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这次事件就这么偃旗息鼓了。
另一场战争在悄悄酝酿。
我上大学的时候曾经勤工俭学过，当时带我的是图书馆的老师。老师曾经对我说过，女生活着一定要自尊自爱，自强自立，有自己稳定的工作。女生只有自己手里有钱，不依附于任何人生活，才能保护好自己，不被人欺负了去。
我始终都记得老师的教诲。
我必须有自己的工作。
这边的工作机会并不多，我先随便找了份看护老师的工作。
老公已经被炒了，再找工作不容易，干脆就没再找。
我清楚自己的处境，我必须忍，否则我连容身之所都没有。我得小心行事，我还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的实力。
我得攒钱，了解物价，做好预算。等钱差不多了，带着老公离开。
我找的第一份工作并不顺利。校长对我有很多不满，他讨厌我老公接送我上下班，他认为一个傻子有损学校形象。他嫌我衣着简单，不化妆打扮，对家长们不主动热情。
不到三个月，我被解雇了。
就像贫穷无法掩饰一样，人的秉性也藏不了太久。
我被解雇，发出了我和老公无能可欺的信号。他爸、他奶本性渐露了。
一天吃饭的时候，他爸不怀好意的说：“儿子，等我死了，家里的一切就都是你的了。”
这话其实是说给我听的。我上班的时候，他已经给老公洗脑好多次了，我一个大学生怎么可能看上他一个傻子？除了图财图房，还能是什么？老公早就给我传过话了。
我早有准备，不动声色地说：“不用了，谢谢。您别给我们留债务就行。”
我知道他爸嗜赌如命，欠了一屁股赌债。
他爸爸立刻炸了，顺手抓起酒杯就想砸我，我吓呆了。一旁的老公条件反射缩成一团。
还是他爸理智回归，收了手，咬牙说：“你放心，我欠债是我的事，还不到你俩头上。”
我轻拍着老公的背安抚他。果然如外面传的，他爸是个暴力狂。刚才驾轻就熟的动作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猜测他爸的想法是我不跟他，也休想和老公好过。
后来他爸就经常没事找事，一找事就砸东西。他的手上似乎长了眼，除了自己的东西，别的都可以砸。砸地上，砸墙上，砸老公身上。
论作，我一度认为父亲是天下第一，认识他爸后，我才知道，没有最作，只有更作。
幸运的是，我很快在另一个补习班找到了工作。这次的老板是女人，是个乐观豁达，雷厉风行，还善良的女人。
我得以继续攒钱。我迫不及待想搬出去。
老公家的矛盾，还在不断升级。几度激化后，迎来爆发点。
他爸发展到试图对我动手动脚，我根本撒不开他的手。我喊老公帮忙，老公一把就把他爸推出卧室，锁上了门。
他爸开始踹门，砸门，可怜的木门禁不住摧残，破裂了。
他爸拿着拆下来的门框就劈头盖脸打老公，他奶看着不管。我迅速跳出去，找邻居帮忙。
和邻居赶回的时候，门框正砸向老公的头。幸亏邻居拦的快。我趁机报了警。
老公从小就笼罩在家暴的阴影下，他爸差不多对他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甚至在滴水成冰的时候，他爸还把只穿秋衣秋裤的他扔雪地里，差点冻死。她妈就是被他爸打走的。老公小时候本是个挺伶俐的小孩，就是在他爸一次次暴力后变呆傻的。
长期打压下，老公变得对家暴极其敏感。要么像缩头龟，逆来顺受，随便打；要么是物极必反，格外勇敢。
警察到的时候，老公还在他恐惧的勇敢中没回过神来。他情绪激动，大喊大叫，除了我，谁碰打谁。
怎么看他都是施害者。
我被困在老公身边安抚他。他爸和他奶抓住机会，颠倒黑白，把矛头都直指老公。
他们说老公智商有问题，平常就经常闹得家里不得安宁。老公让他爸没少受气。今天是老公发病，好端端砸门，他爸拦不住，还被他打了。他爸打他不是对他动手，只是想控制住他罢了。“虎毒不食子”嘛，儿子都养这么大了，怎么可能不亲呢。
