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寒梅照雪枝

2020-07-08 19:05:33

古风

【楔子】

景元四年冬,帝都的大雪掩了那开得正是娇艳的梅。莫绍安提笔作画,纸上染出的是面前女子那娇俏的颜。女子清雅如水中莲,可他笔下的她却是美艳如牡丹。

有人敲响了门,他抬首,便见一宫女打扮的姑娘由他的贴身内侍指引着走了进来。她请了安,低声说道:“陛下,红莲宫那位今晨薨了。”

蘸了朱砂的毛笔掉落,花了墨染宣纸间的美人含笑。惊慌落寞转瞬即逝,英俊的面庞转又恢复冷漠。他只是默然,仿佛那死去的女子与她没有半点相干。被冷落了的徐美人倒是先开了口:“已经进了冷宫的女子,死了还敢再来打扰陛下?直接拖去乱葬岗,草草埋了算了,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也好。”他拾起笔,声音没有半点波澜。

那前来报信的宫女听此命令便欲退去,却在垂首间听到大门被人重重踢开的声响。侧目,帝王已然不在。那冷静如千年寒冰的帝王终是去了红莲殿。他要去触碰记忆深处的晦暗,要去追忆那再也无法重演的青春。

十年沧桑,两鬓茫茫,他终是害死了自己最爱的姑娘。

【一】

莫绍安将自己的佩剑架在自己那匹枣红马的脖子上,他想杀了它。因为他想起临行前阿瑶对他说的话,她说,此战若胜,他便有机会向皇上讨要她。如今,他已溃败,可自尊与承诺让他无法逃离战场,所以他要斩了自己的马,将后路断却,死也死得有尊严一些。

思及此,他不禁自嘲苦笑。一朝皇子,活到他这般境地,又有何脸面去奢求所谓的尊严?他为庶出,宫女所生最为低贱的庶出。十八岁以前,父皇不是厌弃他,而是根本就忘记了他的存在。兀自记得那年父王六十岁寿宴,他终是被允许登上大雅之堂。他战战兢兢满心喜悦地献上寿礼,得来的却是一阵沉默。半晌,帝王终是问道:“你是何人?”

他是他的儿子,他是莫绍安。

再后来,他遇到了阿瑶,御膳房里偷东西吃的小宫女与落魄皇子的一见钟情比戏折子上演的还要诗意许多。阿瑶祖上显赫,却因其父贪赃枉法被查出而家道没落。阿瑶被充入宫中,成了最为低贱的洒扫宫女。她要在冬天将手伸入冰凉的井水浣洗衣裳,她要在烈日炎炎下为宫中娘娘扇风纳凉。莫绍安不止一次看到她因为犯了小错而被罚跪在铁索上,惨白的脸色是永久印在他心底的伤。奈何他的身份从不比她高贵,他没有救她出水火的能力,他甚至没有陪她一同下地狱的勇气。

大夏内部,盗匪猖獗。原也不过是个正常现象,可一味地放纵却是养虎为患。终于,盗匪们雄霸一方,竟揭竿而起举了反抗的大旗。朝廷终是看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多次派出军队解决匪患,结果竟被一群他们口中的乌合之众打得落花流水。邻国多次骚扰边境,朝中再无可用之将。莫绍安便趁此机会主动请缨,他想的不是什么保家卫国,他只是想要一记军功,只是想从苦海中带走他心爱的姑娘。

手起刀落,马儿嘶鸣,却是命未绝。他,终归还是不忍心。只是不知是不忍心伤害战马的性命,还是不忍心断了自己的后路。身后传来马蹄声声,想再逃跑已是不能,思及此,他索性站直了身子,似要与追兵同归于尽。

追来的是一队盗匪,带头的却是个姑娘。墨色的长发,火红的衣裳。她骑在马上,美得有些嚣张。他看到她的墨发飞扬,看到她的红裙飞舞,看到她白皙的颈子在阳光的映衬下微微氤氲出诱人的芳香。她下了马,信步走到他面前:“六皇子,莫绍安?”

他皱眉,不知她想要做什么。

“宫女所生,地位低贱,不为皇帝喜欢。”

他被触了逆鳞,便再也顾不得自己身处逆境。那早已被拔出的佩剑毫不犹豫地刺向她,却不料竟被她用马鞭轻松拦下。她挑起嘴角,笑意倾城:“也不知他对你这样的身份是否满意。”

【二】

莫绍安被俘,被扔在牢房里后便无人问津。

第三日,那一袭红衣的姑娘来了,打开牢房后扔给他一个包裹,转而冷冷说道:“今晚,我们成亲。”

他将包裹打开,里面竟是一件喜服。他皱了眉,问:“为什么?”

