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迷情

2020-07-09 17:03:20

爱情

1

谢乔被追上时,已经逃了五天。

西伯利亚冰原上,除了雪和寒冷,几乎没有任何活物,谢乔一脚深一脚浅地前进,终于失去力气,仰面倒在了雪地里。

寒冷包裹着她,澄澈的天上,一架直升机降低高度,在空中盘旋不去。她勉强睁开眼,看到机门被打开,容且沣一只手握着扶手,一只手架着枪,大半个身子露在机舱外,耳机里响起他冰凉而优雅的声音,蛇信子一样缭绕不去。她哆嗦了一下,听到他说:“还要跑吗?”

“不跑了……没力气了。”谢乔冲他苦笑。

他扬扬眉,抬手一个点射,谢乔小腿上就爆起一簇血花,疼得她眼前一黑。容且沣笑着说:“不跑了就跟我回去。小乔,坏孩子要接受惩罚。”

直升机降了下来,容且沣慢条斯理地走到她面前。他有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在漫天风雪里如最剔透的宝石,可他看人时,眼神毫无温度,几乎比霜雪还要冷漠。谢乔想逃,却又离不开他,当他弯腰抱起她时,她缩在他怀中,满足得几乎落泪。

贱啊!太贱了!谢乔骂自己,抬头看到容且沣唇边浅浅的弧度,像是十分满意。

飞机飞到一半,谢乔晕了过去。

她五天没有睡觉,睁开眼时还有些迷茫,看了天花板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已经到了容家大宅。

床头的呼吸灯一明一灭,有人掀开被子上了床,谢乔刚想说话,就被堵住了嘴。容且沣恶狠狠地啃咬她的嘴唇,见了血才松开。

“又逃?”他问道,“我对你不好吗?”

好。怎么不好?谢乔是被收养的,从小跟着他,说锦衣玉食也不为过,可她厌倦这种生活太久了。她疲惫地闭上眼睛,说:“少爷,您要结婚了,我不觉得温小姐想在家里看到我。”

容且沣愣了一下,昏暗的灯光里,他忽然冷笑一声压在她的身上:“那和你没关系。”

天鹅绒的床单上,他毫不留情地占有着她,没有柔情蜜意,有的只是彻骨的寒冷。待这一场情事终了,谢乔腿上的伤口裂开了。容且沣看看手肘上被咬出的伤口,不悦道:“你属狗的吗?”

她就是他的狗,不然也不会被他这么欺负。谢乔闷闷地翻个身,容且沣偏要把她拽过来上药,冰凉的酒精淋在伤口上,谢乔瑟缩一下,被他拍了一下头:“别乱动。”

半拉的窗帘外,积雪折射着月亮的光映进这间屋子,容且沣垂眸的样子专注而深情。身上的伤口已经不疼了,谢乔紧紧握住床单,想把心上的剧痛忍下去。

良久,容且沣站起身,月光里,他赤裸的躯体像是古希腊的雕塑般俊美无俦。犹豫了很久,谢乔开口道:“少爷……”

“怎么了?”容且沣替她倒了一杯牛奶,体贴得像是最完美的情人,“对了,明天要带你出去,记得打扮一下。”

那句话就噎在了嘴里,谢乔默默把它咽下去,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2

谢乔在容家的地位很尴尬。

一方面她是容且沣最信任的人,负责贴身保护他的安全,有时还要服务到床上;可另一方面,容家未来的主母,温晴又很讨厌她。

温晴出身名门,娇弱温婉,我见犹怜。容家把持着白俄大片的军火生意,作为容家家主,容且沣偏偏喜欢上这样的南国佳人,不顾温家反对,即将同她结婚。

容且沣对温晴极好,温晴患有心脏病,容且沣常抛下公事飞去同她见面。这次也不例外,温晴生日,容且沣带着谢乔一起参加了她的生日宴。

当然,容且沣让她“打扮一下”,不是为了让她抢温晴的风头,相反,她做了变装,把顾盼生辉的眼同娇艳的唇都掩藏了起来,所以,出现在温晴面前的她,像一个年逾三十的成熟女人,半点儿原来的影子都没有。

温晴只是扫了她一眼,便将全部的注意力投到了容且沣身上。他是一个极有魅力的男人,英俊的容貌同无边的财富令他散发出一种危险的气质,显而易见,温晴已经被他迷倒了。他们两个避开了人群,在花园里拥吻。

花前月下,玫瑰的香气浓烈到令人窒息,谢乔蹲在花影里,一面尴尬地看着他们热吻,一面腹诽容且沣有病——

他如果没病,干吗非要她当保镖,看着他们卿卿我我?

