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是村里的大户。
大到什么程度?
在我家帮工的长工有十几人,一个负责管账和打理家务的老管家,两个厨娘,一个照看我和照顾奶奶的姐姐。
家里有着数百亩的田地,父亲在外经商,长年游走于家与外地两端。
母亲生我时难产去世,父亲无暇顾我,我由奶奶一手拉拔大。
夏天的傍晚,太阳依旧恶毒。长工们吃完饭,在树荫底下纳凉闲扯。
奶奶虽然平日里不苟言笑,看起来很严肃,心地却很善良。通常夏天,她都会让长工们早些歇息。
憨子哥坐在人群中,听着比他大的长工们吹嘘着外头听来的见闻,兴致勃勃。
他是我家的隔壁邻居,母亲身体不好,还有个弟弟,懂事的他便来我家做活帮衬家里。
我走过去,冲他招招手:“憨子哥!”
他从人群中起身,向我走来。
“小姐!”他说。
我跺脚:“都说了不要叫小姐,叫我名字。”
“月儿!”他挠挠头,“人多,一时忘了。”
“憨子哥,你陪我玩吧。”我说。
奶奶平日里不让我走远,只局限于村子里玩,但更多的时候是锁在家里玩。
她老人家的意思是怕我遇到危险,可是我们的村子与外界隔的很远,又哪里来的危险呢?
“好!”憨子哥说。
他对我的要求总是有求必应。
我们来到后院的阁楼玩捉迷藏。
“我找到你了!”我一把拉下蒙眼睛的黑布,将躲在花架后面的憨子哥揪出来。
他总不想我为难,所以躲藏的都是容易找到的地方。
“唉,无聊!”我扔掉黑布说。
憨子哥不说话,看着我微笑。
我一扭头,又看见那间被上了锁的房间。
那是家里的禁忌。奶奶曾经明令禁止家里的所有人靠近它,一步也不行。
从小我便看着它被锁着,到如今我十几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
“憨子哥,我们进去那个房间看看好不好?”我怂恿憨子哥说。
憨子哥忙摆手:“不行!老太太明令禁止大家靠近它!”
“嘿,只进去看一眼,没什么的!”我说。又拉住他的手苦苦哀求道,“憨子哥,就一次好不好?难道你不想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吗?”
“好吧!”憨子哥犹豫了一会,勉强答应了。一是不想我为难,二是终究有好奇心。
我们走近那间房间。
“这要怎么进去?”憨子哥看着门上落的铜锁为难地说,“要不我们算了吧。”
“看,这是什么?”我掏出一沓钥匙,得意地对他说。
这是我从老管家然伯那里顺来的,这么多把,相信总有一把是。
憨子哥已经看出来我是早有预谋,可是他什么也没说。
我一把一把地试着钥匙。终于,到最后一把不起眼的钥匙时,打开了锁。
“成功了!”我说。
我们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
房间里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唯一的便是正中央放了一张桌子,上面摆放着一张灵位,与祠堂里的灵位不同的是,它的上面还贴了一张黄符。
“这是谁的灵位,怎么放在这里了?”我自言自语道。
“不知道。”憨子哥看了一眼四周,“月儿,已经看过了,我们还是出去吧,免得被老太太知道了。”
“等一等。”我说,走上前伸手去揭灵位上的黄符。
“月儿你干嘛?”憨子哥伸手拦住我。
“我想看看上面是谁的名字。”我说。
“老太太会发现的。”憨子哥说。
“没事,我就看一眼。”我说。
憨子哥犹豫了一会:“还是我来吧,老太太知道了,也只会罚我一个人。”
他说完便揭掉了灵位上的黄符。我看了一眼,有些失望,上面是一个我并不认识的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过的陌生的名字。
“走吧。”我说。
憨子哥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保持着先前揭掉黄符的姿势,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憨子哥!憨子哥!”我叫他。
一连好几声,他才慢慢回过头,动作却笔直僵硬,仿佛是机械的玩偶。
“怎么了?”他问。声音也是一字一顿。
我有些害怕。
“憨子哥,我们走吧。”
“哦。”他说。慢慢将黄符贴上,然后转身,动作仍是笔直僵硬的,像是中了邪。
我心里的恐惧更加深,房间里的一切也因他此时的反应变得诡异起来。
“我们快走吧。”我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
憨子哥一步一个脚印,动作很缓慢,我却恨不得拉着他的手飞奔出去。
好不容易出来房间,外面残留的夕阳让我紧张恐惧的心里稍缓了一些。
我们刚刚锁好门,照看我的芽儿姐姐便出现了,看见我们直跺脚。
“小祖宗,你们怎么跑来这里了?要是让老太太知道,可不得了!”
