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歌

2020-05-24 12:04:36

古风

未央歌

1

樊襄被带去刑场砍头的那一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刽子手举起刀的那一刻,她还在贪婪的仰头看蓝天白云,还好运得看到了一只飞过的鸟儿,自由自在的。

“刀下留人!”

她没想到这么戏剧的一幕还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立刻瞪起圆溜溜的眼睛向闯刑场的人看去。

四个劲装英武的男子闯了进来,风尘仆仆,气势摄人,监斩官看了其中一人亮出来的腰牌后,立刻整肃了脸色弯下了腰,乖巧得和孙子似的。

为首的一个目不斜视,大步向自己走来,此人身形高大,脸上棱角分明俊俏极了,只是剑眉拧着有些凶相。

他在樊襄面前站定,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伸出手似乎想摸她的脸,但不知是不是嫌她脸上脏污,手在半空停滞了许久。

樊襄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也大概猜出他是谁了。

男子终于伸手抹去了樊襄左眼下的血污,一颗小小的泪痣透了出来。

“襄儿,襄儿。”男子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樊襄身上,嘴唇颤抖着,“我终于找到你了。”

松了绑,喝着热茶,樊襄听了一个颇有传奇色彩故事。

十二年前,大庭连王的幼女连襄被一个夜入王府的黑衣人抱走了。

连王是大庭唯一的异姓王,军权在握,驻守西北,威名赫赫,岂是好惹的,然而明里暗里,规模浩大的找了许久,依然没有找到。

直到老连王战死沙场,这件事依然是未解的终生之憾。

其子连钺承袭王位,倾其所能,费了无数心思才将此事查清。

抱走连襄的人叫樊川,旧朝之臣,叛军元老。他是老连王的手下败将,战场上侥幸活命,才有了抱走连王小女儿的报复行为。

连钺查到这些的时候,叛军大势已去,而樊襄作为叛军中的重要人物,已被判了斩刑。好在叛军活动的怀州离连王府所在的肃州不远,他发疯一般昼夜不歇的赶过来,终于让他在最后关头赶上了。

“其实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认出来了,我以为我忘了,但一见你我才知道,我没有忘,我一下就想起了襄儿的眼睛,就是……你的眼睛。”

“母亲病弱辞世得早,父亲公务繁忙,你是从我背上长起来的。”连钺情绪似乎已经稳定下来了,淡淡述说着,“十二年前,我八岁,你才刚刚会走,你缠我缠得厉害,晚上醒了见不到我就要哭闹,我让你烦得不行,可没有办法,除了我谁也哄不好你,我一哄你就咯咯傻笑,口水蹭得我满身都是……我都记得。”

他顿了顿,抬头用依旧泛红的双眼盯住樊香,更加放缓了声音道:“襄儿,你不姓樊,你姓连,我是你哥哥。”

“呸!”一直埋头喝茶的樊香忽然把喝尽的茶盏一砸,瞪起眼睛大叫,“你是我哥哥,我还是你奶奶呢!”

2

茶盏碎裂的声音突如其来,侍立在连钺身后的肖副官条件反射,拔了剑。

连襄看了看他的剑,又看了看门口听到动静涌上来的将官们,老实了,闷声不吭的跟着连钺去了怀州将官们给他们安排的大宅。

连钺吩咐了人给连襄疗伤梳洗,自己刚一脸疲惫的到厅中坐下,肖副官就来传话,五公主楚岚到了。

连钺起身将楚岚迎了进来,他曾在上京进学,和三皇子楚烨交情十分要好,五公主楚岚是楚烨一母同胞的妹妹,也曾一同游玩过。

如今楚烨驻守北关,怀州算是他的地盘,连钺来之前怕赶不及,也派人去知会了楚烨一声,倒没想到,楚岚也在这里。

“三哥他有要紧的军务走不开,让我赶紧过来,我连夜赶来,想不到还是慢了你一步。”楚岚的母妃是个来自江南的美人儿,江南女子的俏丽与北地女子的爽朗她兼而有之,前朝后宫,无有不夸赞她讨人喜欢的。

连钺点点头,“辛苦公主了。”

“你和三哥那样亲,偏和我这样生分。”楚岚嗔怪得看他一眼,“你找到妹妹了,可访查仔细了,真是她,怎么成了叛军了?”

连钺表情柔和了些,缓缓道:“访查好了,而且她被抱走时我已经八岁了,依稀记得她的样子,她就是襄儿,错不了。”

楚岚轻叹一声:“可苦了她了,娇滴滴的王府小郡主,却被养在了叛军之中。”

“娇滴滴?”连钺忽然勾唇一笑,“那你可看好了。”

就在他说话的瞬间,厅门忽然砰的一声被撞开,一道青影飞了进来,迅捷无匹。

楚岚本能的想要躲去连钺身边,却猛地被人扯住了手臂,踉跄间一道寒芒已横在了颈边。

连襄挟持了楚岚,喝道:“连钺,放我离开,不然我杀了她!”

