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午夜时分。
“空调有些热。顾晏扯落西装,剥去单排扣的灰马甲,手指从她光滑的肩头轻轻滑落,金袖扣刮过蝴蝶骨。她瞳孔失神,双腿不由自主缠上他的腰……”
许濯十指如飞,正写到紧要关头,一阵铃声浇灭了她满腔热情。她看了眼时间,不耐烦地抓抓头发:“杰克,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头传来酒吧的喧闹,上司杰克喝得原形毕露,语气油腔滑调:“美女,明晚我们和甲方吃个饭,你订个餐厅。年会上我看你挺能喝,你可别跟我藏拙……”
许濯应了声“知道”,挂机骂了几句,连小黄文都没心情继续写了,直接发出半章。
她现在只想把这个仗资历欺人的上司大卸八块,喂给笔下男主养的那条边牧——它都不一定吃,立夏像他爸顾晏,有洁癖。
前天她部门签了份托管合同,甲方是远植投资,二级市场的新起之秀,能跟他们合作,杰克自觉脸上贴金,一兴奋就去酒吧嗨了。
然而对许濯来说,最令她惊讶的不是远植的收益率。远植的VP叫顾涉,居然才二十多岁,看照片,长了张金融狼王脸,美得薄情寡义。
她打了个哈欠,嗤地笑了——为什么古往今来的总裁都姓顾啊?
正准备收工睡觉,隔壁忽然传来搬运桌椅的声音,还有狗叫。许濯痛苦地用枕头蒙住脑袋,有完没完了,对门搬来的大佬还没结束呢!
好在家具很快归位,快沉入梦乡时,她好像听到有人微带怒气的声音:“立夏,别叫了……”
*
周五,许濯奉命先去餐厅布置,再次萌生离职的念头。
餐厅老板林颐是她学长,同时也是C厨APP的创立人之一。两人关系很好,许濯签了UP主合同,上传一条视频拿200块。
林颐给晚餐打了七折,清俊的脸略带歉意:“抱歉没及时给你转账,目前软件正在升级,拨款系统暂时用不了。”
许濯笑道:“没事,我只当业余爱好来做。”
“你这么专业,要是不想干了,可以考虑跳槽。”林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正聊着,玻璃门外出现几个人影,橘黄灯光泼在最先一人脸上,修眉薄唇,力度千钧,那张薄情寡义的美人脸顷刻间就从照片上到了她面前,给她来了个升维打击。
“顾总,这是我们负责审合同的许濯。”杰克客客气气道。
“许小姐,幸会。”
顾涉朝她伸出手,礼数周全,许濯握上他手的一瞬间,瞄到他金色的袖扣——品味不错嘛!
他倏然一笑,比灯光还璀璨三分,就在她晃了眼时,他落座脱去黑西装,用左手慢条斯理解开灰马甲,露出纤尘不染的白衬衫。
……等等,这荷尔蒙爆表的打扮怎么如此眼熟?
许濯的脸轰地一下烧着了,大约是被她目不转睛盯得不自在,顾涉咳了声,解释:“空调有些热。”
甲方爸爸,你不要像我男主那么勾人好不好!
她把菜单给顾涉过目,顾涉看都没看,直接递给杰克:“我开车,不喝酒。”
许濯在心里给他感激到磕头,刚松了口气,就听杰克道:“那我们几个可就随便点了,第一次合作嘛,就来瓶这个招牌茴香酒,除了顾总之外,都能喝吧?”
她在上司的眼神下把话憋了回去。
酒菜上桌后,许濯被迫一杯杯敬甲方,轮到他,她撇撇嘴,把剩余的一口气干了。整场饭局顾涉都惜字如金,眼光似无意扫过她,这副神态被厨房里的林颐尽收眼底,手中餐刀渐渐握紧。
2
晚餐十点多才结束。
许濯被灌得天旋地转,出了门,深秋的寒风吹拢她残留的意识,在杰克色眯眯挽起她胳膊时甩开手。不料这一甩,高跟鞋一滑,要不是抓到什么东西,就要摔得四仰八叉。
“小心!”
