声道:“我这不是去找吃的了吗?别担心。”

男子的声音极尽温柔,她却忽然觉得浑身冰凉,不住地颤抖。

那女子是她,她知道。

然后画面突转,这次是一个冰凉的石室,她的脸色更加苍白,连一丝血色也无,身上血迹斑驳,发髻散乱,可见是经过了一场苦战。此刻双目紧阖,靠在石壁之上。

忽听门响,有一褐衣老者入内,身后跟的正是那白衣男子。老者示意,白衣男子便拿出两粒丸药上前喂她。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梦里,但那疼却刻进了骨子里。

她连张开嘴的力气都没有。

于是他捏住她下颌,将丸药塞入她口中。

她顺从的吞咽,甚至还想着尝尝这药是什么味道,只是嘴里除了血腥味再尝不出别的了。

他见她吞下药丸,指腹在她下巴上顿了一下,顷刻便收回去,只留一丝温热的触觉。

她想起以前问他为何他的手总是这么暖,如今总算明白,手如何暖,心却是冷的。于是闭上眼不再说话。他看着她,乌黑的眼睛越发深幽,不知在想些什么,停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去。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冷,周围好像有水漫上来,她渐渐沉入水底,无法呼吸。

接着她又看到浓重的黑色,朦胧的月挂在天山,她被缚住手脚坐在马车上,身旁坐着他。随行的人不多,他们都以为她中了醉骨之毒功力尽失,是以戒备不严,正是好时机。

于是在马车又一次颠簸时,她浑身无力地倒在了他身上,她感到他身体一僵,然后抬手扶起她,下一秒,她便将一根银针刺入他手臂。针上毒发很快,却不致命。她小心解了绳索,想着刚才所用是自己最后一枚银针,便要去拿他的剑。

正要跳下车门时,忽听他在身后低唤了一声:“容儿。”语声低沉暗哑,一如既往的深情。她愣了一瞬,终究没有回头。

容儿容儿,这世间哪还有什么容儿。

她想自己要溺死了,她拼命地大口呼吸,直到闻到了雨水与泥土的味道。然后她醒了,窗外正下着瓢泼大雨,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便躺着发了会儿呆。

她想起自己跳下马车后,又是一场恶战,最后终于逃开,也不知跑了多远,力竭倒地,醒来时便到了这个屋子里。

药香袅袅,有一个人正皱眉望着她,见她醒来,便道:“醒了?喝药吧。”他声音清冽又温和,于是她乖乖地把一碗药喝的渣都不剩,然后又乖乖地躺下休息。

时日久了,她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神医苏言。同时她也知道,他那几日刚好制出了一味新药,对于治疗外伤有奇效,正愁没人试药,便在路上顺手捡了个她回来。

对此机缘,她觉得甚是巧合。

2

看着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她从床上爬起来,叫了两声苏先生,没有人应,她才想起来他一早上山采药,这时候还没回来。

雨并没有要停的趋势,她越发担心起来,一时想着苏先生不会武功,会不会遇到危险,一时又安慰自己他不会有事。

想着,便挪出去找伞,刚走到门口,就见他背着药篓回来了,然而并没有她想象中的落魄。

他撑着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就这么闲适地走进来,好似疾风骤雨都被他隔在外面。看她站在门口,不悦地皱了皱眉。她忙抢在他开口说话前跑进屋里去。

相处的这几天,她也算明白了这位神医的习性。他不喜病人违逆他的意思,比如他说一句喝完药,便一口都不许剩。偶尔她实在喝不下,偷偷剩一些,只消他一皱眉,她就觉得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马上捧起碗来乖乖地喝完。

就像现在,他严令她不许下床,可她不仅下床,跑到了门口,还被他当场捉到。这可不好了。

她坐在床上等他进来,一双手纠结的扭在一起。果不其然,他皱着眉进来了,问道:“能跑了?”语气不冷不热,似乎是要发怒的前兆。

她忙道:“我今日觉得好多了,便想着走两步试试,一时忘了先生的叮嘱,都是我的错。”

苏言“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她忐忑不安地看着他,绞尽脑汁想赔罪的话。却听见他说:“你明日便不用在屋里拘着了。”

