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天空飘起了小雪花。树上已没有了叶子,树梢上孤零零的挂着几个小苹果,我待在园子还是不想离去。今年对我来说,无疑是二十年来最冷的冬天。走在那里也感觉不到暖和,只因那个我爱的人走了。
事情要从那一年冬天说起。在一个寒冷的夜晚,我被别人丢弃在叔叔家门口,他怕我被冻死了,就抱回了家,打算暂时收留我一晚,没想到这一收留就是二十年。
从我记事起,我就和叔叔生活在一起。他每天帮我梳好小辫,吃完早饭,就带我去公司。那时,他的广告公司不怎么忙,与其说是公司,其实就叔叔自己。
白天他干活时,我就在边上抱着布娃娃玩。他忙完了,有时间就教我画画。我的东西一半是放在公司的,叔叔还特意给我做了张小床放在窗边,累了就躺在床上睡。所以关于幼年的记忆便是:叔叔在画图或忙别的,我待在窗边晒着太阳抱着布娃娃。
因为我这个拖油瓶,叔叔一直没有找到女朋友,直到我上一年级时,家里经常来一个女的,叔叔让我喊她阿姨。
那位阿姨周末时,经常来帮我们收拾屋子,叔叔在家时,她特别爱笑,说话声音甜甜的,绵绵的。
如果叔叔不在家,她就不怎么笑了,说话的声音也没那么甜了,但对我还算客气。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心里还是很怕她的,看她的眼神也怯怯的。她如果在家,我也很少说话。
那时,叔叔的公司已经有了起色,雇了几个员工,叔叔每天都很忙,阿姨周末过来一般都是和我在一起,叔叔也只有吃晚饭才回家。
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小半年。有一天,她和叔叔吵了起来,原因是叔叔要给我换一个私立的学校,我期末考试成绩不好,叔叔觉得自己忙,没时间辅导我学习,但私立学校比之前的贵很多。
阿姨认为叔叔太惯着我了,何况他们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叔叔当时也很生气,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个阿姨哭着跑出去再没来过。
说句实话,从小我的吃穿用度比同龄孩子都好,在叔叔那里也从没有寄人篱下的感觉。
后来我也没换学校,因为那所学校需要住校,我不愿意去。叔叔只好又多雇了个设计师。
似乎时间又回到了过去,平时我上学,叔叔忙公司的事。周末或假期叔叔一般都不去公司的,他在家办公,我就在边上写作业,或画画,或窝在沙发上看书,有时我们一上午也不曾说一句话。
或者一起去打理我们屋子后面的果园,园子不是很大,但也种了三十多棵果树,有我和叔叔一起栽的,也有比我年龄大的。叔叔会的东西特别多,他可以把一棵树嫁接后,让它东边结杏子,西边结李子,且口感都特别好。就这样度过了我的童年。
初中时,叔叔公司在我们市里已经小有名气了,叔叔也买了汽车。但我们任然住在果园前的宅子里。那是叔叔父母留下的,共五间。一间做书房,两间做卧室,还有两间常年空着。
初三那年,有人给叔叔介绍一女朋友,女方是被媒人带到家里见的面。那女孩二十出头的样子,个子高高的,白白净净的,感觉就像邻家大姐姐。每次看见她我都觉的特别自卑。
那段时间,那女孩经常来找叔叔,有时叔叔也很晚回家。有一天,晚上天下起了大雨,叔叔还没回家。我觉得心里特别难受,便站在雨中淋雨。
不知淋了多久,但等我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的事了。我看见叔叔坐在椅子上发呆,我叫了声叔叔,他才回过神来。叔叔给我端来了水杯,说我发烧了,并告戒我雷雨天不能待在室外,那样会烙下毛病。
我说"下次不了”,但还是流下了委屈的泪水。其实我也不想那么自私,但我就是心里难受。叔叔只是叹了口气,也没在说什么。果然,从那之后,我淋雨就感冒。从此,如果下雨天放学,校门外就一定能看见叔叔的车子。而我再也没见到那女孩。
上高中后,我和叔叔的关系更像朋友。有时我会开玩笑喊上学累,不读了;有时会和叔叔聊聊班里的新鲜事,有一次聊起我同桌去海边玩,结果他就嚷嚷着想去海边,比我还激动;有时我帮他做一些简单的项目或提提自己见解。叔叔曾做
