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冬季的夜有些阴凉，何况烟雨蒙蒙，行人脚步匆匆。一个姑娘，撑一把小伞，逆道而行。
莺时感觉有些人的来去是注定的，所以不期待、不挽留。一阳前几天就回国了，总要见面，只是莺时还没找到合适的面具去和他笑谈，还和以前一样么？走着走着，她突然感觉有些累，坐在马路边，晕黄灯光下，看着人来人往。
一阳不知何时来到莺时身边，也坐下，躲在莺时的小伞下。莺时看着他，她说不出，他听不到，像是回到了初次见面时。
·相遇·
初见那天，天空散着梦幻的日光。学校走廊里，莺时迈着拖踏的步子去参加课间跑操，瞧见一个修长的身影，倚在窗棂边，莺时装作不经意慢步走过，男生盯着楼下，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突然上扬，一个酒窝在脸上晕染开来。
莺时愣愣的看呆了，男生有所察觉，莺时看到男生回头抓紧离开。没想到小跑了两步，被男生抓住，男生用手指了指她，莺时瞪着眼也指了指自己：“啊？”莺时转身想走，男生有些着急，忙把自己校服外套脱下来，轻轻抖了抖，一手抓住两只袖子一手绕过莺时的腰，莺时有些慌，想躲开却闻到了男生身上的味道，她定格的看着男生，脑子里是不着边际的话：“恩？这是什么洗衣液？”男生脸微红，笨拙的把衣服系好，指了指莺时的后面，又比了下OK的手势，匆匆离开。莺时像是领悟到什么，皱着眉头，跑向卫生间抱怨着，大姨妈来的可真是时候。
莺时将衣服洗干净，叠好塞在书包内，准备下次还给他，却总也遇不到那个男生，只好每天背着衣服上学。一天终于在校门口看见了他，他正因为没穿校服而被值班老师训。莺时连忙把衣服拿出来递给他，他点点头，接过校服拿给老师看，老师白了一眼摆摆手示意他快走。
莺时跟着男生：“同学，那天谢谢你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几年级的？哪个班啊？怎么之前没见过你？你长得这么好看我不应该没印象啊？你干嘛不说话！”本就活泼的人看到好看的男生更是成了话唠。男生自顾自的走，连头都没有回。莺时心想你不说拉倒，我跟着你总行了吧。男生走进教室，莺时抬头，看到高三七班的标志，莺时瞬间眉头皱成绵延山：“尖子班，怪不得这么傲。”
·相识·
原来他叫一阳。课间操时间，男生在同样的位置看着楼下，一位老师突然在远处叫着：“一阳，一阳。”男生无动于衷，老师突然拍拍额头，像是想起什么，快速走过来拍了一下男生的肩膀，男生回头，微笑对老师点了点头，老师和他打了手势，意思是有人找他。男生离开。莺时看着一阳的背影，很想跟上去。一阳突然微回过头，冲着莺时浅浅笑，大步离开。莺时决定偷偷跟上去。
办公室里有位老师给一阳一张纸，等一阳浏览完把头抬起来，老师慢慢讲：“参加么？”一阳还没任何反应，莺时破天荒跑过去：“老师，我要参加！”老师狐疑的看着莺时：“你不是我们班的吧？”莺时傻呵呵的笑。老师看看一阳，又看看莺时，笑的若有所思：“你要找你们班老师报名。”莺时回：“行。”一阳不知两人所云，径自离开。莺时和老师道谢，又借了一张纸和笔，追随一阳脚步离开。老师无奈的笑了笑：“有意思！”
安静的教室走廊里，阳光撒在地上一片明亮。男生在前，女孩跟随。怎样开场呢？“嗨，你不会说话么？”“还是不能听见？”莺时忙把心里的话压下，这样可真欠揍。
莺时停住，把纸贴在墙上，写了几个字，跑过去，拍拍男生的胳膊，递给他一张纸。
纸上写着：一月首阳，三月莺时。