她一愣,他已起身走了。

于是她第二天就从床上爬了起来,虽然伤口还是痛,但比起之前已经好了不知多少倍。

她想自己在苏言这里白吃白住白看病,实在是过意不去,便勤劳地找扫帚想扫一扫院子,谁知苏言用一副看傻瓜的表情看着她,从他身边经过时,她甚至听到了一声轻笑。

她迷茫地看着满地落叶的院子,想着神医就是神医,连爱好都与众不同,或许苏言就是喜欢这样吧。

日子过的很快,她的伤恢复的也很快。自从能活动了以后,她每日里闲的长草,苏言鼓捣药草时她就站在旁边看着,苏言坐在院子里看医书的时候她也坐在旁边看着,苏言熬药的时候她坐在旁边帮他熬,苏言上山采药时她就坐在院子里数叶子。

这些时日,她连梦也很少做了,那些要把她溺死的噩梦更是无影无踪。

她想或许苏言在她的药里加了什么安神的东西吧。虽然每天都有大片闲暇时间,可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路北阳。只是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心脏还是会不受控制地刺痛。

她有时候甚至会自欺欺人地想,或许路北阳是有什么苦衷呢,他说过的话怎么就不算数了呢?

然后伸手捂脸时拉到肩膀上的伤口,疼得冷汗都冒出来,她又会想自己怎么这么蠢,疼死了也活该。

3

终于有一天苏言宣告她的疗伤生涯结束。

彼时她正兴致勃勃地把自己搞出来的草药涂在一只兔子的伤腿上,苏言站在她身后看了一眼,凉凉地说:“再等一会儿,它的腿就要不成了。”

吓得她连忙把敷上去的药都扒拉下来,然后想着自己明明是按书上说的做,是哪里出问题了?

由于她正专心地思考,是以苏言说她明日就可以离开的话说了两遍她才听到。

于是她惊喜中带着忐忑又有些迷茫地问苏言诊金需要多少,她两个月内一定送来。

她想神医要的诊金一定不是个小数目,自己身上最宝贝的就是避毒珠了,若不是靠它,只怕也逃不出来。只是这是娘亲的遗物,万万不能离身。若是苏言要的数目太多,她就只能潜入城中偷几个宝贝了。

她正纠结着,只见苏言上下看了她两眼,怀疑道:“你付得起吗?”她涨红了脸,小声道:“我不会欠你的。”

苏言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把她怀里的兔子拎过来,看了看伤腿,状似不经意地问她:“你走后,准备去干什么?”

她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时没留神,“报仇”两个字便脱口而出。

苏言似乎愣了一瞬,脸色有些不太好,她连忙补充道:“就算要报仇,我也会付完你诊金再去报的,我容眉从不欠人钱。”

她语声清泠泠的,不似受伤时的暗哑,苏言看了她一会儿,开口道:“你要干什么我不管,既然要先将诊金付了,”他又把兔子塞回她怀里,“我缺一个药僮,你留下来,做一年药僮。”

“这便是诊金。”

她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见他说:“这味药你认错了。”她抬起头,看到他拿着一株药草在她面前晃了一下,见她一脸茫然,就指了指兔子,然后离开了,脚步还挺轻快。

于是她就成了苏神医的药僮,虽然她好像对草药一窍不通,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欠人诊金,就做苦工来还吧。

第二天,苏言就收拾东西带她离开了这里,她这才知道,原来江湖传言的行踪不定都是真的,他总是走在路上。

江南烟雨,塞北大漠,名山大川,都有他的脚步。

周游天下,行侠仗义,正是她曾经憧憬的生活,同路北阳一起,只是,那终究是她妄想了。

4

给神医做工的第三个月,他们坐在安阳城内一家酒楼里,位置是上好的临窗又不嘈杂之所,她看了看苏言点的一桌子菜,暗叹他果然是大手笔,原来神医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这么想着,又觉得自己这诊金似乎有些少了,日后要更加卖力给他干活才是。

边吃边想,忽然听到隔壁桌一男一女正在说什么苏神医,她忙竖起耳朵听,男子说道:“听说苏先生近日在洛河现身,他行踪不定,咱们还是抓紧些。”