连钺神色淡淡,微微笑道:“恕难从命。”

连襄还要还嘴,楚岚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向外抽身,她竟也是有功夫在身的。

这边连钺已欺身上来,兄妹俩就在厅里拼斗了起来。

楚岚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热闹,连钺还是这样不懂得怜香惜玉,难怪上京的那些世家小姐们见了他都觉得害怕,不敢和他搭话。

连襄这个小丫头出手竟也不凡,但身上有伤,气力不足,完全是被她哥哥压着打,终于,连钺试探的差不多了,夺下了她手中短刀,一掌击在她肩膀。

就在这时,一群丫鬟仆妇也涌了进来,围住了连襄。

连钺拧眉喝道:“你们是怎么看着小姐的!”亏他还特地命人找了些健硕的仆妇来。

“大夫来了没有,给她好好看看伤。”

仆妇们应诺着拉着连襄下去,连襄也不再伪装,咬着牙冷冷看着他。

好一会儿,楚岚才叹了口气:“果然如此,仇人养大的孩子,未必认你这个哥哥呢。”

“这都无妨。”连钺不知在想什么,转头看了看她,“公主车马劳顿,就请去厢房休息吧。”

楚岚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跟着下人离开了。

3

连钺去了襄儿的院子,一进院门扑鼻就是一股药气,一个仆妇看到他忙上来回话,说大夫开了药,但小姐不肯喝。

连钺哼笑一声,惹他也就罢了,但公然挟持皇族子弟这样的事情是决不能有第二次的,他得好好立一立兄长之威才行。

步入房中,只见襄儿拥被靠在床上,旁边几个仆妇端着药苦劝。

“怎么样了?”

一个仆妇抹了一把汗,回道:“砸了三碗了。”

“你们会不会服侍?”连钺冷冷喝道,“啰嗦什么,直接灌!”

他吩咐一声,在床对面的一张太师椅上安坐了下来,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面无表情的低头喝茶。

几个仆妇看了看连钺的脸色,又用眼神互相交流了一下,立刻七手八脚的按住襄儿,捏开她的嘴巴直接灌药。

“唔,滚开!”

原本以襄儿的身手,怎么会怕了这些仆妇丫鬟,只是她伤重,全身使不上力,竟让这些丫鬟婆子欺负起来。

她自小不怕疼不怕累,就怕吃苦药,从前给她喝药她都是接过来就泼掉,樊川打也打不好,骂也骂不听,也就懒得管她了。

“等,等等……”看这些人像是要来真的,连襄奋力挣脱,好声好气的向连钺解释,“我不用喝药也可以,真的,从小就这样,受了伤很快就能自己好了,壮实着呢。”

连钺抬眸注视着她,脸色柔和,说出来的话却依然冷酷无情,“药也是你不想喝就不喝的吗?继续灌。”

“去你妈的!”连襄脱口就骂,“你真以为你是我哥哥了,我才没有哥哥,我用得着你来管吗?唔……”

周围的丫鬟婆子听得大惊,都变了脸色,大概是伺候惯了娇滴滴的大小姐,没见到过这样的,生怕连钺动怒连累了她们,当即更加卖力的给连襄灌药。

连钺摸了摸下巴,这丫头,这才是她本性吧,张口就是‘我是你奶奶’、‘去你妈的’,他不管还得了了。

仆妇们已给连襄灌下去了一大碗,这味道她平时闻到都要作呕,何时给人这样灌过,几个妇人一松开,她立刻抚着床沿哇哇吐了起来。

“接着灌。”连钺毫无怜悯之心,风轻云淡的吩咐,“吐多少灌多少,让厨房再多煎几碗过来。”

“兔崽子!王八蛋!我他妈的还不如被砍头唔……”

连襄大声叫骂,仆妇们刚一松开她,她只觉得整个胃都在抽搐,哇的一声又都吐了出来,合着一点也没喝进去。

真不是她诚心和连钺过不去,实在是这药搅得整个肚里都翻了天,她也难受的很,快把胆汁都吐出来了。

“再灌。”连钺冷冷说了一句。

连襄都吓傻了,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人捏着下巴,又吐又灌的折腾起来,好几碗下去,还是没有达到药量。

