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火(上)

2019-10-15 14:53:22

爱情

“呐,淡黄色的哦。”萤微笑着轻轻将那朵花摘下,斜斜地别在头发上,哼着轻快的调调,悠然转了一圈。

“怎么样,好看吗?”她望着我。

“唔。”灯光下,萤裹着一层浅浅的光晕,好像翩翩起舞的天使。

“唔?”

“很合适。”我这样说道。

她满意地转过身,继续哼着歌,走出了路灯的怀抱。于是,萤和她头顶的那朵小花一道失去了灯光那昏黄的光泽,只成了月光下和夜色并无二致的小小剪影。

“告诉你个秘密。”萤说。

“在夜晚的时候,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会忘记自己本来的色彩。跟着,会变成和靠近她的光一样的颜色呢。真是冒失鬼。”

一、在西岸

一觉醒来天色还是朦胧的,即使太阳还没全然升起,东面大半边天空已经亮起了光。就像有个粗心的家伙不小心打翻了牛奶瓶,大片的白色毫无节制的在天边蔓延开来。宁静而又让人心安的白。

十一月份,天气已有些微凉。每一丝流入鼻腔的空气都带着薄荷的味道。我做了个深呼吸,试图让这些新生的气息驱散昨晚的梦在心中留下的混杂的不安。今年,是我来到西岸开始大学生活的第一年。而在入学那天,因为学校旁的宿舍不够,新的宿舍楼仍未完工,于是这栋名为“桥南”的公寓楼也便成了我的临时学生宿舍。虽说这里离西岸大学有一段距离,早上搭公交上学的话也就15分钟的样子,算不上久。我发现自己意外的喜欢桥南的生活。

其实也是有原因的。如果按学校宿舍的规格算,我那个大概是一个“两人宿舍”。从某些意义上说,这个本来就显得有些宽敞的房间更像是我的“单间”,要不是哪天醒来发现对面床诡异的多了个人,我差点就忘了我的“另一个舍友”了。他据说已经在这住了很长时间了。但我估计他在这间屋子里呆的时间和新来的我比不会相差多少。算上我刚来时他带我熟悉环境那会,两个月以来我只见过他不过十多面。他似乎有什么“特殊的使命”等着他去完成,以至于已经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了。他是个戴着粗框眼镜的家伙,比我年长一些,做事都是轻手轻脚的,也难怪我没注意到他半夜是几时溜回来的。本来他是给我说过他的名字的,但是因为不常用到的缘故,渐渐我也不太记得清楚了,干脆私底下直截了当的称其为“神游大师”。

比起我对他的名字的漫不经心,神游大师对我名字倒是挺感兴趣。“嗯?祎夕?”他脸上有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怎么也想不出这个名字能引起什么好笑的歧义。“怎么写来着?”我把学生卡递给他。“祎,夕,”他逐字念道,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怎么了。”我疑惑地看着他,又看了看我的学生卡。“啊,没什么,”他笑着揉了揉鼻子,“我只是想起了我的一位——老朋友。”

宇泽是我小时候的玩伴,那么多年之后在大学校园这种地方再会,大家都吃惊得很。晚上的时候干脆在学校的饭堂为两人的重逢小小的庆祝了一番。聊的话题也没啥特别的,大多也是叙叙旧,聊聊家乡的事,或是这几年的生活之类的。当然我也顺道说了说我“临时宿舍”的事,还有我那位“神游”舍友。他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甚至发出羡慕的赞叹,表示以后一定抽时间前来“观摩”。因为他还有其他安排,不到七点的光景便匆匆交换了联系方式、道了别。而我没什么活动,漫无目的地到处逛了逛,终于决定还是早点回去好了。

不知为何,今天,心里某处忽然又有种对夜晚的抗拒。

路灯的光亮在车厢内一阵又一阵的闪过,像淡黄的月光在漆黑的潮水上涌动。我失神地望着窗外,看着这个华灯初上的城市用霓虹灯照不到之处的静谧悄然将这个车厢内的一切一点点的淹没。

一阵窒息感笼罩全身。我站起来摁响了停车铃。

“欸,祎夕,在这里下车啊?”旁边有人望着我,是一位桥南的朋友。我对他笑笑,不知道该用什么借口来敷衍。

提前了两个站。待到被街头的晚风冷静下来后,忽地发觉自己的所作所为是那么莫名其妙。但打心里承认:不知又从何时开始,夜晚寂静的禁锢让我感到无所适从。

前方,街灯在这人影稀疏的地方一片连着一片地勾勒着路的模样,城市的夜到了这个地方有些静得出奇了。恍惚中觉得,街灯和我是两个被城市的夜遗忘了的生灵。十一月夜晚的风,像刀片一样搜刮着我皮肤的神经,一种久违的恐惧在全身蔓延开来。我的身体不禁瑟瑟发抖。

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从我身后传来。

我麻木的神经流过一丝温润的电流。也只可能是安魂铃,才能带给人这般的心安。鬼使神差般,我放慢了脚步。

又是一阵铃铛的声响。比刚才的分明清晰了许多。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是出逃的家猫吗?”我心里咕哝着,忍不住扭头追寻声音的来源。

“呐,”是一把女声,恍如刚刚那铃儿一样动听,“你知道夜晚的秘密吗?”