可惜事与愿违,片刻后,传来温晴的一声娇喘,谢乔惶恐地发现,自己可能要被迫观看一场活春宫了。

正当她在拔腿就走和尽忠职守之间左右为难时,容且沣忽然推开了温晴。他深情地望着温晴,绅士道:“阿晴,我送你回去吧。”

哦,谢乔差点儿忘了,温晴是他的妻子,自然和可以随意亵玩的女人不一样,他尊重她,爱惜她,从不把她当作泄欲的对象。

而谢乔不是。

所以,当容且沣把温晴送回去后,他对谢乔说:“今晚来我房间。”

谢乔坏心眼地没卸妆就去了容且沣房间,他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的,见她进来,皱了皱眉,道:“怎么这个样子?”

“少爷,不是您吩咐让我这样打扮的吗?”谢乔同他装傻,他顿了一下,冷笑一声就拎着她进了浴室。浴室里水汽还没散尽,她被丢在浴缸里,强烈的水流对着脸冲了上来,她睁不开眼,呛咳得直不起腰。

水流下,少女被掩盖在化妆品下的肌肤寸寸显露,雪白剔透,如蓓蕾初绽般引人遐想。容且沣眸色黯了黯,他丢开喷头,跨进了浴缸里,温热的水拥抱着躯体。他将谢乔揽在怀里,无奈道:“怎么就学不会乖一点儿呢?”

“谁让我是捡来的!”谢乔狼狈地笑了笑,“少爷,我给您买个充气娃娃顶替我吧。”

这句话彻底触怒了容且沣,他的神色冷淡起来。谢乔被他狠狠摁在浴缸里,边沿硌得她生疼,他每一次的进入都像是惩罚。她眼前发黑,望着头顶的灯,怔怔出神。

逃离他这样难,每一次都失败,他像逗弄猎物一样,几乎宠溺地纵容她尝试逃离。可是待在他身边更难,她可以献出身体乃至生命,可她不愿把这颗心奉送给他践踏。

“小乔,一辈子你也别想逃开。”

许久后,容且沣抬起她的下巴同她接吻,她闭上眼,将一切情绪掩盖在了心底。

3

容且沣陪了温晴很久,他陪着温晴逛商场,看歌剧,甚至温晴美容也跟去,耐心得几乎超出他的底线。

看来他真是爱惨了温晴。谢乔暗暗吐槽。自从那一夜后,他再没有召她侍寝。他这段时间很忙,白天陪温晴,晚上又要见下属,本就消瘦的脸越发棱角分明起来。好不容易要飞回去,她总算舒了一口气,因为不用在脸上涂厚厚的伪装了!

她大大咧咧地坐在机舱里喝橙汁,容且沣看一眼,拿报纸敲她:“坐没坐相。”

谢乔懒洋洋道:“马上走了,您就容我放松一下。”容且沣接过谢乔的橙汁喝了一口:“怎么,这几天委屈你了?”

“我哪敢啊?”谢乔嘟哝。容且沣被她逗笑,刚要说话,广播里传来一道声音:“少爷,温小姐正在朝这边来,马上就上飞机了。”

他皱起眉来,扫视一圈。这是私人飞机,谢乔根本没地方藏,被温晴看到又要闹了。他只犹豫了一瞬,就下令打开侧边小门,一脚把谢乔踢了下去。

说是踢,也就是做个样子。无奈谢乔腿上被他亲手打出的伤还没好,她落地不稳,脸上蹭出血来,却毫不犹豫地起身往一边躲开——

另一边,温晴正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容且沣神色有些怅然,他望着谢乔一瘸一拐的身影,还是笑着迎向了温晴:“你怎么来了?”

“我舍不得你,打算和你回西伯利亚看看。”温晴在他腮边落下一吻,“不欢迎吗?”

“荣幸之至。”他说着,牵起她的手走入机舱,他看着她坐在原本谢乔坐着的位置,微笑道,“喝点儿什么?”