“因为这是他的命令。”她在牢房上重新挂了锁,“以后我们就是夫妻了,总得知道彼此的名字。我姓萧名潇,想要怎么称呼我你随意。”

这突如其来的婚事让他措手不及,仔细思虑后那发自骨子里的自尊终归还是不允许他答应这样的婚事。她没了耐性,挑起嘴角冷笑道:“皇帝糊涂,奸臣当道,大夏已是民不聊生。老皇帝眼看着就要寿终正寝了,奈何即将继承皇位的太子也不是什么英明的主。你身为庶出,却有继承皇位的野心。而我们也不想做什么为国为民的英雄,只是想要在这乱世的利益中分一杯羹。既然如此,倒不如我们合作。你举反旗,让我们这反造得名正言顺。我嫁给你,只求日后一个皇后的名分。”

“我心中有人,无论如何,不能娶你。”

“我心中也有人,但我必须嫁给你。”她转身离去,似是开在黑暗中的牡丹。明明孤寂可怜,却又美得嚣张跋扈。

晚上,他们成了亲。主婚人是这群盗匪的老大,名唤苏宇轩。他生了一张不符合他身份的俊秀面庞,嘴角挂着最为温柔的笑意。他看向萧潇的眼神,爱怜得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那眼神映入莫绍安的眼底,竟莫名的刺眼。

洞房花烛夜,新娘默默坐在床边。他为压抑心中苦闷而喝了太多的酒,所以,当萧潇自行取下盖头时,他以为自己看到了阿瑶。他将她紧紧揽入怀中,不住在她耳边呢喃:“阿瑶,你终于来了。”

她给了他一巴掌,打醒了他的酒意。她说:“你睡外间。”

喜烛在夜色中微微跳动,印在窗子上的大红喜字渐渐失了光泽。窗外有微风作响,屋内有人无眠。天才微微亮,他便睁了眼,昨日醉酒时的失礼他已全然忘却,唯一记得的是门外守夜侍女聚在一起嚼的舌根。

“我一直以为萧姑娘会嫁给咱们寨主,不料竟是嫁给了他。”

“听闻这萧姑娘早就与寨主行了男女之事,这小子脑袋绿得跟油菜地似的。”

“哎,等日后寨主事成了,萧姑娘估计还得回来跟他。”

莫绍安握紧了拳,这些话,他真的记了一辈子。

【三】

新帝登基,励精图治不过数天,便开始广搜天下美女,大肆修建寝殿。其奢靡昏庸的程度,远超他的父亲。各路藩王趁势而起,揣着自己的野心,打着为国为民的大旗。大夏之地,烽烟四起,再无安宁之日。莫绍安也趁势起了兵,盗匪组成的军队,声势竟是比其他藩王还要大上许多。压抑多年的雄心与小心经营多年的野心在一场又一场战争中暴露无遗,他再也不是宫中那人人可欺的庶出皇子,而是名正言顺的王。

汜水关前,苏宇轩率兵打败了德王的军队。那曾经仗着自己嫡出身份在宫中不可一世欺压莫绍安的男人此刻被五花大绑跪在他面前,他冷笑唾骂:“就算是低贱的宫女所生,你也姓莫,你也流着皇族的血。想不到你竟自甘堕落,与这些山匪流寇为伍。就算有一日你真的登上了皇位,你的臣子会在背后议论你这不光彩的过去,你的女人会在心中嘲笑你曾经娶了一个贼婆娘……”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人用马鞭勒住了脖子。突出的眼珠,吐出的舌头,莫绍安就那样看着他一点一点走向死亡。红衣姑娘收了鞭子,满是嫌弃地吩咐侍卫进来将尸体收走。莫绍安脑中徘徊的是德王刚刚的咒骂,脱口而出的是:“这种事还不必劳烦你亲自动手。”

“怕日后有人嘲笑你曾经娶了个贼婆娘?”萧潇掩嘴而笑,“曾经……呵呵,这位王爷竟是说出了我的未来。”

“你什么意思?”

