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康，李白的李，健康的康。家庭和睦，憧憬自由浪漫，过得循规蹈矩。
杜怏，杜甫的杜，病怏怏的怏，父亲嗜赌如命，母亲难产去世，向往平淡美满，活的放荡不羁。
就这样截然不同甚至没办法联想到一起的两个人，在2020年1月有了交点。
1.
李康在一家工厂里做化验员，这天休假，他照常在咖啡馆悠哉悠哉地喝咖啡，享受着午后的安逸。
对面却不寻常地突然坐下一个人。
一股搀着点怪味的香水味儿扑面而来。
习惯了自己享受悠闲午后的李康当时就有点不习惯，皱着眉抬头瞄了一眼这个不速之客——
小烟熏，深色带点攻击性的口红，自然中带着点凌乱的短发。
眼睛里正带着点好奇地看着李康。
李康眉头微松，对面这个女孩身上独特的野性气息对他有一股莫名的吸引。
“怎么，你对面不能坐人吗？”
李康笑了。
“当然能坐，不过跟不知道名字的人坐在一起感觉怪怪的。”
小烟熏抿了一口奶茶，也笑了下。
“我叫杜怏。”
“李康。”
“看你经常周末一个人来这边，没朋友吗？”
李康一阵语塞。
第二次见面？她也是这家店里的常客？
“总是忙着社交太累了，我需要些独处的时间。”
“你这种人早晚会没朋友的。”
李康不做声，默默嘬了口咖啡，抬眼间瞄见了杜怏腰间价值不菲的包包。
很快地清楚了自己和这个女孩绝对不是一路人。
“包挺贵的吧，也不知道你们女生每天出门都带包要装些什么。”
杜怏有些下意识的护了一下包，随后笑道：
“女孩子的秘密。”
“像你这种长得漂亮又有钱的大小姐总不能是看上我了吧，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
李康调侃。
可是店里除了他们两个就没有别的客人，哪来的人玩真心话大冒险。
他只是好奇这样一个高分女孩找上自己的真正原因。
“杀人判几年？”
李康拿着杯子的手凝在半空，这是他第一次直视杜怏的眼睛。
2.
黑龙江的一月有零下二十几度，雪花给每个人的视线覆上了一层银霜。
李康直到第二天也忘不了杜怏当时的眼神。
那个眼神说明她没在开玩笑。
认真。
非常认真。
认真到让李康当时脊背发凉。
是什么让一个长的很好看也不缺钱的女孩冒出了这种恐怖的想法？又是什么让这个女孩对一个陌生人问出这种话？
李康不知道。
她托李康询问做律师的朋友，李康精神恍惚间答应了下来。
长久以来平静的生活让他觉得麻木无趣，女孩的话刚好像块石头投进了这潭死水里。
此时此刻，他不仅没觉得害怕，甚至还有些好奇起了这女孩背后的故事。
手机响了起来。
临别时存了联系方式，这通电话正是女孩打过来的。
“喂？”
“嗯。”
“帮我问过了么？”
“问过了……
故意杀人，判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杜怏那边竟然笑了：
“故意杀人还有情节较轻，难不成不是很故意？”
“不，情节较轻是指防卫过当造成他人死亡之类的。”
“防卫过当？”
杜怏的语调突然提高，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
不过没一会儿，电话那头又叹了口气。
“怎么？”
“没……没。”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问这个？”
“嘻，你觉得呢？”
“……”
李康沉默片刻又问：
“为什么要杀人？”
“你猜猜看？”
“……他杀了你全家？”
“滚！不是。”
“还有比这更可恨更绝望的事？”
“这个世界上多的是比这更可恨更绝望的事。”
3.
