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灰还未碎,念念不离心
文/遥淼
1她的人生里这样的意外太少了
有些人从出现在生命里那刻起就携风带雨,来势汹汹。
清早,幼儿园还没有孩子来的时间,闫爱却早就到岗了。所谓幼师也不是陪孩子玩就了事的,游戏室的地面要一尘不染,玩具都要收拾整齐,厨房的食谱也要确认是否有自己班孩子过敏的食材,午睡故事也要先准备好。闫爱正盘腿坐在地板上整理游戏室的玩具,一个陌生男人突然闯了进来,他看上去也就二十岁,个子很高,肩膀很宽,显得异常高大。他脸色铁青,抬胳膊挽袖子,一看就怒气值满点。
“先生,请问您找……”
“陈艳在哪儿?!”
陈艳是闫爱的一个女同事,别的班的,现在其实就在这里,只是闫爱感觉到面前这个男人来者不善,不敢轻举妄动。
“请问您……”她支支吾吾地开口,活像只受惊的老鼠,“我是……我是陈……”
男人点了点头:“你就是陈艳吧!来,今天我跟你算算账!”
说着男人恶狠狠扯过闫爱的胳膊就往外拖,闫爱吓坏了,拼命挣扎,可男人手劲儿太大,她越挣扎就越疼,被自己绊倒,膝盖一下就撞在了地板上。就在这时,其他人听到声音拥了过来,七手八脚把两个人拖开,闫爱跌坐在地板上泪眼汪汪。园长问那个男人:“先生,请问您有什么事情?无论如何,你也不该对我们的员工动手,尤其她还是个女孩子。”
“她!陈艳!虐待我妹妹,我妹腿上青一块紫一块,明显是被掐的,还说老师不让跟家长说!”男人恶狠狠地指着闫爱,“让我当她是女孩子?她当我妹妹是孩子了吗?”
听到男人这样说,闫爱一时忘了哭,下意识去看陈艳,正好看到人群后面的陈艳转身要跑。但跑是没用的,园长立刻回头叫住了她:“陈艳,怎么回事?”
“咦,”男人也蒙了,居然连身上的怒气都减弱了,“她才是陈艳,那……”
他扭头看向闫爱。
“这姑娘叫闫爱,刚来这边半年。”
“对不起啊,是我冲动了!”
男人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知道是误会,立刻过来道歉。他伸手想扶闫爱,但闫爱躲开了,他的手僵在那里,有几分尴尬:“可你怎么也不解释呢?喊一句自己不是不就得了!”
“我……我……”
闫爱低着头,还是说不出来,只是委屈得直吸鼻涕。
“伤到哪儿了吗?用去医院吗?”男人觉得好笑,这样性格的人怎么当老师的?
“不用了,我没事。”闫爱自始至终没抬头,偷偷活动了下膝盖,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就匆匆从人缝里挤了出去,“园长我先去洗洗衣服。”
“喂!”
暂时顾不上那个罪魁祸首陈艳,男人追上去,拦住了一心想落跑的闫爱,问:“你身上有笔吗?”
