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舌芭芭拉

2022-07-07 21:01:29

青春

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这混蛋格外记仇,睚眦必报,以眼还眼。伤害过我的人,无论过多久,我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报复回去。当然,那些对我好的人,无论过了多久,关系变得更亲密或是疏远,我也始终会记得那人的好,恩恩相报。

在任何情感关系中,我都是个被动的人,活得像水,在火焰之旁温暖,在严寒之夜锋利。

成年后,我建立了良好的三观,心存善念,努力地当一个好人。

很多人喜欢我,把我当成很好的朋友,当然也有人恨我,巴不得在我死后放炮庆祝。

芭芭拉一直期待着我抑郁复发,在绝望中自杀的那一天,等候这样的死讯,她比我还心急。

去年四月份的时候,我在酒馆遇到一个黑皮辣妹,长发,身材傲人。

我礼貌地问她:“欢迎光临,想喝点什么?”

黑美人平静地看着我,突然就甩我一记耳光。

在酒馆醉酒闹事的人不在少数,但像她这样一点前戏都没有,突然就扇驻唱歌手一巴掌的姑娘我还真是头一次见。

她那张厌世脸上没有一点愧疚,语气冷淡:“还手啊,王一半。”

这熊娘们儿力气真大,半边脸火烧一样地疼。

我捂着脸,说:“我不打女人。”

黑美人冷笑着说:“可你喜欢玩女人。”

尬黑啊!诽谤啊!我三年没讨到一个对象,她竟然把我说得这么高级!

她这么一折腾,店老板泽哥看不下去了,摆手要送客。

我拦住泽哥,说:“没关系,这是我朋友。”

黑美人眼神中尽是厌恶,“谁他妈是你朋友!”

老同学真有意思。我笑着对她说:“芭芭拉,多年不见,没想到你现在长得这么漂亮。”

芭芭拉在初二上学期转到我班。

新学期伊始,我和死党胖子在听说班里要来一个新的女生时,表现得异常亢奋,我俩兴致盎然地讨论着这位尚未谋面的新同学,言语中满是期待。

值得一提的是,那时的芭芭拉是个又黑又高的胖子,远没有现在好看,甚至可以描述为野性的丑。

于是乎,当她走进教室,一展尊容后,我在心底惊呼了一声“卧槽!”而胖子直接喊出了一声:“黑猩猩!”

全班同学在听到这个形象的描述后哄堂大笑,而芭芭拉不安地站在台上,委屈到止不住地哭。

此后,黑猩猩成了芭芭拉的专属绰号,在生物课或地理课上但凡出现任何有关此类物种的知识点,大家都会“善意”地呼喊出芭芭拉的名字。

在集体孤立某位同学这样的行动中,大家总会默契又团结,无论男女,都视其为洪水猛兽亦或是苍蝇粪土,生怕会在自己结白的校服沾染上脏东西。

在年少无知的青春期里,我们在座的大多数人,都曾直接或间接地参与进一场校园暴力之中。许多施暴者不顾目的和利益,只是为了欺压和羞辱,他们不会在长大后感到悔改,更不会因此遭受报应。

芭芭拉没有朋友,在新的环境孤独又胆怯。

下班后,我给胖子打电话,告诉他我今天见到了那位故人。

胖子一开始想不起芭芭拉是谁,我稍加提醒,这家伙一拍大腿,说:“不就是那头黑猩猩嘛!”

我点点头,没有和他讲述芭芭拉现在转变的如何漂亮,而是问他:“你还记得芭芭拉当时喜欢谁不?”

是的,哪怕是芭芭拉这样的人,在初中时也曾对人展露过自己灵魂的全部。

只可惜,她看走了眼,爱上了班里最混蛋的痞子。

那一天发生的事我至今历历在目。晚自习之前,我刚打完篮球,满身臭汗地回到教室,刚一进门,就发现大家用很微妙的眼神盯着我。

胖子吹着口哨,大声喊着:“王一半,你艳福不浅!”

我被大家搞的一头雾水,莫名发起脾气来:“你他奶奶的说什么呢!”

胖子高举着一封极其精美的信件,比结了婚还兴奋。芭芭拉拼了命地抢夺着胖子手里的东西,胖子满脸嫌弃,推搡着她,嘴里不停吐着:“滚啊,滚!离我远一点!”