顾涉的领带被她一拽,差点没窒息,让他窒息的还在后头——许濯看见是他,莫名其妙地笑笑,下一秒,哇啦吐了他满怀。
杰克吓得慌神:“顾总见谅!她喝多了,我送她回去!”
眼看那只粗糙的大手要挨到她纤白的手腕,顾涉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就一推,杰克被他推的一个趔趄,都傻了。
后面两人说什么,许濯都没听清,她只晓得有人把她弄上车。清淡的香薰让她好受了一些,温暖的手遮住她眼睛,她沉沉睡了过去。
顾涉是真冷静,到了单元楼把人抱进电梯,遇到物业,还打了个招呼:“邻居,喝醉了。”
物业识趣地跑得没影。
喝醉的邻居没了之前的疏离,半梦半醒间眯开一条缝,歪着头打量他,和他养的边牧一模一样。顾涉忍不住捏捏她的脸,深黑的眸子凝视着她,似要看到她骨子里去。许濯这里蹭蹭那里蹭蹭,两条腿缠到他腰上,越缠越紧的架势,他忍无可忍:“别动!”
“顾晏,你怎么活了?”她疑惑地挑起他下巴,指尖擦着团火,“这个姿势……原来我写得不对,嗯,要修文。”
抱着他还在想她男主?
顾涉冷下脸,到了家,把她扔进新装修的浴室,语气很不好:“洗澡,洗完就睡觉!”
许濯皱眉,顾晏什么时候这么暴脾气了?赶明儿虐死他。
不多时,浴室水声停了,人却还没出来。顾涉在阳台抽烟,掐灭烟头,静立片刻,走进去把裹着浴巾在浴缸里睡着的人扛进屋,塞进被子。落地窗外,万家灯火如星如雨,洒在她湿漉漉的乌发和长翘的睫毛上,好像有小精灵在上面跳舞。
他轻轻叫了她一声,嘴角扬起来。
*
许濯睡到日上三竿。房间外传来咖啡机的轰鸣,她从柔软的大床上弹起,环顾四周,暗叫大事不好——昨晚上她断片儿了!
记忆还残留着几个精彩片段,她心惊胆战地去洗手间,台子上摆着酒店款新牙刷、洗面奶、白毛巾,整整齐齐,一股小小的感动涌上心头。
捯饬完来到客厅,她一眼就看见了最没脸见的人。
顾涉坐在餐桌边开视频会议,阳光将他的侧脸镀得干净剔透。他听到动静,做了个“过来”的手势,就像招呼熟人一样。
许濯呆了。
她和顾总有这么熟么?
熟到都让人带家里过夜了?
顾涉察觉到她的防备,把一个餐盘推到自己对面,又给她倒了杯红茶,银勺一搅,“许濯,我按我的习惯做了两份早餐,你将就一下。”
他自始至终都盯着电脑屏,许濯放下心来,一看餐盘里的食物,当场愣住——奶香西多士,七分熟煎蛋,鹦鹉型茶壶,还有切好的、抹上草莓酱的法棍,摆得秩序井然,再找不出比这更符合心意的早餐了!
哪里来的将就?
再看穿着蓝色休闲格子衫认真工作的人,“薄情寡义”都变成了“人美心善”。
“谢谢。”她真心实意地说。
“顾总家有客人?”秘书甜美的声音传来,这一声就像水滴落入热油,对面顷刻间炸锅了。
等等,顾总你刚才是不是没关麦啊啊啊!
顾涉:“嗯。开会不要分心。”
只许州官放火……许濯心情复杂地吃完,怕打扰他,把餐具拿到洗手间洗干净。等清理好,在屋里走来走去,发现有面墙贴着许多旅行照片,大多是偏远冷门的景点,这些地方她就没见除自己之外的人去过,没想到跟顾涉的爱好撞上了。
唯一的大众景点,是墙中央的罗马许愿池。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四年前自己在池边许过的愿——可惜不灵。
等他开完会,许濯已经把包收拾好了,“麻烦顾总收留我,衣服我会赔给您,改日登门致谢。”
顾涉揉揉太阳穴,神情比刚才冷峻几分,“不用赔,如果你想谢,也不用挑日子。”
许濯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他这话什么意思?
