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六月飘雪，我终究没等来我的父亲，人人都说父亲不忠欲图起兵造反，可我知道，是功高震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禁军带着圣谕围住定北府的时候，我正绣着荷包，不知道宣朗能否赶来见我一面，我把这荷包留给他，就当是告别。
“定北侯之女伍连芝，念其曾与太子有婚约在身，特免其一死，即日起入宫为奴。”
我叩首，领旨谢恩，随后就是一片惨叫，遍地的尸体，额娘抱着阿弟躺在我的旁边，我终于绷不住哭倒在了额娘的脚边，我好恨。
“连芝，对不起。”不知过了多久，宣朗来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晦暗。
我把荷包递给他，我问他为什么，他没有回答我，只那样看着我。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他那声对不起我受不起，那换不回我的父亲，换不回定北侯府成百上千条命。
再后来，我入了宫，成了最末等的宫女，在辛者库苟且偷生，宣朗没再来找过我，我也从未盼过，我只当这一生就这样在宫里老死。
2
一年又一年，我的手上已经布满了老茧，这一年，天子驾崩，太子即位，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可我定北侯府的亡魂如何赦？
宣朗，宣朗。
这一日，我遇上新皇的轿冕，我跪在边上，到底没有抬头看。第二日，我便成了宫里的答应，皇上的女人。
那天夜里，皇上来了，我跪在门口等他走过来，他屏退了旁人，将我拉起来，“你不用跪朕。”
“奴婢出身辛者库，不敢不跪。”我低着头说，指甲把手心按出了血水。
“连芝。”他叹了口气，唤着我的名字。
我抬起头看着他，“奴婢名春连。”打入宫那日起，这世上就没有伍连芝了。
“你已是答应，不该再以奴婢自称。”他盯着我看了许久，才又说道：“你再唤朕一声朗哥哥，朕想听了。”
“臣妾不敢。”我屈膝道。
之后是怎样我忘了，只记得他发了好大的火然后离开了。
我想起我与他初遇的时候，那一年我十岁，在湖边喂鱼，一不留神掉入水中，迷迷糊糊间被他救了起来，看着他的脸，我问他：“你是神仙派来救我的吗？”
他笑了，好像整个花园都失去了颜色，他说他叫宣朗，是神仙派来娶我的。
3
宣朗再没有来找过我，我这个答应，做的轻松自在。后来院里来了一个小厮，他带来了一封信，字迹我认得。
信上说，二哥还活着，连同胡人，在来年春意图攻上京都。
还说，当年一事另有蹊跷，与宣朗脱不了关系，他知我入了宫，想我能做点什么。
我将信烧毁后哭了整整一夜，不知是喜还是愁。
再之后我寻来长笛，夜夜在院里吹奏，我在等待，希望等来也希望等不来。
“朕记得，这首曲子还是朕教你的。”宣朗来了。
我没急着迎过去，笑着看着他，“很多时候我怨你，可你生在天家身不由己，我想起儿时和你在一起的那些画面，我很怀念。”
他闻言笑了，一如我们初遇那时，“连芝，你...”
“朗哥哥，抱抱我好吗？”我眼里噙着泪，对着他伸开双手。
他走过来将我抱起，难掩激动开心的神色。
然后我便侍了寝，第二日就收到封赏，成了常在，可这远远不够。
之后的日子里，宣朗几乎日日往我这跑，有时连早朝都不肯去上，他有时候问我，什么时候给他生个皇子，我念着来年春，他听后高兴的像个孩子。
渐渐的，前朝开始不满，说我是个妖女，祸乱朝纲，宣朗为了我杀鸡儆猴，震慑效果有了却也失了民心。
4
这日，我烧了书信，看向窗外，桃花已经开了，我知道，就要到时间了。
晚间刮起了好大的风，我难得遣人去请宣朗来我宫里。
“怎么了？”宣朗一来便将我拥在怀中。
“山雨欲来风满楼，夜里估计会下大雨，我会怕。”我缩在他怀里，“你很忙吗？”
他摇了摇头，“不忙，我陪着你。”
夜里果然下了好大的雨，惊雷阵阵，我装害怕的样子，抱着他哭了一宿，睡得很不安稳，早间他醒来欲去上朝，我将他拉住不让他离开。
“雨已经停了，下了朝我便来陪你。”他耐着性子哄我。
我始终不肯，声泪俱下，“昨夜梦见母亲死在我身旁，醒来心情怎么也平复不了，朗哥哥，别走，再陪我一会。”
他最终还是妥协了，陪着我哄我再入睡。
当我再醒来时，已经变天了。
5
宫女纷纷逃窜，正收拾包袱的太监见我忙说道：“娘娘，快逃吧，叛军已经杀入城内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突然想最后再见宣郎一面。
我坐在宫里等着，也不知道是在等谁。
“妹妹，二哥来晚了。”二哥满身是血的走向我。
我摇摇头，“一切尘埃落定，二哥，我想去见见他。”
再见到宣朗时，他已经奄奄一息，胸膛的血止不住，他靠在桌边，见我走来开口唤我，“连芝。”
我不作答，将他抱在我怀里。
他说，他都知道的，还说，这一年他很开心。
“再唤我一声朗哥哥吧。”他笑了，手垂了下去，没了生息。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条寂寞的路就已展向两头了。
“朗哥哥。”这一声，他听不到了。
6
“那我不想做太子妃，我讨厌那些繁杂的规矩。”少女的脚丫在水里晃悠。
少年轻笑，“那你不想嫁给我吗？”
“想啊，可是...”少女低垂着脑袋，很纠结的样子，“父亲说，天下的女人都是天子的女人，太子将来会继承大统。”
“傻丫头，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啊。”
“我不喜欢和别人分享。”少女嘟着嘴，直直看着少年。
少年手指朝天作发誓状，“那我答应你，我的心里永远只有你一人，行不行。”
少女伸出小指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朗哥哥就是小狗狗。”
少年勾上少女的小指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