芭芭拉因为羞怯,红晕从脖颈一直堵到耳根,配合着她黑黄的肤色,颜色极其诡异。

和我正处暧昧关系的班花满是怨气地瞪着我,那眼神恨不能把我给宰了。

我终于是分析出了眼前的状况,冲向前从挨千刀的胖子手中一把夺过情书,顺手将芭芭拉推到一边。

那封情书表皮很精致,尚未打开。

我把它揉成一团,塞到一脸木然的芭芭拉手中。

“真晦气。”

我盯着芭芭拉,怕她没听清,又重复一遍:“黑猩猩,别来恶心我。”

见我发火,班里鼎沸的人声戛然而止,鸦雀无声。

很明显,面对这场闹剧,我给出了一份很完美的答案。

只差最后一步,我必须表现出极其愤怒的姿态,回到座位,用力地把书拍到桌子上。

教科书级别的处理。

我不敢去看芭芭拉,后来听别人说,她像失了魂一样站在那儿,很久……

感谢我叛逆时期一点就炸的爆脾气,让很多人怕我,此后,没有人敢当面提起那件“丑事”,哪怕是背后议论,也只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类的观点。于我而言,除了让我有魅力的这件事更有说服力,似乎没有什么负面影响。

另一个主角芭芭拉,在期末过后办理了转学,消失地无影无踪。

时隔六年,再次见到芭芭拉,我还没来得及道歉,她就给了我一记耳光。

我清楚自己当初干的那些混蛋事,不奢求她能够原谅我,只希望她能解气。

芭芭拉看着我,目光中竟然多出一丝失望,她叹口气,说:“你不是王一半。”

我说:“你也不是芭芭拉。”

沉默过后,芭芭拉说:“既然都来到酒馆了,一起喝点吧。”

我说:“想喝什么自己拿,我请客。”

芭芭拉不负期望地拿了七八瓶店里最贵的酒,摆了半张桌子,她起酒利索,每开一瓶酒,我的心就跟着疼一下。

我拿了两个酒杯,在过去很多年,我滴酒不沾。

芭芭拉和我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几杯酒下肚,我的脸上越发热烫。

芭芭拉鄙夷地看着我:“王一半,你还行不行啊?”

“永远不要说一个男人不行!”我说着荤话,咬咬牙,狠心将半瓶桑葚酒灌进喉咙里。

世界摇摇欲坠,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眼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来到一个美丽的国度,没有悲伤,没有快乐,只有虚拟的平静,放眼四外空无一人,我躺在地上,感受着身体伴随着周围世界一起融化。

“王一半!我草你妈!”

我被人拽回现实世界,猛然睁眼,芭芭拉抬起巴掌,一副抽我的架势。

“别!别!”我连忙坐起身,脑袋疼得倒吸凉气。

芭芭拉愤怒地问我不能喝酒装什么瘪犊子?

我口齿模糊地解释:“不是……我……”

芭芭拉手里攥着药,掐着我的脖子,怒吼着:“你吃了药喝什么酒!想死别他妈赖我身上啊!是不是脑子有病!”

那瓶药真眼熟,本来应该在我的裤兜里……等会儿,老子的裤子呢!卧槽!我现在在哪儿!

芭芭拉白我一眼:“给你洗了!吐一身的屎!”

我抱紧被子护住身体,贱贱地说:“没想到久别重逢,就发生了这样的事,芭芭拉,我会对你负责的……”

“啪!”

我理所当然地挨到了一巴掌。

芭芭拉问我:“你什么时候抑郁的?”

我说:“忘了,已经得了很多年了,生理性抑郁症,基本治不好了。”

“活该!”芭芭拉丝毫没有怜悯的意思,这让我反而感到心安。

芭芭拉看着满是残破的我,感慨道:“谁能想到当初不可一世的小恶霸,现在混成了这幅鬼模样。”

我也是感慨道:“谁能想到当初的芭芭拉,现在变得这么惊艳,你瘦了得有五十斤吧。”

芭芭拉恶狠狠地瞪向我,威胁道我要是再管不住嘴就还抽我。

我仔细观察着房间里的一切,“这是你家啊?”

芭芭拉没有回答我,今天这件事过后,她对我的仇恨值更上一层楼。

她走到窗前,悠悠地说:“真讽刺,我都没有得抑郁,你反而成了这样。”

我说:“如你所言,我命该如此。”

“王一半,你真的相信因果报应吗?”

“芭芭拉,你现在真漂亮。”

或许芭芭拉因为仇恨和耻辱而蜕变得漂亮,而我的衰败却源自于原生家庭,理想失意,情感崩溃,以及无休止肆意发散的想象力。

六年前的我意气风发,曾许人间第一流。

六年前的芭芭拉弱小丑陋,将我视为唯一的精神寄托。

有一天晚上,芭芭拉在酒馆喝得酩酊大醉,我坐在她身旁,听着她碎碎的自述。

“王一半,初中的时候我被全班人孤立,是你站了出来,在每一次我被羞辱的时候,喝令他们闭嘴,安心上课。”

“我记得那时候班里有匿名祝福,大家都收到了好多好多纸条,我只收到一句‘加油,你会绽放的。’”

“我长那么大,没有收到过一句祝福,我也没想过自己能收到祝福。”

“你写字真丑……我在得知是你写的之后,感动了好久。”

“我那时总会偷偷看你打球,你习惯单手运球,习惯进球后仰一下头。”

“王一半,我真的真的,很认真地喜欢过你。”

“你是我那时唯一的救赎。”

“为什么要那样对我呢,只是因为我不够漂亮吗?”