“立夏,送客。”
……立夏?
等到那只两岁大的边牧颠颠地把她送到玄关,一开门,许濯就懵了。
对门,就是自己每天都回的家。
3
许濯艰难地接受了顾总就是自己新邻居的事实。
她租的房子很贵,密码锁坏了都舍不得修,人家轻描淡写全款买下来,这就是社畜和老板的区别。幸好老板没有架子,两个月过去,低头不见抬头见,她和他慢慢熟了。起初她做了点饼干送他当补偿,后来就变成按时上门。
许濯没放过找写作灵感的机会。谁叫他衣品那么好,还养条同名边牧?她都不用想,照着他写就是,笔下男主栩栩如生,收藏蹭蹭涨。
顾涉把她的图谋看在眼里,总是彬彬有礼,夸她甜品做的好。她被这态度弄得内疚起来,思想激烈斗争——要是让他知道,她都把他姿势写出十八种来了,他不得一榔头敲得她四分五裂!
于是变本加厉给他送零食。元旦这晚她按门铃,人不在,转身时不知哪里来的妖风,砰地一声,把自家门给吹关上了。
……行吧。
深夜,顾涉加完班,走出电梯,被门口蹲的一只穿睡衣的大兔子吓了一跳。
双肩传来舒适的热度,许濯清醒过来,揉揉眼睛:“顾涉……本来想给你送新年礼物的,可是我没带钥匙,被关门外面了,物业又放假。”
鼻音软得像棉花,不知是睡迷糊了还是着凉了。顾涉不容分说把她揽起来,声音也软:“什么礼物?”
他家开着暖气,她抱着礼盒,脸颊红扑扑的,像个大苹果。顾涉不客气地把盒子拿过来,转头冲了杯感冒灵。许濯接过热腾腾的药,抿了一口,愧疚和感动交织,鼻尖酸酸的,都不敢直视他明亮含笑的眼睛。
“你不看看吗?”她小声道。
“稍等。”他正要拆,忽然眉头一皱,去了洗手间。
很久顾涉都没出来,许濯不放心去敲门。门虚掩,他弓着腰撑在洗手台上,一手攥着衬衫,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滑下豆大的汗珠,台子上放着一只药瓶。
“你没事吧!”她捡起瓶子,是治慢性胃病的,“你是不是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顾涉没说话。许濯一下子回想起自己给他送的甜品,那么多糖,那么多油,她后悔得不得了,直跺脚:“你怎么不跟我说你有胃病啊!”
她扶他到沙发上靠着,在厨房忙出一头大汗,见他吃了药有所好转,正拆那盒马卡龙,拈了一个送入口,她声音陡然拔高:“不许吃!”
顾涉被她这气势震住,许濯摸摸鼻子,把礼物抢过来,“咖啡味,有刺激性。小米粥马上煮好了,你吃那个。”
突然觉得像在命令他,她更心虚了:“对不起,我,我只是关心你……”说着脸就红了。
“我知道。”他嘴角挑起一丝笑,“礼尚往来,我就再收留你一晚吧。”
许濯的脸更红了,用勺子搅着粥,觉得这粥怎么就这么浓。
顾涉一勺勺往嘴里送,清香温热的粥落进胃里,整个人都舒坦了,脸庞也添了血色。她假装看手机,实则用余光瞟着他,看到他手边放着一叠材料。总裁在家还要工作,真是业界楷模。
这一想,倒想起自己的任务,顾涉听她哀叹,“怎么了?”