藏到一边的谢乔抬起头,发现容且沣的飞机已经起飞了。手下走过来恭敬道:“小乔姐,少爷吩咐说,让您搭下一班飞机回去。”

谢乔看了他一眼,须臾,微笑说:“我知道了。”

下飞机时已经是午夜,谢乔没坐车,踏着积雪往容家的别墅走去。路上很暗,一盏灯都没有,可她走了十几年,闭着眼也不会走错。她刚想戴上手套,就忽然被人拉住了她的手。

那只手修长温热,指甲被修得长短合宜,看上去像优雅的绅士,谢乔却从不怀疑这只手的力量。她亲眼见过容且沣用猎刀杀死成年西伯利亚棕熊,而现在,这只手温柔到了极点,像是对待稀世珍宝一样同她十指交握。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容且沣问道。谢乔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说:“本来想跑来着。”

“傻瓜。”容且沣笑了一声,谢乔的脸有些发烫,她低下头,听到容且沣说,“也许,这次你走了更好。”

她僵硬了一下,刚要说话,容且沣的手抵在了她的唇上。头顶有稀稀落落的星星,像是谁随手撒下的银米,容且沣垂下头,将一个吻落在她的嘴角,然后说:“小乔,不要怪我好吗?”

谢乔不知道他的意思,因为她从没想过要怪他。

如果不是他在中俄边界的集市上捡回了她,也许她早就死在了这片雪原。他是她的主人,亦是她的全部。眼眶有些发热,谢乔舒了一口气,努力微笑着说:“好啊。”

4

谢乔被赶出容家时,只提了一个小小的箱子。

箱子里放了几件衣服、两条围巾,还有一把猎刀,这就是这十几年,她在容家拥有的全部的东西。

谢乔出门的时候,外面还在下雪,容且沣站在窗前,手端着咖啡,目光透过隔音玻璃落在谢乔身上。良久后,温晴摇着轮椅慢慢移至容且沣身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谢乔学过唇语,她看出温晴在说:“容哥哥,对不起。”

容且沣俯下身亲了亲她,而后细语安慰,想也知道,大概在说“不怪你”之类的话。

是不怪她,一切都该怪谢乔,怪谢乔看不懂现状,赖在容且沣身边不走,她忍无可忍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

可谢乔没有预料到,为了赶她走,娇滴滴的温家大小姐,竟然忍痛摔断自己的腿,然后栽赃嫁祸到她的身上。

谢乔垂下眸,终于明白那晚容且沣的意思。他知道温晴要出手陷害她,可为了安抚温晴和背后的温家,他选择了纵容,而对她的生死漠不关心,甚至听从温晴的意思,把她赶出了家门。

这才是,丧家之犬。

她想过离开容且沣,可她没想过这样狼狈不堪地离开。身上被温家人授意打出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她遍体鳞伤,还要努力挺直脊梁,不愿示弱。

有人替她拉开直升机门,她回过头,最后一次看了看这片绵延数里的庄园,终于踏上直升机,前往另一片没有容且沣的世界。

干热的风从窗外刮进来,带着野性的气息,谢乔正靠在窗边喝酒,忽然有人从背后搂住了她,她想也没想就一个肘击撞了过去,却发现容且沣面色不善地站在身后。

谢乔望着他有些吃惊,良久后才讪讪地放下胳膊,恭敬地叫了一声“少爷”。

容且沣的脸色仍然很差,他一只手将她揽在怀里,一只手摩挲着她的耳垂:“没看到我给你留的信?”

“看到了。”谢乔硬着头皮开口。耳垂被摩挲得滚烫,她有些燥热。容且沣笑了笑,端过苦艾酒一饮而尽,而后凑过来渡进她的口中,带着苦涩滋味儿的液体像是火舌,侵入她的身体。容且沣的唇停在她的耳边,他低沉沙哑地问:“看到了为什么不等我?”

谢乔不知道说什么。那天被赶出容家坐上直升机后,她才发现行李里被塞了一封信,信上只写了两个字:等我。她那时在气头上,想也没想就把信揉了扔到一边,等飞机落地,立刻找机会溜走。

她漫无目的,先飞到了冰岛,又一路往南,途经伊斯坦布尔,最后到了非洲。她在这里改乘火车,价格不菲的“非洲之傲”,号称世界上最贵的列车之一。她戴着一顶软尼小帽,穿着飘逸的阔腿裤,再加上墨镜,整个人就像是来度假的阔太太,而现在,阔太太变成了低眉顺眼的小丫鬟。她自知有罪,不敢多言。容且沣冷笑一声,忽然在她手腕上扣上手铐。