男孩抬起头，莺时的脸笑的可真像朵向日葵，带着阳光的温暖。男孩拿过莺时手里的笔，写了几个字，递回，然后离开。
莺时忙看了看纸，忍不住笑出声来。在莺时的眼里，一阳的背影都是属于阳光的，阳光的暗影塑造着他的轮廓，阳光的味道藏在他的衣服里。
那张纸上写着：“你好，莺时。”
·相依·
“麻烦帮我找下一阳。”
时间长了，七班的人看到莺时站在教室门口，便会笑着推推一阳的肩膀。一阳也慢慢习惯了每天有莺时的打扰。怎么能是打扰呢？莺时每天会把自己的文章拿过来请一阳修改，或者分享给他自己喜欢的文章。这次作文大赛，莺时希望延迟到毕业，最起码，结束在他们有默契之前。
照常的一天，“麻烦帮我找下一阳。”一个人告诉她，一阳一天都没来上课。
莺时回到家有些心里不安，摆弄这手机，听一阳的同学说他一天没来上课，“一阳，你今天怎么没来上课？”发送给一阳。莺时等了好久，坐立不安，终于按捺不住，忐忑着拨打一阳的电话，停机。莺时坏笑着，停机了就代表收不到信息哈。又发一条：“一阳，我今天有些想你哎~”莺时翻滚在床上傻傻的笑，再发一条：“一阳，你明天会不会来啊？”“一阳，我猜你也有点想我哎~”“一阳，我的心在扑通扑通的为你跳哎~”“哎呀，好肉麻，一阳，刚刚那条不是我发的。”莺时突然感觉自己和一阳又近了那么一点点，也不知道自信从何而来。“一阳，晚安。好梦。”莺时笑着握着手机入睡。
第二天，莺时又来找一阳。
一阳刚走到门口，上课铃便响起，今天的时间像被上了弦，跳地很快。一阳和她打手势，放学后去找她。莺时点点头，回自己的教室上课。
放学后，莺时等了一些时间，直到同学都离开，一阳才来到莺时的教室门口。莺时有些气，把杂志放在一阳的手里，便想离开。一阳抓住莺时的胳膊，冲着她眨了眨眼。莺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他们没有直接回家，一阳带她去了一个地方。斜晖笼着这片草地，让安静都变得很有韵味。莺时躺在草地上，堵着耳朵，心想这便是一阳的世界。
一阳的身上有一种安定的感觉，莺时看的入了迷。一阳突然回头，莺时忙假装四处张望。莺时在书包里翻出她和一阳交流的本子，写着：“你昨天怎么没来上课？”一阳拿走她手中的笔，写：“昨天，爸爸忌日。”
莺时看着一阳，有些尴尬，脱口而出：“对不起。”一阳笑着摇摇头，又把本子拿过去，两人便这样传来传去，本子上满是两人娟秀的字迹。
“十四岁，车祸，爸爸离世，我失聪。那时候感觉，爸爸比我幸运。”
“怎么会？明明是你比你爸爸幸运……”莺时感觉怎么讲都不对劲，便快速加了一句，“你爸爸这么爱你，肯定不希望你这样想。”
“是。”
气氛一下子很尴尬，莺时不知所措，好像自己说错了话。
一阳又把本子传过来：“我一直在练习说话。”
“真的？能念出我的名字么？”
“恩，可能发音有些怪。”
“没关系。我不介意。”
一阳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简短的两个音以稍微怪异的姿态出现，但掩饰不住原本动听的嗓音。
莺时哈哈笑起来，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名字有如此多的乐趣。一阳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莺时在纸上写着：“你的声音很好听。让人感觉听到自己的名字会很幸福。”
莺时傻傻的笑着，这个聪颖的男孩子会不会明白自己的小心思呢？