芭芭拉没有哭,她说自己已经不会再哭了。

我的肩膀上尽是泪水,烟在手里夹着,攒出一条完整的烟灰。

第二天,芭芭拉酒醒过后,威胁我遗忘掉昨晚的醉话。

我悄悄打开手机录音文件,展示其中一条长达58分钟的音频。

“王一半!你个贱比!”

芭芭拉这婆娘的毒舌水平总是能超乎我的想象。

十月的一天深夜,我在朋友圈发现芭芭拉分享了一首《凄美地》。

我给她发消息:“不要难过啦。”

她回我:“关你勾八事儿。”

好心当成驴肝肺!我愤愤点燃一支烟,躺在床上吞云吐雾。

过了一会儿,芭芭拉问我怎么还不睡。

我说自己总是失眠,所幸就当熬夜了。

芭芭拉说:“经常熬夜肾虚,你以后媳妇都娶不上。”

我说:“借您吉言,我抽完这根烟就睡。”

芭芭拉说:“多抽点,争取半年内得肺癌。”

她似乎挺满意我的现状,突出那种大仇已报的意气风发。

在大街上,我俩坐在路灯下聊天,她喝酒,我抽烟。

芭芭拉真诚地说:“王一半,你不得好死。”

我轻松笑着回应:“芭芭拉,你长命百岁。”

今年四月份的时候,我请了一个月的长假,只带着一把吉他就跑到了离小城四百公里的海滨城市,期间卸载了微信,手机开启免打扰模式。流浪,躲藏,浑浑噩噩,随身携带镇定功效的药物,每天最大的目标就是熬过十二点。

我知道自己失去控制时会是什么状态,就像一枚滴滴响的炸弹,随时都会爆炸,或许会伤害到在乎的人。

时逢暖春,我总是一个人坐在海边的木桥上,望着远处孤独的灯塔。不得不说,这座城市很漂亮,最差的结果不过是溺死在海里,这又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消失匿迹这件事我做的熟练,毕竟活得足够廉价,不会有人在意我的碎裂。

瓶子摔在地上是不会碎的。

被人发现后才是一地残片。

只是这次,我发觉自己并不是完全透明。芭芭拉给我打了二十六通电话还发送了七十九条短信。

在崩溃边缘,我接听了芭芭拉第二十七通电话。

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骂我的不辞而别,也没有怪我突然消失。

我在海边冷得声音发抖:“芭芭拉,我终于要死了。”

她问我现在在哪儿,我说是一个她找不到的地方。

芭芭拉不耐烦地说:“赶紧去死,反正影响不了我的心情。”

我把手机高高举起,笑着喊道:“芭芭拉!你听!”

手机里什么声音?海是不是哭了?

我幸灾乐祸地叫道:“芭芭拉!你是个爱哭鬼!”

隔着很远,我都能听到芭芭拉在电话那头咆哮的声音。

“王一半!我撕烂你的嘴!”

晚风突然强劲,吹得我眼泪乱飞,太他妈冷啦,真没劲,老子要回家。

我提前一星期回到了酒馆,泽哥问我假期玩得怎么样,我说堪称完美。

芭芭拉坐在正对门口的位子上,一眼都不愿多看我。

当晚唱完前半场的曲目后,我坐到芭芭拉对面。

她看着我,依旧是那副平静如荒野的神情。

“王一半,那些和你一样绝望的人,已经投胎转世了;另一些像你一样热烈的人,早已在生活中发光发热。”

“讲道理,没有你这样的。既放弃生活,又死皮赖脸地活着。”

“是啊。”我愧疚地说:“我又让你失望了。”

芭芭拉吸着女士烟,吐出一口浅蓝色的雾。

我从她烟盒里偷出一支烟,“芭芭拉,我欠你太多了。”

“嗯。”她补充道:“一辈子都还不完。”

我看着她的眼睛,舔舔嘴唇,坏笑一声,“要不我以身相许吧……”

“滚你妈的!”

奸计没得逞,我哭丧着脸,“那咋办嘛,还不清债我就没法瞑目了。”

芭芭拉说:“正合我意。”

“我想清楚了,像你这样没皮没脸的人,只想着逃跑,不在乎身边人的感受,死了对你来说反而会是解脱。”

“我要你每天都在崩溃中苟活着,每天都在痛苦的情感里煎熬。”

真狠,不愧是芭芭拉。

我休息结束,回到舞台上,抱起吉他,对着话筒说:“接下来这首歌,送给我的朋友芭芭拉。”

她远远望着我,满脸嫌弃,高高地对我竖起中指。

我说:“祝她永远漂亮。”

芭芭拉大声地喊着:“不漂亮你也配不上我!别矫情啦,赶紧唱吧!”

酒馆里的客人欢快地笑着,甚至鼓起了掌。

这个世界总是吵吵闹闹的,人们靠欢笑来忘却阴霾。

多好的夜晚,还好没在海边死去。

亲爱的芭芭拉,总有一天,你我两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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