她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倒了血霉了,竟然落到了这个灾星手里。

“哥哥!”闹腾中连襄忽然大叫了一声。

连钺端茶的手一颤,挥挥手让她们停下了动作。

“有事好商量啊,咱们不是亲戚嘛,我觉得我也喝了不少了……”连襄转了一副模样,用微弱颤抖的声音说道。

连钺抿着唇眼睛都弯了起来,满意的点了点头,觉得自家妹妹还是很识时务的,这样以后能少吃点亏。

然后示意仆妇继续灌药。

“你!我……我自己来吧……”

连襄两眼泪汪汪的,哆嗦着接过药碗,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仰头干下了药汤,极力忍着不吐出来,不时有些畏缩得去看连钺。

连钺站起走了过来,这时才得以仔细打量起妹妹的小脸。

血污都擦洗干净了,小脸煞白,鼻头挺翘,嘟着小嘴,最妙的是一双眼睛,生得极有灵气,眼珠黑亮如星,这时水雾弥漫的,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了,还有那颗别致的泪痣,明明还是张稚气的脸,因这泪痣,平白多了几分媚态。

眉毛没有描画,轻如远山,很是秀气,也很像母亲。

他打量一阵,莫名佩服起那位素未谋面的樊将军来,如此一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儿竟生生给他养成了一个小兵油子,也是本事。

连襄见连钺垂目盯着她,也愤愤看回去,但湿漉漉的眼中明显有了几分惧怕之意。

连钺心情很是不错,忍不住掐了掐妹妹的小嫩脸,笑眯眯道:“这样才对,好好休息吧。”

这笑容落在连襄眼中,让她狠狠打了个冷战。

4

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经很晚了,连襄不要人服侍,丫鬟仆妇都退了下去。

夜深人静,风灯摇曳。

连钺又一次敲开了连襄的房门。

这一次,他手上还端了个托盘,上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蔬菜鸡肉粥,他亲自下厨煮的。

连襄还在抱着枕头闷闷生气,闻到香味,顿时觉得饥肠辘辘,才想起好久都没有吃东西了。

她撑着身子爬起来,看了一眼蔬菜粥,满脸嫌弃,嘟囔道:“我想吃猪头肉,再来一坛酒。”

看连钺慢条斯理的放好托盘,完全没有理她的意思,也就哀叹一声,认命的端起了粥。

连钺坐在对面看妹妹喝粥,淡淡道:“小心烫。”

几口下肚,刚刚被折腾地欲仙欲死的肠胃果然暖洋洋的舒服了很多。

连钺面上不觉带了点笑意,他自小到大都不是爱笑之人,但自从找到了妹妹,心情实在是前所未有的愉悦,总是不觉就笑起来。

“来,你跟我说说,是谁教你脏话的?”

“那我哪儿能记得?”连襄鼓着嘴喝粥,奇怪的看了连钺一眼,“我从小就被老樊丢在军营,三岁抱着刀睡,五岁开始习武,七岁精通各种方言脏话,哈哈,你想学吗,其实这也挺简单的,多听几遍就会了。”

连钺叹了口气,心中默默想,他以后要是有了女儿,决不能让她去军营里混。

他从怀中拿出一本他手写的《连家剑》递给她。

连襄接过书翻来覆去的看了看,疑惑道:“写的啥?”

连钺很惊讶:“你不认识字?”

连襄自幼只喜爱舞刀弄剑,樊川也曾给她请过两个教书先生,烦得她不行,都给打跑了,后来见她在习武一道上颇有天赋,就依了她不再提读书认字的事情了。

但这时候给人问到脸上,也有些抹不开面,梗着脖子叫道:“谁说的,我会写自己名字呢,我名字可难写了,你会吗!”

连钺又叹了口气,温声道:“这是《连家剑》,你应该听说过它的威名。”

连襄顿时眼前一亮,喜滋滋的又拿着书翻起来,而后瞪起眼睛期待的看着连钺,娇声道:“好哥哥,不如你念给我听?”

这一声甜糯的好哥哥叫得连钺脸色一顿,笑意藏都藏不住了,他咳了一声,道:“好,等回府之后我教你认字学剑。”

连襄一脸疑惑,恢复了声音叫道:“你都给我念了,我还学什么字?这不是脱裤子放……”

看连钺眼神撇过来,识相地闭上了嘴。

喝完了粥,连钺收拾了碗筷要走,转身时轻轻道,“襄儿,你还有家有哥哥,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明日就和哥哥回家,从此有我护着你,好不好。”

等了许久,身后才传来一个闷闷的好字,连钺悬着的心才算落回到了肚子里。

第二日启程,楚岚将他们送到了城郊。

襄儿不肯坐马车,骑在马上,看着连钺和楚岚告了别,纵马回到她身边,啧啧叹道:“那个公主一看就是喜欢你!”