“我还得写报告,行业我不熟,老板要得急……”话音未完,她忽然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问他:“大神,你可不可以给我科普一下,我记得远植投过电竞的项目,当然,商业隐私不用告诉我。”
没想到他不假思索地同意了,把那堆文件抛到一边,打开电脑找出资料,手指停顿片刻,“你坐过来些。”
许濯往右挪了几寸,几乎要挨到他,好闻的古龙水味萦绕在鼻尖,不由心猿意马,他对着图表讲了什么,只听进去一半。
到最后他发现她心不在焉,屈指敲了敲她眉心,“怎么不听课?别人找我咨询,都要以小时计费。”
许濯触了电似的往后一缩,愣愣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嘴硬:“我听了。”
“我讲到哪了?”
“……不就利润率吗!”她又不瞎,他翻的就是这页。
“错了。”顾涉慢悠悠道,“我刚刚说,下周公司年会晚宴,想请你参加。”
窗外响起新年悠远的钟声。许濯还是望着他,纯黑的瞳仁里倒映出他认真的模样。
半晌,她结结巴巴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顾涉笑道:“赴汤蹈火就赴汤蹈火,脸红做什么?”
那一刻许濯不知是慌的还是气的,拿了个抱枕朝他砸过去,像只急眼的兔子。
5
许濯修好了密码锁,每天的空闲都用来追美妆UP主,小说都断更了。读者嗷嗷待哺,她这个自私鬼只顾得上自己。
远植的年会设在一家典雅低调的私人会馆,许濯当天收到快递,里面是一条礼裙,价位不太贵也不丢份,真心漂亮。
第一次出席别人公司的年会,还是作为女伴,说不紧张是假的,她暗中给自己加油,希望不丢他的脸。她在盥洗室换上裙子,外面正好进来两个女生:
“听说有彩蛋,不知道是什么。顾总今年请了个女伴,该不会是宣布恋爱长跑结束了吧!”
“扯淡,他那个工作狂,怎么可能有女朋友?找个人当挡箭牌,糊弄那些女人呗。每次咱们年会都来一大帮外头的人……”
许濯深吸口气,她也不至于因为这话失落,有点烦闷就是了。没谁规定男女伴必须是情侣,他们哪里就是那种关系了?她对着镜子展开一个笑容,昂首踩着高跟走出去,见到他正在走廊等,打火机幽蓝的烟火一明一暗,衬得骨相愈发矜贵。
他伸出左臂让她挽起,垂首看向她时,眉梢一舒,如轻舟划过远山去。
许濯差点溺在这样柔和的眼神里。
两人一路走一路吸睛,远植的年会果然招来一大批想要合作的公司,衣香扰扰鬓影如云。许濯很快锁定了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穿着丝绸小红裙,艳丽得像朵玫瑰花,目光也嚣张得像玫瑰刺。
“深泉投资VP的千金,今年又来了。”周围人窃窃私语。
深泉牌子很大,本不该参加新秀的年会,可重要人物还是来了,意味不言而喻。
顾涉也看到了那姑娘,“等我一下,先吃点东西填肚子。”
许濯看到他穿过人群,朝她风度翩翩地走过去,鬼使神差跟在后面,肩膀冷不丁被人一拍。
她回头,林颐穿着亮眼的白西装,奇道:“我来凑个热闹,你怎么也在?哪尊大佛把你请来的?”
许濯朝那边示意。林颐晃了晃红酒杯,眸色微冷,“顾总?你可小心,做私募的,吃人不吐骨头。”
“你这话倒像跟他有过节似的。”她没在意,笑着朝那两人走去,一句淡淡的话顺风飘进耳朵。
“对,是她,我们认识九年了。”顾涉对那姑娘道,唇角弧度完美,“江小姐,谈工作可以去我公司,其他事恕我无能为力。”
他偏头望向不远处的女孩,湖蓝的裙子把她包裹成一株美丽芬芳的风信子,她的脸庞在这种场合显得过于素淡,可清澈的眼眸总是蕴着一丝笑,那就是她今晚最得体的妆容。
江小姐咬唇,转身离开。顾涉依然凝视着许濯,可她眼中那丝笑却像流星一闪而逝,背过身迅速走到一个男人身边。
那男人低头安慰她几句,甚至还搂上了她的腰——虽然只是礼节性的,可顾涉一秒钟都忍不下去,大步走来,在对方眼中看见了明目张胆的敌视。
“APP前景不错,我们也融到不少资金。许濯,我是认真请你来,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事。”林颐的语气愈发温柔。
“学长,你对我太好了。”
许濯强颜欢笑,还没调整好心态,身后就冒出一只强硬的手把她拉开:“林先生,我们并没邀请C厨的人过来。你出现在这里,是在挑衅远植,还是想另寻出路?”
