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古色古香的小镇是当地政府保护的风景区,每天的游客络绎不绝,整条街热热闹闹的,充满着一股子翻新的商业气息,唯独沉香店,冷冷淡淡的立在那里,有些破败。
镇西口拐角处住着一个漂亮女人,一头波浪长发,一袭柔软身段,一张西施美脸。
女人爱笑,爱嗑瓜子,爱穿长裙,爱坐在椅子上一下一下晃着腿,高跟鞋就一下一下勾着脚后跟,一只阿拉斯加每天陪伴她在镇口的老槐树下给孩子们讲英雄的故事。
这个英雄叫危伟。
女人叫陈兰兰,来镇上时没说来这的目的,只是在西口拐角处的沉香店住下了,期间还披麻戴孝送走了沉香店的老爷爷。
陈兰兰总是笑,哪怕遇到有人要收沉香店,她也是笑着走上前,敲碎手里的啤酒瓶,然后拿瓶子对着自己的脖子笑着说:“要收可以,先帮我收尸”。
沉香店断水断电时,她也是笑着点着蜡烛挑着水,时不时还要拿水泼阿拉斯加犬一身。
但有人说还是见过陈兰兰哭,那是某一个冬日的早晨,起早的人看到她抱着一个男人的腰,松开时,她蹲下哭得撕心裂肺,但起身时她又笑了,仿佛刚才哭的不是她。
有人问陈兰兰会在这里待多久?她总说就待一阵子,待一阵子就走了。只是这一阵子她也不知道是多久。
阿拉斯加犬奔出去时,陈兰兰先是一愣,手中的瓜子掉了一地,她猛然站起来,有些眩晕,安慰自己定了定心神,许是起身太着急,椅子倒了,她都没有察觉,她惊慌地朝店内跑去,中途刻意放慢了脚步,将披散在身后的头发扎了起来。
随后,一个年轻男人跟着阿拉斯加犬回来了,他走到店门口的老太太面前,蹲下来细声说:“奶奶,我回来看你了”。
“小伟呀,还走吗?”老太太问。
“嗯,待半个月就走。”这个年轻男人叫危伟,是老太太的孙子,沉香店的老板。
小镇上的老人都知道,危伟的父母死于沉香店的一场大火。从那之后生意不景气,刚满18岁的他就去当了兵。
2
“谢谢你。虽说我救了你,但你也没必要这样的。”危伟走进店里,将串起来的弹壳手链拿了出来。
陈兰兰低着头,嘴角荡漾着笑,蜜糖甜到心里,仿若回到十七岁那年的羞涩。
让人惊喜的是那天晚上,断电很久的沉香店来电了。
按理说,危伟回来陈兰兰该高兴才是,但自从他回来,陈兰兰整整一个礼拜都没有笑。
小镇上的长舌妇猜测,许是陈兰兰终于盼到了危伟回来,但是人家却不搭理她。
在危伟走之前的一天,陈兰兰照常开店,给门口的多肉浇水,路过的刘姨手里拿着个苹果,倚在沉香店的门框上和陈兰兰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兰兰,怎么了,是不是欲求不满呀”?
“兰兰,人家小伟才二十多,你不能太着急呀”。
“兰兰,女人30如狼似虎,你可得稳着点呀”。
……
陈兰兰觉得刘姨把苹果嚼的嘎嘣脆,汁水都快要喷到她脸上。
面对刘姨的打趣,陈兰兰不笑也不怒,只是沉默着浇着花。刘姨自讨没趣,看着冷着脸的她,开始怀念那个端着一盆菜走东家串西家的陈兰兰,她的菜做得色香味俱全,大家都爱。
危伟离开之后,陈兰兰又开始变成了爱笑的陈兰兰。
在危伟离开一个礼拜后,爱笑的陈兰兰将长裙换成了短裙。
“兰兰,小伟还小,你爱不起的。男人太年轻很容易变心的,女人太老……”酒吧老板娘红娘语重心长跟陈兰兰说。
陈兰兰今天没在沉香店看着,揣了一把瓜子在对面酒吧的吧台边和老板娘聊天。
她给自己倒了杯酒,看着翻涌起的泡沫,“很容易死心塌地是吧?我对危伟死心塌地跟年龄没关系,跟爱也没关系。”
陈兰兰笑,仰头喝了一口,随即将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红娘,你跟大家说别再试图往我跟危伟身上泼脏水了,多年前你们是怎么对他的,还不够么?”
