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停地说服自己，这个人就是明月，也只能是明月。
明奕菲眼睛却有汹涌不止的泪溢出，似江海决堤。
从一开始，她就不断地提醒、暗示，可季时远始终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蹲下去举了几捧海水，用手使劲擦拭、搓洗，直到脸上的妆容不再。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分不清脸上的是海水还是泪水。她自嘲地笑了一声，像宣判命运一样开口：“我只是整成了她的样子，明月，已经不在了。”
季时远心里铸造多日的防护砰然倒塌，明奕菲的话像是破城而入的千军万马，狠狠地在属于他的城池里肆虐。
他回想起明奕菲在行为处事上与明月的大相庭径，他回想起明奕菲与明月截然不同的性格，他回想起明奕菲看到那条项链时的无动于衷，他回想起明奕菲说她本来就叫“奕菲”，还有之前母亲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样子。仔细想来，除了相貌以外，她们连声音都有着细微的变化。
季时远直直地躺在沙滩上，思绪飘回了五年前的那个下午。他和几个兄弟出去玩，明月来机场送她。
她手舞足蹈，在他登机之前给了他一个拥抱。过安检的时候，她朝他喊：“我的毕业设计已经完成了，是一条月牙形状的项链，我们订婚的时候我就戴着它。”
他回了句的声音越过拥挤的人群，“你又蠢又笨的，我才不要娶你呢。”
呵，一语成谶。
其实明奕菲回来时有很多次他是怀疑迟疑过的，他惊异于五年带给一个人的改变，惊异于明奕菲时刻透露着心事的状态，惊异于她对于过去的抗拒，可是最终他都被自己说服了。
他无数次地告诉自己，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都是他造成的。
现在想想珠宝展览会的时候他兴致勃勃地将花了许多心血才寻回被她丢弃的毕业设计拿到她面前，她却毫无反应，他以为那只是时间带给她的改变，他以为那只是自己留给她的伤害太深，所以她不想见到那条代表过去的项链，他便没有花心思去深究。
原来那么多的不合理拼凑在一起，代表的就是真相。
珠宝展览会的时候他拿走的那条项链就是明月当年的毕业设计，他当时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送出去的好机会，他却自己拿了回去。
什么是绝望呢，大概就是季时远此刻的样子。年少时不懂珍惜，错过后想要挽回，如今满心欢喜地迎接明月回来，却发现眼前人非心上人。
那一晚，明奕菲花了很长时间讲了一个故事。
奕菲原本不姓“明”，她出生不久父母便双双离世。她的爷爷是明家在乡下老宅的看守人，他从此便和爷爷相依为命。她打小活泼，像男孩子的性格。
奕爷爷慈祥，宠孙女更是宠的没边儿，祖孙俩相伴的日子倒也愉快。
美中不足的是奕菲自出生起眼睛就是看不见的。她无法得知那个透过瞳孔能看到的世界，也无法跟同龄的小朋友一样，背着书包蹦蹦跳跳的去上学。
转变是从明月跟着母亲来到老宅时开始的。明母生于江南，温婉善良，母女俩在见到奕菲后，更是将江南女子的这种本质发挥的淋漓尽致。明母一边握着奕菲的手在纸上写字，一边对她说明月的名字来自于唐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明月翻出小提琴，拉着奕菲的手指在琴弦上抚摸。她教奕菲识乐谱，带她感受音符在琴弦和指尖的跳动。明母笑着说她们长得的有五分像，像是一对失散的姐妹。
奕菲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贵在聪慧伶俐，还有一门编织的手艺尽得奕爷爷的真传，无论是戴在头上的花环，还是摆在桌上的小物件，她都能像模像样的编织出来。
