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垃圾一样活着

2020-03-03 17:13:44

世情

像垃圾一样活着

叩——叩——叩

一听到敲门声,我就似疯了一般地冲到门口。

“李月,你的信。”

我浑身疼痛,眼睛更是痛得睁不开,颤抖地接过宿管阿姨手里的信,我摔倒了两次才终于挪到了床边,坐了上去。

苍白的信封上带着斑驳的血迹,寄信人上她的名字写的歪七扭八,最后一笔显得无力又漫长。

我知道,她死了,然而这个世界上却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她曾经活过,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她的名字。

她叫……

1

她没来我家之前,我就从我爹嘴里知道了她上面有三个姐姐,名字个个都好听,可偏偏她的名字起的像个泥地里的男娃。

我当时问我爹为什么他们家要给她起这么个名字,我爹说:“还能是咋回事,一定是她爹想要个男娃呗。”

我当时不懂,要男娃和她的名字有什么关系,后来我长大了,明白了当时那个年代,人们可笑又可悲的愿望。

那是1979年的夏天,隔壁镇的刘老三儿把她带到了我家。他说不要钱,只要把她留在这,给她口饭吃就行。

我爹从家里的面口袋里盛出一小袋儿棒子面儿,塞给刘老三儿说:“面你带走吧,娃我留下,可不带反悔的,再把这娃要回去。”

刘老三儿点头哈腰,他看都没看她一眼,扛起那一小袋儿棒子面儿一步一歇地走了。

我记得她当时只有10岁,不哭不闹,跟着我就进了里屋。

我们俩坐在炕头儿上,我问她:“你爹走了,你咋不追他?”

她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我喜欢姐姐,以后我就要跟着姐姐了。”

她答非所问,我故意想逗哭她,于是又问:“你爹他不要你了,你知道不?”

“我知道,家里揭不开锅了,几个姐姐都没得吃,把我送走家里还好过些。”

随即她低下头摆弄着自己补丁上盖补丁的衬衣,那件衬衣显然不是她的,衣脚耷拉到小腿,在她的腰上还系着一根麻绳儿。

“你能干活儿不?我过几天就要去别的村上学了,家里的活儿,可都得你干。”

“我啥都能干,只要给我口饭吃,我可有劲儿了。”

她一扫之前的阴霾,抬起头讨好地看着我,那双明亮的眼睛就像天空中的星辰一般让我妒忌。

我自小就有眼疾,看东西总是斜着眼睛,平常从来不敢抬起头看别人,但要说受别的小朋友欺负,也没有这样的事儿。

他们都是小声的议论,也有人会问我是怎么回事儿。但善良的询问也像是头发丝缠着心一样,疼痛细微地寻不到根源。

自卑的心理在我还没察觉时就已经深入骨髓,把一切的不公都强加到了她的身上。

冬日,寒风凌冽,窗户纸抖得哗哗作响。

她强忍着地哭声夹杂屋外寒冬时节如刀片一般的风,断断续续的传入我的耳朵里。

“别哭了,烦不烦啊!”

小小的她,立即止住了哭声,诺诺地向我道歉。

前几天晚上下起了暴风雪,我听说她的二姐死了,不知是冻死的还是饿死的,可能是因为家里忙,我爹没有让她回去奔丧,那边也没有差人过来寻她。

每每想到这一幕,我都会泪如雨下,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能多给她一点爱,哪怕是一点安慰也可以。

她是那么的坚强却又是那么的脆弱,每晚她都会躲在布满大窟窿,小眼睛,大块大块的破棉絮露在外面的被子里偷偷地哭。到了第二天早上,顶着哭肿的双眼下地干活。

“咋啦?俺们李家是对你不好还是咋啦?你看看你,白吃白喝的,让你干个活你还不愿意!”

我走出外地,斜睨着她,她正把一桶热腾腾的泔水倒进猪圈里,生产队解放后,这头猪就到了我家,我爹把他当宝贝儿似的养着,就等着过几年能卖个好价钱。

她倒完泔水后,抬起头刚好对上我的眼睛,她双眼红肿,但星光流动依旧,而且又冲着我露出那副讨好的表情。

我顿时心生厌恶,正巧我爹拿着柴火从西房走出来,一边作势要抽我,一边嚷嚷到:“还不去念书,这都几点了!”

