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临近大暑,G市的夏天格外闷热,早上不到8点,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天空,炙热的光照在脸上火辣辣的。
赵贝贝刚走出家门不久便远远看到自己要坐的车已经启动,车上人数不多,早高峰难得有空座位。看着车辆缓缓驶过,赵贝贝不禁感叹:“每一次错过的公交车总是有空位,而下一趟车不尽人意,或许生活本是如此吧。”公交一趟接着一趟,一到地铁站乘客蜂拥而下,奔赴下一趟人满为患的车次。对于大城市的早高峰,赵贝贝早就习以为常,即使开着冷气,也禁不住人挤人带来的热量。坐20分钟的公交,接着转7个地铁站,最后步行10分钟左右就到公司,这是赵贝贝每天不变的通勤路线。为了应对漫长而乏味的路途,赵贝贝最喜欢的就是戴上耳机沉浸在音乐的世界,然后放空大脑。
二
终于到公司了。一如往常,临近1楼的电梯排了长长的队伍,尽管每趟最多只能载13个人,但人们也不愿意等还在高层的电梯。赵贝贝习惯提前半个小时到公司,所以通常选择无人排队的电梯,慢慢等,也免了不少烦躁。
作为公司的实习生,做着最简单、最杂乱的活,尽管如此,赵贝贝依然做不好。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入职将近两个月,自己好像对公司的一切都很陌生:只和同事共进过一次午餐,由于气氛过于尴尬,同事讨论的话题永远插不上话,便一个人吃午饭;就连打字这件小事到了公司都变得不麻利了。
“叮~”,13楼到了。公司门口站着一个男生,180左右的身高,修身的黑色西裤,宽松的白衬衫外加轮廓分明的小脸,赵贝贝第一次见到这么干净爽朗的男生。对方见到赵贝贝立马收起了手机,对她露出了甜甜的笑容。赵贝贝瞬间被感染,一扫刚才心中的苦闷。很快她反应过来,意识到这个男生就是前几天同事口中家庭富裕、长相非常帅气的市场部实习生。
“哈喽,你是市场部新来的实习生吧!”赵贝贝走过去打招呼并开门,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是啊!你是?”男生轻声细语地向赵贝贝询问。
“我是人力资源部的实习生,以后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问我。”
……
一番对话后,赵贝贝了解到他是昨天才入职,今天是他上班的第二天,不清楚公司是弹性上班,也不知道要去前台录指纹,所以在门口等了很久。赵贝贝吩咐了他如何录指纹,便回了各自的办公室。清洁阿姨还以为他们是同学,如此聊得来。可能连阿姨都感觉得到,赵贝贝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只是她自己没发觉而已。
时间好像比往常过得快,一下子就到了下班时间,浑然不觉。一天都在整理档案,赵贝贝竟然没有以往的疲惫,反而心里有点小雀跃。她不知道的是,从见到苏禾的第一眼起他就在她的心里悄悄生根发芽了!她期待着与他再次相见,再看看他温暖的笑容,听听他细细软软的声音。
上天是眷顾赵贝贝的。很快,她下班就看见了同样在等电梯的苏禾。
他非常热情地和赵贝贝打招呼,“你也下班啦。”
“嗯!”赵贝贝按捺着心中的喜悦。
“今天的工作怎么样?任务多吗?”苏禾关心道。
“不多,都是一些行政事务。你呢?”
“我的工作还好。”
上了电梯,苏禾站在了赵贝贝身后,两人都没继续说话。下了电梯赵贝贝头也不回,脚好像不听使唤,走得飞快,她明显感觉身后的苏禾追了上来又远了一点。
三
从小到大,赵贝贝一个人呆的时间最长。她不喜欢说话,别的小朋友在玩游戏她只是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从不参与。家人总说她孤僻、脾气暴躁,黝黑的皮肤、蜡黄的脸上几乎没有笑容,再加上她本身发育不良,瘦得像根竹竿,做事慢慢吞吞,除了睡觉就是吃,周围没几个人喜欢她,更谈不上夸赞。其实在赵贝贝六岁之前,虽然长相平平,但她有着无比的自信和小孩子该有的天真浪漫。喜欢粉粉的公主裙,臭美,买衣服的时候总能很快挑到自己喜欢的款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小心翼翼,变得不爱说话,所有的心思都藏在了心底,不见天日。
她永远记得,她和弟弟满怀期待在家等着爸妈收工回家,给他们带点小零食。然而,那天没有任何惊喜,等来的是一只脏书包,上面印着的某某某幼儿园的字特别刺眼。
不知过了多久,妈妈一边摸着赵贝贝的脑袋一边安慰说:“这是我们在垃圾堆捡来的书包,只有一个。你乖巧懂事,但是弟弟太调皮,我们先让他去幼儿园上学,等过段时间再给你买个更加漂亮的书包,让你也一起去,好不好?”