事情过去了一周，李康从最初两天的期待到冷静，最后忙起来几乎把这件事忘在脑后。
生活归于平静，杜怏似乎只是一块小小的石子，掉进了李康的生活里，激起小小的水花，沉底后再无音讯。
这天李康的朋友海生约李康晚上九点半到某KTV唱歌，说是找了几个长得相当不错的小妞陪酒。
李康对这种事向来生不起丝毫兴趣，倒不是李康性取向有问题或是生理缺陷。
用他的话说爱情和女人都应该是浪漫的，缺乏感情用交易取而代之就让他觉得及其别扭且无趣。
但是海生的倔脾气，不去的话非要吐槽李康好些日子。
实在无奈，李康就去了。
打着哈欠，李康到了KTV门口，打电话问号了房间号。
推门，房间里灯光很暗，李康扫视了一圈，愣住。
沙发上坐着三个女孩和海生，海生在唱歌，看李康到了朝他挑了挑眉。
意思是“你懂的”。
海生怀里的女孩正面无表情地望着歌房的屏幕上的歌词。
不是别人，
正是杜怏。
“你……”
杜怏转头看见李康，顿时笑了起来，从海生怀里挤了出来。
“想不到这还能见到你~
咱也算是好兄弟了吧，你点我给你便宜一半，怎么样？”
李康礼貌性地笑笑，他自己也知道他笑的很别扭，他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
发觉气氛有些尴尬，李康定了定神：
“怎么好兄弟还要钱啊？”
“害，亲兄弟也得明算帐嘛~兄弟归兄弟，钱归钱！”
杜怏此话一出，连海生都笑了起来。
打趣李康说没想到你小子人脉挺广，上到上市公司CEO，下到KTV公主。
李康问内上市公司CEO是谁。
海生拍拍胸脯：
“我啊，未来的上市公司CEO。”
所有人都在笑，杜怏看起来也很高兴。
只有李康是在陪笑，他觉得别扭，又不忍破坏气氛。
此时心里的感受有些微妙，他又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那天晚上他没喝多少酒，回到家洗了把脸就睡觉了。
喝了酒容易做梦，他梦见刚见到杜怏那天，杜怏又问他“杀人判多少年？”
他开玩笑说判成意外死亡一天都不用蹲，然后俩人去江边玩。
杜怏一脚给李康踹进了江里，完事还哈哈大笑：
“意外死亡一天也不用蹲！”
李康被水呛到鼻子里几近窒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电话嗡嗡的响，李康醒了。
发现是养的狗“哒一”在舔自己的鼻子。
“噗啊，呸……去一边玩，呛死爸爸了。”
接起电话，发现竟然是杜怏打过来的。
“喂？怎么了，‘公主’殿下。”
“会骑摩托吗？”
摩托？
李康看了一眼手机，凌晨三点。
“好家伙，半夜打电话竟然问这么无聊的问题，不能吧？”
“我喝多了，你过来骑我摩托送我一下。”
“行，你在那等我一下。”
“谢谢……”
“都是兄弟客气什么，保证给你安全送到家。”
“我不回家……”
“那你这深更半夜要去哪啊？”
“江边。”
李康一阵恶寒。
4.
李康顺利地接到了杜怏，一开始还在担心自己被一脚踢进松花江的梦会不会变成真的。
但很快，在杜怏一声声“快点！油门！再快一点！”的催促声中，李康逐渐忘记了那个离谱的恶梦。
深夜的路又宽又静，一辆车都没有。
摩托越开越快，在风里疾驰，杜怏在后车座上举起双手，欢呼着，放声大笑着。
李康也被杜怏那股子轻松和愉悦感染，甚至逐渐忘记了黑龙江冬天的寒冷。
他的肾上腺素飙升，那种紧张刺激的感觉充斥着他身上每一个细胞。
长久以来生活的条条框框框得他动无可动，自打出生以来都未有过这种近乎狂欢的兴奋。
“你知道吗？我以前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摩托车手！参加一次曼岛TT赛！要么死在路上！要么迎接终点！”
杜怏的每个字都是喊出来的，在这样的车速下，只有这样声音才能够被听到。
“不怕死啊？！”
“过得不好的人才不怕死！”
“那你现在还想当摩托车手吗？！”
“现在？！现在我TM长大了！”
李康一个愣神，踩了一脚油门。
差点给两个人都从车上弹射出去。
“大哥！这么急刹车，不怕死啊？！”
“稍微走了下神。”
“这时候走神，真有你的。”
李康停好了车，两个人在江边吹着冰冷的风，杜怏的酒醒了大半。