几句话间，他爸摇身一变，成了受害者，成了伟大的慈父。老公则沦为施暴者。
他奶让这番说辞显得格外真实。几乎没人会信老人家会说谎。
我被老公缠得根本没法澄清事实。
警察走后，他奶他爸格外得意。
他奶挑着眉，趾高气扬：“你看警察有带走我儿子吗？”
我咬着唇，气的要着火：“警察也没带走我，说明我不是诬告。你儿子再作，我还会报警。我不图警察带走他，我让他在警察面前混脸熟。我让他走到哪里，警察都知道他是家暴男。”
他奶满脸阴鹜，一双眼睛似乎长了牙要把我生吞活剥。
他奶妆都不用化，就能完成和善到恶毒的转化，比那些大明星强多了。没做演员，真是浪费。我以前眼瞎。
“那我明天就去居委会告你老公，在家大喊大叫，把我吓出了心脏病。”明明都老得皱成一团了，还这么有精力叫喧。
我没再理睬他奶，转身回到卧室。
我明天就走，带着老公，永远不回来。
我可以租房子，就算没钱置办家具，保证三餐是没有问题的。
不再演戏，两厢轻松。
我带着简单的行李，拉着老公的手离开，身后是他爸他奶的诅咒
“祝你俩困死在外面。”
“你们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你个贱女人，没你时，我们家父慈子孝，有了你，我们家鸡飞狗跳。”
我知道他们恨我，没有我的时候，老公从不反抗。他的智商是硬伤。在外面，老公说不清自己受到的伤害，伤痕太明显了，也会被他巧舌如簧的奶奶说成孩子不懂事，教育一下而已。
在家里，他从小就被打怕了，不敢还手，物极必反发作的时候，他也打不过他爸，他的身体早被长期的殴打和苦力活摧残的差不多了。
现在老公遇到了我，我虽是弱女子，可我有知识，我能用我的知识保护他，养活他。
我不会再让人卖我，也不会再让人随便打他。
“只要你不弯下腰，没人能拿你当奴隶。”我会永远记住这句话。
我不再欠任何人的，我要挺直我的脊梁，捍卫好我和老公的避风港。
5
和老公在一起的日子，贫穷，温馨，有意思。
我俩的出租屋，如同繁华闹市中的一座孤岛，没人在意，但我俩在里面自得其乐，过得有滋有味。
同居的第二天早晨，我炒菜，让老公帮我下楼买馒头。
这份馒头一等，等了快一个小时。
这家伙居然跑回原来的小区去买了。
我好气又好笑：“跑那么远，你有病啊。”
他很委屈地杵在那里：“老婆，我没病。”
我笑出了声。难道“你有病啊”是个疑问句吗？我是不敢让他单独买东西了。
我租房的地方离我工作的地方比较远，周末满课的时候，时间不够打来回。
我就早起做好饭，放饭盒里。嘱咐好老公，他中午先自己在家吃了，然后给我送饭。
我不想自己带，因为我不想学生知道我点不起外卖的窘迫。
老公每次都很准时，等不到公交车的时候，他就步行一个多小时找我。他坚持和我一起吃，我拗不过他，就我俩一起吃凉饭了。
我和老公吃盒饭的事，被老板意外撞到了，她什么也没说。
她自动把下午上课时间推迟一小时，我中午时间充足了，才又吃到热饭。对老板这种无声的帮助，我铭记于心。如果东北的冬天还吃凉饭的话，我能受的住吗？
我的老板并不反对老公接送我。天太冷或太热的时候，她还会让老公进教室等我。
一次，我们上晚课的时候。老板对我说，外面有个人一动不动站很久了，让我去看看是不是老公。
我还想，怎么可能？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呢。
老板坚持让我出来看看，说如果是老公就带教室里。我就出来了。
结果，真的是老公。
我惊呆了：“你怎么来了？”
“老婆，表坏了，我怕误点，就来了。”
“不是还有手机吗？”
“我忘了。”
“……”我无语了。我拉着他冰冷的手往教室走。他死活不肯。他怕影响我工作。
我拉不过他，教室里还有学生等。我就自己进教室了。
我问老板她怎么判断是我老公的？
老板说除了你老公，谁能在寒风里站这么久？
这个世界上，风雨无阻，坚持等我的，唯有这个傻瓜老公了。
为了省钱，我和老公都是在早市买菜，既新鲜又便宜。
一次，付钱的时候，我发现钥匙忘带了，估计是插门上了。