红娘闻此禁了声,默默给陈兰兰填满了酒杯。
这当年还是个无人知晓的小镇,在极其平凡的一天里有一个消息以病毒一样的速度在镇上散播开来——有人要征收小镇用来建商业旅游区,每个人都会分到一大笔钱。
小镇上的居民,尤其是稍年轻一些的人,早就迫不及待的想要脱离这个贫穷闭塞挣不到钱的地方,蛊惑着家里的老人同意征收。
最后的最后,只有危伟的奶奶不同意,这个顽固的老太太一心认为沉香店是他们家族几代人的心血,不能就这样没了。
后来的陈兰兰把沉香店当做她的命。
为了赶走陈兰兰这个麻烦人物,镇上的人编撰陈兰兰跟危伟的事,说危伟当了小白脸找了个老女人。
危伟被扰的烦了,开始思考着放弃这个有些鸡肋的沉香店。后来被陈兰兰骂了一个礼拜,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3
“兰兰,你还是穿长裙吧。”红娘转移话题,陈兰兰换上短裙后每个人都看到了,一条肉红色凸起的疤痕盘踞在她白皙修长的腿上。
小孩看着觉得可爱,女人看着可惜,男人看着恶心。
“伤疤不是藏起来就能消失不见的,红姐,多年前的那场大火,你最清楚是怎么回事不是吗?这些年小伟恨得难道没道理吗?”陈兰兰还是笑。
“也不能怪大家,没人想到小伟的父母当天没回去,要是知道的话……”
红娘不愿去回想多年前的那场大火,因为酒吧关门晚,她是第一个发现沉香店起火的,她叫大家救火,大家只是将周围的火源隔断了,以免烧到自己家,却没一个人愿意进店救火。
每个人都有私心,一把火烧了这沉香店,那个顽固的老太太就再也没有死守在这里的理由,反正里面又没有人,只是烧了个店而已。
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去救火。
谁也没有想到,每天晚上都没有人的沉香店,起火的那个夜晚,每天都要回乡下陪儿子的危伟父母,那个晚上因为理货忙到太晚,带着儿子直接睡在了店里。
“这个疤是危伟救我时留下的,我要把它漏在外面,时时刻刻都提醒着大家,该是面对的时候了。”
陈兰兰仰头将杯中的酒喝尽,她知道红娘一定会将这些东西传达给大家的。
多年前她随男友回镇上见父母时目睹了那场大火,男友上前准备救火时,她出于私心拉住了男友。
她知道这是沉香店,是男友口中不能拿到钱的阻碍,是她和男友结婚买房的阻碍。所以在那一刻,陈兰兰自私地想,就这样烧了吧。
直到有人惊呼,“店里有人!”
众人如梦初醒,开始手忙脚乱的救火。
一片混乱中陈兰兰看到被救出的男孩,十六七岁的模样,在失去意识的边缘,还在喊着救命,救救他的爸妈。
陈兰兰的心脏,仿佛也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四年后,陈兰兰已经和男朋友分了手,住着老旧的房子。
她从未想过,她的人生中,会经历第二场火灾。
也许是这栋破楼中的线路老化吧,起火的时候她甚至觉得是她的报应到了,试图冲出房子的时候门框砸掉她的腿。疼痛使她蹲了下来,她认命地瘫坐着,看着火焰一寸寸地向她的方向蔓延。
而她想不到的是,消防队赶到了。
一个男人沉默着冲进来,抱起她,带她逃离了这里。
她看清男人的脸,四年前只一眼就记住的面容。
不知道是因为痛还是悔,陈兰兰哇哇地哭起来。
是他。
“不要哭,要笑,要坚强哟。”危伟将陈兰兰抱出火场时说,陈兰兰一直记得他的笑脸,伤势好了之后,她执意要回镇上还这条命的债。
但男友极力反对,她没有理男友的反对,只是在离别的时候自己偷偷哭了一场。
4
陈兰兰没道理地入驻了沉香店,危伟并不需要她的报答,劝过,也赶过,陈兰兰始终都无动于衷,也就随她去了,刚好能陪着老太太。
这一次危伟的离开,比任何一次都要漫长,陈兰兰没来由的有些心慌。
直到那天,几个军人敲开了沉香店的门。
那天起,沉香店整整一周,没有开过。
危伟因救人而殉职的消息,随着沉香店大门的打开,传了出来。
陈兰兰还是那个爱笑的陈兰兰,她要把危伟那一份,都活回来,她要让所有人知道,危伟是个英雄。
拆迁队气势汹汹赶过来时,陈兰兰正拿着一根火腿肠逗阿拉斯加犬,她穿着短裙,腿上的疤痕很是明显。
“臭婆娘,上次来收店时,你用命扛着。但我们查明了,你跟这店一点关系没有,所以哪怕我们伤了你,也是你自找的,你最好想清楚了。”为首的人气势汹汹。
“看到我腿上这条疤了吗?你觉得死过一次的人还会怕吗?”陈兰兰一脚踩在椅子上,那条疤随着她一用力,凸起得更加厉害了。
“兄弟们,给我砸。”为首的人大声喊着。
“我看谁敢。”随着红娘一声吆喝,镇上的居民们都走上了街道,聚拢起来,大声喊着“我们都不拆了,不拆了”。
小镇上的每个人,都觉得那场大火,所有人都是逃不开的凶手,他们要替危伟,守住这个地方。
其中有一位大哥当场打了一通电话,随后拆迁队头的电话也响了起来,看了一眼众人,默默撤退。
后来大家才知道,打电话的那个人,是危伟救下的人,特此来看望恩人的家,也替危伟完成他守护沉香店的使命。
小镇暂时保住了,那位打电话的大哥,也消失了。
“谢谢大家,谢谢大家。”陈兰兰扶着危伟的奶奶给大家鞠躬。
“是我们对不起你们。”大家齐声说。
“你不会真爱危伟吧?不然怎么能够为了帮他守住房子,豁得出去命?”红娘推了一把陈兰兰。
这一句话让陈兰兰陷在了回忆中,想起这样的危伟,和那样的危伟,她难道不是为了还这条命的人情么,为什么还是觉得心中有些情绪是她一直避开的。
她开口道,“你别瞎说,有些情与爱无关呀。一个人的善,才值得豁出命去保护的吧。”
红娘也不反驳,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感情这回事,只有自己清楚。”
陈兰兰弯起嘴角,仿佛看到那个沉默的男人对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