连钺扫她一眼,“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如之奈何。”

襄儿嫌弃道:“你能说人话吗,还是个将军呢,酸成这样好意思吗?”看连钺又瞪她,哈哈一笑,扬鞭策马而去。

“慢些跑!”连钺也紧紧跟上,生怕妹妹再跑丢了似的。

欢笑声传到楚岚站立的长亭中,楚岚神色黯淡,轻声道:“小时候,三哥,钺哥哥还有我,也曾这样出游过。”

一旁的侍女道:“公主烦心什么,纵然连将军这样无情,但只要皇上赐婚的旨意一下,连将军难道还敢抗旨吗,他们只是兄妹而已。”

楚岚一直看到他兄妹二人的身影消失不见,才幽幽叹道:“他们不是……”

5

回到肃州的连王府,连钺领着妹妹把偌大的王府逛了一个遍。

他平日里除了征战沙场和在书房读书,就只剩一个侍弄花草的爱好,连带着对庭院规划布设也很有兴致,连王府的修缮都是他亲手督办的。

府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花鸟假山,把连襄瞧花了眼。

“哎呀,你看这个假山上的洞,像不像一只兔子,不对,你站到那边,后退一点再看,这里是耳朵,这里是尾巴,像不像?”

连襄比比划划地指给连钺看,连钺微笑点了点头,“果然有些像,我竟然从未发现。”透过石洞,和妹妹视线交织在一起,连襄扮个鬼脸,连钺莞尔一笑。

“我内院里还有许多奇果异卉,就是花草,你当真不同我住一个院子吗?我把主屋让给你。”

“不去!”

嘴上说不去的襄儿,当天晚上就摸黑去了。

她是闲得无聊,当真就是去看花果去了,结果还真让她瞧了个稀罕。

连钺的院子里有一片奇形怪状的藤秧,她左看右看觉得有些像小时候在野地里刨过的地瓜秧,又好像有些不同,心想大概是连钺淘来的特别品种吧。

这么想着,她一时忍不住,埋头挖了一个出来,啧,这地瓜个头只有拳头那么大,而且剥了皮里面的瓜肉是雪白色的。

她好奇咬了一小块,大眼睛立刻就瞪了起来,又甜又脆,满口生香!

她心想着王府的东西就是不同,不是外面野地里可比的,不能让连钺吃独食,于是摸黑刨了五个出来,末了又平了平土,表面什么也看不出来。

回自己屋里生吃了俩烤了俩,还恋恋不舍的留了一个准备来日再回味一下。

那味道,啧,绝了。

连襄当时不知道有雪胆这么一味花叶美艳的中药,当夜就上了头,难受中失手打翻了东西,把整个王府都惊动了起来。

她的主要症状是头晕呕吐,不是一般的呕吐,是喷射性呕吐。

阵势太大,吓得连钺脸都白了,直接派兵把肃州城里的大夫全部‘请了来’。

折腾了一天,才把她的症状压下去。

夜里,连钺又熬了粥去到妹妹房里,坐在床边苦口婆心地劝:“你没听大夫说吗,你的肠胃本来就不好,一准是从前酒肉冷食的吃伤了,以后那些东西都要少吃,赶紧从被子里出来,把粥喝了。”

也是难为他一个冷面寡言的将军了,没办法,谁让他现在是有妹妹的人了呢。

“他们都笑话我,我没脸见人了,我不想活了。”连襄用被子蒙着头死活不露脸。

“你是这王府的主人,谁敢笑你。”连钺微笑道,“我给你请封郡主的折子都递上去了,你以后就是大庭的郡主了,谁敢不敬。”

连襄从被子里露出苍白的小脸,立刻就哭闹了起来:“你看你就在笑,你不许笑,不许笑!”

“好好,不笑不笑。”连钺说着,却被她逗引地哈哈大笑起来。

兄妹俩厮闹着,不知怎么连襄就扑到了连钺怀里,连钺身子一僵,抬起的手好半晌才落下,帮妹妹顺了顺鸡窝一样的乱发。

“这里是你的家啊,是我们的家,襄儿你……。”

“知道啦知道啦,好啰嗦。”连襄埋头在哥哥怀里嘟囔道,“我不走了,以后都不走了。”

