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临近，年味是越来越浓了。腊月二十八上午，单位开会，宣布放假。我急匆匆回家拾掇东西准备回老家和父母一块过年。
近几天，父母一天好几个电话催，让我们早回家过年。听说回家过年，孩子高兴得不得了，跳着喊：“我又能看到兔子和羊了，有鞭炮放了！”
我是开车回家的。天气真冷，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人们把身子缩进厚厚的棉衣。前几天刚下了雪，路边还有一堆堆的雪，已经冻得很结实，路面有些滑。
天已完全黑了，远处不时有鞭炮的响声和烟花在空中绽放的亮光。我小心翼翼地开着车，生怕出什么意外。
就在这时，我突然看见前边不远处一个人跺着脚在向我招手，示意我停车。这个人穿着很破旧，像一个流浪汉。
妻子的态度非常明确：不拉！一是天太晚，不知道这个人是啥馅的，不安全；二是家里人在家等着，拉上他还不知道会多晚。
孩子说：“不能拉陌生人，老师经常给我们说不能和陌生人说话！”
我也很不愿意拉这个人，说不定是打劫的，再说也没有责任拉这个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想到此，加大油门想冲过去。
就在车子快到这个人跟前时，他突然跑到了路中央。我一脚急刹车，车子发出一声尖叫，滑出十几米才停了下来，那个人也应声倒地。
妻子和孩子往前一趴，发出尖叫。我第一反应，“坏了，撞人了！”急忙下车查看，那个人躺在地上不住地“哎呀哎呀”叫着。
我很生气，埋怨道：“你怎么跑到路中央了？这不找撞吗？”一边蹲下身子仔细查看那人的伤势，“看看伤哪里了？”
那人连连摆手，“没关系，我没怎么伤，我自己找的，与你没关系。”
我觉得非常不好意思，“要不上医院看看吧？”
那人说：“没事！”说着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我扶着他走了几步，没多大问题。借着车灯，我打量了一下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可一时记不起来。
我语气缓和地问：“你觉得咋样？”
“没事！”
“真的没事？”
“没事！”
“没事就好，你看大过年的，受点伤多不好！”我觉得心里有愧，就让那人上车，拉他回家。
妻子和孩子自然不愿意，但不好说什么。那人坐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上。他坐下后说：“大过年的实在不好意思，打搅了！”
我急忙说：“不能这么说，是我把你撞了，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
“如果不是我跑到路中央也不会出这样的事了，对不起！”
车子又上路了。车子里出奇得静，只听见发动机的声音和车轮压在路面上发出的“沙沙”声。那个人低着头，沉默不语。
车内的空气像结了冰。走了一会，车内出现了哽咽声，显得格外刺耳。我急忙停住车子说：“是不是很疼？咱上医院看看吧？”
“不是，不是，我没事！”他擦着泪回答。
“怎么哭了？”我很好奇，盯着他问。
“我爸不让我回家！”说完又哭了起来，低着头用袖子擦着泪，看起来非常伤心。
“什么？你爸不让你回家？”我更加好奇，这人看起来都四十多了，怎么他爸还不让他回家？
“嗯！”
“为什么？”
“我爸说我是冷血动物，冷漠，没同情心，不想要我了！”说完更加伤心。
我愕然，不知说什么好。
“你是哪个村的？”我问。
“李庄！”他一边哭，一边说。
“我是张庄的，和李庄紧挨着，我把你送回家吧！”我说。
“我不敢回家，他会打我的！”说着哭得更厉害了。
“我会跟伯父好好说的，他不会打你的！”我心里窃笑，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莫不是有精神病？想到此我心里一阵紧张。
可是转念一想，这个人不像精神病，只是有点孩子气。这时我突然想起李庄我还有个要好的同学叫李明，于是我问：“你认识李明吗？”
“你认识他？”他擦着眼泪，抬起头，看着我。
“他是我小学和初中的同学，怎能不认识？”
“你是亮哥？”他瞪大眼睛看着我。
“你是？”我非常纳闷。
“我就是李明，你的同学啊！”
我急忙刹住车，借着微弱的灯光仔细端详他。虽然经过岁月的打磨，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而且还蓬头垢面，但大体摸样还能认出，怪不得刚才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真是李明？”
“是的，亮哥，我真的是李明！”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我说。