虽然赵贝贝年纪小,但她也懂得偏爱与爱的区别。当妈妈伸手抚摸她的头的那一刻,她便知道她输了,但她不甘心,哽咽着追问妈妈“不可以再买一个吗?”
“我们现在还没那么多钱,等过段时间有钱了一定给你买,到时候你想要哪个都行。你平时最听话了,这段时间你先陪着弟弟去上学,放学就去接他,记得看好他。”说完,妈妈便迅速走开,不给赵贝贝任何的商量机会。后来赵贝贝担起了接送弟弟上下学的责任,等他一进幼儿园,她便守在门口。直到有一天,园里的一个女老师觉得奇怪,于是上前关心地问赵贝贝“小朋友,你在这里干嘛呀?你的家人呢?”赵贝贝指了指正在玩跷跷板的弟弟,“我在等我弟弟放学,爸妈出去工作了。”她心里很害怕,害怕被赶走。女老师是一个很年轻的女生,二十来岁,留着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最见不得这种事,担心她在外面不安全,心一软,就开门让赵贝贝进去了。随后,她有拿来了一张纸和笔,让赵贝贝随便画。明明是很温暖的行为,却让赵贝贝瞬间鼻子一酸,忍不住哭了起来,所有的委屈都在一瞬间爆发。她的哭声引来了园长,一个中年妇女,看着赵贝贝神情严肃。尽管女老师一再求情,赵贝贝还是被赶了出去,园长和其他小朋友直勾勾望着她,这样的目光好像一把把锋利的剑,刺穿了赵贝贝仅有的一点尊严,“不交钱是不可以进学校的”。后来那段灰暗的日子不知道怎么就熬了过去,妈妈也没有实现承诺,爱的天平并没有因为赵贝贝的懂事和忍让而向她倾斜,反而愈发变本加厉。她已经忘了自己有多少年没有接到别人的善意,逐渐麻木,忘了温暖、幸福是什么感觉了。每当别人示好,赵贝贝就会紧张慌乱,不知所措。所以她只好故作高冷,淡淡回应。
四
汽车的鸣笛声把赵贝贝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在等绿灯,感觉得到苏禾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赵贝贝回头看向苏禾,很欣慰,他也迅速走了上来。就这样,他们肩并肩聊了一路,苏禾很贴心地走在赵贝贝的左边,替她挡了来往的车辆。原来他们都是即将步入大四的学生,但在不同的城市上大学,回家都需要经过7个共同的地铁站。一路上他们滔滔不绝,聊天的话题关于学习、实习计划、面试经历、求职吐槽等,一切都顺其自然。下班高峰期,地铁人很挤,苏禾让赵贝贝挪一下位置,因为她站的那个地方人太多。赵贝贝发誓,她从来没想过和异性也能相处得这么舒服、自然。
后来,赵贝贝没能碰上和他一起下班。作为公司每天最早打卡的实习生,苏禾几乎每次到公司都会向赵贝贝主动打招呼,而她只需要轻轻回应。有时候赵贝贝在忙,没来得及看向他,他也会毫不犹豫向她问好。虽然后面的时间赵贝贝工作非常不顺心,总是莫名其妙犯一些低级的小错误,带她的同事也没有了最初的热情,开始怀疑赵贝贝的能力,开始对她进行批评。但有了苏禾的存在,她每天就有了一份期待,期待听到他每天早上的问候,期待看见他开心的笑容,期待与他在茶水间偶遇,期待和他一起下班。
五
每天下班后赵贝贝都和闺蜜分享苏禾美好的方方面面,直到闺蜜一问,她才意识到认识了这么多天,他们竟然还没有互相介绍自己的名字,更没有添加联系方式。赵贝贝决定等他下次主动问好的时候再问他的名字和联系。然而赵贝贝没等到那一天的到来,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就在整理资料知道他的名字叫苏禾的第二天,她满怀期待去上班。午休还和他在茶水间相遇,赵贝贝说了自己下午要外勤的事情,她说自己不熟悉路,他就叫她下载地图看看。赵贝贝想着外勤回来等苏禾一起下班,问他的联系方式,甚至连台词都想好了。