闫爱二话不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亮粉色的水彩笔。
男人看着那个颜色笑了一下,一把扯过闫爱的胳膊,在上面写下了一串超级大的手机号码:“我叫井晨,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如果你这两天觉得身上哪里不舒服想去医院,给我打电话。”
说罢,井晨回去处理正事了。闫爱捂着胳膊,做贼似的一头扎进洗衣房,很长时间心跳都静不下来,惊吓也有,惊讶也有,或许还有点别的,毕竟在她的人生里,这样的意外太少了。
“很难洗的……”
在水龙头下搓了好半天,手臂上还是有淡粉色的印子,闫爱为难地嘟囔着,却因为看了太久,已经将那串号码背了下来。
犹豫了好一会儿,闫爱甩着胳膊上的水,还是将井晨的号码存进了手机里。
自此,她的通讯录条目终于突破了二十。
2大家都不讨厌她,却也不想和她亲近
最后陈艳私下虐待孩子的事情得到了确认,她干脆破罐子破摔,承认自己当幼师只是图份说出去好听的工作,实际上无比讨厌孩子。她说话时的表情那么狰狞,完全不知悔改,把闫爱吓坏了。她之前跟陈艳关系还可以,完全没看出来陈艳是这样的人。
或许确实像父母说的,是她脑子太简单了。她不止一次发现同事背后议论她,主旨是她是不是有点傻。
闫爱当然不傻,上学的时候虽然算不得学霸,但成绩一直不错。相反,她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好孩子,就好像那种完全不需要固定矫正,从幼苗起就腰杆笔直的树。
爸妈都是老干部,家里经济条件不错,从小闫爱吃穿不愁,有什么兴趣爱好都能得到满足,所以她养成了非常好的生活习惯和个人情趣。她喜欢古典交响乐,喜欢话剧,对艺术有独到的见解。她有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善良,闲暇时会去福利院看孩子,会去养老院给老人包饺子,每年都会给偏远山区捐文具。
亲戚和周遭邻居都说闫爱是个好孩子,恨不得把她捧到月亮上去。可闫爱并没有什么朋友,每次毕业后同学就杳无音信,从来没有会主动和她联系的。这其中具体是什么原因,可能谁都不知道,大家都不讨厌她,却也不想和她亲近。
大学毕业后,闫爱听父母的话,在离家很近的幼儿园找了份幼师的工作,工资不高,但胜在稳定。闫爱不觉得自己喜欢这份工作,但也不讨厌。她对这个世界的感觉就是这样,不喜欢也不讨厌,所以怎样都可以。
没有朋友她也无所谓,二十四岁还没有初恋,和同龄男生单独相处就容易结巴,说话都没声音,也无所谓。
闫爱根本没发觉自己和别人有哪儿不同,她不像一个人,而像一只任人摆弄的洋娃娃。
“有人和你说过,你坐在那里就像件摆设吗?”
看着闫爱在对面坐了半个小时,一句话没说,甚至连动都没动过两下,井晨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
“啊?”闫爱愣了愣,转瞬明白过来,“哦,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和井晨出来吃饭对闫爱来说是大大的意外,陈艳被开除后,她暂时成了那个班的生活老师,因此和井晨的妹妹井绒熟了起来。这对兄妹居然相差十六岁,怪不得井晨就像个大家长一样。
但闫爱对他们的了解也仅此而已,没想到今天井晨来接妹妹放学,居然叫住了她:“你也下班了,一起去吃个饭吧,算是给上次的事赔罪。”
闫爱双手在身前拼命摆。
“小爱老师,走吧。”关键时刻,井绒居然拽着她衣服下摆,硬是不让她落跑。
“小爱,”井晨笑出了声,“这样叫挺好听的。”
明明所有孩子都这样叫她,可突然听到井晨这样叫,她的脸噌一下就烧了起来。
结果三个人在餐厅待了半天,饭都吃完了,沉闷的气氛还是一点都没缓解。连四岁的井绒都觉得纳闷,闫爱平时不是这个样子的。
“来来,那你和我说说,你平时都喜欢干什么?”井晨单手托着腮问。
“我……喜欢听音乐会、看书。”谈到自己的生活,闫爱总算有话可说,“我还喜欢做饭、收拾屋子,喜欢把衣服拿到太阳底下去晒……”
“等等!”
井晨眯了眯眼睛,实在忍无可忍,打断她的话:“前面的我能理解,后面的是怎么回事?你说你发自内心地喜欢做家务?”
闫爱坚定地点了点头。
她何止是喜欢做家务,她简直是有做家务方面的天赋,从小就能把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把东西收拾得井井有条,还能做一手好菜。
“天哪!我怎么没有早点认识你?”
听到闫爱会做家务,井晨激动得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双眼冒贼光地盯着她:“你周末能来我家吗?”
什么?!
无论是井晨握着她手腕的温度,还是井晨对她说的话,都让她无法理解又惊慌失措,脑袋像只开水壶一样嗡嗡嗡冒着热气。
“小爱老师,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啊?”
井绒不知道是童言无忌还是腹黑的一句话,让闫爱更加无地自容,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本来并没有多想什么的井晨看到她这副样子,心弦竟也跟着突然一动,搭在那里的手都不知该如何收回来了。
3她很可爱,脸上俨然是十六岁少女的神情,那么真实,像玻璃一样能一眼看透
由于没有人可以商量,闫爱很烦恼。
究竟怎样才算喜欢一个人呢?她很怕自己会错了意。总是会不自觉地想起一个人,算不算?想见他,算不算?脑袋里放小电影,把两个人七老八十的生活都想象了一遍,算不算?