我们两个抱头痛哭。我觉得李明身体特别冷，像冰一样，我想可能是在外边待的时间过长的缘故。妻子和孩子呆呆地看着我们，我们两个像孩子一样又哭又笑。
我问：“你怎么混成这样了？”
“别问了，总之一言难尽啊！有空再和你说吧，唉！”他叹了口气。
“你看起来不错啊，成领导了？”他问。
“啥领导？混口饭吃！”我回答。
“老同学别谦虚，我不找你借钱，你怕啥？”
“我没怕，就是个小领导，干活的！”
“那也是领导！”
我们又继续走，不一会就到了去李庄和张庄的十字路口，左拐是李庄，右拐是张庄，都离得不远。这时李明执意不让送了，坚持要下车。
我说：“天这么冷，你又穿得这样单薄，我还是送你回家吧？”
他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家就行！”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家我不放心！”
“没事，我走夜路习惯了！”说完，跳下车。
我看见他下车，急忙也下了车。
我说：“既然你不让我送，你看这样吧，穿上我的袄回家，天太冷了！”
“也行，你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要不是你我的小命早就没有了！”
“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
“怎么会忘？”
小时候，我们两个村的孩子都在我们村的小学上学，那时孩子们没什么可玩的，夏天一般是在村东的湾里摸鱼，洗澡。
一天雨后，我们几个小伙伴正在玩水，我的腿突然抽筋，我待的地方恰好水比较深。我拼命挣扎，喊救命。
小伙伴们知道我的水性比较好，以为我在跟他们开玩笑，都在远处看着我笑，没有过来救我的意思。
我慢慢沉下去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李明奋力游过来，摸到我拉着我一块游到了岸边。因为救我李明喝了几口水，从此我们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我们经常在一块打草、放牛，一起玩，形影不离。李明还经常帮助村里有困难的老人，给他们挑水、打柴、扫院子，在人们眼里李明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提起他人们就说他以后一定有大出息。
我从车上拿出一件羽绒服递给李明。李明感动得直流眼泪，哽咽着说：“谢谢你亮哥，天很晚了，别让嫂子和侄子等急了！”
我回头看了看车里的妻子和孩子，他们也在焦急地等待着，不停地说着什么。我回过头来时，李明不见了。
我环顾四周，四下连个人影也没有。我想是李明怕耽误我已经回家了。我急忙开车回家。
到家时爸妈已经为我们准备了丰盛的饭菜。爸妈明显老了，岁月在二老身上留下太多的印痕，妈妈背有些驼，冬天的雪花没有下在地上，而是落在了二老的头上。
我们的到来让二老脸上深浅不一的皱纹舒展开来。爸爸抱起孩子使劲地亲，孩子被扎得一个劲地躲。吃饭时，爸妈不断给我们夹菜，说：“多吃点！”
我有一种想哭的感觉，本该是主人的我何时变成家里的客人了？
饭后，我与爸妈聊天。我说：“爸，你说我今天遇到谁了？”
“谁？”
“李明！”
“哪个李明？”
“还有那个李明，李庄的，我要好的同学。”
“什么？你遇见了他？”爸一脸的惊讶。
“嗯！”
“不可能，不可能！”爸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真的，我还捎了他一段路呢！”
“你看眼花了，绝对不可能！”爸还是不相信。
“是真的，要不你问一下她。”我指了指妻子。
妻子点了点头。
“李明死了快一年了！”爸像是自言自语。
真正惊讶的是我了，爸的话似晴天霹雳，我心里“咯噔”一下，张着嘴老半天没说话。
我说：“怎么可能？我今天真是遇见他了，他还说了我们小时候的事，不可能是假的。”我还是有些疑惑。
爸说：“李明是去年春天死的，你妈也是知道的。”
妈妈也点了点头。
“真是太奇怪了！”我说道。
看着我一脸疑惑，爸爸开始讲起了李明的事情。
李明小时候是大家公认的一个好孩子，是个热心肠。长大后有钱了，人也就变了，变得冷漠了。
近几年，他成立了一个装饰公司，腰包越来越鼓，他的心也变得越来越黑。经常拖欠工人工资，还雇了几个保镖兼打手，工人去要工资有时就挨打了，人们敢怒不敢言，暗地里称他为“活阎王”。
在村里名声臭得很，要是谁家遇到困难找他借钱“没门”。去年春天，他从工地回家。在一个十字路口碰到一起车祸，有人拦他的车，说是一个小孩在车祸中生命垂危，急需送往医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