“你放开!”许濯甩开他的手,瞧见顾涉冷冰冰的脸,气不打一出来,“全场也不是每人都有请柬,来者是客,你不用这么生气吧?”
林颐挑了下嘴角,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我是来找她的,等下就走。场上这么多名花,顾总既然不走心,没必要抓着一朵不放。”
顾涉的目光冷得像冰,猛地揪住他的领子,许濯愣了一下,拼命拦住他:“顾涉你干什么?!”
这一闹,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顾涉的理智逼迫他松手,刚想把她逮过来,许濯抱着林颐的胳膊后退几步,仓皇护着他:“顾先生,你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我和学长还有事,先走了。”
“许濯!”
她闭了闭眼,喉间的涩然蔓延开来,字字都像戳在心尖,低低道:“既然我们认识九年,交情匪浅,那我因故提前离场也算不了什么吧?”
亏他编得出来,九年前她还在上高中呢!听到别人这样说还能淡定,可听他亲口说,就让她完全无法接受。但凡他对她有一点微妙的感觉,都不会说假话搪塞别人,就算才认识两个月又有什么关系?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当即拽着林颐离开会馆,抹了抹眼睛,留顾涉独自站在台前,神情变幻几次,终归无奈。
5
许濯把顾晏虐得死去活来,读者说她后妈。
不是她后妈,是男主渣。
从那天后,她就避免和顾涉见面,微信不回,出门都赶早。她怀疑自己水逆,最近工作也不顺,就因为她不理会暗示,杰克开会老是针对她,她抱怨了好几条微博。
林颐瞧她闷闷不乐,请她吃意面。
“还是学长了解我的口味。”她暂时忘却烦忧,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他笑:“我记得你在意大利就爱点这个。”
“对啊!”她托腮,餐厅放的歌剧把她带回了四年前的罗马,“我们在许愿池旁边吃的那家意面太棒了。”
许濯独行惯了,这么多年,就意大利那次翻了车,在许愿池边刚抛了硬币,就被小偷抢了钱包,要不是林颐,她连旅馆都回不了。那天她的叫声引来两个人帮忙,追到巷子里,小偷已经不见了,这个陌生男孩正拿着她的钱包气喘吁吁,为表感谢,她请他吃了顿饭,正巧发现他是自己学长。
后来林颐就变成了她唯一的男性朋友。他温柔善良,是个靠得住的哥哥。顾涉对他那样傲慢无礼,叫她很愤怒。
“如果你想吃,我可以学着做。”林颐低声道。
许濯吸了口果汁,转移话题:“学长,你找我有什么正事?”
“上次跟你提过,有没有想法来C厨上班?后台的数据分析,或者专职UP主,任你挑。我们团队人才不少,有几个T大的,我相信你能跟上他们的节奏,毕竟你可是学霸一枚,好像申请过T大的自招吧?”
许濯有次喝多了,跟他掰扯高中事迹,她讪笑:“差一截呢。”
她是申请过T大自招,但临时放弃,转而申了S大。一个原因是受不了北方气候。
“我一定会仔细考虑。”她郑重道。
两人吃完,林颐绅士地帮她拎包,推开餐厅门,一人站在檐下,不知在寒风里等了多久,大衣缀着雪片,车前盖放着一杯凉透的咖啡。
“顾先生,请让让。”她没好气地道。
“我有话和你说。”他走近两步,堵住她的路,补了句:“对不起。”
许濯才不想跟他浪费时间:“上次的事我已经忘了。天冷,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顾涉终究忍不住:“和他一起?”
