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见证了一切。
我吻了他。
其实是乌云借了我胆子,我才敢趁着漆黑一片的夜色慢慢凑上去,可当我真正碰到那两瓣略微干燥的唇时,半阖的眼睛里,却映出了拨开云雾的如洗月光。哦豁,乌云那小子先叛变了革命。
我实在是喜欢陆闻喜欢的太久了,久到早就磨没了这个年纪里最该有的冲动和勇气,所以这个吻被我攒在青春期女生都会有的漂亮本子里,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瞧上两眼,把自己弄个脸红心跳,再“啪”一声合上,抱着被子滚到地老天荒。
反正之后有很久不会见了,我要他一个吻有什么过分的,我理不直气也壮地想着,谁知道那惯能沾花惹草的家伙离开我视线几个月会不会有女朋友呢。
也没有什么生离死别,不过是马上要上大学了,可是陆闻的成绩比我好,从小就是老师嘴里的准“985211”学生,家长嘴里的“别人家孩子”,关键是长的帅,不是那种宅家学霸,打球游戏样样都行,活脱脱玛丽苏言情文里走出来的角色,玛丽苏耽美文也行,不过他得是攻。
填志愿那天我悄默声地看了看他报的学校,又看了看我的,完了,天各一方都不足以形容我们的距离,我心灰意冷,突然冒出来个偷他一个吻的想法,吓得我都忘了等他,骑了车子就走,留他一个人莫名其妙地跑回了家。
没错,我们俩骑一辆车,因为我们就住对门。是不是言情文女主标配?可惜了,我空有女主心,却没有女主命,十几年过去了,双方家长都见了不下几百回了,也没见我俩擦出什么火花来,啊不,也算有点四处乱蹦哒的火星子吧,我单方面的。
他是五岁的时候搬来我们家对门的,搬家东西挺多,我爸妈都是热心肠的人,带着我去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我和小陆闻负责看,我俩爸妈负责忙。
只看搬东西实在是无聊,几岁的小孩子,正是坐不住的时候,看一会儿就没了新鲜劲,左看右看,一会儿拔拔草一会儿追两步蝴蝶再玩玩沙子什么的,总之吧,我把自己给玩没了,字面意义上的,等我回过神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了。我当然慌了,哇的一嗓子就开嚎了,其实五岁时候的事早就记不那么清楚了,但当时的那种恐惧是真的,导致我现在都有点害怕独处,陆闻说我这是PTSD。不打岔了,接着说,恐惧记得清楚,陆闻伸过来的手比恐惧更清楚。陆闻的“别人家的”属性大概从那时候就显出来了,他拉着他妈的手找到了嚎的撕心裂肺的我。
现在想想,如果问我什么时候对陆闻动了心,大概就是那时候白白胖胖的一只小奶手。“那你这情窦开的可有点过于早了。”我的闺蜜兼不知多少年的同桌如是拆我台。
从那之后我们两家走动也很多,一起吃饭是寻常的事,谁家长不在就自动往对门跑,一口一个干爹干妈叫的可甜。是以我俩顺理成章的上了同样的幼儿园,同样的小学初中高中,并且顺理成章的只有一辆车子,粉色的,我挑的,他骑的。倒不是他有什么甘于自我牺牲的崇高理想,他只是怕我嚎给他妈看。
你们知道吧,就家长凑一块的时候总免不了聊孩子的事,聊着聊着都能聊到大几十年后去,所以让我们俩结个娃娃亲也是不可或缺的话题,虽说是开玩笑的口气吧,小时候倒是没事,但是长大了,尤其是青春期这么敏感的时候,每听到我妈话音里有这么个意思了,我立马一蹦三尺高的捂住她的嘴。我一边面红耳赤地反驳“这都什么年代了,哪有什么娃娃亲,你知不知道大清已经亡了”,一边又忍不住暗戳戳的观察陆闻的反应,呵,他脸不红心不跳仿佛老和尚入定,坐的比我家的座钟还安稳。
得,我就知道我是一厢情愿。
不过好在我没机会,别人也没机会,我们家的这个酷少爷眼高于顶,收的情书能够卖废品的乐上一星期了也没见他和哪个女的有过暧昧,男的也没有。他妈问他喜欢啥样的,他说了老大一串,什么“温柔但是也得有点强势”“有点小聪明小机灵但没有坏心眼”“会害羞但不内向”“相处起来不尴尬很自然”“长的当然要好看”等等等等balabala一大堆,好在我语文还行,我从他这些乱七八糟里成功总结出来了他的理想型——大概是个精神分裂的仙女。我有合理理由怀疑他得寡一辈子。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由于他空有耽美文的标配却只有直男的心,由于我怂的清新脱俗且自然,我俩就落到了这么个地步。那天晚上我都不等他说话,撤了嘴就噔噔噔跑回了家,躲在家里连门都不敢出,我头一回这么恨我们两个是对门,对门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碰到了,毕竟缘分这个东西,就是你想要的时候没有,不想要的时候它非要凑个不嫌大的热闹。
所以当我妈说为了庆祝我俩考上大学要约个饭的时候,我差点就给她跪了。我说我来事了,不方便出门,我妈说屁,你前两天刚来完。我说我头疼,我妈说屁,你天天睡得跟猪一样头疼啥,是不是又偷着熬夜了。反正我下有借口我妈上有对策,就是非要我去吃这个饭,大战了三百回合后以我的失败告终。我只好收拾收拾出了门。
我妈毕竟是亲妈,看出我不对劲就意思意思问了句,我就跟她说我喜欢上陆闻了,但是陆闻好像没那个想法。我妈说这有啥的,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没想法就没想法吧。你听听,有这么劝的吗?然后我妈接着说没想法是好事,闻闻配你真是瞎了。我宣布单方面和她断绝母女关系一分钟。
整个饭局上我和陆闻没说过一句话,连眼神交流都没有,我倒是感觉到他在看我,但是我心虚啊,我哪敢抬头啊,只能装作饿了几百年的样子,一顿埋头猛吃来掩饰我的不自在,然后就换来我爸语重心长的教导:“桐桐啊,咱少吃点吧,宅家里几天都胖多少斤了,再吃还了得。”
我发誓我真的清晰的听见陆闻笑了:“阮桐,你胖了多少斤了?”
