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午后,太阳依旧向大地喷洒着热情的火焰,东华大街上行人稀疏,几只吐着舌头懒洋洋的狗趴在街中的大槐树下面。
位于大街偏北的征西将军步离府门口的两只石狮子许是被太阳晒着的缘故,不但没了往日的威风,反而露出几分愁云惨淡的样子。突然大槐树下的几只狗全都警醒起来,耳朵竖得尖尖的。
步府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呵斥声和一个女人哀哀戚戚的哭声。
步府的大门在低沉的吱扭声中打开了,步夫人苏莹被一群体格健壮,横眉立眼的仆妇推推搡搡推出了大门。刚出大门,苏莹脚下一软,跌倒在府门口。
苏莹作为将军夫人,如此没有形象的被人推出了大门外,这一消息无疑于一个重磅炸弹,迅速传遍了整条东华大街,胡朋唤友蜂拥而至的人群迅速将步府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刚刚从午睡中惊醒的蓬头垢面的大嫂大婶们,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蓬头垢面的孩童,拄着拐棍颤颤巍巍但仍有一颗八卦之心的阿婆们,就如同一窝被人捅了的马蜂,在步府门前你推我挤,都想一堵将军夫人落魄的风姿。
苏莹的样子也没有让人们失望,一身素淡的衣服上满是尘土,好像从地上打了几个滚儿,发际散乱如同鸟窝。唯一让人遗憾的是,苏莹始终以帕掩面,哀哀哭泣,让人无法看清她那张绝望至极的脸。
那些仆妇将苏莹推出来后转身返回了府中,将大门重新合上。
听到门响,正在哀哀啼哭的苏莹身形猛地顿住。片刻之后,苏莹猛地从地上站起来,一边用手敲打着门一边哭喊着,“开门,开门,让我进去,将军,你好绝情啊!我对你一片真心,你为什么要休我?将军,难道你要逼死我吗,离了这将军府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将军,让我回去吧,哪怕是做妾,做个丫头……”
苏莹被休啦!将军府没有女主人了!自家的孙女儿,姑娘,小姑子,娘家侄女又有机会成为步夫人了。看热闹的人群中再次掀起了一个高潮,如同马蜂窝又被人捅了一次。
突然,将军府的大门毫无征兆的打开了,苏莹没有提防,扑通一声,摔进了大门里面。不过很快就被一脸怒气的步离拽了出来。
来至门外,步离将苏莹一把推开,苏莹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一不小心从台阶上滚落下去,等她再挣扎着坐起来时,突然呕出了一口血,殷红的鲜血将她素淡的衣服晕染的格外妖艳。
苏莹咳嗽了两声,慢慢抬起头来,人群之中顿时一片唏嘘之声。就见昔日的步夫人苏莹的眼神绝望而又哀伤,脸色惨白无比,嘴里不断有鲜血渗出,自嘴角处一滴一滴的落在衣衫上
“休书已然给了你,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你嫁给我三年无所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若有自知之明,就应该自行离去。”步离站在台阶之上神情冷峻的说道,“步家再没有你的容身之地,快快离开此地,再待下去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苏莹仍不死心,对步离说道:“将军难道忘了当年你迎娶我时的山盟海誓,如今才不过三年,将军就忘了一干二净了吗?将军为何如此绝情,难道是想要逼死我吗?”
步离冷哼了一声,“多说无益,我意已决,休书已经给了你,你我再无干系,你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这时苏莹身躯一阵轻颤,眼中流下两行清泪,“一日夫妻百日恩,没想到你如此绝情,罢了,既然被休,我还有何脸面活在这世上。”
苏莹说完艰难的站起身来,步履蹒跚向东走去。有几个好事的闲汉和婆娘远远的跟在后面。之后不久就传出了苏莹跳河自尽的消息。
据说步离得知苏莹跳桥之后竟然不闻不问,甚至将平日服侍苏莹的几个贴身丫鬟全都赶了出去。
祁国征西将军步离有勇有谋,战功赫赫,长得面如冠玉,风姿出众,虽然平日高冷了些,却深受祁国人民的拥护和爱戴。苏莹自杀一事让他在人们心中的形象大打折扣。
人们都觉得他太过绝情,倒不是因为他将妻子休弃,因为无所出确实是休妻一个正当理由,而是妻子跳河之后他竟然不闻不问,一夜夫妻百日恩,三年的夫妻怎么着也有些感情,这步将军太过绝情,太过冷心冷情了。
苏莹跳河之后连尸首都没找到,苏莹的娘家无权无势,听说苏莹自杀之后上步府闹了几日,之后得了些钱财便偃旗息鼓了。
2、
一个月后,祁国皇帝颁下赐婚诏书,将自己最小的公主,水月公主,赐婚与征西将军步离,婚期定于三月之后。
“步离,你觉得这件珠钗如何?”京城最大的珍宝楼,天一阁内,水月公主拿着一只红宝石珠钗在头上比比划划。
站在一旁的步离一改往日的清冷孤高,来到公主近前,从公主手中拿过钗子,动作轻柔地插在公主鬓边,深情款款地看着公主道:“这支珠钗简直就是为公主量身定做的,越发衬得公主花容月貌了。”
水月公主假意嗔道,“人家都说步离将军性情高冷,谁知也是个油嘴滑舌的。”
步离笑的一脸春风和煦,说道:“高冷那是对别人,如今公主可是我的未婚妻,自与常人不同。”
水月公主以前对步离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前些日子,祁国大军在和蛮夷人的战斗中大获全胜,大军得胜回朝时正好被她碰见。她一眼便看见了那个银盔银甲玉树临风的征西将军步离,之后就再也抛舍不下,步离的身影总是出现在她梦中。
水月公主着人去打听,知道步离已有妻室。要是旁人便也罢了,水月公主那是何人?可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公主,她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落空过。
当今皇帝年轻之时也是个明君,如今年已老迈,便有些糊涂。开始水月公主想要步离做驸马时他还有些犹豫,毕竟人家已经娶妻。公主说了一句话,才让他下了决心。
水月公主道:“父皇是一国之君,是天子,连女儿的这点要求都满足不了,这个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和普通老百姓有什么区别?”