我呆住了。

二、偶遇

“烟花好漂亮啊,有看到吗?”我对着话筒那边的寂静喊着,身边是喧吵的人群。

“嗯。”手机另一头的声音很轻很轻,像一滴水没入惊涛。

“你在哪?我找不到你。”

“我……不太舒服。没去。真不好意思。”我极力把手机听筒塞进耳朵,才勉强捕捉到这几个词。

心头紧了一下。

“我在电视上见到了,”听筒又震了一下,“很漂亮。很开心。”

“你在家吗?我去看你吧。”

“不用,我吃过药了,睡一下就好。玩得开心。”

周围的人们欢呼起来。

“嘿,”萤说,“新年快乐!”

四周是欢腾的海洋,是光和火的狂欢,是声与色彩交织成的,花的世界。

“新年快乐!”

……

“萤?是萤吗?”当我的声带发出这样的声响时,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什么萤?”伴着铃铛的声音夹了一些调皮,“如果是说萤火虫的话,我好像没碰到过……苍蝇的话倒是不少。”

理智告诉我,面前的女生不是,也不可能是她。但是在路灯的光亮下看,两人的确有几分相像。及肩的黑发,暗红色的发卡,黑色的吊带裙……

“黑夜的精灵。”我脑海中莫名冒出这样的词。

接着,我看到了她手靠着的,那根一头系着两个银白色铃铛的盲杖。

“她是盲人?”心里咯噔了一下。不敢想象,那双低垂的眼帘下的大眼睛,竟收不到一丝周遭发出的光亮。

“不好意思,那个……我们认识吗?”比起这个女生的出现,让我更吃惊的倒是之前她说出的那番话。

“应该不认识,”她用指尖挠了挠头,“车上见过。是叫……祎夕是吧?”

即使是看不见东西,但是却一点也没有妨碍她的好奇心。我努力回想了一下公交上的情景,是坐在面对后门的位置那个女生吗?仅凭好友的一句寒暄就记住了我的名字?如果换做平时,我大概直接在心里骂一句“疯子”,应付几句也便置之不理了。但是在当下,我对面前这名女生充满了……在更大的程度上——好奇。

“是啊——那你是……”

“曼。”

那女生稍稍在前面的位置走着,手中的拐杖不时敲敲地面探路,绑在拐杖上的铃铛随之发出好听的声响。她的步调并不慢。我在左侧跟着。

“唔,”她突然说道,“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一个人走夜路不怕碰到坏人吗?”

莫名的喜感。

“那你呢?你不怕吗……万一——我是坏人怎么办。”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也忍不住跟着一块笑了。“你不像……因为坏人刚刚在车上那时,是没有朋友的。”

好奇怪的逻辑。

“我的家就在前面。安苑,”她说,“你是哪的?

“我宿舍在桥南。前面的前面。”

刚说完我就后悔了,生怕她又会问我提前下车的问题,于是立马在捣鼓着该用什么借口。

“嗯?宿舍?”她回过头来,“是在上学吗?中学还是大学?”

我愣了一愣。

“啊?大学呢,西岸大学。”

“能上学真好,”她笑了笑,“了不起的学校呢。能跟我说说学校里的事吗?”

我看着她,一大堆的问号在脑海里涌了出来:她没上学吗?那她平时的生活是怎样的?这是一个带着怎样的故事的女生?

“欸,曼妹!回来啦?”一个中年女人在前面招呼,大概是她母亲。咦?安苑到了么?我四处望了望,才发现右侧一栋外墙被刷成白色的居民楼,十分显眼。

“嗯,回来啦,”她声音里夹着愉快。说罢,她稍稍把头转向我这边:“好啦,我家到了。见到你真开心。”

“我也是”,我向她挥挥手——虽然她看不见,“再见。”

她俩牵着手走进了那栋大楼,铃声随着大门关闭戛然而止。我回过神,准备接着向前走。在这个位置已经能看到桥南的楼顶,只要再走一段路就到了。

大门旁的公交车站引起了我的注意。

“文德站旁边是……安苑?”

灯光将站牌染成了醉人的淡黄。刚才发生的一切,此刻,显得是如此亦真亦幻。

“叫做曼吗?”我下意识又回过头看了看那栋零星亮着灯火的居民楼,“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生?”