6

连钺给妹妹熬了几次粥,谁知道喂出事儿来了。

连襄只喝他做的粥。

她倒也没有逼迫连钺去做,只是别人煮的她碰也不碰,逼得连大将军,每日从校场回来还得系了小围裙熬粥,感叹妹妹这种东西实在是太难养了。

几日之后,襄儿就又活蹦乱跳的了,缠着连钺要学剑。她又不识字,连钺只得一句一句读给她听,手把手教她,襄儿性喜武学,《连家剑》又是精妙绝伦,欢喜得她抓耳挠腮。

兄妹俩于是每日里早起练剑,襄儿在习武一道上确有天赋,连钺教的也很顺畅。

午后,连钺就抓着她识字,连襄头天一下午掀了两次桌子,连钺也不恼,隔日命人打了一条紫檀木的戒尺放在手边,仗着武力值高欺负起妹妹来毫不手软,由此连襄才安生学了起来。

转眼月余,下人们都说,襄儿的到来让连钺这个冷面神也有了烟火气,连带着整个连王府都焕发了生机,大家整日都乐呵呵的。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连钺这日回府,襄儿院子里的丫鬟即刻来报,连襄不见了,桌上留了张字条。

连钺看着丫鬟捧着的字条,许久没有去接,还是身边肖副官接了过来,打开捧到他面前。

连钺看着字条,脸色几番变幻,十分耐人寻味。

肖副官好奇,忍不住也瞥了一眼,随即面露疑惑,看着倒像是张符纸,心想难不成是小郡主给将军求的平安符。

连钺瞥了他一眼,好心翻译道:“她写的是,‘我去救龙牙军了’。”

肖副官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仔细一看是这么回事儿,就是有几个字写成了别字。

连钺把字条仔细折好收进怀里,转身大步离开,对身边的肖副官道:“她院子里不干净,好好查查。”

肖副官了然,龙牙军也就是叛军,残存队伍确实入了肃州,将军也有了部署,只是还没有摆到台面上,谁知消息竟平白无故传到了小郡主这里,必定是有心人刻意为之。

“倒是我小看了她。”连钺忽然冷哼了一声,肖副官跟随他多年,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心中暗叹,这可是触了将军的逆鳞了。

肃州是连钺的地盘,事情的来龙去脉很快就传到了他这边。

龙牙军残部入肃州,入境时和晋城军遭遇,晋城军不由分说就动起手来,正打得热闹。

好在交战地界离着不远,连钺快马加鞭,一个时辰就赶到了地方。

晋城军大概是得了死命,和叛军打得十分激烈,已是尸横遍野,都杀红了眼睛。

连钺身边只有数人,大部队还在后面没有赶到,他让肖副官带着人去找晋城军将领传令,自己则一头扎进了混战的兵士之中左冲右突,直到看到了妹妹的身影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下。

他冲过去不由分说拉起连襄的手,然后眼也不眨地杀出一条血路。

襄儿在许多年后依旧记得那一战,敌人潮水一样涌过来,耳边是喊杀声惨叫声,目中时不时看到飞溅起来的鲜红血液。

但她有哥哥护着,他们背靠着背,一起杀敌。

她的心大概也是那个时刻安定下来的,在刀光剑影之中安定了下来,觉得自己再也不会怕了。

得了连钺的将令,局面总算稳定下来,连钺雷厉风行,当场将龙牙军收编在册,化解了矛盾。

这事儿他早已在筹备,又有襄儿在,事情进行的十分顺利。

“龙牙军随我入肃州。”连钺命令一声,又转头向襄儿道,“龙牙军收编之后,给你做亲兵好不好。”

连襄大声欢呼一声扑到了他怀里,连钺抚着她头发也笑了起来。

等兄妹二人回府,连钺的脸色就垮了下来,抄了戒尺在手招呼妹妹过来。

连襄不等他开口,当即可怜兮兮的认错:“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不该不知会你一声就自己跑出去,不该让自己置身危险,让你担心。”撅着嘴眼泪都要下来了。

连钺无力的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还有呢?”

“还有?”

连钺从怀中摸出字条,“七个字错了三个,鬼画符都比这入眼些,我这些日子是在忙什么!”

“好好学。”连襄拍着胸膛保证,“一定好好学!饿死了,走了走了。”

夜里连钺还在处理公务,房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不用问,府里没有第二个人有这样的胆子。

襄儿长发披散着,只着了睡衣,抱了小枕头风风火火闯了进来,直接就往连钺床上钻。

“又胡闹什么,回你自己房里去睡!”

连钺凶得很,奈何连襄完全不怕他,已钻到了他被子里。

连钺冷着脸,起身就要赶人。

“我老是做噩梦。”连襄撅着嘴可怜巴巴道,“我亲眼见老樊和兄弟们死在了战场上,总是梦到他们,我怕。”

“你怎么从没和我说过这些。”连钺沉默了片刻,轻声叹道,“睡吧,哥哥陪着你。”

“陪我多久?”连襄嘟囔着,“一辈子吗?”