哦,阮桐是我的名字。
我哪敢说话,只好化悲愤为力量,又吃了好几片烤肉,大五花,撒孜然,真特好吃。
跑题了,在那之后直到坐上去往各自目的地的飞机我俩都没再联系过。登机找到自己座位后,我突然有点难过,就是莫名有种感觉,如果我这时候不联系他的话,是不是就再也没机会了,或许我寒假再回家见他,后宫都能有了,说不定孩子也会跑了。我被自己的想象硬生生吓出了眼泪,毕竟话糙理不糙,真的有可能啊呜呜呜,于是我鼓起十二分的勇气赶在空姐过来的前一秒给他发了条消息“一切顺利,大学里也要好好学习啊学霸”,没了,我还是不敢提那事,关了手机睡觉了。
校园很漂亮,正值初秋,树叶还没怎么变黄,绿油油一片里夹着几丝凉爽的秋风,我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呼了出去。想借着这口气把忐忑不安连同陆闻一起从脑子里吹出去。很好!我也要一切顺利!开启全新的校园生活吧!
所以我准备先找人问问宿舍楼在哪,于是我一回头,眼泪真的掉了下来,为什么陆闻会拿着显示着那条消息的手机冲我笑啊喂,这真的涉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啊。
他笑着冲我走了过来,抱住了我。
开学第一天我就出名了,不是因为陆闻这个校草标准的人物当众对我表了白,而是因为时隔十三年我再一次当众嚎的撕心裂肺。这一次陆闻没有向我伸出手来,但他亲了亲我。
“所以你妈知道你改了志愿这事吗?你成绩那么好,跟我来这儿不会耽误你吗?”我戳着他胳膊问他。
“其实吧,咱家除了你都知道。”他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以我收藏三百张熊猫头表情包的丰富经验,我迅速而准确地理解了他的表情,含义大概是“关爱智障儿童”。
“‘都’?‘都’的意思是我爸妈也知道?”
“说啥呢宝贝?是咱爸妈,哪有什么你爸妈我爸妈。再说了,你哥我到哪都会发光。”他冲我潇洒一笑,把搭在手臂上的外套一甩,明明是很欠揍的动作,但在温柔的风里,在明媚的阳光里,在秋日的高空下,还是灿烂的惹人眼。
他也没有辜负这句话,他修着双学位,年年全额奖学金,各种奖项拿到手软,甚至拽着我这个拖油瓶一起考上了他当初报的第一志愿的研究生,以及,最重要的,他把我们的婚礼安排在了一艘豪华游轮上。当然,如果我爸没有晕船晕的差点吐昏过去就更完美了。
我突然感觉一阵摇晃,回过神来,面前辽阔的大海迎着落日,每一丝波浪都染上了金光,波光粼粼。我忍不住笑起来。
回头就见陆闻朝我走过来,虽然天天都见,但他依然帅的要闪瞎我的眼,尤其是今天,他是我的新郎。
“笑什么?”他和我一起趴在栏杆上看海。
“我想起高兴的事情。”我说。
他也笑了,见我咯咯咯个没停,伸手来拍我背。“什么高兴的事情?”
我不告诉他,只一直笑,笑够了,才说:“我写了个故事,主角是一个简直是天生自带光环的酷少爷和他的青梅竹马。”
“他们是不是还有一辆被某人偷偷骑跑的粉车子?”
“对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简直止不住我的笑,干脆坦白:“我把我们的故事写下来了。”
“给我看看?”
“不,等我们都老了,坐着摇椅在院子里看孙子玩泥巴的时候,我慢慢讲给你听。”
“好。”他答应。
“陆闻,你后悔吗?”我看他:“如果你当初没跟着我跑了,说不定现在有更更更大的成就。”
“现在这成就你还嫌不够大?我可是成功娶了我喜欢了十几年的女孩子。”他也望着我:“再说了,你陆哥我到哪都一样发光,带着你的份,还有我们未来孩子的份。”
有海风带着微咸的味道吹来,轻轻撩起我精心打点过的头发,又掀起陆闻熨帖西装的一角,打着卷往远方去了。
我看着他,突然感受到了时光的温柔缱绻,彼时的少年春风得意,如今的少年,也一样的春风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