待他登上皇位,便会抹去一切不堪的过往。她会变成曾经,因为她会死在他的自尊之下。

【四】

那天莫绍安喝多了酒,回到房间时星子已经填满了夜空。烛火兀自在跳动,有美人斜倚西窗。听到声音,她挑起眼眸,在烛火的映衬下荡漾出旖旎春光。他想起阿瑶,转身欲走。身后却是传来萧潇的浅笑悠然:“既已结为夫妻,有些事我们无法逃避。”

“像以前一样就好,我睡外间。”

“别误会,我只是想要一个留着你莫绍安的血的孩子而已。”她的声音温柔好听,却又透着无法暖化的寒冷,“否则,我那些为你这皇位而死的兄弟就都白死了。”

他心下冷笑,一个为了利益便能委屈自己嫁给他的女人,他竟还在帮她考虑她的名节。大事未成,她便已想到未来,想到她可以掌握与他的孩子进而将整个大夏握入手中。她拢起秀发,轻声笑道:“没见过我这样有野心的女人?”

莫绍安欺身上前,狠命咬住她的唇。辗转侵略,她听到他在她耳边的咒骂:“从没见过你这样不要脸的女人。”

烛火渐熄,黑暗中,他能听到她在他耳边吐气如兰。似是有些疲倦,他闭上了眼,梦魇般说道:“我心中有个姑娘,名叫阿瑶。她没你漂亮,没你聪明,更不能为我提供什么军队。可她善良,单纯,心里装着的只有我一人。母亲死得早,父皇根本就不记得我的存在,只有她还在我的身边。所以我发过誓,今生今世,只爱她一人。”

“哦,你随意。”身边人转了个身,发梢扫过他的颈子,弄得他有些痒。

“你心底的人是谁?”他闲话家常般问道,“苏宇轩?”

“你觉得是谁便是谁吧。”她懒懒答道,又笑问道,“如果有一天我杀了阿瑶,你会怎么办?”

他拉着她的头发,将她拽进怀里。嘴唇厮磨她的耳垂,他说:“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五】

帝都王城下,莫绍安的战马在嘶鸣。他的将士们已磨砺好刀锋,他的心早已飞跃王城。此役若胜,他将登上王座,他将抹去过往,他终能守护他心爱的姑娘。此战若败,他将一无所有,不过,倒也是不枉此生。

王城即将被攻破,走投无路的帝王亲自爬上城墙,他带着自己最后的王牌,他将自己的佩剑抵在阿瑶的脖颈上。他冲着不敢再有过多动作的莫绍安歇斯底里地咆哮:“莫绍安,这是你的女人吧!宫女所生的贱种和低贱的浣衣女,你们还真是相配。”

“你放开她!”莫绍安似是疯了,孤身纵马到城墙下,他只是下意识地想要与他的阿瑶更近一些。

“马上退兵,否则,我就在这儿把她的衣服一件一件扒光!”他的剑逼近阿瑶的颈项,“然后再一刀一刀毁了她的脸……”

阿瑶咬紧了唇,吓得惨白的脸让她看起来我见犹怜。她说:“绍安,救救我。”

莫绍安握紧了缰绳,他暴起的青筋像树干上那些苍老的纹路。退兵,他将功亏一篑。攻城,他将永久失去对自己最重要的姑娘。兀自记得烈日下阿瑶那惨白的脸,也记得她见到他时嘴角的笑。她是苦命的姑娘,她是他爱的姑娘,她是他发誓要守护一辈子的姑娘。可当她与他的江山比肩,他竟是犹豫了。就像多年前他不敢陪她一同入地狱一样,如今,他也喊不出那退兵的命令。突然,利箭自身后射出,射向那不可一世的帝王。可距离太远,只是伤了他的肩膀。震怒的帝王终于撕了手里的最后一张王牌,他杀了阿瑶,喷溅而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眼。

“攻城!”

那是萧潇下达的命令,那是萧潇射出的箭。

那晚月明星稀,她问他如果她杀了阿瑶他会怎么办,他说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如今他却忘记了那日的赌咒,他纵马向她奔来,双眸的杀机与长剑的寒光无不在昭示她是真的想要杀了她。二人的剑同时刺出,他刺进她的肩膀,她刺进他身后那欲偷袭他的人的胸膛。

鲜血沿着嘴角流出,她依旧在笑:“你再这样下去,江山就跟着美人一起去了!”