没想到等赵贝贝回来的是被辞退的噩耗。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要被如此对待。她质问同事,恳请公司收回决定,但得到的是“明天不用再来上班”的冷漠回应。赵贝贝甚至来不及悲伤,她匆匆忙忙写好辞职报告,收拾完东西,距离下班时间已经过了6分钟。她在公司楼下等到了将近半个小时多也没看到苏禾的身影,内心焦灼又苦恼,但没有任何办法。回家路上,她忍不住哭了起来,明明事情发展得很顺利,怎么会忽然之间全都变了呢?回到家她想起了向公司索要实习证明,她想借着回去拿实习证明的事见苏禾。不幸的是这个计划再次遭到阻挠,同事对赵贝贝说,证明会寄过去,不用再来公司。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她想过第二天早上在公司门口堵他,但找不到任何的理由,害怕苏禾知道了她被辞退的消息看不起她,害怕他因为她的疯狂举动而远离她。
原来见不到想见的人这么痛苦,这种感觉像是有蚂蚁在心里爬啊爬,回忆一次次在心里翻涌,但又一次次被现实打破,明明那个人近在咫尺,却见不着、摸不到,越是压抑越是无力。赵贝贝不停地幻想着苏禾第二天见不到她的心情,是惊讶、好奇还是落寞、担心?她想起每次见面都是苏禾主动向她打招呼。在公司她不敢靠近苏禾,他就主动走上来和她说话。她不敢直视苏禾的脸,苏禾就一直微笑看着她,脸上全是耐心。有一次赵贝贝需要关门开柜子,刚好撞上从茶水间出来的苏禾,他满脸笑意走向赵贝贝,是她没有勇气在苏禾面前表达自己。赵贝贝喜欢与苏禾不期而遇、眼神碰撞的感觉,但从来不敢抬头看他一眼。倘若有意,为何相处了这么久都没有主动介绍自己呢?赵贝贝害怕他对自己所有的热情和善意只是出于礼貌。
每天赵贝贝用各种事情麻痹自己,企图通过忙碌的生活了断无法挽回的昨天,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来一个多月。
六
某天晚上,苏禾忽然出现在赵贝贝的梦里。梦里的苏禾一言不发,她跑过去想要拉住他,这时出现一个声音阻止了她,“你不配,你不配~!”赵贝贝从梦中惊醒,心头袭来一阵钻心的痛,她决定找到苏禾的联系方式,不管结果如何。很快,赵贝贝找到苏禾所在学校的校友,女生刚好是学校公众号的负责人。赵贝贝原本打算在表白墙上留言寻找,没想到负责人很热心,直接发了朋友圈帮她询问。不到10分钟,就拿到了苏禾的联系方式,赵贝贝激动得放下来手头的活。她小心翼翼编辑好添加朋友的申请语,闭着眼睛点击发送,然后关了手机不敢再看。
申请通过了。赵贝贝立马打开他的朋友圈,映入眼帘的是他和一个女生一起放风筝的照片,配文写着“幸福时光”。心忽然沉了下去,很想哭,但想起还没回他的消息呢。苏禾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他安慰赵贝贝,说她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是公司的错。他说每次经过办公室总是看到赵贝贝在认真工作……他们断断续续聊到了晚上12点,但都是关于公司、关于工作。后来赵贝贝发了一个表情包,就结束了沟通。后来,没有了后来……
苏禾像是迟来的雨滋润了赵贝贝干枯的青春,是她挫败人生中的一道光。他一点一点帮赵贝贝找回对这个世界和生活的期待。但不是所有的相遇都会有美好的结局,也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能变成童话,正如她认真工作也躲不过被辞退的决定。
赵贝贝依然会错过早高峰有空位置的公交车,看着它缓缓驶过再消失,就像苏禾忽然出现在她的世界,给她带来了惊喜和美好,唤醒了她,点到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