“嗯,一辈子。”

连襄看他,见他神情严肃得如同马上要上阵,于是唇角一弯,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晚,连襄睡容沉静,嘴角还有隐隐笑意,连钺就在一旁,时不时看看妹妹难得恬静的小脸儿,守了一夜。

7

几天之后,兄妹俩在书房,一个批改公务,一个被迫练字。

肖副官进来禀告,三皇子楚烨入了肃州,午后就能到王府。

连襄瞪着眼睛看着肖副官来去,等他一走,就抛了笔跑到连钺身边,撒娇道:“你把这小副官给了我吧。”

连钺执笔的手一顿,眯起眼看向妹妹:“什么意思?”

“亲兵营啊,我也得有个副官给我打理,我看这小副官就不错。”

连钺舒了口气,放下笔靠在椅背上,一字一顿道,“哪里不错了?”

“皮相好。”看连钺长眉一挑,忙又加了一句,“人也能干啊!”

连钺拧着眉头默不作声,好半晌才换了语气哄道,“他这不算什么,上京那边比他皮相好的有的是,等哥哥给你挑个好的。”

连襄半信半疑:“不算好吗?”

“不好。”

然后批公务的批公务,练字的练字。

半盏茶之后,连钺抬头问妹妹,“你不觉得哥哥皮相也很好吗?”

“嗯?”连襄抬头打量了片刻,耿直道,“还是他比较好。”

“……”连钺面无表情,“继续写吧。”

“哦。”

肖副官再去回事的时候,就觉得连钺看他的眼神不对,很不对,看得他冷汗都要下来了,拼命回忆办的什么差事出了岔子。

终于,听得连钺淡淡道:“你以后少在襄儿面前晃悠。”

肖副官抹了把汗,低头应是,心道还不是你整日和你妹腻在一起,我要找你怎么能避开她,哎,我太难了。

午后三皇子楚烨来了,他和连钺是至交,连王府熟门熟路的,对连钺这个失而复得的妹妹好奇得很。

他和襄儿都是开朗的性子,半天就混熟了。

第二日,三人一同去城郊打猎,玩了一整天,连襄天性好动,欢喜的不行,一路都笑语不断。

晚上,三人就在郊外烤野鸡野兔,连襄玩得累了,披着连钺的外衣靠在他肩膀睡着了。

楚烨扒拉着柴火,低声道:“说吧,特地把我叫过来,什么事?”

“楚岚的事,她跟你在西北这几年,根扎得很深,我也是疏忽了。”

“我这妹妹,只可惜不是个男子,不然凭她的心机手段,连我也要给她让位,这回儿她手是黑了些,行,回头我劝劝她。”楚烨看了看连钺,又看了看酣睡的连襄,叹道,“你也知道,她自幼钟情于你,你上书表明了心意,把父皇赐婚的意思堵了回去,也不怪岚儿恼羞成怒。”

连钺翻烤着野鸡,淡淡道,“动我妹妹就不行,我给你打过招呼了,再有下次我不会这么客气了。”

“还妹妹呢。”楚烨无奈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

“等她过了生辰吧,她才十五岁。”

说到这里,连钺觉得肩头上微微一动,连襄睡眼惺忪地醒了过来,嘟囔道,“你们说什么呢?”

“在说你的生辰,等烨哥哥送个大礼给你。”楚烨向她眨眨眼睛,“过了生辰襄儿就是大姑娘了,要嫁人了,襄儿要嫁什么样的人?”说着挺了挺胸膛。

连钺斜他一眼,“襄儿有我照顾,不需要长大。”

连襄仰起头看向连钺,“哥哥也得送礼物。”

连钺低头,看到妹妹眼睛里映着跳跃的火光,美得夺目,两人视线交织在一起,都没有躲闪开,许久,连钺笑道,“好,一定给襄儿好好过生辰。”

8

连襄的生辰在深秋,然而夏日未尽,大庭的平静就被打破了,高昌举兵,气势汹汹的压向了大庭北面边境。

这是连钺之责,往日里视作寻常,如今却因为妹妹不得不多做考量。

他不信连襄能老实得呆在王府,无奈之下,索性兄妹俩一同披挂上阵,让妹妹时刻呆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三五场大战小战打下来,连钺敏锐的觉察出不对劲,自己这边出了内奸,而且是高层。

他不动神色,暂避锋芒,因为有所猜测,所以也很快查清了根由。

肃州城郊的一处大宅子,连钺带着两个侍卫直闯了进去,如暗卫所报,他在这里见到了楚岚。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楚岚闲适的坐在椅上喝茶,看都没看他一眼。

连钺冷冷看着她,“通敌卖国,这是死罪,你知道会有多少前线的将士因你而死吗?”

