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似烟火照亮我
文/蒋临水
沈骄是霍启鸣的冤家。
两人结怨是因为高一那年,早上上学的同学发现班里黑板被砸碎了,而霍启鸣作为班长调查罪魁祸首,理应询问昨晚的值日生。
昨晚做值日的一共五个人,轮流站起来,其他四个人都推说自己提早走了,最后锁门的是沈骄,于是霍启鸣直接锁定了嫌疑犯,径直走到沈骄身前,问:“沈骄,是你干的吗?”
众人探讨这件事儿的时候,她正在神游,茫然地对上霍启鸣审视的目光,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摇摇头说:“当然不是!”
“昨天最后走的是你,门锁也好好的,不是你,是鬼不成?”坐在后桌的男生无端插了句嘴,安静的教室登时沸腾起来。除了沈骄,班里的同学都是从初中部直接升上来的,平时看不出来,但一遇这种事情就相当团结,再加上沈骄平日也没什么朋友,稍微有点儿矛头,大家自然同仇敌忾对抗起这个外人来。
霍启鸣敲着桌子喊了声“安静”,说:“沈骄,咱们学校的校规你是知道的,现在班主任还没来,你把内情说出来,到时候我们也好替你求求情。这里可不像品中,如果事情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品中是沈骄原来就读的初中,那里的管理特别松,不良少年也特别多,众所周知,她之前转过四次学,但是她没有想到,就连平日老好人一个的霍启鸣都给她贴上了不良的标签,她觉得心里莫名恼火,说:“又不是我,你让我交代什么?”
霍启鸣皱着眉头看着她,有人跟着附和说:“沈骄,你装什么大头蒜啊?”
沈骄死不承认,终于,事情闹到了办公室,班主任挥了挥手,跟霍启鸣说:“你回去上课吧,我跟沈骄好好谈谈。”
这回轮到沈骄不乐意了,她一把抓住霍启鸣的袖子,说:“事情还没说清楚,又没有证据,单留我一个人在这儿是怎么回事儿?我也要回去上课。”
“你说不是你,单用嘴说谁相信?”这话是班主任说的,“你的意思是黑板自己原地爆炸了吗?”
沈骄说不出来话,但就是梗着脖子不松手,霍启鸣一低头就看见她眼圈红红的,心里当下一惊。
班主任气坏了:“你到底知错不?”
“没错怎么知错?”
“找家长!”
刚才还气势十足的沈骄一听这话就蔫了下来,小声央求道:“老师,能不能不找家长?我愿意赔。”
答应赔钱就相当于默认了,这回老师更生气了:“不行!”
沈骄知道无法挽回了,跟个烟囱一样从鼻口喷着气。她松开了霍启鸣的袖子,找了个角落冲天花板发着呆,顺便让眼泪回到眼眶里。
霍启鸣兀自看了她半分钟,走过去跟班主任说:“老师,要不这事儿就算了。”
“不行。”一样的答案,口吻却柔和了许多,一下子就显出了地位的差距,沈骄“嘁”了一声,小声说:“狗眼看人低。”
沈妈在百忙之中抽空来了学校,她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装,踩着高跟鞋进了办公室。班主任被她的气势震慑住了,原先准备好的台词忘了一半,过了好一会儿才把事情娓娓道来。
沈妈听完看了沈骄一眼,又看了看霍启鸣,再看向班主任,说:“对不起陈老师,是我没教育好孩子,损失多少,您算一下,我们照赔。”
沈骄没想到亲妈连问都不问就直接道歉了,她转了下身,眼泪“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被霍启鸣发现了,她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回去,说:“看你个头!”
破坏公共设施还拒不承认,甚至跟老师顶嘴,这在万年太平的一中可是件大事儿。最后,沈骄被逼着写了检讨,在周一举行升旗仪式的时候面对全校师生朗读。班里同学个个幸灾乐祸,沈骄咬牙切齿,把这一天视为耻辱。
她觉得这些人就是有意看她笑话,而当中领头的霍启鸣,就是最大的恶人。
沈骄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和妈妈生活。沈妈是个外企高管,特别能干,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那种。她也特别忙,在公司开会,回家也开会,根本没空管沈骄。甭管她在外面闯了什么祸,但凡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别废话,说个数字就行。
别的沈妈不管,却严格限制沈骄交友,导致她在初中时期根本没什么朋友。后来,班里学生集体欺负她,她差点儿得了抑郁症,先后转了几次学,但结果都是一样的。再后来,她的成绩一落千丈,沈妈这才决定放松对她的管制。
高中刚开学时,沈骄尽量保持低调,衣服裤子都挑便宜的穿,她渴望交朋友,不想被人画上分界线。她担心会有人好奇她的家庭,甚至会刻意讨好身边人,就差卑躬屈膝了,可这些人还是把她当成异类。
那天晚上沈骄和沈妈吵架了,原因是沈妈非常无情地跟她说:“以后遇见这种事情自己想办法,别三天两头喊我去学校。”
沈骄差点儿吐血,想都没想,问:“你是冷血动物吗?”