得知一阳的手机坏掉了，毕业才换。莺时每天短信道晚安，不知觉养成了习惯，不在意他是否能看见。青春的那些青涩日子里，总混着傻傻的坚持，最后，却搞不清哪来的毅力。
日子飞快，作文大赛已结束，默契还在，真好。
·相离·
时间长了，同学们间的闲言碎语竟多了起来。一阳听不到，却能感受到。调侃的目光围绕在莺时身上一层又一层。忽视也罢，偏偏他又是那么敏感。
放学时，一阳在办公室还未回来，莺时帮一阳收拾书包。粉红色的信封是什么？用手扯了扯，已经开过封了，莺时偷偷打开，是情书。莺时狡黠的笑：“小样儿，人缘不错嘛！”还有一封，是什么。熟悉的字迹，印在纸上仅三个字：“我同意。”莺时突然感觉氧气变得稀薄：“一封来信，一封回信。”
一阳回来，脸带笑意接过莺时手里的书包。莺时发着愣，木呆呆跟着一阳走出教室。一阳将手掌在莺时面前晃了晃，莺时把本子拿出来，潦草的字问着：“老师找你有事么？”一阳连忙分享：“我们得了一等奖。”“是你，不是我。”莺时走在前面。一阳以为莺时自己的作文没得到认同很不高兴，忙用惯用的伎俩，眨眨眼睛逗莺时开心。莺时不理睬，只把本子抢过来，写了一行字扔给他便离开了。
“学习紧张，暂不见面。”写字由于用力过大，纸被刮破。
其实，你得奖比我自己得了还要高兴。
也许喊出她的名字，给她讲个笑话，她便不会生气了，可一阳只能看着莺时的背影。
夕阳依旧撒斜晖，背影与观赏的人儿却换了位置。
莺时拿着手机，呆呆的忘，眼睛很涩，短信写了就删，删了又写，最后也仅是一句：“一阳！”手机被晾在一边。莺时趴在窗台，月色可真明媚。
次日早晨，“妈妈，我是不是最近不漂亮了？感觉眼袋大了呢？”莺时妈妈看着已经盯着镜子几十分钟的女儿，“我只知道，你再不走就该迟到了。”莺时不死心，把脸凑到妈妈脸旁：“妈，我是不是胖了？”妈妈敷衍着：“胖了好啊！胖了多可爱。”莺时瞬间变脸，拿了书包就走。南妈在后面喊：“早饭啊，还没吃早饭呢？这熊孩子。”
莺时很难接受一阳是因为自己脸圆了才答应那个小粉红的。校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旁边多了个女生。莺时没有停留，捂着淡淡的黑眼圈，更没在意一阳的欲言又止。
冬天的早晨瑟瑟发抖，每天的凌晨五点，莺时爬起来，摸黑跑到广场的跑道上，一圈又一圈，偶尔突然停下来，大声骂一阳，骂到自己哽咽，眼泪快要流出来。
再后来，一阳再看到她也选择忽视她了。
·相怨·
“妈，我想报考南方的Z大学。”
“你之前不是想离家越近越好么？”莺时妈妈有些不解，更多的是不舍。莺时耸耸肩。莺时爸爸劝着：“孩子大了，也该出去闯一下。记住，受了委屈，就回家，有爸爸给你撑腰。”莺时有些感动，点点头，坐过去缩在妈妈的怀里。
以前约定的大学，一阳你自己去吧。
毕业后莺时再没见到一阳，却偷偷问到他的新号码。
学习，发呆，图书馆，寝室。日子平平淡淡，每天都在重复昨天。积累到某一日的思念汹涌而至，挡也挡不住。莺时坐着火车来到一阳的学校，烈烈炎日，找到的却是一阳和别的女生相依偎的身影。
莺时拿出手机找出一个号码，打过去：“宁飞，我们在一起吧。”电话那头传来欢欣，莺时敷衍着回话。
莺时挂掉电话，给一阳发了一条短信，然后踏上返回的旅程。“我又恋爱了，祝福我吧！”你会怪我和别人在一起么？肯定不会，不然你怎么宁愿和别人在一起，也不理我。
一阳每次看到短信都会感觉，自己和莺时的距离那么近又那么远，舍不得让她委屈，索性离开，他怎么会有这么自卑的一颗心啊。