楚岚神色微变,继而有些癫狂的笑了起来,她站起来逼近连钺:“我管他们做甚,谁又来管我的死活,呵,连钺哥哥,你可能还不知道,父皇为了稳定西面局势,欲与回鹘联姻,命我下嫁回鹘的诏书大约这几日就要颁下了。”

连钺默了默,他没有想过这些,但也不觉得意外。

“回鹘苦寒落后,都是些未开化的野蛮人,回鹘的宗王,我未来的夫君,是个比我父皇年纪还大的老者,我跪了三天三夜,苦苦哀求,却没有人肯再听我一言,哈哈哈,可怜我还一直以为,我是大庭尊贵的公主,我的父皇、我的兄长都是最疼爱我的,真是太可笑了。”

“还有你,我喜欢了你那么久……”她脸上爱恨交织,牢牢看着连钺,轻语道,“可是你,还有你那个所谓的妹妹,都是拜你们所赐,我才要去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既然如此,不如我拉你们一同陪葬。”

“楚岚,我……”连钺刚一开口,忽然眉目一凝,猛的上前抓住了楚岚的双肩,“你做了什么,你是故意把我引出来的!?”

“哈哈哈哈。”楚岚嘶声大笑,“我楚岚得不到的东西,别人更不要想!”

“襄儿。”连钺一下子慌了神,顾不上楚岚,飞快冲出了门,直到骑到马上,才发现自己的手都在颤抖。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营地的,呆呆盯着面色焦急的肖副官好半晌,肖副官的声音才传到耳朵里。

襄儿以为他遇险,带了兵马急急东去,肖副官阻拦不住,刚刚又收到急报,高昌一支铁骑兵动,不知为何竟完全绕开了晋城前线的防卫部署,看路线很有可能会和襄儿遭遇,同时北面高昌大军也动了,全线压了过来。

而他,分身乏术。

此女真是可怕。

连钺手指在地图上比比划划,最终在一处山区停下,渐渐平静了下来。

“将军,您怎么了,郡主有危险,您快传令啊!”看着不做一声的连钺,肖副官急得跳脚。

“你带三营四营的骑兵向东,不过只怕是来不及了。”连钺淡淡道,“其余大部跟我去前线。”

“可是郡主她……”

“去吧。”

趁着肖副官进出安排的空档,连钺独立案前,提笔写了几封信。

9

连襄和高昌骑兵遭遇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怕,当然不是怕敌军,是怕连钺,心想这番回去,怕是躲不过一顿好打了。

事实证明她多虑了,她带的人太少,退入山区,被逼到了一处断崖边。

她看好了路,内心坦然坚定,她没有什么好怕的,只是有些想哥哥,很想很想。

跳下去的时候还在想,她想她应该早点回来找他的。

是的,她一直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也知道连钺的真实身份。

她是连王的独女,连钺的父亲是连王的亲卫,为救连王而死,连王就将连钺养在身边,认做亲子。

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她隐约看到崖下有林木,还记得自己挣扎着去抓,但最终还是晕了过去。

她又好像见到了哥哥,他将她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说了许多话,可是她听不到,她太困了,闭眼又睡了过去。

连襄没有死,在王府里醒了过来。

她跳崖之后的事情,是赶来安顿局面的楚烨告诉她的,她反反复复确认了好几遍。

连钺控制了楚岚,出兵和高昌大军对峙,楚烨也带兵遥相呼应,前线并没有起大规模的战争。

过后连钺追着痕迹找到了断崖,亲自下到崖底把连襄救了上来。

他给连襄留了封信,信中说他感念楚岚对他的一片深情,知道她背着通敌卖国的罪名,留在大庭必死无疑,这件事他也有责任,不忍见她惨死,决定带着她远走江湖,隐姓埋名了却余生。

信中也提到了二人的真实身份,说连襄才是连王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现在把属于她的一切归还给她,遥祝她一生安乐。

连襄不信连钺会这样抛下她,养伤的日子里,日日都在等他回来。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他,回忆平日里,他站在那里,他的背影,他坐在那里,他吃东西的样子。

还有他笑的样子,他上阵杀敌的样子,他看向自己的样子。

还有那天晚上,她睡在他房里,他落在她额头上的亲吻。

王府里有一点风吹草动她就以为是他回来了,一次次的冲出房门,冲出府门,她觉得他一定在某处暗暗关注着自己。

深秋的时候,连襄摔伤的肋骨养得差不多了,过了生辰,一夕之间,长大成人了。

她接过了连钺的职责,守卫着西北,守卫着大庭。

对连钺,也从最开始的期待,转变为了恨。

她想,再见面的时候,她一定会狠狠得骂他,狠狠得揍他。

几年之后,她顺理成章的,嫁给了楚烨。

大婚前夜,她独自一人在院子里,忽然就不可抑制的哭了起来,哭得很凶很凶,看连钺的留书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哭过。

她终于可以对自己承认,那个说要陪伴她一辈子的哥哥,是真的不要她了,她在他心中,根本没有那么重要,她也许一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她离开了肃州,去到了皇城,她给自己的宫殿赐名未央宫,因为她觉得自己的生命里,始终有一件未尽之事。

又过去几年,她也就看淡些了,人生总要经历一些事情,没有人能永远无忧无虑的,那一年,那一天,就成为了她人生中的一个分界点。

10

“皇祖母,您真的再也没有见过连将军吗?”