手铐一头扣在她的腕上,另一头拷在他腕上。她傻了眼,容且沣拉了一下,她便身不由己地倒在他的怀中。风卷起淡青色的窗纱,整个世界都蒙上了一层柔情,容且沣的睫毛投下两片阴影,紫罗兰色的眼底藏着失而复得的欣喜。

“你这个小坏蛋,竟然忍心离开我这么久。”世界被他霸占,谢乔努力睁开眼,却被他的柔情蜜意挤占得分毫不剩,“小乔,答应我,再别离开我。”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理直气壮得让人无法拒绝,谢乔却从中听出了不易察觉的脆弱。心被重重地揉了一下,谢乔终于放软声音,轻声说:“我答应你。”

5

谢乔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又变成了七岁时的样子。

她赤脚,穿着一身破布样的袍子,集市上很热闹,每个人都在笑,只有她被绑在柱子上,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因为她饿得受不了,偷了一个苹果。

那个苹果滚在地上,苹果的主人扬扬得意地宣布,她价值五个卢布,围观的人在窃窃私语,她咬紧牙关,不肯露出分毫软弱之色。

“我出十个卢布。”

有人越众而出,背着光站在那里。他有一双温润的眼,像是南国花开的春晓。谢乔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被人解下来时仍傻傻的没有反应。男人笑了一声,他牵着的小男孩儿忽然走上前,高傲地说:“是我买下了你。”

男孩儿有和男人一样形状的眼,却被镀上一层紫罗兰颜色。肮脏的集市上,他冲谢乔伸出手,懒洋洋地勾起嘴角,露出一个骄矜的笑容:“我叫容且沣,这是我父亲。从今天起,你是我的了。”

容且沣说过,他喜欢谢乔那副不服输的样子,之所以救下她第一是因为她是中国人,第二是她没有哭。

“不像那些小傻妞,天天哭哭啼啼的。”

他这么说,谢乔也努力这样做,唯一一次当着他的面落泪,是因为他的父亲去世了。

他的父亲也是中国人,为了爱情脱离家族除去姓氏,却到底没能和容且沣的母亲长相厮守。去世前他已经很瘦了,斜倚在床头,温言安慰妻子。容且沣牵着谢乔走进去时,他抬起头,眼睛弯起来,露出一个笑容。

容且沣牵着她的手握得很紧,她忍住不说,他的父亲却说:“傻儿子,你握疼小乔了。”

他是多么好的人啊,体贴入微,风华正茂。他又同他们说了一会儿话,然后疲惫地闭上眼,而他们沉默地退出房间。谢乔关门时看到,容家的掌权者,那个美艳到了极点的女人,正含泪将一个吻烙在爱侣的额角。

那就是最后一面,他的父亲在睡梦中逝去,知道消息后,他独自一人离开了家。

他十六岁,身形已经像个男人一样高挑。谢乔找到他时,他正坐在庄园后的一棵胡桃木上。谢乔努力地爬上去,小心翼翼地坐在他身边。

天边凝起易散的朝霞,映在他的面上,像是一场浓墨重彩的离别。他的眼睛一直闭着,谢乔牵住他的手,他才睁开眼,那双眼底血丝密布,偏偏没有一滴眼泪。

“小乔。”他沙哑着嗓子说,“爸爸死了,我要为他报仇。”

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那个瞬间,谢乔的心,为了面前的少年,痛得仿佛死去。

谢乔睁开眼,黯淡的光里,身边的男人睡得很沉。她伸出手,轻轻地拂过他的面容,十余年光阴重叠成面前的容颜,她的一生,为了他,早已尘埃落定。

6

容且沣出现在这里并不只是为了谢乔,她有这个自知之明,因此再次醒来,面对空荡荡的床铺时,她毫不意外。

窗外射入灿烂的朝霞,容且沣包下整节餐车,正同温晴共进早餐。温晴穿着一身白色薄纱长裙,头上戴着钻石冠冕,像个公主一样光彩夺目。

这是他们的订婚旅行。这片古老的殖民地上,有最璀璨的生命,和最黑暗的过去。谢乔站在阴影里,她躲得很好,只有容且沣看到了她。一个笑漫到了容且沣唇边,他体贴地为温晴斟了一杯牛奶,然后起身走向门外。

洁净的盥洗室内,容且沣漫不经心地伸出手,谢乔默契地取过手帕替他仔细擦去水珠。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花香,他忽然说:“小乔,替我做件事儿。”

谢乔没有回答,她只是咬紧牙笑了笑。这个笑容很丑,容且沣的心却疼了一下。他把谢乔拥入怀里,而后听到她说:“好啊。”