“这跟你没关系。”
他想起她那几条微博,用冷静的语气道:“不要跳槽去C厨。”
许濯都怀疑他在她身上装了窃听器,既愤怒又失望,都气笑了:“顾先生,你不是我什么人,我和别人走得近,没有义务通知你,也不会受你掌控。我和学长是好朋友,你也没必要误会。”
最后一句她脱口而出,画蛇添足。
“朋友?”顾涉也笑了,直视林颐警戒的眼睛,“希望你不要后悔。”
说罢便扬长而去。
*
许濯怎么也睡不好,老觉得顾涉在憋大招,生怕他玩资本操纵,把C厨给搞垮了。
林颐那边缺人,看她迟迟不做决定,频繁请她吃饭。她能理解林颐的迫切,也心动了,可到了三月,单位任务多了起来,她加班到很晚,没空提辞职。
这天她拖着疲惫的筋骨出电梯,看到顾涉衣冠楚楚牵着立夏等在门外,头发都竖起来了。
“我在这里等你,密码锁坏了。”
……这是什么鬼借口!
“用钥匙。”
“没配。”
许濯叹了口气:“顾先生,有事说事。”
他也不打太极:“明天一起吃个饭,我给你赔礼。”
“知道了。”她毫不留情地关上门。
过了一小时,她从猫眼往外看,他当真没有回去。打电话给物业,结果物业说那锁真坏了,她不由感慨,一定是资本家做多了亏心事,没积阴德。
可他就不能找个酒店住吗?非要带着狗蹲她家门口?
许濯躺上床,心头就跟有羽毛挠似的,总睡不踏实,半夜披着外套开门,顾涉坐靠在墙壁上,一条长腿屈起,即使睡着,眉心也皱着,像梦见了什么不开心的事。立夏眼珠滴溜溜转,委屈巴巴地瞅着她,许濯仰天长叹,悄悄把狗牵进家门,又拿出薄毯给他盖上,热水袋塞他怀里,暖暖胃。
第二天被狗舔醒时,顾涉已经走了,门口只剩整齐叠好的毛毯和冰凉的热水袋。
这人真傻,许濯摇头。
6
顾涉请她去了一家私房菜馆。风和日丽,野花开满河岸,鹅黄嫩绿煞是明媚。
许濯坐在窗边,赏了会儿景,把装年会礼服装的盒子递给他:“我洗干净了,留在我这里总归不大好,如果不能退,我就把钱给你。”
顾涉的眸子像一泓深潭,固执地要把她吸进去,“你这么生气,是觉得我随口编谎话骗人,没有尊重你,还是因为我不尊重林颐?”
许濯没骗他:“都有。顾先生,那次的事让我很惊讶,我之前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
“之前是你觉得,之后也是你觉得,你为什么总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如果我没骗你,言行有据呢?”
顾涉犀利的目光如手术刀劈开她的骨头,“许濯,你有没有想过换一种视角,不要因为一刻的反感而否定全局。这么多年你一直一个人,不是没道理的。”
这话如一根针,精准地扎在心脏上,被揭穿的羞恼、被教训的不甘和长久以来被她看做优势的孤单混杂在一起,海潮般席卷而来,她抑制不住地叫道:“你想跟我说什么?劝我将就你这种人?”
顾涉看着她,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你需要冷静。”
她深呼吸两下,颤抖着声线:“抱歉。”
许濯跑去洗手间,在里面止不住哭了一场,抽抽噎噎补了妆,不想让他看出憔悴的模样,待了半小时才出来。经过后院时,耳朵里不期然钻进熟悉的声音。
她和顾涉在大厅,院里也有一桌,坐了三个人,其中两个正是杰克和商贷部的肖恩。
杰克看起来胸有成竹:“贷款是肖恩批的,他是我老朋友。王先生,我儿子的入学麻烦您太太了。”
王先生忙不迭点头:“应该的,她在学校搞行政,不难。”
她隐约弄明白,原来王先生的公司急需资金,但达不到贷款标准,由杰克牵头找上肖恩,用手段把大额贷款办下来了,杰克儿子上学也有了着落。
“许濯?”