连太后拥着楚芙小公主呵呵笑了起来。

时光如水流逝,今日是大庭连太后八十岁大寿,又恰逢西北传来大破高昌的好消息,前朝后宫,热闹了一天了,这会儿还有皇室家宴,未央宫里灯火辉煌。

皇孙们敬完了酒,缠着太后讲起了在战场上杀昌兵的故事,连太后就讲起了当年威震西北的连王府的故事。

逮着自家的哥哥夸耀了一番,连襄便喘息起来,有些没力气了,到底是老了啊。

皇帝开了口:“你们不要缠着太后了,太后劳累了一日,该休息了。”

“不妨事,今儿高兴。”

虽这样说,孩子们还是都乖巧的起身告退。

她是真的高兴,许是因为多喝了几杯,恍惚中竟看到了那个人,依旧是挺拔的身姿,年轻的容貌,也执了一杯酒,穿过退走的孩子们,向她走了过来,微笑唤她:“襄儿,生辰快乐。”

她便也微笑着举杯示意了一下,笑着笑着眼眶就湿润了。

其实这个故事,还有另外一个版本。

她听到这个版本也是在与连钺分别的十二年后了。

那时候楚烨早已登基为帝,她的两个儿子都长成了小小少年,她也被京城里的富贵养得丰腴了些。

闲时散步,她竟然在皇城偏僻的冷宫里见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故人,楚岚。

一个凤袍加身,一个蓬头垢面,两人对面而立,神色都是复杂。

“我哥呢?”

“连钺呢?”

“你没有嫁给他,你当了皇后。”楚岚神色有些恍惚,“那么他……”

而连襄,已是浑身颤抖。

她当日就回了肃州,日夜兼程,谁也拦不住,她找到了风霜满面的肖副官,上前扯住他的衣领,却红着眼睛什么话也问不出。

肖副官倒是平静,看了她一会儿,轻声道:“这么多年了,您也该去看看他了。”

肖副官把她带到了肃州城外的树林,就是他们兄妹二人和楚烨曾经打猎玩乐过的那片树林。

她弃了马在林子里狂奔,那短短半年的时光就如同周围的树木一样在她眼前掠过。

直到日落黄昏,她都找不到哥哥,在林子里放声大哭。

“襄儿,你来了。”

熟悉的声音,相隔了那么多的时光。

她心头狂跳,猛地转身,身后,一座无名坟冢立于眼前。

“将军死了,早就死了。”身后肖副官追了上来,在无名坟冢前跪了下来,“悬崖那么高,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下去的,更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背着您一点一点爬上断崖的,我随后赶来,将军见到我就倒下了,我上去叫他,发现他的身体都凉了,他死去很久了,而您身上的伤都做了处理,被他用衣带牢牢束在背上。”

“将军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血都干涸了,十根手指因为攀爬悬崖竟有六根指骨都断了,肋骨断了三根,断裂的骨头因为剧烈的运动伤到了内脏,郡主,我想,是将军的灵魂背着你爬上了悬崖。”

“他给您和陛下都留了信,让陛下照顾您,让您以为他和楚岚远走高飞,他为了您,死后都没有立碑,他是如此地爱着您啊,您应该知道这些。”

而连襄,只是双目无神地看着那座无名坟冢。

那一天,他们隔着光阴,隔着黄土,终于再一次相见。

……

生辰宴,未央宫,没有人听她把这个故事讲完。

寝殿里,连襄屏退左右,脱去华丽的外衣,解开繁复的发髻,雪白的发丝散落下来,就像少女时候那样。

她独自一人走到御花园中,树影婆娑,就像回到了那片小树林中。

一晃居然过去了这么多年。

她走累了,靠着一棵树坐下休息,就像靠着那座无名坟冢,就像靠着哥哥的肩膀。

他们幼时相依,少年分离,后来隔着一片黄土,只有那短暂的重逢供她回忆。

她闭上了眼睛,轻轻呢喃。

“哥哥,我回家了。”

窈七
窈七  VIP会员

未央歌

浮生

相关阅读

手机读故事网©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