老公动作比我快，我让他在前面跑，尽快回家。
他跑一截，就停下等等我。怎么催就是不管用。
我急了，吼他：“家里东西丢了怎么办？”
他像个犯错的孩子，哭了：“不看着你，我怕你迷路丢了。你丢了，我去哪找你啊？”说着说着他哭得声越来越大，好像我真的已经丢了似的。根本不管周围人来人往。
我又一次扑倒老公怀里，紧紧环抱着他。任凭眼泪氤湿他的衣服。我被这个傻瓜暖到了。我不该用正常人的思维去要求他，冲他发脾气。
在补习班赚钱不多，我和老公双方都没有任何积蓄，也没有后备军。生活就像填不满的窟窿，钱转瞬即逝。
我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也谋划着怎么多赚点钱。
考学校正式老师，需要户口本，排除了。
考公务员，用身份证报名就行，我兴高采烈报了名。
公务员考试出来，感觉不太理想。我心情很低落。老公在一旁也是闷闷的。
“老公，我觉得没考好。”
老公不停地挠着头，愁眉苦脸挤出一句：“对不起，都是我迷路了，才害你没考好。”
他比我还低落。
这都是什么因果啊，傻瓜的逻辑真让人猝不及防。
到头来，变成了我哄他。好不容易来市里一次，我一狠心，带他去吃牛排。
看到牛排，他本来能拧出水的脸，马上切换成眉开眼笑。傻瓜的快乐是这么简单。
公务员成绩下来，我考了第二名，我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看到面试条件时，我的心跌到了谷底，摔得粉碎。
没有户口本，我连面试资格都没有。
是我自己没有了解清楚状况，我还天真的规划，当了公务员，单位给我集体户口。
我还指望拿着集体户口和老公领结婚证呢。那样我们才算合法夫妻，永远不会有人能拆散我们。
我的户口本在养父母手里，我拿不到了。
很长时间，没有户口就是我的魔咒，这个魔咒把我牢牢钉在了生活最底层。
没有本钱，没有户口，没法找好工作，我的生活陷入死循环。
现在我有老公，我俩相濡以沫，为了老公我也不能绝望啊。
我的工资就算改善不了生活，衣食无忧还是可以的。
反正我和傻瓜老公物质要求都不高。
东北的雨总有风做伴，一下，就是狂风暴雨。后来的一天，下了晚课，我和老公走到半路，狂风肆虐，大雨忽至。
在风的撕扯下，我们的雨伞很快散了架。我俩转眼就湿透了。我手里的书也湿了。我出门偏偏没带钱，打不了车。
一辆辆出租车疾驰而过，溅起很大的水花。望着出租车的背影，我恨意满满。
为什么我要过这样的日子？为什么？
我的能力不比我的同学差，为什么我会活的这么龌龊。
我没有害过任何人，为什么害我的人这么多？
就因为我没有户口？
我的命当真比别人贱吗？
我恨，我恨毒了养父母他们，我恨所有害我的人，我恨我的命。
身旁的傻瓜老公突然抱住我，越抱越紧，我快透不过气了。
我才渐渐回过神来。
我忘了，傻瓜对正常人不易察觉的杀气，怨气格外敏感。
一定是我身上陡生的冲天怨气吓着了他。
我抬起头看着老公，雨水在他脸上哗哗的往下留，他的眼被雨水充的快睁不开。
我泪水混着雨水汹涌而下。对了，再不济，我不是还有个不离不弃，任劳任怨的傻瓜老公吗？他本可以不在暴雨中这么狼狈，可是，为了我，他现在和我忍受着一样的苦楚。
一辆出租车在身边停下，一个女司机摇下车窗，对我们招手。
“上来吧，不要钱。”
“谢谢，不用了，省得把车里弄湿。”
“不碍事。”
“真的不用了。”
反正已经湿透了，还怕淋雨吗？
我的傻瓜老公，他有一颗纯净透明的心，有他陪着，我不惧风雨。
况且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例如我的老板，例如刚才的女司机。
6
既然工作很难有转机了，我就更努力做好现有的工作吧。
我一向是坚强有余，自信不足的。
而这一点，我的学生和老公正在慢慢治愈我。他们不吝啬的夸奖鼓励着我。
“老婆，你做的饭最好吃了。”
“老婆，你买的衣服最好看了。”
“老师，你真厉害，这么难的题你都会做。”