闫爱不敢和爸妈说,因为她到现在还没有男友一直是爸妈的心结,爸妈既盼着她有,又怕她受骗。这时候要是有个人一头撞上来,闫爱觉得爸妈准得跑过去把人家家底调查个遍。
她只能不停在网上搜那些恋爱经验,越看越心惊胆战。但周末飞快地到来了,闫爱从一早就魂不守舍,接水都洒在外面,隔几秒就按亮一次手机。
“你在等人电话?”妈妈实在看不下去,终于还是问了。
“没有没有……”闫爱先是矢口否认,又觉得不对劲,“啊,有,我和人约了去看话剧。”
闫爱冷汗直冒,怕妈妈深究,就在这时,井晨的电话终于打来,闫爱接起来双手捂着,一边“嗯”“啊”“是”地敷衍,一边往卧室跑。
“怎么?你跟男人打电话还要偷偷摸摸的?”井晨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想到闫爱就会笑个不停。
“也不是,但……”
“地址我发给你,你能自己来吗?”
“能!我又不是小孩子!”
闫爱很不高兴井晨这副语气,就好似她是需要别人照顾的人,但其实她比井晨还要大四岁。
是啊,她比井晨大四岁,井晨才二十岁,还在上大学,身边有很多年轻的女孩子……
想到这个,闫爱颓然坐在床边,发了许久的呆。
闫爱穿得无比端庄,等到了约定地点,发现这里并不是想象中的居民楼,而是一间门面房。井晨站在路边等着她,看到她就招呼她进屋,只有二十几平方米的小屋,里面摆着简易沙发、电脑桌和一些文件柜,看得出来是整理过一遍的了,可还是散乱不堪。
原来他真的是找她来收拾屋子的啊……虽然一早就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可亲眼看到还是有那么一点失落,不过闫爱还是立刻就说:“好了,交给我吧。”
不料井晨却拦住了她 :“你开什么玩笑,我不是让你来干活的,你指挥,我干。”
让闫爱指挥,不如让她亲自动手。她本就不擅长解释,井晨对这些又实在没头绪。两个人一通叽叽喳喳,手忙脚乱,倒也热闹。
“那些、那些,还有那些,同一类型的东西放进同一个抽屉里面。”
闫爱不停抖着手指,胳膊都酸。
“不对不对,你这样都塞在一起,以后你怎么找啊?”
“电源线要绑好,不然会绊到你自己的!”
“算了,还是我来吧!”
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闫爱往前一步,打算亲自动手。但井晨正抱着几捆复印纸往后退,没看见她,两个人撞到了一起,同时朝后倒去。
在摔倒的过程里井晨无意识转了身,但他又怕手里抱着的东西会砸到闫爱,电光石火间只能使劲儿往外丢。然后在漫天飞扬的白纸里,两个人都直挺挺摔进了沙发里,闫爱脸朝上,而井晨虽然努力用手撑住了沙发靠背,但一瞬间他俩的脸还是近得只剩一根手指的距离。
闫爱的眼睛睁得超级大,自己都觉得眼眶发酸。原本井晨也心慌意乱,但看到她的表情,居然扑哧笑了出来。
他一笑,闫爱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心中居然涌起些委屈来。井晨看到她眼底泛起一阵水光,顿时就慌了:“喂!你别哭啊!我什么也没干啊!”