过段时间高中美术老师,他自己开公司后我就变成了他唯一的弟子,特别小时候,在学画方面他对我给予厚望,所以我有时也能给他帮点小忙。
有一次,我和他讨论关于我对他称呼的问题,我认为没必要叫叔叔。原因很简单,一他看上去很年轻,二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他问我“那你想叫什么?”我说“安鹏啦、老安啦、哥哥啦都行。”他不同意,我说“你这是占我便宜,抢着当长辈……”他说不过我时,都会说两个字“随便”。
那年暑假,叔叔就带我去了天津,到天津先去的是洋货市场,买到了我梦寐以求的大麻花,中午我就嚷嚷着吃狗不理包子,叔叔笑我就一吃货,还开玩笑说“狗都不理你还吃”。
下午,我们刚到海边,就遇到一对新人,在拍婚纱照,本是一对璧人,在晚霞、海鸥衬托下更唯美了。
我光着脚丫慢慢地走在海边,随意地牵着叔叔的手。静静地听着浪花拍打岩石的声音,宛如像是钢琴家弹奏的钢琴曲,脚下浪花梳理着脚边的细沙。向远处望去,只看见白茫茫的一片海水和天空合为一体,隐隐约约有几艘小船在海中摇曳。那时我觉得人生最幸福的事,莫过于这样,慢慢变老。
离开天津我们去了草原天路,一个个白色的大风车悠闲的转动着,诉说着环保的主题。山坡上镶嵌着一块块粉色的荞麦田,路边铺着碧绿的青稞地。圆木建成的围栏顺着弯弯曲曲的土路伸向远方,藏式吊脚楼错落有致的分布在路边,牛群羊群时隐时现。
草原上空的白云飘来飘去,美的不能再美,我激动的唱起了北朝民歌,“天苍苍,地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时不知叔叔手中什么时候编了一个花环套在我头上。
然后带我去骑马,坐羊拉车。下午天公不作美,突然就下起了大雨,打乱了我们的行程。我们只好住进了蒙古包,草原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晚上雨停了,蒙古包前架起了篝火,几名蒙古歌手穿着蒙古袍,拉起了马头琴。我牵着叔叔的手和各地游客一起跳进了舞池,尽情的唱着、跳着,直到深夜……
大学我是在我们省城读的,离家有段距离,周末才回家。那时好多同学都谈恋爱了,也有男同学追我,但我觉得他们要么自大,要么就幼稚,都被我拒绝了。我同桌还开玩笑说,“很好奇像我眼力这么高,将来会找个什么样男朋友。
直到有一天,叔叔开车送我回学校。被同学撞见了,一传十,十传百,我同桌也知道了,她就笑着调侃说,“怪不得,原来早有意中人。”我红了脸,只是笑笑,什么也没说。
我每年生日他再忙也会陪我过,说是生日,其实就是叔叔捡到我的日子。他每年会为我准备礼物,从幼年时的玩偶,到大一点的学习用品,再到后来的首饰等,每年都给我不同的惊喜。
今年我和往年一样,早早做好饭等叔叔回家。不料等来的却是交警的电话,电话中说:“在离家不远的街道,制药厂的货车失控撞上了对面车道叔叔的车子,叔叔在附近一家医院抢救……”
我疯了一样跑出家门,那天天阴得厉害,怎么也打不到出租车。我就一路跑到医院,鞋子掉了也浑然不知。在抢救室门口,护士告诉我叔叔走了,我傻傻的还以为叔叔已经好了。忙追护士问:“去哪了?”却不料是永远走了。
回去时,天依旧阴着。我就那样光着脚,只穿了件薄毛衣,泪流满面。手里紧紧握着叔叔为我准备的礼物。我告诉自己,:‘“叔叔在和我开玩笑,一会儿看见我光着脚肯定会吼我。”但最终他还是没出现。
在我收拾叔叔遗物时,打开了叔叔那个长年锁着的木箱子。发现里面装满了我从小到大的画像,那些是我从未见过的。
有小时候玩泥巴的,抱着玩偶的,也有我在画画的,带着花环在草原骑马的。其中有张是我和叔叔手牵手站在海边的背影。画的背面写着范成大《车遥遥》篇中的一句话:“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箱底有一个红绒布手饰盒,盒里装着一枚戒指。我突然想起,叔叔曾送过我一套首饰,里面的戒指和这枚是情侣款,只是这枚我不曾见过。看到这一切我又一次红了眼圈。
后来我做主把骨灰埋在了曾经见证我成长的园子里。若人生可以重启,我愿冻死在那个夜晚,换取他一生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