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潋滟芳华
1
许多年以后，我仍然记得那夜在大殿上，那个身穿明黄色龙袍的男人免我死罪，眼眸中盛满了不可一世的轻狂和傲然。
纵然我爱他入骨，可是他忘了，灭门之仇，弑子之痛，终其一生，我也无法原谅他。
他手指捏起我的下巴，怒不可遏地吼：“告诉朕，那个孩子究竟是谁的？！”
我低伏在他脚边，满眼泪光倔强不肯掉落，开怀大笑：“你既然知道，何需又来问我！”
他眼眸阴沉下来，强硬迫我与他对视，手指力度几乎要捏碎我的下巴：“裴离歌，你好大的胆子！私通贼子，你可知罪？”
“你是君，我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松开我的下巴，狠狠皱眉：“你恨我？”
“当你决定铲除裴家时，当你亲手杀害我未出世的孩儿时，你就应该想到，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比我更恨你！”
“裴离歌，你最清楚我有没有碰过你，你肚子的野种究竟是谁的，你心知肚明。朕不会追究，但朕会让你亲眼看到，你心心念念的那个野男人的尸体。”
我心中一紧：“他在何处？”
“你在担心他？”男人冷冷一笑，提醒道：“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可是我光明正大娶回来的皇后，即便只是个摆设，我也绝不允许我的女人和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男人苟合。”
我心如死灰，戚声哀叹：“百里岐，十八年相识相知，五年生死相随，在你的心里，我永远是裴家余孽，乱臣贼子，你从来都没有信过我，是不是？”
2
男人眉宇间笼罩着一股倦色，他怔住了，下一刻，不顾满身威仪坐在了地上，望着我，眼眸深深，道：“裴家通敌叛国，罪不可恕。五年前，裴家余孽已全部斩首示众，你现在的身份，只能是我的女人。”
我咄咄逼问：“我也是裴家人，你当日何不连我一起杀了？你杀了我，我们的婚约便不作数了，你又何必费尽心机将我娶过门？”
男人自嘲道：“这纸婚约于你，不过是一个累赘，你早有心仪的男子，却不是我。”
我的心跟着一跳，几乎尖叫着问：“你如何得知那不是你？”
他瞥了我一眼，平静道：“自从有了婚约，裴家便与我划清界限，每次我去寻你，你都对我避而不见，种种举动，你厌烦我，显而易见。”
我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明明父亲告诉我，他回回来到裴家都是迫不得已，父亲转告我，他不想见我。
我深信不疑，因为父亲从不会骗我。
可是，可是现在他却告诉我，真相并非如此，父亲已经死了，我应该相信谁？
他面无表情道：“从小到大，我从不奢望有人能懂我。如果有，我只想她与我并肩，风雨同舟，共行之。如果没有，那我就只好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强大到有足够的能力把她留在身边，为她遮风挡雨，披荆斩棘，一路上，我一人所向披靡，直到，她再也没有力量离开我的身边，命陨他乡。”
“你的心里没有我，我不会碰你。可是我没想到，你竟这般恨我，恨到不惜与人私通，以此来报复我。”他眼底灰蒙蒙一片，分不清是失望还是绝望，平淡的语气静静地叙述着，将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就这么鲜血淋漓地摊开在我面前。
霎时间，我犹如坠入万丈深渊，周围伸手不见五指，令人窒息的黑暗将我紧紧缠绕，动弹不得，我几近忘了呼吸。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掉下来，接着，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你要如何处置我？”
男人紧握手掌，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眼眸轻狂，凌傲告诫：“我不会杀你，但从今日起，这座皇宫便是你的囚牢，即便死，你也要同我葬入一个陵墓，黄泉碧落，此生不得逃离。”
他转身离去。
3
我屈膝痛哭不止，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这个男人的心里有我，为了我，他不惜犯下弥天大罪，偷梁换柱将天牢里的我救回，原来他从不碰我，竟是有这样一层原因。
这么多年，我一直不知，他当年为何不顾群臣的反对也要娶我，而此刻终于得知，他要的，不仅仅是生同衾，他还要死同穴，他要百年厮守，共偕老，他要皇天厚土，黄泉碧落，永生永世不得离弃。
可是太晚了，如若我们早几年得知对方的心意，如若裴家还没有斩首示众，如若我还没有怀上他的孩儿，如若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我们也不至于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时至今日，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我永远不会告诉他，我腹中曾怀过他的孩儿，那是一次密谋刺杀，敌国派来的那个男人潜入深宫，找到宫墙里的我。
他许我逃离百里岐的身边，改头换面，平凡而安稳地过完余生，作为代价，我要哄骗百里岐喝下那杯毒酒。
可是临到最后，我都没有狠下心，偷偷将毒酒换成普通的酒水，他狂饮数杯，醉得不轻，在我怀中像个孩童一样失声痛哭，也是那夜过后，我有了他的骨肉。
事后，他来质问我那夜情事的真假，我否认了。
是了，他不需要知道这些，他只需要知道，我与他之间，横亘的是不共戴天的仇恨，这就足够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梦醒余恨，嗟叹奈何，此生已如此落魄，我不求大富大贵，也不求心意相通，只求来世再见，他未生帝王家，而我也不是戴罪之身，求只求，下一世，我们能够清白无碍地遇见。
4
天色破晓之际，大太监带来一个消息：皇后上吊自尽了。
年轻的帝王缓缓闭目，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堆满奏折的御书房，一路上不许任何人跟随，游魂一般来到皇后的宫殿，站在殿门前，却久久无法踏入。
皇后薨毙之后，他们的帝王遣散后宫三千，再也没有纳后。
妻死，无子，他坐拥天下，脚下臣民无数，俯首叩拜者尽皆虔诚无双，可他终于也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了。
之后，他励精图治，日夜不怠，扶持幼弟上位，不过短短两年光阴，他仿佛已经走完了这一生，笑着且满足地死去了。
他唯一的遗愿，是与先后合葬，长埋皇陵的三尺厚土下，同棺共枕，再无牵挂。
江山如画，坐拥美人怀。富遗荣华，难舍红尘痴。他的红尘，一直都在那个女子的身上，愿舍天下之大，与卿同归，死生相随，绝命不悔。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