杰克忽然瞟到人影,她一惊,关掉手机,另外两人也发现了她,脸色阴沉。
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真巧,你们也在这啊。我约了朋友。”
杰克站起身朝她走来,依然带着客套的笑容,却叫她有种落荒而逃的欲望。她匆匆喊了声“不打扰”,疾步走到自己那张桌子,想快点看见顾涉,好像他在这里,可以给她出谋划策当靠山一般——
人呢?
许濯吃惊地看着空荡荡的桌子,抓住一个服务生:“那位先生呢?”
“十分钟前就结账走了,”他耸耸肩,“看起来脸色不大好。”
杰克追了出来:“你等等!”
许濯只当没听见,抓着包就跑出了餐厅。顾涉停在院子里那辆帕拉梅拉,早就不在了。
*
和顾涉不欢而散后,她上班更加提心吊胆。
该来的总会来,周一大早,杰克就把她叫去办公室,和颜悦色,做足了嘴上功夫。许濯一直默默不语,乖得很。
大概以为她不敢把违规审批这事抖出来,杰克越来越飘,握住她细嫩的手:“以我的经验来看,你是只难得的潜力股。今晚我请你喝酒,C厨贷款那事,就过去了,咱们都不提它,好不好?”
许濯如遭雷击,应下后,失魂落魄回了工位。
原来违规审批的是他们的贷款!那家资金出了问题、走旁门左道的公司,就是C厨!
她蓦地想起好几个月都没拿到的签约金。林颐的笑容在脑海里放大,他笑得那么温暖,叫她一时不敢相信。
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向她隐瞒经营状况,拉她入伙呢?
她灌下一杯冷茶,顾涉的话在心头盘旋——
如果我言行有据呢?
如果呢?
六小时后,杰克和肖恩被行长叫过去,其他人下了班,他们才狼狈地从办公室出来,后背汗湿一片。
杰克在行里干了十几年,没想到一朝翻船,被个小姑娘录了音,丢了职位。他知道许濯独来独往,骨头硬,守规矩,却没想到她这么狠,直接向银行内部举报以公谋私和性骚扰。
不是没人想过这样做,是只有许濯敢做。
杰克怨恨之余心存疑惑,她到底有什么底气?
敢举报上司,单位她还能待下去?当了出头鸟,枪打的就是她!
7
许濯写好辞职书就提前下班了。
她找了家咖啡厅,试着像顾涉说的那样冷静下来,打电话。
林颐在那头急问:“是不是顾涉告诉你的?……是了,我找过他拉投资,他对我们很不满。只是暂时的资金问题,你不要偏听偏信,好不好?我现在过来接你!”
许濯很想砸了手机:“我是偏听偏信,听你利用我们四年的朋友关系来杀熟!你不要来找我,我裸辞了,工作自己找。”
她终是不忍心:“学长,你不要再骗人了,好好开餐厅吧。”
说完眼泪就流了一脸。她坐到天黑,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觉得自己在这座城市渺小得像一只蚂蚁,满世界光影颠倒交错,陌生而嘈杂。
苦涩的咖啡味凝成一线,烧心烧肺,她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突然生了股势不可挡冲动,调头向地铁走。
她要去他公司。
她要第一时间见到他,跟他道歉。林颐找过他,他清楚C厨的状况,劝她不去,只是没有证据,要解释,她没给他机会。
许濯给他发了微信,幸好,没舍得拉黑。
远植响应政府号召搬到新工业园区,门外一条路黑灯瞎火。
夜风吹得背后凉飕飕,她拉紧帽子,疑神疑鬼地回头,是只黑猫。她心有戚戚,绕过前面的拐角,突然眼前一黑,被人蒙住了脸。
是两个男人,手劲大的要命,她怎么也挣不开,挣扎中反而挨了一脚。风衣被他们撸了上去,她头皮一炸,连叫都不敢叫,生怕他们有刀,哆哆嗦嗦地摸手机。一个男人钳住她的手,把她翻过去压在草丛上。许濯后背一凉,心中把诸天神佛拜了个遍,千钧一发之时,背上压力骤减,伴随几声闷响和痛呼。
她被人薅起来抱在怀里,温热的胸膛激得她眼泪一下子飙出来,靠在他肩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顾涉搂紧她,安抚地拍着她的背。这条路从没发生过案件,恐怕有人跟踪,绿化带离公司很近,要不是顾涉收到她微信,亲自下楼接,许濯今天就完了。
“谁叫你们来的?”