“杜怏，你说人长大总要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吗？”
杜怏脸上还有些微红，她抬头看着李康，嗤笑一声。
“没想到你这么大个人还能问出这么幼稚的话。
有些你以为你喜欢的其实只是你以为的，而不是你真正想要的东西。
就像我喜欢摩托车，想当摩托车手，仅仅是因为这是我当时唯一的发泄途径，也是我逃避生活的手段。”
李康点头。
“你这丫头看着毛毛躁躁，说起话倒有几点道理，所以曾经的不羁少女直面生活当起了KTV公主？感人肺腑~”
杜怏给了李康后脖颈一巴掌。
“你别阴阳怪气的好吧。你这么一说不是更堕落了吗？毕竟这工作……
挺丢人的。”
李康诧异地看了一眼杜怏，收起笑脸：
“丢人吗？挣钱不丢人。活着不丢人。受不了了去死才丢人。”
“你这么一说我像个勇士，倒光荣起来了。”
“所以就别做些错误的事情毁掉自己的一生了吧？”
“你在劝我？”
“算是吧。”
“臭男人真不坦率。”
黑龙江飘着雪的江边上，路灯昏黄地照亮了夜，杜怏偷偷把手塞到了李康的手里。
李康全身一抖，把脸扭了过去，默默攥住了那只手。零下二十度的夜晚，脸颊竟然有些发烫。
那股温暖宽厚的触感让杜怏觉得一阵心安，眼角微微闪动。
那天晚上两个人住在了江边附近的酒店，李康什么也没做。
因为被杜怏瘦小的手捏住的手背上，有什么湿润温暖的东西一直滴落。
那天，两个不应有交集的人在一起了。
那天可能是李康最爷们的一天，他拍着杜怏的脑袋说：
“我不在乎你以前怎么样，我只在乎你现在、以后怎么样。”
5.
三月份，两个人因为疫情原因宅在李康家里不敢出门，杜怏也早辞去了KTV公主那份工作。
刚进李康家的时候，李康刚要做饭，就被杜怏一把拦住。
杜怏说我会点，我给你露一手。
李康问：“多大一点？”
“糖醋鸡蛋。”
“嗯……完了呢？”
杜怏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瞪：
“没了。”
“没了？”
李康为了满足杜怏“露一手”的愿望，还是把厨房短暂地交给了她。
这一进就是一个钟头。
中途还跟李康要一副一次性手套。
李康一开始想不明白杜怏做饭带一次性手套干嘛。
到厨房一看那一桌的油和调料就明白了，哭笑不得，随后告诉杜怏“很遗憾，我没想到做饭会用的上这个，家里没备。”
杜怏手忙脚乱的关了火，然后说：
“没事，我包里有。”
“我去吧，大厨。”
李康刚要去，却被杜怏叫住。
回头撞见杜怏憨憨中带着几分神秘的笑容。
“我自己去吧，包包里可是女孩子的秘密！”
李康无奈笑笑。
结果就是糊锅的鸡蛋李康就铲了半个小时。
李康铲的满脸苦大仇深，还不忘调侃：
“感谢大侠手下留情饶我不粘锅一命。”
杜怏用背蒙着头说：
“客气了！”
两个人只发生过一次不愉快，是两个人住在一起一个多月的时候。
李康提出要行些苟且之事，被杜怏拳打脚踢的拒绝了。
最后还嚎啕大哭。
李康吓得赶忙塞到怀里哄，他怕了，他不知道这个女孩吃过多少苦，但他从来不想让她哭。
夜晚的时候，李康轻轻地抚摸着杜怏的头，望着她的眸子温柔得出水。
杜怏每每也会感慨：
“要是早些遇见你就好了。”
“现在也不晚。”
李康这么回应道。
然后杜怏沉默，他没听到杜怏轻声的嘟囔。
今天例外。
杜怏没有说那句“要是早些遇见你就好了。”
而是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小怏？小怏……”
李康叫了好几声，杜怏才回过了神。
“怎么了？”
李康看着杜怏心不在焉的眼神，犹豫了片刻才问：
“刚认识的时候，你问我……那个。
到底是为什么……”
“……”
一个稍微有些漫长的沉默，两人对视，陷入死寂。
“被强奸那年我才十三岁……然后一切都毁了。
我想杀了他，想要他死。”
李康瞪大了眼睛，心疼地捧起了杜怏的脸。
“这种人渣我们可以想办法找证据告他，不要因为他毁了自己的人生。
小怏……我们现在不也挺好的么？不要去做这种傻事。”
杜怏张张嘴，欲言又止。
她体会着李康吻在额头的温暖和柔软，点了点头。
“我明白的。我知道。不会了。”
“我找朋友给你安排了一个挺好的工作，你进去跟着学点东西，挣得也不少，待遇福利也相当不错。
以后我们结婚有了孩子……”
杜怏一个字一个字的听，边哭变笑，她不敢看李康。
她边哭变笑。
6.