“芽儿姐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问。
她说:“老爷来信了,老太太让我寻你来。”
我牵着芽儿姐姐的手往外走,回头不忘和憨子哥打了个招呼:“憨子哥,我去奶奶那里了。”
“哦。”他说,仍是笔直僵硬的。
我心里感觉有些怪怪的,却来不及多想,被芽儿姐姐带着去找奶奶了。
来到奶奶的房间,她正坐在椅子上看信。
我上前,怯怯地叫了一声:“奶奶。”
“唔。”她淡淡地应了一声。
奶奶总是严肃的,我向来惧怕她。加上方才与憨子哥偷偷溜进那个神秘的房间,虽然奶奶并不知情,我却仍旧感到莫名心虚。
“你父亲来信了,”奶奶说,将手里的信递给我:“你看看吧。”
我接过信纸,对着上面读了起来:“母亲在上:孩儿已完成此次商淡(谈),约半月后启圣(程)归来,……(期待)相见。”
一封信我读的磕磕绊绊,还有好几个不认识的字词。
奶奶叹了口气:“到底是不读书不行啊!待你父亲回来,我会与他商量将你送去外面读书的。”
“是。”我说,不敢有异议。
村子里原来是有老师的,可是除了村子里的几个大户,基本是没有人送孩子去读书的。加上我们这个村子地理偏远,几乎与外界隔绝,渐渐的,没有老师再肯留下来。我们这里的孩子,除了一年四季在村子周围跑一跑,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啥样,像井底之蛙。
好几天没有见到憨子哥了。我向长工打听,才知道他母亲又病了,憨子哥向然伯告了假,回去照顾他母亲去了。
我决定去憨子哥家找他。
“小姐!”长工二牛叫住我,吞吞吐吐道。
“怎么了?”我问。
“您不是上次给憨子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感觉他最近都有些怪怪的,不对劲!”二牛挠挠头说。
“怎么不对劲了?”我问。
“像是丢了魂,喊他半天才应,悠悠地回一句‘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诈尸了呢。”二牛说。
“哦,”我说:“兴许是因为他母亲的病吧。”
“兴许是吧。”二牛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
我不再理他,转身朝憨子哥家跑去。
来到憨子哥家,大门半掩着,我推门进去,看见憨子哥的弟弟在院子里玩耍。
“小憨北,你哥哥呢?”我问他。
他不说话,朝屋里指指。
我扭头朝屋里跑去。
屋子里有些昏暗,充斥着一股呛鼻的中药味。
我走进去,喊了两声:“憨子哥!憨子哥!”
憨子哥没回答,倒是他的母亲憨婶儿出声了:“是月儿来了吗?”
“是的,憨婶儿!”我走进去,看见憨子哥正在照顾憨婶儿吃药。
“婶儿,您怎么样了?”我问。
“还好,都是陈年老毛病,要不了命。”憨婶儿说。语气有些虚弱,却是高兴的。
“月儿,谢谢你来看我。”
“不客气的,憨婶儿。我也好几天没有看见憨子哥,所以过来问一下。”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