我才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村里的小学一共就到四年级,四年级以后就要去其他村的小学再上到六年级。

当时全校都没几个学生,老师更是少之又少,文革时差点上吊死了的王会计还有几个滞留的知青揽下了我们所有的课程。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国文,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门课,原因主要是我喜欢上课的老师宋石一。

宋石一授课认真,对每个人都很温柔,从来不会因为我有眼疾就差别对待,只有他会对我露出温和的笑容,他和她一样都有一双似星辰一般绚烂的眼睛,可我却一点儿也不妒忌。

因为饥饿,他的脸色有些发黄,但精神抖擞,拿着粉笔的手苍劲有力,刷刷刷得写下几行字后,他转过身,把教棍儿抵在黑板上朗诵着:“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他那颗与瘦弱的身体形成鲜明对比的头颅转向窗外又说:“同学们,这是卞之琳的一首现代诗,也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诗。我深信不管是谁都是另一个人梦中的点缀,对于那个人来说都是特别的。”

我痴迷地顺着宋石一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另外一双同样痴迷的眼睛,是她。

她用那双长满冻疮的手抵在窗户上看着宋石一,两个相差10多岁的人就这么对视着,我的心中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腾地一下站起身,身后的椅子被掀翻,发出一阵响动。

“老师,她是来找我的。”

我冲出教室,不管不顾地拉着她在雪地上飞速地狂奔着,一直跑到村外的地里,两个人都累得瘫倒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气。

她当时穿着我剩下的衣服,肚子处鼓鼓的,一双开胶的破棉鞋随着她的行动一张一合,吃着外面的冷气。

“你这是什么?”我拍了拍她隆起的肚子。

她嘿嘿笑了两声,赶紧从衣服里拿出了一个包裹,我这才看出来这是我的午饭,早上走得急我忘记拿了。

两个窝窝头,一茶缸子炖白菜。

“姐姐,趁着热赶紧吃吧。”

我接过来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吃到一半我才想起问她:“你吃了没?”

她咽了咽口水,迟疑了一会儿说:“我吃了。”

一看就知道她在撒谎,她一撒谎眼睛就会瞟向你的鞋尖儿,我看着她那副唯唯诺诺楚楚可怜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没吃就没吃,这点事儿还犯不着这样,李家要了你,怎么也不会让你饿着肚子。”

我把剩下的一个窝窝头塞进她的手里,起身向着学校的方向走去,没走几步我停下来,背对着她说。

“以后,你不许再去我的学校……”

2

从那以后,她真的没有再去我的学校,平日里即便我在家,我们也很少能在一起玩儿,每天天一亮她就随着我爹出了家门,到了晚上才回来。

学校休息的时候,我爹也从来不让我跟他们下地干活儿,我一说要跟去,他就骂我不务正业,让我赶紧去学习。

后来我去了镇里上初中,因为学校离家隔着10多里地的山路,基本上没什么事儿我也不会回家,她也一直遵守着那个约定,从来没有去过我的学校,我和她的接触也就更少了。

1986年我初中毕业,那年正赶上大旱,村里的井都干了,她只好每天天一亮就穿过干旱的玉米地,去远处山脚下的大白河里挑水浇地。

说是河其实也小的像溪一样,她一遍一遍的跑着,等浇完地已经是中午了。

回家时,汗水浸湿了她的花白衬衣,湿透了的衣服紧贴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她身体的曲线,竟意想不到的玲珑有致。她长大了,尽管吃糠咽菜,但还是出落得亭亭玉立。

我看着她身上那件新买的花白衬衣,又看了看我爹,我爹见我看她,把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神情有些异样,赶紧转移开话题。

“哎呀,你浇地累坏了吧,锅里有爹刚蒸好的包子,快吃。”

包子是他大早起亲手和的面,醒了一上午才蒸出来的。

我爹把发黄扁塌的包子从锅里拿出来,讪笑着递到她面前,他使劲儿吞了吞口水露出一副饥渴难耐的表情。

我有些明白我爹的用意了。

也就两三年前,我们全家老小还一个炕头,即便隔着布帘,该听到不该听到的也都听到了,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也看到了,吃穿住行想避讳也避讳不来,看我爹对她这殷勤的模样,我知道他是看上她了。

可单纯的她并不知道,她只当我爹对她好,把她当成了亲闺女。

村里一直以为过不了多久就会下雨,可干旱就这样持续了两年,依然不见天公作美的时候,一开始还有上头发的救济粮,但后来救济粮也没了,直到肥头大耳的领导下乡慰问,一家发了一袋掺着米糠的大米,吃完这袋大米,从此,村里就断了粮。

村民把能刨得都刨了,能摘得都摘了,才勉勉强强没有饿死。

要知道民以食为天,这人一饿啊就容易作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村里就传言说我们这里得罪了龙王爷,这才一直不给下雨。必须找一个未满18岁的处女在正午时分绑起来烧死了来祭龙王,才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可谁家愿意把自己的亲闺女拿出来活活烧死呢?