那两人挨了保安几棍子,吐出杰克的名字,许濯红着眼,愤愤骂道:“这人渣,我都辞职了,他还不放过我。”
她又忍不住把眼泪蹭在他西装上,自嘲道:“我裸辞,你倒是一点也不惊讶。我来是想跟你道歉,我知道C厨的事了……还有,谢谢你救我。”
“你微博不是发了吗?道歉和感谢就不必了,我在谋私利。有两个准备离开C厨的T大校友告诉我他们会在那家餐厅吃饭,我就带你去了,想让你听听,准备跟你明说,可你好像不打算从洗手间出来。”
许濯很会抓重点,整个人都炸毛了,语无伦次:“你、你怎么知道我微博?不是,那你不就点过我小说链接了?!”
保安报了警,抓着人离开。顾涉把她抱进公司,“你太没有防范意识,微博内容详细,同城一搜,再筛大学,就是了。至于小说……今天这身衣服,你还满意吗?”
他不说许濯还没注意,顾涉今天居然穿了件粉衬衫,春光烂漫,就是她昨天写的那件。
许濯目瞪口呆。
她想起顾涉那几件衣服。
立夏。
早餐。
照片墙。
还有她写的推陈出新的姿势。
“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顾总,顾大神,你不要生气,不要动手!”她战战兢兢,举双手投降。
大楼里灯火通明,前台见老板抱着一个女孩走进来,掩嘴低头。许濯颜面尽失,把脸埋在他胸口,感到他的心脏跳得很快,沉沉的笑随着震动溢出来,“追文怎么了?我还给你打赏了几百块。”
他示意她抬头看公司的牌子,“我为你做的都不算什么。许濯,我没骗你,我认识你九年了,当初要不是你把T大的自招名额让给我,我不会有今天。”
顾涉永远记得高三的那一天,他站在校长室门外,听一个父亲为成绩不如他的儿子争T大的名额,轮到他这个贫困生,已经没戏了,各班上报的人数已经满了。他出来时撞见许濯,没想到她那样任性,听到里面糟污的谈话,见他眼角有泪,便撕了填好的T大申请表,满不在乎地离开。
如果没有她那一撕,他拿不到名额,裸分还差两分才能进T大。进不了T大,就不能通过校友资源收获实习,创立公司。
当年的许濯骄傲冷淡得像个公主,从来没记住过他。后来,他想离她近一些,报答她,他去她去过的城市,看她喜欢的风景,追她所有的小说和微博,结果无法自拔地陷入她和外表截然不同的内心世界。
顾涉不想过早打扰她,这个姑娘应当配上最好的条件,当时他一无时间二无资本,甚至屡遭失败。
幸好,他成功了。
“我本就不太想去T大。”许濯压下诧异,有点不开心,“我不需要你的报答。”
顾涉抵住她的额头,“当初在罗马,我看着你和林颐一起离开,那是我最后悔的一天。我一嫉妒,就顾不上报答了。”
“难道那天你也在?!”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他墙上的照片。
“那小偷身手不错,把我拖进巷子,林颐没有来帮我,当我撂倒小偷,你们已经走远了。不过,今天我没有缺席。”
原来他一直看着她,那么近,那么安静。
许濯怔了很久。
她鼓起勇气,直视他笑意盎然的眼睛:“你在许愿池,也许过愿吗?”
他嘴唇落下的时候,柔柔的,像那晚罗马静谧的月光。
“许过,很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