六月份的时候，李康突然从杜怏口中得知她的父亲现在只能活三个月了，在医院中没人照顾。
家里没有其他人，只能她去照顾。
李康从未听杜怏提起过自己的父母，头一次从杜怏口中提起，就是这次：
母亲生她时早已难产去世，而父亲也只剩下三个月的寿命。
李康特意买了好些水果，叮嘱杜怏要照顾好父亲。
杜怏咧开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那是她从未有过的样子，她平时是一只充满野性，活泼敏感中带点攻击性的小豹子。
可今天像一只被驯服了的小狗在向主人认错那样温和柔软。
临走的时候，李康不知怎么告别，满肚子的煽情话说不出口，就像杜怏说过他的:
“臭男人真不坦率。”
他胡乱问了一句：
“今天怎么不带上‘女孩子的秘密’？”
杜怏笑笑：
“我对你哪还有什么秘密。”
“李康，要照顾好自己。
一定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那是杜怏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他从此以后再也没见过杜怏，甚至连手机也联系不到。
他慌了，完全慌了。
这个少女就像是一颗流星刺破他的生活，把整个晦暗无趣的夜空晃得惊艳。
然后转瞬消失。
像是从未出现那样
7.
两个月后，李康已经放弃了寻找杜怏。
却突然收到了好友海生转来的一条新闻。
“还记得那天那个妞吗？”
“你天天找妞，我哪记得是哪个？”
“嗨！你看看吧！故意杀人！被判刑了！”
故意杀人？
李康心头一颤，点开了视频。
“你父亲的病情很重，在你行凶之前医生应该就通知过他最多只能活一个月左右了，这样的情况，你为什么要杀你的父亲呢？”
“我恨他。”
“恨到即使他没几天活了也要这么做吗？”
“没错。”
“能详细说一下原因吗？是因为家暴还是其他原因？”
“在我１３岁那年，那人把我强奸了。
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我不怕死。
我相信有死后的世界，哪怕是一个长眠的世界，那也没有一个世界会比这个世界更糟糕了。
后来我碰见了一个我很好的人，他让我感觉我从那股黑暗里逃了出来，我终于看见光了。
你们懂么？
我有了我爱的人，生活看到了希望有了未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咔嚓！’我的人生被一刀铡断了，我只剩一年的命去陪他。
我想跟他去很远的地方，拍很多好看的照片，体会很多平淡的幸福，我想嫁给他……
我怕死了，因为他在，我怕死了。
我想跟他一起生活很久很久，可是……已经不行了……”
李康看到最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跑到了衣柜前，摘下了挂在上面的包包。
里面是口红粉底之类的化妆品。
除此之外，只有一张纸。
诊断报告：
姓名：杜怏
HIV抗体检测（阳性）
李康只觉得一股剧烈的情感涌上了大脑，扭痛着五脏六腑。
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8
醒来时，李康正趴在咖啡馆的桌子上，咖啡翻滚着热气，似乎是刚刚放到桌上。
他站起来环视周围，除了自己并没有其他的客人。
李康发觉那可能是一场梦，一场有些难过的梦。
即使如此，他还是抱着些许的期待，在咖啡馆里端着逐渐冷却的咖啡坐到傍晚。
客人来了又走，换了一波又一波。
他却没能等到那个想见的人。
“是梦么？”
他这么想着。
然后听见了旁边桌上的人正谈论着什么。
“听说了么？下午咱们这有个女孩给她爸……”
李康瞪大了眼睛。
不是梦。
也为时已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