三、我和萤的故事

大概是那时两家挨得特别近的缘故,我和萤在很小的时候便在一起玩了。似乎是因为某种原因,萤从小身体便很弱,家里对她也很是爱惜,很多力气活都没敢让她来做。于是觉得她总是有空得很,每次还没等我出去找人玩,她就已经站在我窗前了。

和萤相比,我的个性稍显孤僻。印象中从五六岁的时候开始,我就染上了“黑暗恐惧症”,俗称“怕黑”。在一个人的时候表现得尤为明显。这和我的名字真是个有趣的反差——夜晚在我的眼中真的一点也不“美好”。萤很快就知道了。

记忆中有一天,我午睡醒来,天已经暗下去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后来才知道,那天下午的时候爸妈窜门去了,看我睡得挺香,也不忍把我叫醒。谁知这一坐便忘了时间,直到很晚才赶得回来。讽刺的是,家里跳了闸,灯啊什么有光亮的东西都打不开了。家,顿然变成了一个漆黑的世界。

我真是怕到要命。

我在床上缩成了一团,感觉自己置身在黑夜的海洋之中。黑暗中一丝丝小动静——哪怕是风吹动厨房悬挂的厨具所发出的碰撞声,都像是一只无形的手,一点点钳住我的喉咙。黑暗如潮水漫涨,没过我的身体,我不能呼吸。我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而且越哭越大声,一发不可收拾。

“祎夕,祎夕?”隐约中我听到有人在喊我名字。毋庸置疑,是萤。

我们两家的厨房是互相对着的。我一手抹着眼泪和鼻涕,一手摸着黑,连走带爬的来到厨房。不锈钢防盗窗的对面,是从萤家的厨房发出的令人炫目的光。萤趴在防盗窗的网架上,学着打电话的方式一遍遍地喊着:“喂,喂?祎夕在家吗?”我努力止住眼泪,带着哭腔回应:“喂?我是祎夕,祎夕在家。是萤吗?”

“祎夕,祎夕。我是萤啊,”她兴奋起来,“不要哭,不要怕。我们家那么亮,你看着就不会害怕了。”

傻丫头,自己把整间屋子的灯都开了。

她家里人也不在吗?

“祎夕没有哭。”我又用手抹了抹脸。不能让一个女孩子看到我这幅丑样。

两个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聊得还挺欢。直到门外有了动静,是爸妈回来了。

“再见,我要挂电话了。”我说。

“祎夕再见。”她愉快地说。

似乎是从那以后,每次萤家里带她出去玩时,她大多会叫上我,特别是晚上。每年家乡的新年焰火晚会更不会是例外。这好像也成了一个无形的约定,焰火晚会年年有,这个约定也从未改变。多亏了她的执着,我孤僻的性格大大改观,黑暗恐惧症也好了起来。

纵使两家的关系很好,平时聚会也会有意无意地开玩笑般把俩人撮合一下——甚至很容易会让人猜测在我们未出世的时候,他们有没有干过类似“指腹为婚”之类的事。但是可以说,“爱情”却更像是我们俩关系中的“第三者”,仿佛冥冥之中两人便约好了不去谈与之相关的事一般。

萤从小就长得很漂亮,像个洋娃娃一样。在当男女同学间开始有了朦胧的情愫时,她的追求者便从未间断过。她不时也会跟我说起这些懵懂的情感所引起的烦心事,虽说我也不懂,但俩人这么聊着,也会觉得心安许多。

用现在的话来说,萤大概是我的偶像。她是一只在夜空中飞舞的萤火虫,有她光亮照到的地方,都是让人神往的平和的夜。

后来,萤搬家了,我也搬家了,我们住到了家乡不同的角落。而上学也在不同的班。再后来,我们到了不同的学校念书,联系也少了许多。但每年焰火晚会的约定,却从未断过。

直到三年前那次焰火晚会,她失约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找不到她。

我的萤火虫消失了。

四、重逢

到了十二月以后,天气渐渐转冷,人们的行动也变得慵懒起来。本来就偏僻的桥南,人迹也愈加稀少了。倒是神游大师那家伙的行踪变得更加飘忽不定,以前一个月还能见到四五次,现在能见到他已经成了稀罕事。而阳台上不时出现的新晾晒的衣服在用无声的语言告诉我“他回来过”。估计即使回来,也是大半夜了。他究竟干什么去了?每次问起,他都是闭口不谈的。但还是要下决心:下次逮到他,至少要问到个大概。毕竟,有个“神秘”的舍友,也不全然是件好事。

至于大学的生活,值得提起的其实不多。学习依旧是每天的主旋律,而图书馆也成了校园里我最为钟爱的地方。不时的社团活动,为平日单调的校园生活增色了些许。要说的大概也仅此而已。庆幸的是,独立的宿舍并没有在我的人际交往中形成什么隔阂。虽说平时玩得更多的是桥南的那些人,但是在班里也有不少“好哥们儿”。而因为好奇对方的宿舍生活,平时聊天的话题也大多围绕着这块来。听宇泽说,他进了学生会当干事。因为工作的缘故,他很少有周末能抽出身来,参观桥南这件事也不得不一次次地推迟。即使这样,他还是表示,有空一定去,决不食言。

一个星期的大多时候,我都会在图书馆看书看到很晚,将近闭馆才动身回桥南。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自从那个梦一般的十一月的夜晚之后,我再没有见过曼。但心里某些分辨不出形状的东西却在告诉我,自己对她还很在意。于是在一个星期六早上,我去了趟安苑。

那天天气很好。在持续了几天的阴冷天后,太阳终于肯露脸了。大地被烘晒得暖暖的。一路上望去,每家门前都是晾晒的棉被和衣物,很是壮观。大街上也终于能看到人群了,是趁着好天气出来晒太阳、活动筋骨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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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ee  VIP会员 这家伙很懒,他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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