【六】

莫绍安登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后。他将阿瑶的名字刻在皇后的印鉴之上,将阿瑶的牌位摆在皇后的凤座上。他大兴土木,为阿瑶建了碧瑶宫。他修建陵寝,将阿瑶尸骨移入其中。他做了一个痴情帝王能做的一切,以至于世人已全然将她的原配妻子忘却。那如牡丹般开得极艳的姑娘,似是已然枯萎。那般有野心的姑娘,如今却只得了贵人的位分。她不争也不恼,甚至还有心情和侍女开玩笑:“他曾说过,要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以为是要将我做成人彘,如今只是削了我的野心,倒也没什么不好。”

春去秋来,辗转已是一年。皇帝寿宴,她在其间看到了苏宇轩。如今他官至大司马,这倒也给了莫绍安一个任人唯贤知恩图报的好名声。她与他廊桥相会,私声笑道:“他只是觉得卸磨杀驴的时机未到。”

她抬眸,望向那将她抚养长大的男人:“狡兔死走狗烹,走吧。”

“你不和我一起走?”

“这是我命。”她俯身折了一朵开得极盛的牡丹,“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花心愁欲断,春色岂知心。”

“你不走,我便不走。”

她望向他,眉色蹙然。沉寂半晌,她终是转身离去,留下浓浓夜色,留下黑暗角落中冷笑着的莫绍安。

入夜,门扉被人推开,进来的竟是莫绍安。他挑起萧潇的下巴,幽幽笑道:“人在衣食无忧时,总喜欢做一些不该做的事。”他将她揽入怀中,动作极是温柔,眼神满是宠溺。可他在她耳边用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还记得朕第一次扒光你时对你说的话吗?朕说从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陛下记忆可真好。”她直视他的眸,“那陛下可还记得要封我为后的诺言?”

他扬起手,一巴掌狠狠地落在她的脸上。鲜血沿着嘴角流出,美得像一幅水墨丹青。蓦然想起新婚时门外侍女聚在一起嚼的舌根“哎,等日后寨主事成了,萧姑娘估计还得回来跟他”。气极生笑,他突然吻住她的唇,攥住她的舌,牙齿在其间厮磨,直至有腥甜涌入咽喉,直至她的泪水点燃了他的欲望。他恨她,所以他要毁了她的人生。

【七】

萧潇在得知自己怀有身孕的时候也得来了苏宇轩出征邻国的消息,萧潇在饮下莫绍安派人送来的“红枣薏仁汤”后得到了苏宇轩的死讯。

跟随苏宇轩一同踏上战场的亲兵拼死闯到她身边,他说:“大司马被敌军困了整整三天,无论派出去的人怎么请援兵都不肯来。大司马拼命帮我逃了回来,他让我来告诉你赶快逃……”

他断了气,利剑插入脖颈,死在她的面前。她望向正在擦拭宝剑的莫绍安,终是想起自己多年前在他面前杀死德王的画面。莫绍安满是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他对你,还真是痴情。”

鲜血沿着双腿往下流,将她那大红的裙衫染得更红了。她眼底流露出浓浓的笑意,美得肆意,媚得倾城。她说:“你真的爱阿瑶吗?”

突如其来的询问让莫绍安有些不知所措,那刚刚服下堕胎药的姑娘像傀儡娃娃般一步接着一步逼近:“你为什么要害死苏宇轩?单纯的报复?不是吧,莫绍安,你是不是快要承认你已经爱上我了?”

“你果然是这世上最不要脸的女人!”他像被打了七寸的蛇,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他张牙舞爪,他歇斯底里,可在她眼中,他已是不堪一击。

“如果你真的爱阿瑶,就不会将她孤身一人留在危机四伏的帝都。那场仗打了三年,你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救她出帝都。可你没有,因为你害怕这样做会惹恼我与苏宇轩,这样你的皇位就彻底与你失之交臂了。如果你真的爱阿瑶,帝都城下你就不会那般犹豫,你会退兵,你会放弃你的江山,你会与她白头偕老。我那一箭,不止害死了她,还顺道拯救了你。你不能救她出苦海,你不敢陪她下地狱,你不爱她,却一直在自欺欺人!”她的指尖划过他的脸,笑得魅惑众生,“阿瑶对你来说,不过是深宫孤寂时的一个玩伴。当你看到大千世界,当本与你无缘的皇位向你招手时,你就再也管不了你口中一直惦记着的阿瑶了。”

他突然出手掐住她的脖子,让她惨白的脸色突然有了回光返照般的红润。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的心中,永远只有阿瑶。”