“你还想干什么啊……”闫爱瓮声瓮气地嘟囔了一句。
井晨微微挪了挪身子,能更清楚地看着闫爱的脸,她很可爱,脸上俨然是十六岁少女的神情,那么真实,像玻璃一样能一眼看透。
“之前没想,现在想了。”
虽然这样说着,但他最后也只是屈起手指在闫爱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便起身了,留下闫爱自己躺在那里,听着自己内心有什么东西正涌动开来,像夏日里的蝉鸣一样既喧嚣又寂静。
4反倒是这一刻,闫爱懂得了什么叫寂寞
闫爱一向逻辑简单,其实从小到大她自己并没有做过什么大的决定,父母给了她后盾,也为她选择好了路,挺好的,她用不着挣扎。
可喜欢一个人是自己的事,所有的决定都得自己做,她能想到的就只是竭尽所能对井晨好。
于是闫爱拿井绒当自己妹妹,在幼儿园时各种关照,晚上还自告奋勇负责送她。井晨的爸妈工作很忙,总是不在家,妹妹几乎都是他在带,他没有念大学,但会编程、懂设计,如今开了家小的店子,虽说钱赚得不多,可还真是从早忙到晚。
闫爱也忙个不停,每天早起一个小时做新鲜的菜,等到晚上送井绒回去时带上给井晨,休息日也大半时间都待在井晨的店里面陪着井绒玩,她很长时间没有抽出空来去看演奏会、做义工了,但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变了。
只要跟井晨待在一间屋子里,偶尔抬起头看一眼,闫爱就觉得心花怒放。
“小爱老师,你是不是喜欢我哥哥啊?”放学路上,井绒突然问闫爱。
闫爱肩膀猛地一缩,心虚地说:“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啊!”
“我知道小爱老师喜欢哥哥,哥哥也喜欢小爱老师。”
“真的?”
在小孩子面前也顾不上矜持了,闫爱现在最吃不准的就是井晨是不是真的喜欢她。虽然井晨对她很好、很温柔,可她那根接收信号的天线不是那么灵敏,她总是会怀疑自己。
“可是……”井绒噘着嘴说,“哥哥有女朋友了。”
啊?什么?闫爱顿时呆若木鸡。
“我不喜欢那个姐姐,哥哥好像也不喜欢那个姐姐……可哥哥还是对那个姐姐好,你们大人的事我也不明白……”
童言无忌,可闫爱终究是大人,井绒不懂的事,她能听明白。说到底是井晨身边还有一个女生,无论井晨是否喜欢,那个女生是确确实实存在的。所以闫爱想留在井晨身边,需要争,需要抢。
可她不擅长那些,她想要的喜欢不过是最简单的两情相悦、不离不弃。
“你怎么了?”
吃晚饭时闫爱一直都不说话,就跟灵魂已经飞出去似的,井晨一看就知道是有事发生。但井绒做了个给嘴拉拉链的动作,坚持什么都不说。
“啊……没事,没事……”
闫爱醒过神来,想认真吃饭,手忙脚乱下筷子却掉到了地上,她弯腰捡筷子,结果额头磕在碗上,又打翻了碗。
她捂着额头蹲在地上,不断嘟囔着:“对不起,对不起……我笨手笨脚的,什么都做不好……”
“谁说的!”
井晨伸手把她拉起来,重新给她盛了饭,往她手里塞了一双新筷子,然后在她后脑勺上拍了一下:“这些菜不是你做的吗?你又会弹琴,又会画画。这样你还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你让别人怎么活啊!”
“那你会找我这样的人做女朋友吗?”一时冲动,闫爱就这样问了出来。
紧接着她瞳孔深处直晃,却还梗着脖子装淡定。
“我?”井晨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忽然无所谓地笑了笑,“我没这样的福气啊。”
这是什么意思,闫爱听得懂,她无意识地点着头,努力保持着微笑,食不知味地吞下了一碗白饭,然后忙不迭地想要离开。她需要独处的时间,她需要把自己的心藏起来,她需要找到一个和井晨做普通朋友的方法。
“小爱!”
闫爱前脚踏出门槛,后脚井晨就追出来,把一只信封塞到了她的手里 :“周末我妈在家,我把井绒送回去,然后我们去看这个吧。不过我不太懂,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信封里是两张交响音乐会的票,正是闫爱期待的,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早早就自己买好票,可现在她居然忘记了。
“谢谢。”闫爱还是接受了票,可她心中的摇摆却更甚了,“你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呢?”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井晨心里很清楚,他应该说“是啊,我就是个老好人”,这样或许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可是面对闫爱明明想躲闪却又饱含期待的眼神,他说不出谎话来。
“遇见你之前,我可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他伸手在闫爱脑门上弹了一下,用了一点点力气。
闫爱“哎哟”一声,眨眨眼却笑了,只是眼睛里有一层水光。
熟悉的
音乐厅,令人慷慨激昂的演奏,闫爱听得全神贯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