“是不是我没讲清楚？”
“不是，是我没听明白，老师，你再讲一遍我一定懂。”
从这些看似平淡的话中，我汲取到满满的能量。
我工作认真，任劳任怨，讲解耐心，和蔼可亲，专业知识过硬，赢得了老板和学生们的肯定。
老板给我涨了工资。
升入初中的学生也有的会找我单补，我能赚点外快。
我的收入在一点点改观，生活水平提高一点。
看着钱渐渐变多，我的心也跟着充实起来。我就当自己从来就是黑户，攒多点钱，就去派出所交罚款，办户口。
好好活着，坚持努力。希望会慢慢出现。
我和老公经常去家附近的小公园散步。我俩边走边聊天。
身旁经过一个边走边打电话的女生，一句话飘进耳朵“我不羡慕那些腰缠万贯的人，我就羡慕无债一身轻的人。”
我心颤了一下，我就是无债一身轻的人。我好兴奋，我忘乎所以，我不顾形象地伸手把老公的头压下来，吻了上去。
也许，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活成了让一些人羡慕的样子。
我和老公刚搬出来时，周围人看热闹的居多，没人信傻瓜和大学生的结合会长久。
以前我和老公拉手走在街上时，总有人盯着我们看。
一有特殊情况老公没出门，从没打过招呼的人也会八卦的凑上来，嘻嘻笑：“姑娘，你老公呢？”那表情分明已经从心底断定我俩分开了。
“‘贫贱夫妻百事哀’，还是个傻子，迟早分。”
“他老婆迟早把他脚上的绿拖鞋变成绿帽子戴他头上。”
类似种种，我都没有反驳过。我只是默默把绿拖鞋扔了，给老公重新买了一双。
现在几年过去了，周围人眼神中的怀疑也变成了祝福。附近没人不知道我俩感情好。
大家只知道结果，却不知道原因。他们好奇我为什么会对一个傻瓜这么不离不弃，是圣母情节吗？
面对这些疑问，我都一笑而过。我和老公的秘密不需要别人知道。
其实一开始被救赎的人是我，是老公向我敞开大门接受我，是老公捂热我的心，是老公激发我活下去的欲望和热情，是老公治愈了我的抑郁症。
老公用他傻子的简单、纯真、爱心感染了我。
他给我创造了很多美好的回忆。
第一次吃咸鸭蛋，第一次游泳，第一次吃烤肉，第一次一起包饺子，第一次被人在乎，第一次被人无条件信任。老公给了我很多第一次。
傻瓜的天空是简单的，和老公一起仰望天空，我的世界也简单了。
滤去浮躁、不安、贪欲、怨恨等等，生活回归极简，我获得了纯粹的快乐，无穷的幸福感。
在补习班，我从学生口中能听到形形色色的家庭消息：谁的爸爸是家暴男，谁的父母经常为了钱吵架，谁的妈妈出轨离婚了，谁的爸爸车祸去世之类我都清楚。
万家灯火，谁知道一扇扇窗帘后是怎样的场景。
我和老公的避风港里，没有暴力，没有出轨，没有夫妻间的勾心斗角，只有关爱，只有温情。
这样的生活是多少比我富有漂亮的女人得不到的？
我过着很多人羡慕但不敢轻易尝试的生活。
其实不知不觉中，我的生活早就重启了。从我决定反告开始，从我保护老公，带老公独自生活开始，从我好好工作，找到自信开始，我的生活就重启了。
老公的生活也早已重启。从他脱离家暴开始，从我伸手他不会条件反射捂头开始，从他能笑口常开开始，从我们的生活受到祝福开始。
我们的生活正慢慢褪去晦暗，一点点焕发光彩。
想着这些，我精力爆棚，神清气爽。
“老婆，这里有只小狗。”老公冲我挥手。
我过去一看，一只挺可爱的小花狗，它脏兮兮的，一看就是流浪狗。
我把手里的掉渣饼喂给了小狗。
“老婆，我们养它吧。”
“不行，养狗得每天遛狗，还得给狗洗澡，家里还会被弄得很乱。”
“小狗那么可怜干嘛嫌弃它。我当初都没嫌弃你。”老公一脸不情愿，小声嘟囔着，不肯跟我往前走。
“……”什么？我愣了。老公，难道你当初救我、邀我来东北，在你心里就和收留流浪狗一样吗？我快吐血了。我居然差点忘了，我的老公是个可爱的傻瓜。
傻瓜的坚持是偏执的，我别无他法，抱起了流浪狗。
亲爱的傻瓜，余生我们一起做傻瓜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