步离刚开始不同意休妻,当皇帝以他族人的前途为威胁时,步离妥协了。
3、
当皇帝的赐婚诏书送到步府的时候,人们才回过味儿来。怪不得当初休妻那么决绝,对苏莹那么狠心,原来是攀上高枝儿了呀。
这下步离的名声彻底臭了,书馆里的说书先生也指桑骂槐连续说了一个多月的《铡美案》。
还有一个多月就到婚期了,水月公主却闲不住,每日拉着步离到处游山玩水。
这一天,水月公主心血来潮想要骑马,但又嫌马场太过狭小,于是让步离陪着去了郊外。郊外的草地上,水月公主和步离骑着马缓缓而行,两个人一前一后,言笑晏晏。阳光和煦,绿草红花,才子佳人,看起来十分的和谐。
走着走着步离好像要跟公主说什么,催马想与公主并辔而行。步离的马头越过公主的马尾之时,公主的马好像受了什么刺激,长鸣一声,向前飞奔而去。
公主吓得花容失色,急忙向步离求救,“步离,快救我……”。步离急忙催动胯下马追了上去。
公主的马慌不择路像一处小土坡跑去。这处土坡看起来很平坦,可是山坡另一面却是人们长年累月挖土流下的大坑,如果掉下去,后果不堪想象。
公主的马到了山坡之上时,公主才发现了下面的情形,吓得大叫了一声。随着她的叫声,连人带马腾空而起。
公主出来时带了不少侍卫,然而那些侍卫们在公主谈情说爱之际全都远远落在了后面,如今施救已来不及。
就在这关键时刻,步离从马背之上飞跃而出,将水月公主揽入怀中,两人快速向坑中坠落。
水月公主和步离外出之时发生了意外,水月公主有惊无险,步离却因为保护公主瘸了一条腿儿,脸也毁了容。
步离受伤之后,公主去瞧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据宫中传出来的小道消息说,公主回宫之后将一屋子的摆设全都砸了个稀巴烂。
步离的伤养好之后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他和公主的婚期还有半个月就到了。不过他最终也没等来和公主的大婚,虽然水月公主的婚礼照常举行,不过驸马换了人,据说比步离长得更加好看。
步离的腿瘸了,容也毁了,自然也不适合做什么将军。步离颇有自知之明,主动向皇帝请辞,皇帝扼腕叹息一番后欣然准奏。
步离为了娶公主狠心抛弃了结发妻子,最终却竹篮打水一场空,驸马没做成,容貌也毁了,连官儿也丢了。这件事儿让人们大快人心,甚至有人为此连放了几天的爆竹。
4、
与祁国相邻的宣国一个百十来户的小山村,南山村里,几个月前新搬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寡妇。
按理说,一个寡妇应该非常的低调,但是这个寡妇却反其道而行之,整天闲着没事儿在村子里东游西逛,惹得南山村的小伙子们个个心里痒痒的,整天有事儿没事儿就在村里闲逛,期望着能与寡妇来个偶遇。
村里的媳妇们全都恨上了这个新来的寡妇,因为自家的汉子提到这个小寡妇便两眼放光。
过了些日子之后,南山村的媒婆成了寡妇家的常客,然而却从未听说小寡妇答应了谁。
这几天,南山村一个叫刘俊的小伙子对寡妇苏莹开始了死缠烂打般的追求。只要苏莹一出门准能碰上他,有时会送给苏莹一束刚刚采摘的野花,有时候是一些女孩子喜欢的零嘴儿,这天,刘俊竟然拿出了他们家祖传的玉镯要送给苏莹。
不得不说,这个小伙子十分会讨女孩子欢心。苏莹最终还是婉拒了刘俊那个据说传给儿媳妇的祖传玉镯。
苏莹回到家中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送他回来的刘俊在门口张望了足有半个时辰方才不舍离去。
往常苏莹回来的时候丫头们早就迎了上来,今天不知怎么了,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丝声响也没有。
苏莹发现自己的屋子已经掌上了灯,径自向屋中走去,推开屋门,赫然发现有个人躺在自己的床上。
苏莹心头一震,缓缓来到床前,看到那人的脸眼泪禁不住簌簌而落。她抬手轻轻抚上那人伤疤遍布的左脸,轻声说道,“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
床上的步离并未睁开眼睛,抓住苏莹的手轻轻一带,将苏莹搂在怀中,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还不是为了早些来见你,迟了我怕你收下人家的玉镯,成了别人的媳妇儿。”
“这家里全是你的眼线,我还能嫁给谁去?为了我将自己弄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值得吗,”苏莹声音哽咽,“公主长得也不差,娶了她不好吗?”
“公主虽好,我心里却容不下他。公主看上的是我的脸,脸毁了她就会厌弃我,我的族人也不会受我牵近,我们两个也能长相厮守再不分开。失去了容貌,却得了这许多,这买卖不亏。”
苏莹心中感动嘴里却小声嘟囔着,“公主厌弃了你,你就不怕我也厌弃你?”
“公主厌弃我,我求之不得。你若厌弃了我,我便纠缠你一辈子。”步离说着将苏盈搂得越发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