“我寨中旧部已被你弄得四分五裂,苏宇轩如今被你杀了。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只有这些?莫绍安,你的手段也不过如此。”她推开他,眼角不知为何泛起泪花,“让我给你讲个故事,让你明白何为杀人诛心。

“有一个女人,嫁与一富商。二人生有一子,名叫苏宇轩。后来,富商因得罪当地县令而被下了狱,他的妻子被充入宫中,成了侍女。他的儿子几经周折逃入山林,成了盗匪。那富商妻子生得貌美,虽在宫中地位低贱,却也得了皇帝青睐,并为皇帝生下一子。宫中都是母以子贵,可她因生了这儿子而被宫中诸位娘娘多加刁难。走投无路,她抛弃了自己的孩子,买通了御膳房买菜的公公,趁夜混出宫去。她寻到了自己的大儿子苏宇轩,并在临终前将自己小儿子的未来托付给了他。苏宇轩永远都记得母亲的话,他要将他的弟弟送上皇位,后来,他真的做到了。”似是累极的萧潇坐回到垫子上,“他亲手将弟弟送上皇位,又怕自己的身份会成为弟弟生命中的污点。于是,他选择死在弟弟的手上。现在,我想问问苏宇轩的弟弟,你这皇位坐得可还舒坦?”

他悠然冷笑:“你觉得我会信吗?”

“你随意,但有一件事你必须得信。”萧潇难得露出认真的神色,“我爱他,我心底的人是他。他也爱我,他心底的人是我。这和你对阿瑶那种嘴上说说的可不一样,我们可以为了彼此生,可以为了彼此死。如今他死了,你可不可以杀了我,将我葬在他身边?”

“我会为你造一座最大的陵寝,如果你死了,我便让你那些寨中兄弟为你陪葬。如果你敢死,我就把苏宇轩挫骨扬灰,我要你们死都不能死在一起。”他拂袖离去。从此,她的红莲殿成了冷宫,门外有侍卫把守,屋内有烛火微摇。她对身边过来扶她的侍女讪笑:“你看他有多笨,如果苏宇轩真的那么爱我,又怎会让我嫁给他?说什么因为利益,言什么有共同目的,不过都是借口罢了……”

【八】

莫绍安的后宫之中突然多了许多莺莺燕燕,前朝留下的宫女聚在一起感叹,这些娘娘的模样像极了浣洗局里那位阿瑶姑娘。她们感叹帝王的痴情,那位阿瑶姑娘虽是死了,但得皇上这般长情倒也值得。最受宠的是那位徐美人,生得似出水芙蓉般清雅,皇上却总愿赏给她一些红色的衣裳。有些丫头不懂事,私下谈论红莲殿那位最爱的便是红色。这些话有的似落花般随风远逝,有的则会进入帝王耳中。那一贯好脾气的皇帝在听到这些话后,竟毫不留情地将并没犯什么大错的宫女乱棍打死。那凄惨的叫声,渗入人耳,久久不能平复。

皇帝的脾气就像秋日的天气,晨起寒冷入骨,晌午时分却又热得人心里发闷。他沉醉美人乡,让她们穿着大红的衣裳在他身旁翩翩起舞。他夺走美人手中那绣着空谷幽兰的帕子,转而将全无美感的马鞭塞入她们手中。他开始笑,笑得永无止境。然后,他又像发疯般撕碎她们的红衣,用鞭子将她们勒到窒息。有人怕了他的脾气,不断跪地求饶。他突又满是宠溺地将那人扶起,幽幽笑道:“你怎会低头?你怎会求饶?”然后,他疯了般掐住那美人雪白的脖颈,“既然你那么爱苏宇轩,便和他一起去死吧!”

红莲殿内的爬山虎已经翻过了墙头,红莲殿外的墙角已经生了草。他总是会在不经意在从那里路过,感受其间的凄冷,品味那里的孤寂。他想着她会突然推开门对他说她嫁给他是因为她心里有他,那他就会还她自由。他盼着会隔着红墙听到她的哭泣,那样他就能破门而入将她抱进怀里告诉她他心底那人原来真的不是阿瑶。可其间安静如斯,可他们已回不到过去。他说会让她生不如死,可到头来饱受折磨的却是他这位手握大权的君主。

墙头的爬山虎在微风中摇动,他突然来了怒意:“和它的主人一般招摇,给我砍了它!”