她对他的要求,永远只有这两个字,毫不犹豫,像飞蛾扑火一样努力完成。火车慢慢减速,终点站即将到了。谢乔从他怀中离开,他想伸手挽留,最终只是握住她衣角一缕轻纱。那缕纱拂过指尖,消逝于晨光中,如同离他越来越远的她。

一切都是值得的,他告诉自己,而后同她背道而驰,向着温晴走去。

7

谢乔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那趟非洲之旅,她完成了容且沣的嘱托,也因此,落入了温晴的手里。

这里是温家的私牢。她被关在这里已经很久了,久到分不清时间的流逝。头顶传来水滴滴落的声音,她摸索着将杯子移过去,接住这点儿宝贵的水。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温家在北非有不为人知的财富,大概是爱昏了头,温晴背着家人,带着容且沣来到这片“神许之地”。

只是,除了温家族长外,没有人知道如何突破古老北非大巫设下的诅咒,也就无人能够进入温家保存财富的地方。而谢乔因为被逐出家门进行报复,自作主张绑架了温晴,想要威胁温家说出破解方法。她差一点儿就成功了,可惜,被容且沣大义灭亲,最终被囚禁在这里。

肩膀隐隐作痛,谢乔想起她将猎刀横在温晴的脖颈处时,容且沣对准她的枪口。那把刀是他送的,也该为了他折断。他的枪法很好,一枪射穿了她的肩膀,自那之后,她大概再也挥不动刀了。

这条胳膊换来温晴对他彻底的死心塌地,也换来温家对他的放心,那么,就值了。

水滴停了,堪堪聚够半杯——温晴为了折磨她,每天只给谢乔半杯水喝。谢乔想过死,可她不甘心。她是自投罗网,容且沣曾想放她走,她自己偏偏坐上那趟列车。

她只是想他得偿所愿,没看到之前,又怎么舍得死去?

门忽然开了,经久未见的阳光射了进来,谢乔下意识闭上眼。有人踏着一地灿烂的阳光走进来,她慢慢睁开眼,看到温晴正在冲她微笑。

“好久不见。”温晴优雅地开口道,“你果然像臭虫一样顽强,总是不死。”

谢乔冲她笑了笑:“来和我叙旧吗?”

闻言,温晴秀丽的面孔有些扭曲。她扬了扬下巴,冷笑道:“你也配同我叙旧?你这样背叛主人的人,真让我恶心!”

有人架起她,温晴退后半步,嫌弃地掩住口鼻:“谢乔,我一直很讨厌你,不过恭喜,我想到了更有趣的方式来折磨你,所以你不必待在这里了。”

温晴带谢乔去见容且沣时,他正在擦枪。

是他最心爱的那把枪,他拆开了,然后用绒布一个零件一个零件地擦拭。听到她们进来的声音,他抬起眸来,只是一个瞬间,便又垂了下去。

谢乔看到,那双紫罗兰的眸子,如被冰封的宝藏,埋葬一切的情绪。

同过去相比,他更加冰冷,哪怕温晴笑着凑过去,他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他已经同温晴结婚,曾经他对她的呵护备至变成了她对他的殷勤。谢乔看在眼里,听到他问:“这是谁?”

温晴笑盈盈地拉着她的手走到容且沣面前,说:“这是我找的代孕妈妈啊。”

闻言,容且沣停住手,仔细地打量谢乔。谢乔努力微笑,她从他的眸子中,看到完全陌生的自己——

这就是温晴的报复,她把谢乔整容成另一个人。果然,容且沣皱眉道:“胡闹!我已经找好专业代孕了,这又是你从哪儿找出来的人?”

谢乔想说话,张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因为温晴毒哑了她,确保她不会说出任何话。温晴向她摆摆手,她恭顺地离开,而容且沣再未看她一眼。

谢乔知道,温晴最终会说服容且沣,同意她做他们的代孕妈妈。

温晴有心脏病,为了防止生育时心脏病发,要将他们的受精卵放入谢乔的身体,由她代替温晴诞下孩子。

这才是最残忍的事——谢乔亲自孕育自己心爱男人的孩子,可这孩子和她没有分毫关系。

月色如水,洒了一肩,谢乔抬起头,恍然发现,自己已落了满脸的泪。

8

胚胎进入身体的感觉很奇妙,谢乔能感受到一个生命在孕育,哪怕它同她毫无关系,亦能牵动她的每次心跳。

谢乔很安静地养胎,她按照医嘱,吞下大把营养剂,有太阳时,她会去花园里散步。

容家的庄园横亘数里,能想到的植物在这里都能找到。阳光下,谢乔慢吞吞地走着,身后有两个人不紧不慢地跟着。这两个人是温晴安排的、用来监视她的人。温晴还是怕她遇到容且沣,其实温晴太谨慎了,因为容且沣根本不会理睬一个陌生人。