她轻车熟路地躲过亲妈的耳光,噔噔噔地跑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门一关,她躺在床上生闷气,而这些气愤皆被她归罪到霍启鸣的身上。
沈骄越想越觉得委屈。
然而,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霍启鸣事后发现班里有一扇窗户坏了,这才猛然想起,班级在一楼,就算没有门锁,也可以从窗户跳进来。
他调查了好一阵子才得出真相,原来那天晚上有两个男生的东西落在了班里,便翻窗进来拿,结果那两人不知道怎么地,拿起椅子动了手,最后黑板被砸碎,他们默契地保持缄默,把这个黑锅扣到了沈骄的身上。
霍启鸣知道自己做错了,他不该光凭几句闲言碎语就被误导,一时愧疚难当,他把事实上报给了老师,想还个公道给沈骄。但老师觉得自己给学生道歉实在下不来台,最后还是将事情悄无声息地压下了。
霍启鸣从两个男生那里把赔偿的钱拿了回来,想亲手还给沈骄,借此对她表达歉意。但事后英雄对沈骄无效,她毫不在意地把装钱的信封扔进了值日生的脏水桶里,说:“你想要,就捞出来烘干自己用吧,我不稀罕!”
他当即语塞,憋了半天只说出一句:“你不可理喻!”
但这并不是霍启鸣讨厌沈骄的原因,毕竟是他理亏在先。
但那件事情一出,沈骄的性格彻底变了,既然小心翼翼缩进壳里也会被人用刀刺,她干脆变成刺猬,让人靠近不了好了。
沈骄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以前她做什么都尽量收敛,后来是能多高调,就多高调。在同龄女生为了一条裙子使劲儿攒钱的时候,她随便买件上衣都是限量版,书包上的logo是一串英文,随身的手表也价值不菲。
开始有女生刻意讨好她,想从她身上沾一点儿光,最讽刺的是这些都是曾经带头孤立她的人。她逼迫自己不能太善良,随即学会了亲妈常说的那一套,抬起下巴,傲然睥睨,说:“你们这种人还真不配跟我交朋友。”
对方越生气,她就越高兴,暗暗在心里爽飞了天。
尽管爽完以后是漫长的空虚,但是她把自己死死地包裹起来,生怕别人看见她寂寞的内心。
沈骄用这种方式风风火火地度过了两年,这两年里,她并非有意跟霍启鸣作对,只想离他远点儿。但她无法无天的样子总是让他操心,一会儿看不见她,就担心她去闯祸,所以他的目光总是离不开她。
她跟同学吵架,他就上前沟通,啰唆得跟唐僧一样,非等到她主动跟人握手言和为止。
她上课老是睡觉,他就动用班长职权把她的座位调到了自己前面,以便随时看管,只要她上课的时候有一点儿要睡觉的趋势,他就马上踢她凳子。
同类的事情不胜枚举。
沈骄因此顶烦他,就连她做课间操时的手势没有做对,他都要过来唠叨两句,她实在受不了了,吼道:“你闲得没事儿干了,老盯着我干什么?”
霍启鸣面无表情,义正词严道:“你以为我想管你吗?”
沈骄无话可说,扶着额头远离他。原本她以为高二之后就能逃开霍启鸣的管制,可她没想到的是,文理分科后,她还是跟他同班,更恼人的是,他仍旧当选班长。
好样的,她倒想看看,他这个庸人到底能把一个班级管成什么样。
高三的时候,沈骄跟读初中时认识的学长学会了开车,有时沈妈不在家,她就把车偷偷开出来玩儿。
有一次,她在街上遇见了霍启鸣,见他手里拎着萝卜和白菜,她停下来,让车上的人一块儿朝他吹口哨,喊道:“霍启鸣,没看出来,你还挺居家哈!”做法十分幼稚。
她戴着的墨镜遮住了半张脸,霍启鸣怔了半晌才认出她是沈骄,原本温和的目光突然变得严肃,说:“你这是违规驾驶!”
“你管我?”
“我是班长。”
“班长大人,这都放学啦,您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放下您的官架子,好好买您的菜吧!”