明月扯着奕菲的胳膊撒娇，让她当师傅，传授自己一身技能。奕菲禁不住失笑，将手里的细篾递过去，又拿起几根做示范。
可是等到明月手里的细篾成形，连她自己都觉得扭扭捏捏。奕菲一根一根摸过去，凭手感帮她做了些调整。明月兴奋地跳脚，说终于可以送季时远一件自己亲手做的礼物了。
奕菲就是在那个时候知道季时远的，明月她说，季时远喜欢欺负她，她幼儿园毕业典礼的裙子就是他扯坏的。她说，季时远画画好看，所以他老是嘲笑她画的东西丑。她说，季时远因为逃课挨了季伯父的打，她跑去为他求情，却被他嫌弃多管闲事。
慢慢地，奕菲发现明月生活里的喜怒哀乐，绝大多数取决于季时远。
5.如果不是你
往后后来的寒暑假，明月回到老宅时提到季时远的次数越来越多。明月也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她说自己喜欢季时远，可对方却将她当作兄弟。她的满眼满心都是那个叫做季时远的少年，然而她的心意总是被视而不见。
后来就是明月大学即将毕业的时候，她打电话告诉奕菲，季时远出国去玩了，等他回来，他们就要订婚了。
奕菲在心里想象着那个少年的模样，默默地祝福明月。
没想到半个月后本该忙着订婚的明月会突然拖着行李出现在老宅里。那日爷爷出门散步，她独自待在院里做手活儿。
“奕菲……”明月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门口的方向传来，她满是疲惫地开口：“他果然，一点点都不喜欢我。不喜欢到连彼此父母的面子都不顾。”明月说，订婚典礼上季时远根本就没有出现，任何方式都联系不到他。
奕菲不知该如何劝解，只能尝试着去牵明月的手，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那场地震来临的时候没有任何预兆，夜半时分人们睡的正熟。灾难的声音席卷了整座城市房屋轰然塌陷，地裂树倒。小镇位于震中，最为严重。明月那段时间失眠地厉害，感受到摇晃时便推醒了熟睡的奕菲，她拉着奕菲快速地跑出了房间。
还没到空旷地带时奕菲突然挣脱她往回跑，“爷爷还在里面！”
明月硬生生将奕菲拉了回来，她大力地将奕菲往外推了几步，自己转身朝里跑。“你看不见，我去！”
命运就是在这个时候做的决断，摇晃中的房屋轰然倒下。
明月和爷爷，再也没有回来。
奕菲被倒下的墙壁砸到，昏迷了很长时间。她醒来时摸到自己眼睛上包着厚厚的纱布，她在那个地方待了好些天。每日有来为她做检查换药的医生，有照顾她日常生活的护工，可是她却无法得知自己处于怎样地境地。
直到纱布拆开时，眼前一点一点清晰的画面在提醒她，她居然能看见了。
映入奕菲眼帘的是位中年男人，眼神里渗着红血丝，他极为苦涩地开口：“我是明月的父亲。”
奕菲本来就和明月有五分像，做了调整之后就有那么八九分。再有化妆加持，连明董事长看着，都觉得自己的女儿仿佛回来了。
她清楚地记得当时明董事长对她说的话，明月和爷爷被救出来时已经没有了呼吸，他狠下心来做主将明月的眼角膜换给了奕菲。
他说：“我可以给你一个不一样的人生，但是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
明月母亲生明月的时候患过产后抑郁症，虽有所好转但却未曾痊愈。她爱女如命，明董事长走投无路只能想到这种办法。瞒着妻子让奕菲变成女儿的样子，对外就说是明家收养的女儿，他已经失去了女儿，不能再失去妻子了。
多么荒谬和可怕的想法，可是奕菲除了同意还能怎样呢，她不仅欠了明月一条命，如今更是霸占着她的眼睛。
这五年里，她一直在努力地成为明月。模仿她的动作，模仿她的声音，模仿她的一切。
可是聪慧如明母，怎会认不出自己的女儿。那日，她再次流过眼泪之后便做了决定，他们已经失去了女儿，不能再毁掉另一个女儿的人生了。
于是，她和丈夫商议，回国向季家夫妻道明了实情。
短暂地震惊过后，季家夫妇提出还是先瞒着季时远，让两个孩子再相处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