那棵胡桃木下,灌木清新的味道传来,谢乔坐在石阶上,发现有小草从缝中钻出。她爱惜地将小草拔出,然后栽到一边。阳光太好,她闭上眼小憩,忽然就被人拽了起来——

阳光为眼前的男人勾勒上精巧的金边,一如许久之前那样英俊,可他眼底的厌恶之色满得几乎溢出来。

“我说了,任何人都不准来这里!”他说着,视线扫过跟着谢乔的两个人,“你们这是在忤逆我?”

那两人早已吓得跌坐在地。谢乔莫名想笑,她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容且沣的脸。容且沣眼神一黯,单手握住了她的喉管:“至于你,不知道温晴从哪里找出来的你,想引诱我?还是省省心吧。”

说着,他把她扔回原处,她努力保护自己的肚子,听到他向下人交代道:“把她带回房间,不准她再出现在我面前!”

瞧,容且沣不仅不会理睬陌生人,他更会厌恶温晴带到他面前的陌生人。从那天起,谢乔就再也没有出过房间,她只能在有限的空间里待着。温晴似乎彻底放了心,因为没人再看管她。孩子长大了一点儿,肚子突出一点儿弧度。她对着镜子看了很久,从哪里都找不到自己过去的痕迹。

温晴找的整容师水准很高,整容后的她仍是美的,甚至比过去更美,怪不得容且沣会将她当作温晴的美人计。

谢乔的手指慢慢滑过镜子,在上面留下稀疏的指痕。外面传来些微的喧闹声,这是温晴缠着容且沣去打猎。

谢乔眼神定了定,她打开窗子,看见不远处,容且沣骑在马上,像是忧郁孤僻的君主,

“容且沣”,她张开嘴叫他的名字,可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室内电话响了起来,她定定神,然后接起来,良久后,露出一个笑容。

容且沣骑在马上,不远处,有个人影正骑在马上踱步过来。

“胡闹!”他扣动扳机,打中草丛中的野兔,“你把她叫来做什么?怀着孕还乱跑!”

温晴在一边笑起来,她的声音甜美得腻人:“容哥哥,我也是怕她天天闷在家里无聊嘛。”

这个蠢女人在想什么,以为他不知道吗?容且沣的唇边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他一夹马腹骑向一边,道:“随你吧,出了事儿不要找我哭。”

不顾温晴僵住的表情,他策马跑向密林深处,手下都被他留在了外面。胯下的马忽然放慢步子,不安地打了个响鼻。空气里传来腥臭味儿,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后忽然有股巨力将他扑下马去。他下意识抽出猎刀,一声呜咽过后,扑倒他的巨狼跳到一边,同他警惕地对峙。

容家的领地上,很久没有看到这么大的狼群了。

他一面盯着头狼,一面想,看来温家有些人坐不住了,在他一步一步掌控了温家的财产后,终于要对他下手,这么久还没有手下赶来,看来是被什么拖住了步子。

饥饿的狼群很难对付,可他不怕。

容且沣正要动手,忽然,一声清脆的哨声传来。他抬起头,看到远处有个人正骑在马上向他冲来。那人戴着大大的雪帽,只露出尖尖的下巴,积雪反射着阳光,映在她的身上,像是整个人都在发光。

狼群开始骚动,他一个箭步上前,马上的女人向他伸出手来,同他十指交握,他借力跃上马背。下一个瞬间,头狼一跃而起,狠狠抓过女人的肩膀,她吃痛,却半点儿声响都没发出。他把刀挥向头狼,然后一把将女人牢牢搂在怀中。

风猛烈地刮过耳畔,怀中的女人消瘦得吓人,血滴滴答答落下来,容且沣皱起眉,忽然把马向另一个方向骑去:“这样不行,得找个地方替你止血。”

他们在一个雪洞停下,这是容且沣曾经和谢乔一起找到的地方。女人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她一直捂着肚子,像是很痛苦,容且沣这才想起,女人已经怀孕了。

“你——”他有些无措,“怀着孕逞什么强!”