沈骄猛踩一脚油门,车一下子就开出去老远,霍启鸣透过未关的窗户看进去,发现她连安全带都没系,下意识跟着车子跑了几步,又疑惑自己没事儿操哪门子闲心,遂停了下来,转身,弯腰一步步捡起掉在地上的萝卜。他深呼吸了好几次,却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最后转回身去看,却发现她的车已经没影了。
这边的沈骄通过后视镜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撇嘴冷笑了两声。结果,那天她过得并不顺利,她因为车速太快,一不小心被警察抓住了。
无驾照又未成年,警察要拘留她,最后沈妈到场花钱了事,而这一幕,就又巧合得被霍启鸣看见了。
他又羞又恼,恼的是沈骄仗着家里有钱无法无天,临走的时候也没看出她有丝毫悔改,羞的是那个为了钱而放弃原则的警察不是别人,就是他爸。
他来警察局找爸爸回家吃饭,正好碰见他从沈妈的手里接过钱,霍爸爸为了找个台阶下,还拿霍启鸣说事儿:“原来你们俩是同学啊,那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下回可不能这么疯了!”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着,那天之后,霍启鸣总觉得沈骄看向他的目光里,有深深的怜悯和鄙夷。
他觉得丢脸。
如果要认真算起来,霍启鸣就是从那儿以后开始跟沈骄拉开距离的。
他还是坐在她身后,但再也没踢过她的凳子;她还是不爱做课间操,可他再也没来逼着她摆正姿势。
沈骄突然觉得怪怪的,到底哪里怪,她也说不清,但那个唠叨了两年多的烦人精突然闭了嘴,她一时之间好像还无法适应。
百无聊赖之中,沈骄开始尝试着去挑衅他。
自习课老师让霍启鸣监管,沈骄就带头说话,她回过头,下巴撑在椅子上,饶有兴致地欣赏他逐渐僵硬的表情,看得出他已经非常不耐烦了,可过了好半天都没有爆发。
还挺能忍的。
她隔着桌子去摸他眉头皱得紧紧的,他脑袋一歪避开她伸过来的手,“啧”了一声,说:“离我远点儿。”
沈骄缩回胳膊,微微愣住,虽然平日里霍启鸣老是跟她吵,但是从来没有用这么冷漠的口吻跟她说过话,他这个人,就算骂人也都是温和的。
下课以后,她在他身前晃悠,两手插在上衣兜,倒退着跟他讲话:“班长,你到底在为哪件事儿生气啊?”
“我没生气。”
“那你怎么……”她轻咳一声,把“不理我”三个字收回去,说,“这么不尽责了。”
霍启鸣没说话,快走几步绕过她。后来,班主任以班级纪律越来越差指责了他,他倒干脆,直接提出不干了。
霍启鸣不当班长了,连座位也换了,那就更没有理由去管沈骄了。
她应该高兴的,可是为什么,她反倒觉得空虚了?
她跑去问他原因,霍启鸣顿了一下,抬起头——他终于肯把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而不是假装无视她了。
“快高考了,我的精力有限。再说了,你不是最烦我管你吗,现在梦想实现了,还不快敲锣打鼓庆祝一下。”
沈骄噘了下嘴,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说:“嗯,你说得对,我正打算庆祝呢。”
沈骄口是心非,她不但不开心,甚至还有点儿失落。
闲来无事,沈骄决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人要是太聪明了也没辙,她稍微一努力,居然就考得跟霍启鸣不相上下。
发放成绩单那天,同桌用看大神一样的目光惊奇地看着她,说:“你没抄吧?”
沈骄对着镜子,摸了摸眼睛下边的黑眼圈,说:“呸!我是那么不正直的人吗?”
同桌点头道:“嗯,你是。”
沈骄白了她一眼。
为了这一天,她已经两个多月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她原先成绩就不差,只是一直不认真,这回为了追上来,各种补习班上得她吐血,再加上押题押得准,一不小心就考了个第一。
班主任为了督促众人学习,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写着所有人的成绩,是进是退一目了然。沈骄看了一眼,觉得顶不满意,说:“明明都是第一名,凭什么霍启鸣的名字在我上边?”
她踮起脚,用手抹掉了“霍启鸣”那三个粉笔字,刚好霍启鸣从她身边路过,不屑地说了声“幼稚”。
“幼稚怎么了?我就要在你上边!”
后排男生听完以后笑了,说:“你俩发展挺快啊!”
霍启鸣二话不说,撸起袖子扑上去跟他们扭打在了一起。
灰尘溅得到处都是,沈骄不明所以地站在角落里,笑得特别开心。
再然后,高中生活就这样惊天动地地过去了。
沈骄跟霍启鸣进了同一所大学,像跟他故意较劲似的,她偏偏不想离他远去。
大学生活比高中痛快,沈骄除了日常跟霍启鸣斗嘴以外,还有更多有趣的事情可以做。沈妈为了奖励她考进了一所好大学,买了一辆她喜欢的车做礼物送给了她。她考了驾照以后,每天和一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
霍启鸣天生一颗干部心,对什么不平的事情都想管一下,却从来不对她的生活指手画脚,但她也看得出来他憋得够呛,每次听说她又要跟那几个一脑袋黄毛的男生们混在一起不务正业时,他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说:“沈骄啊……”
沈骄自动把他代入到罗家英的角色里,甚至已经在心里唱起了《Onlyyou》,可他又突然收了回去,沈骄见状,趴在桌子上,说:“你不是不管我吗?”
他闭上眼睛假寐:“我没说要管。”
再睁眼时,沈骄已经离开了图书馆,他从窗户口往下看,正好撞见她回头朝他做了个鬼脸,挑衅意味十足。
霍启鸣觉得自己斗不过她,每次自己都被气得半死,再好看的书也看不进去。他只能揉着脑袋出门,但她不知道是从哪个角落里蹦出来的,吓了他一跳。
霍启鸣受到了惊吓,揉着胸口看着她,问:“你在这儿躲着干什么?”
她一脸了然
于心,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就想看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