她……她是偷偷跑出来的,走了一夜的山路,第二天下午才从镇里坐大巴到了县里我就读的高中。

那天,她卷缩在我宿舍的门口,嘴唇发白爆着干皮,见我回来她几欲想要站起来,最终还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我缓缓地蹲下身,把刚分的水递到她的嘴边说:“你怎么来了?”,前所未有的轻声软气。

她喝了口水,本就哭肿的双眼,眼泪又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有好几滴落到了我拿着杯子的手上,她的眼泪仿佛如岩浆一般滚烫,我虽没见过岩浆,但我觉得最烫人的东西也不过如此。

没经过老师的同意,我把她偷偷安排进了我的宿舍,宿舍的孩子虽然都不是我的朋友,但都替我隐瞒着这件事情。有时候觉得人性真的很奇怪,一会儿善良的像个天使一会儿又邪恶的把人拉进地狱。

那些天,我白天上课,中午下午的时候就把打来的玉米面饼分给她半个,晚上我们会一起依偎着睡觉,有时还会趁别人都睡着了偷偷出去爬上房顶看星星,许是很久没和人说话了,我一直在跟她滔滔不绝着,甚至告诉她,从我第一眼见到宋石一的时候就爱上了他。

本以为这样惬意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其实也是自己骗自己。没过多久,我爹就顶着一脸的伤找了过来,他拉扯着她,要把她带回家。

“爹,你怎么能同意那些人把她给烧死呢,现在可是法制社会,你们这样是要坐牢的。”

“谁说我要烧死她啊。走,跟我回家,家里还有好多活儿等着你干呢。”我爹拽着她就往校门口拖。

她哀嚎着,死死地抓着我的手就是不松开,这举动引来了无数的围观者。

多日要死不活的他们一个个苍白的脸上都浮现出一股异样的神采,我看不懂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有点呆滞地站在原地,任由她拉扯着。

最终,我爹还把她被带回了家,我也因为留宿外人,受到了处分回家反省。

我被关在了家里的长柜里,就是那种像棺材一样的红油漆柜子。一阵诡异的吹拉弹唱从外面传了进来,我使劲儿的拍打着头顶的柜门,大喊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可是没有人听到我的声音,我捶累了才昏昏沉沉的睡去,等我再醒来,我看见她涂得花花绿绿的脸,和她身上那件大白袍。

村里的人伙同一个救世仙人趁我们睡觉时把她绑了去,我被她的挣扎声吵醒,上去拽开他们拖着她的手,不知道是谁在我的脑袋上狠狠捶了一下,我头晕目眩感觉到有人把我拦腰抱起塞进了柜子里。

他们给她换上了白袍,画上了彩妆,把她放到一张木条编成的露天轿子上,8个中年男人把她抬到了村小学升国旗的主席台上,干裂的黄土地上风沙不断,遍地是植物的残枝断叶,一只只瘦骨嶙峋的恶狗死死地盯着眼前跪在地上祈祷的人群,伺机而动。

救世仙人从跪坐的人群中站起来,他瘦弱的身体摇摇欲坠,许是想到村民们答应他事成之后供他吃喝的事情,他稳住了身形,说:“蓬莱修人,路经此地,见河溪干枯,生灵涂炭,特献仙姑,乘青龙仙气而上,保百姓平安……”

他说完,旁边几个男人慢吞吞站起身,他们点燃了火把,毫不犹豫地扔到了她脚下的干树枝里,火势迅速蔓延,很快就要烧到她的大白袍。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枪响震耳欲聋,宋石一带着一群人民警察赶了过来,几个警察控制住村民和仙人,另外几个在大火中救下了她。

宋石一把她从主席台上抱到了他自己的宿舍,递上了一碗水。

我听她说完,既然有些嫉妒,对宋石一的爱慕更加的深了。

后来听说那几个带头的村民和仙人被抓了进去,我爹成了受害者家属,还被好好慰问了一番,没过多久这件事情就过去了,大家像没事儿人一样,见了面还是热热乎乎地打招呼。

10月底的时候天一天比一天阴,终于,一场瓢泼大雨下了一天一夜,接连着又下了2天的小雨才终于晴了下来。

孟北
孟北  VIP会员 做一个可爱的人,雨夜谱曲,午后单车,与他人诉说笔下的人生…… 个人公众号:“余生孟北womamazuiaiwo”开设啦,喜欢我的朋友可以关注我呦,谢谢(*°∀°)=3

像垃圾一样活着

一直向前走,走出去就是晴空万里

你就是医我的药

相关阅读

手机读故事网©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