女人冲他勉强笑了笑,笑得很丑。尘封已久的心忽然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忽略,掏出伤药,说道:“我来替你上药,你叫什么名字?”

救下容且沣的谢乔又想笑了,原来,过了这么久,他根本没注意过自己,哪怕自己正怀着他的孩子。于是她吃力地拾起石头,试探着在地上写:小乔。

小乔,他赐予她的名字。

上药的手顿了一下,容且沣视线扫过她被狼抓过的肩头,却发现上面半点儿枪伤的痕迹都没有,于是说:“是个好名字。”

这是个好名字,只是到底不是那个为了他死去的谢乔。那具温家交还给他的尸体,他疑心过温家动了手脚,可是DNA检测发现,那具尸体就是他的小乔。

一切的情绪都熄灭了,他又笑了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总之你救了我,就是我的恩人,以后,我会给你满意的报酬的。”

9

回去以后,容且沣处置了一部分人,温晴也被他暂时送回了温家,只有谢乔得到了奖赏。

容家大宅彻底向她开放,除了容且沣明令禁止的地方,她想去哪里都可以。

那些地方,大多是谢乔曾经喜欢去的地方,现在都成了禁地。她有些想笑,却没有力气,那次为了救出容且沣,她动了胎气,差一点儿保不住孩子。

她试探着想告诉容且沣,自己就是谢乔,可是她肩膀上那道被他亲手打出的枪伤已经没有了,温晴把她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都处理得干干净净。

所以,她有什么证据来证明,自己就是谢乔呢?

容且沣问她要什么奖励,她想了想,写道:我希望你多陪陪孩子。

——这个哪怕不属于她,却也由她孕育的孩子。

容且沣犹豫一下,还是答应下来,他有空时会来她的房间坐一坐。一次,谢乔倚在壁炉旁,忽然坐直身子,他看过去,问道:“怎么了?”

她向他招招手,惊喜地打手势:孩子,刚刚踢了我一脚。

容且沣依言走过去,她抓住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小腹上。掌下,有温热的脉搏在轻轻跳动,血脉相连的感觉这样奇妙。他有些迷茫地看了她一眼,看到她正垂眸微笑,笑容温柔,如梦前生。

不,她不是!容且沣后退一步,离她远远的。她不解地望着他,可他,竟无从解释。

要怎么说,才能说清,他对她的感觉?这是不对的,同他的计划相违背。他几乎慌乱地冲出房间,身后,谢乔失望地摸了摸肚子,无奈苦笑。

离预产期越来越近,容且沣再也没有来看谢乔。她去偷看过,他的眉头一直皱着,眉峰聚起深深的痕迹。她知道,他正在对付温家,现在正处于关键时刻,那次说不清从哪里来的狼群,大家心知肚明是温家下的手。他们撕破脸皮,容且沣也不甘示弱,两大世家对抗,又怎么会容易?

可她没想到,在这样紧要的关头,容且沣竟然带着她,再次坐上了“非洲之傲”列车。

同过去一样,奢华的车厢内,淡青色的窗帘被换成了霜白。谢乔挺着肚子,有些艰难地坐着。容且沣在一边处理文件,她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她半睡半醒间,有人走过来轻轻抱起她,她下意识伸手搂住他的脖子,那人僵了僵,忽然说:“对不起。”也只有这一句能说了。

她被放在铺得厚厚的床铺上,整个人都困得睁不开眼。她预料到什么,却又猜不到真相。肚子里的孩子沉甸甸的,眼角不知不觉沁出泪来,有只手温柔地替她拭去,他在耳边轻声对她说:“我会补偿你的。”

谢乔是被阵痛惊醒的,肚子一阵阵地发疼,她睁开眼,头顶却是无垠的天际,繁星点点,有不知名的鸟凄惨地叫了一声。她茫然地转过头,看到容且沣站在不远处。

她身边围着的助产士同医生温柔地要她用力,她下意识照做,不知过了多久,那麻木的痛停了下来。有人捧着孩子向容且沣走去,没有人让她看看孩子。她终于清醒过来,震惊地望向容且沣。

“小乔。”容且沣抱着孩子,离她远远的,“你的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不,不会有了,这就是她的孩子啊!她想喊,却发不出声音。那边,容且沣沉着脸将孩子交给一个非洲大巫,大巫抱着孩子走向更远方。她看到自己的孩子被高高举起,良久后,像是被什么吞噬了灵魂一样不再动弹。一阵红光升了起来,下一刻,大地震颤,以孩子的生命为钥匙,温家的宝库被打开。容且沣的脸上现出惊喜之色,他走入宝库,没有同她再说什么。