一阳和身边的人打手势：“分手吧！我要出国了。”径自离开，匆匆到没来得及看女孩的表情。
“我有很差么？我为你做得少么？为什么离我那么远？”宁飞气急败坏抓住莺时往后一推，莺时一个趔趄倒在床上。“好，你别后悔，我出了这个门就不会回来！”宁飞甩门而去。
宁飞脾气很好，竟也被莺时逼到这般，在这半年，最难以忍受的是莺时的心不在焉。
莺时想起有次和闺蜜说，原来恋爱并不简单。身边人来来去去，不知道是留不住，还是不想留。闺蜜白了一眼，“莺时你谈恋爱是没心的。所以我更可怜你身边来来去去的人。”
莺时愣了一会，开始收拾自己的衣物，东西本就不多，一个行李箱已经足够。几分钟后莺时打开小小蜗居的门，回头自问：有值得留恋的么？
·相念·
莺时每次失恋的时候都会给一阳打电话，有时候会说很多，有时候不说话，就这样感受着他的气息。一阳从不讲话，只是静静地听，有时莺时的电话挂了好久他才发现。
这天，莺时的电话响了好久，一阳把手机贴在没有生机的耳朵旁，竭尽力气去索取那微弱的声音。
莺时：“一阳，为什么他们都那么像你，可又不是你？有人竟然说我没心，是不是很好笑？”莺时边走边说，突然哽咽起来，“我坚持那么久，你却什么都不知道。你可以心安理得的当个聋子，可我没办法活成瞎子，瞎子有什么用呢？闭上眼，你还是在我眼前晃。”
莺时看到一对情侣欢笑着走过去，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什么也不知道。不然怎么会和别人在一起。”
莺时挂掉电话，想了想，编辑了一条短信：“有些想你，不知道是不是想念以前的日子顺便把你也包括在内了。”发送给一阳。
屏幕闪烁，消息回复：也想念。
莺时自言自语：你念的是以前，还是我？可是，一阳，回忆里的那个人是不能去见的，怕见了，连回忆也没了。
·相知·
晕黄的路灯下，两人并肩而坐。
莺时看着在一旁坐下来的一阳有些吃惊，也许该问：你什么时候回的国？国外习惯么？怎么想到来找我了呢？可她明白一阳听不到。莺时看着行人，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有时候想的太多，可没人告诉你应该怎么做，所以只能一个一个去试。你听过麦穗的故事么，最初的已经是最好的，可有人贪心，找到最后也没找到自己想要的。违心的走了那么久，最后我们都变成了自己曾经很讨厌的人。你说我们像不像那个拾麦穗的贪心人？”
一阳看着莺时呆呆的望着自己，莺时继续：“这么多年，怎么就是忘不掉你呢？”一阳笑笑，从身上拿出一个老式手机，还是高中时的那个，摆弄几下后递给莺时，顺手接过她手中的伞。
夜更深更凉，烟雨依旧蒙蒙，行人渐渐变少，家里肯定更温暖一些，莺时这样想着，脸贴在膝盖，双臂抱着双腿。
一阳摸摸莺时有些潮湿的头发，莺时抬头，看到一阳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那里隐藏着一个小小的助听器，莺时很惊讶：“你能听见了？”
一阳点点头，站起身伸出手：“莺时，我们走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一阳讲的话不是很顺畅，莺时理解了好久。
他不在的日子里，有委屈，有不甘，却被这一句话全部抵消了。只因为那个灯火通明的冬夜，一阳对她说：“莺时，我们走吧！”
莺时把手搭在一阳的手上，努力点点头，眼里亮晶晶，如若晴天里的星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