女子也附和道:“是啊,阿紫的病可是耽误不得了。这次若再不成,只怕……”她说着竟似要呜咽起来,那男子连忙低声哄她。

听他们说,好像是有什么人生病了,要找苏言医治。只是……她转头看了一眼苏言,他们前几天是在洛河,因为苏言说洛河的酱鸭极好,她尝了,的确是极好,暗暗赞叹没想到神医对美食也这么有研究。

后来吃完酱鸭,他们就转道来安阳了。这两人去洛河,必定失望而归。她又看了苏言几眼,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泰然自若地吃着东西。

她想了想,还是低声问他:“你救人有什么条件吗?比如中毒的不救,男的不救,老人不救什么的?”

他也配合地低声答她:“看天气,看心情,看缘分。”

她没话说了,最后她看着那两个人急匆匆吃完饭离去,也没有开口叫他们。

或许他们找不到苏言,会碰到另一个大夫,或许他们会捡到什么神药,也或许他们失望而归,病人不治身亡。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个人有个人的机缘,她不奢求别人救她,也不会主动救人。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她的母亲早亡,父亲是天星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魔教教主。

她从小受到的教育第一条是适者生存,没本事活下去,就死。第二条是不负人,不欠人,恩也好,仇也好。

路北阳负了她,她是一定要报仇的,一年,两年,十年,她绝不会忘。苏言救了她,她也要报恩,除了这一年的诊金,她一生都会记着他的恩情。

她想她就是这样冷情,以前以为被路北阳捂热了,如今发现她从来没有变过。她永远学不会对陌生人出手相助。

真情也好,假意也罢。

或许我就是个妖女,他们没说错。她这样想着,不知怎么就说了出来,旁边苏言听到了,弯了弯嘴角,道:“为何是妖女?”

她脱口而出:“因为我见死不救。”

“见死不救的是我。”他说。

她低下了头,小声说:“我爹是魔教教主。”

苏言皱眉,定下脚步看着她:“你爹是教主与你有什么关系,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药僮。”见她还在发呆,就自顾自地往前走了。

走了两步,又道:“爹爹是教主,女儿是药僮,还真是虎父无犬女啊。”她深刻的觉得自己被羞辱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就是有这样气死人再把人救活的本事。

她紧走两步跟上他,又听他问她:“你知道我行医之前做什么吗?”她自然表示不知道,然后又暗暗猜测,或许是厨师?

他勾了勾嘴角,附到她耳边说:“制毒。”

“哦。”她淡定地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问:“你制毒用来杀人吗?”她想自己真是问了句废话,他理所当然地说:“难道我杀兔子吗?”

“……”

苏岩勾起嘴角笑了笑,“方才那女子也是毒中高手,若我没猜错,应该就是红蜘蛛。”

容眉吃了一惊,问道:“是红蜘蛛唐夫人?”

苏言对她的大惊小怪表示不满,“红蜘蛛手上人命无数,她的女儿却中了奇毒,真是有趣。”

5

成为药僮的第八个月,容眉对草药终于有了点粗浅的认识。

然后他们就在君山上遇到了一群劫匪。

可能这些人觉得他们一个是姑娘,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身上的衣服料子实在是好,且她还背着前几日苏言治病收的巨额诊金。于是就跳出来拦路了。

她许久没跟人动过手,此刻十分雀跃,将包袱放下,就跳上去开打了。

这群人能拦路劫财也还是有点功夫的,她原来预计的瞬间打倒有些托大,不过一个瞬间不成,也就三个瞬间的事儿吧。

谁知她打倒几个,刚要打另外几个的时候,一道清脆的女声传来:“姑娘,我来帮你。”

她身后跟着的男子急忙赶来,唤道:“翎儿小心。”短短四个字,让她瞬间就愣了神,那低沉的声音好似从虚空传来,击在她的心口上。

她机械的挥着手中的剑,直到劫匪纷纷倒下,帮她打人的姑娘笑着跑过去抱住那人的胳膊,轻快地说:“我这么厉害,你就别再乱担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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