是啊,他的梦想实现了——打开温家宝库,进去,释放父亲的灵魂。

多可笑!江南的温家,却用北非的咒语来保佑家族永垂不朽,每个家族的子弟死后,其魂魄都被囚禁在这里,用以加持这个咒语。

容且沣的父亲也不例外,哪怕被除去姓氏逐出家门,灵魂仍然要在此饱受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道光芒射上天际,无垠的寰宇又多了数不清的星烁。容且沣慢慢走出来,他带着大仇得报的快乐,走向谢乔。

女人静静地躺在担架上,像是已经耗尽了灵魂。他皱皱眉,不理解这个女人为什么为了别人的孩子这样伤心。

担架下,一只手伸出来握住他的衣角,女人的眼睛望向他,那双眼空旷幽静,什么都没有了。

“少爷。”带着血的话语从她嗓子里艰难地挤出,她露出一个笑容,眼泪也流了出来,“我是谢乔,那是……我们的孩子。”

“你……亲手……杀了我们的……孩子。”

10

“这就是她曾经待过的地方?”

冰冷的私牢里,仍有水一滴滴落下,容且沣面无表情地看向温晴,温晴颤抖一下,抽泣着点点头。容且沣没有说话,他转身走向门外,温晴跟上来,他皱皱眉,亲手关上门。

“容且沣!”温晴不可思议地望着他的背影,“你要把我关在这里?”

“不然呢?”容且沣笑了笑,眼神却冰冷到了极点,“温晴,这是你欠她的。”

温晴沉默了一会儿,她似乎没有听懂容且沣在说什么,许久后,尖叫道:“我欠她的?!我欠她什么了?!是你为了让我信任你,为了取悦我,大义灭亲把她交给我处置的!容且沣,就算是欠,也是你欠了她!”

“是,我欠了她,所以我亲手杀了我和她的孩子,你满意了?”

容且沣平静地说,他眼底的杀意却让温晴闭上了嘴。如今的他,毁了温家不算,还毁了温家最重要的宝库,一个百年世家就这样灰飞烟灭。温晴怕他,因为她知道,他恨她。

是,是她买通验尸的人,让容且沣以为谢乔真的死了,是她把谢乔改头换面送回他的面前,也是她把谢乔的卵子当作自己的交给他,那个孩子,确确实实,是他同谢乔的。

族长不肯让他们有一个有温家血脉的孩子,因为除了族长掌握的开启宝库的方法外,还有一个更简单的方法:用孩子的生命开启宝库。

她已经计划好了,要用这个孩子折磨谢乔,她有把握能让那个女人生不如死。

可谁又能料到,原来,容且沣本身就有温氏血脉?那个被下毒后逐出族中的男人,大家早已忘记了,没想到,到头来,是他的儿子毁了温家。

身后的私牢里传来疯了一样的笑声,容且沣毫不在意地离开。风呜咽着吹过去,他面上的神色变得温柔,他快步走向面前坐在轮椅上的谢乔。

谢乔穿着一身水绿色的长裙,鬓边簪着碧玺石攒成的绣球花。容且沣半跪在她面前,柔声道:“小乔,等急了吧。我们这就回家,好吗?”

轮椅上的人儿眼神空洞,像是失去了灵魂一般。容且沣不以为忤,回到容家,他推着谢乔去花园里。花开了,到处都是姹紫嫣红,他替她摘了一朵花别在衣襟上。

她是个多么漂亮的小姑娘,哪怕不言不语,也能牵动他的心。

那天晚上,痛苦令她冲破了束缚,对他说出了最后的话语,之后,她彻底失去了灵魂,像是活着,却已经死了。

他终究起了疑心,一步步深究,明白了真相,但到底太迟了。

容且沣将她停在胡桃木下,树冠上,细小的白花开了满天,他仰着头看了片刻,问她:“很美,对吗?”

她再也不会回答他,可是没关系,她回到他的身边,再不会因为他而痛苦了。他一直都知道,她爱他,也因为他和温晴而痛苦,她一次次地逃离,不过是在尝试着忘记他。

可她一次都没有做到啊。

“小乔。”他将一个吻落在她的眉心,然后微笑着说,“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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