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意共怜花月满,花好月圆人又散。
第一年,她嫁给他。
她是丞相长女,她是侯爷幼子。他们之前没见过面,但是她知道他,她知道他有个很喜欢的姑娘,曾经为了这姑娘离家出走,当街卖酒。
可是有的时候亲人要比敌人还残酷,因为在你身上扎刀子的是敌人,可是在你心里挖洞的确实最亲的亲人。
老侯爷没办法了,直接去宫里请了一道旨,旨意就是他们俩的婚事。
没办法,他只能回家,抗旨不尊,是杀头的大罪,他倒是没关系,可身后还有他的心上人,他还没有强大到,可以护她平安。
这场婚礼大家都很开心,所有人都喜笑颜开,除了他们两个。
她从圣旨下的那一刻就在准备,直到今日,今晨早早的就起来了,直到现在一天没吃东西没合眼。
掀开盖头的时候,两个人对视,入目都是意料之中的冷漠。
龙凤红烛燃了一宿,她合衣而睡的第一个晚上,闭上眼睛的时候忽然想起一句诗。
三千世界鸦杀尽,与君共寝到天明。
第二年,父亲被贬官了。
父亲虽然没出朝堂,但是圣上在他头顶上提拔了一位新人,把他贬出去只是时间问题。
朝堂中见风使舵者不少,落井下石者不少,她原本在夫家就不讨人喜欢,这下这种讨厌正好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
丈夫三天两头睡在书房,她原本可以落得清闲,可是老夫人特别看不上她这种得过且过的劲儿。有事没事儿就拉她去祠堂,一呆一宿。
有次大家吃饭发现多了副碗筷,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她还在祖宗祠堂里请家法。叫起来时腰酸背痛,腿上两片淤青。
老侯爷当着大家的面训斥了他自己的夫人。
她漫不经心的喝口茶,像是与她没什么关系。抬起头却撞上一双眼睛,来自她沉默寡言的丈夫。
那是这双死水一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别的情绪,可是她却没什么心情深究了,人生很长,她却得在这宅院里蹉跎岁月。
去年出嫁前她总是进宫探望姐姐,姐姐如今是贵人,去年意外小产后升了德妃。
姐姐住在一个金雕玉砌的四方城里,被人捧在手心里,每日精心呵护,她开始骄奢无度,开始任性娇纵。
她看着满头珠翠的德妃娘娘,有些不认识她了,可是现在的自己,若让一年前的她去认,她想必也会觉得陌生。
她们身上留着一样的血,她们快要变成一样的人了。
第三年,丈夫要纳妾。
其实这事儿算不上什么秘密,她虽然算不上一个合格的枕边人,但是最起码的洞察力还是有的。
他这个人其实不太会伪装,可是有时候会无缘无故的笑,脸上的表情会有一瞬间的温和,像昙花一现,可惜,她却不是韦陀。
他要纳妾,其实是因为这位姑娘怀了孩子,是男是女未知,可是候府太祖要一个孩子了,他们俩两年多了都无所出,老夫人对她的不满与日俱增。
她平日里不怎么说话,叫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老夫人以为她好拿捏,完全没料到她会拒绝。
老夫人的脸上有了裂痕,像是没听清一样重新问。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同意。”
老夫人狠狠的拍一拍桌子,“由不得你不同意。”
她抬起头看她,这个深宅大院里的女人气的浑身都在颤抖,可是她却笑了,转头看向自己的丈夫。
“丞相府倒台了没?德妃娘娘被打入冷宫了?还是圣上收回旨意了?”
他气的咬牙切齿,这个样子倒是有了几分人气。
“不然你休了我,不然妾室进门生下孩子,孩子还得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万一出点什么事儿,我其实不太能担待的了。”
她说完就离开了,回房里该做什么做什么,几个月后,听说那姑娘生了个女儿,他将女儿抱回府里,很是疼爱。
她曾经远远的看过这个小姑娘,觉得她长的不错,很讨人喜欢,仅此而已。
第四年,丞相府倒台了,被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录用。
第五年,德妃娘娘被罚进了冷宫,当爷冷宫就起了大火,宫里一位受过她恩惠的宫女托人带出来一块只剩一半的玉佩。这是当年她送给未出世孩子的礼物。
第六年,苏氏进门了。
她是第一次知道这姑娘姓苏,很稳润的眉眼,只是很显老态,年轻时大约是个美人。
那一夜,她在屋里弹了一夜的广陵散,第二天天破晓的时候,指头红肿,像是要流血了,但又没真的流出来。
她拿着笔起草了一封和离书,送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正和苏姑娘新婚燕尔,看见她,脸上有些诧异,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最后竟是笑了笑。
“你是不是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语气里居然带着些质问。
她点点头。
“不错。”
老夫人不让她带走任何东西,包括她的嫁妆,她没犹豫,穿一件来时的衣服,长发未束,清清白白的出了这深深高墙。
没想到小姑娘竟然来送她,“夫人,非走不可吗?”
“傻姑娘我走了,你和你娘才有好日子过。”
“我娘性子很好,很好相与的。”
“我知道,从见她第一眼就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走?”
“对啊,所以说我才觉得可惜,该是多傻的女子,才会把自己拴在男人身上过一辈子,心甘情愿的往火坑里跳。”
第七年,她卖了玉佩,盘了家店,做些小生意。
第八年,她有了自己的店铺。
第九年,她有了自己的房子,一日摆摊的时候,忽然看见一队人被压着出了城,挺路人说,老侯爷涉嫌谋反,全家流放南江。
小侯爷的独女未满十三,幸免于难,贬为庶人。
那日她记得是个挺好的天,很多人去看热闹,他经过她的店铺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二人对视片刻,恍若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