侍卫心下惊悸,不禁感叹幸亏这红莲殿内种的不是杏树。

【九】

萧潇的母亲是一家青楼的花魁,萧潇不知自己的父亲是谁。她出生时母亲便想要杀了她,因为她看到女儿那同自己极为相像的未来。可她没有下手,走投无路,便驾车将婴孩抛弃到深山。捡到萧潇的是那个收养了苏宇轩的山寨寨主,他让这婴孩随了他的姓,他发誓要像父亲一样好好照顾这个小姑娘。

所以萧潇是同苏宇轩一同长大的,或许应该说萧潇是苏宇轩照顾大的。她视他如兄长,他看她似麻烦。麻烦一点一点长大,出落得倾国倾城。原应诞生的爱情却成了所谓的亲情,因为他永远记得她小时候哭鼻子的模样,而她也永远记得他嫌她麻烦时那嫌弃的表情。苏宇轩一心要帮弟弟登上皇位,日日都在苦心经营。苏宇轩的娘日日在她耳边念叨着那被她抛弃了的小儿子,说他因为自己养的小狗死了而哭鼻子,说他十分孝顺常常将仅有一人份的饭菜都留给她这个狠心的母亲。她说她的儿子叫莫绍安,她说姑娘你以后一定要帮我找到他。

苏宇轩号令群雄在各地起事,在打败朝中多员大将后终于等来了莫绍安。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运行,唯一的意外是她爱上了那个一副想要与她同归于尽的少年。她跟苏宇轩说她要嫁给莫绍安,苏宇轩说如果计划不出意外你会死在他手里。那时她似有不解,因为苏宇轩接下来的解释是:“我也会死在他手里。”

根据苏宇轩的计划,莫绍安杀他是因为想要抹去曾经的污点,他让莫绍安杀了他是因为他的身份不能成为弟弟皇位之上的荆棘。后来他的确死在莫绍安的手里,可他杀他的理由却是以为他随时会抢走自己心爱的姑娘。

她嫁给他,只是因为她爱他。新婚之夜,他抱着她唤着其他女孩的名字,寒到心底的失望让她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巴掌。她派人入帝都打探那名叫阿瑶的姑娘,却得知在莫绍安走后她便与景王勾结在一起的消息。如果让他知道他该有多伤心?她不能让他知道真相,所以有了帝都王城下的那一箭,所以有了现在这清冷孤寂的红莲殿。

一见钟情后本该连绵美好,可她这样骄傲的姑娘,却注定要与幸福失之交臂。那日失了苏宇轩与孩子的她拼尽所有说出所有能想出的恶毒的话语。她说他不爱阿瑶,可在她心中莫绍安爱着的永远都是阿瑶。

她希望莫绍安承认他已不爱阿瑶,希望莫绍安除掉苏宇轩是因为嫉妒。只要能得那人一句爱她的话,便是付出她所珍惜的一切又有什么好在乎的。

可事实却是,她伤了阿瑶的性命,他便要她这一世生不如死。

殊不知,在他拉着她的头发,咬着她的耳垂,对她说出“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时,她便已是生不如死。

红莲殿内,苟延残喘,足有三年,她终是支撑不住那早已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光返照的刹那,她做了一场梦。莫绍安疯了般跑进红莲殿,对她说“你才是我最爱的姑娘”。她有些莫名的开心,脸色渐渐变得红润。她不想这副模样去见自己的夫君,便挣扎起身,穿上自己最爱的红裙,化了自己最美的妆容。铜镜之中,她美得倾国倾城。

【尾声】

莫绍安冲入红莲殿时,萧潇的身体已然冰冷。

她的两鬓已生白发,她的身躯瘦得让人心疼。可她嘴角带着笑,像是刚刚偷吃了糖果的小姑娘。终于能与苏宇轩相聚,你竟是这般开心?

小太监问他这尸身该如何处理,他苦笑:“秘密同苏宇轩一同葬了吧。”

文/婆娑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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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绛唇

她终于笑了,皓齿明眸宛若天仙,回眸一笑百媚众生。这是琳琅从未见过的。原创 点绛唇·念仙梅 素手纤纤,眉间一点朱砂醉。玉琴声脆,却似相思泪。舞挑惊鸿,愁煞霓裳瘦。仙梅散,一斛珠尽,只把朱颜没。 只手抚琴,没有丝毫雅兴。眉间朱砂一点,似自心底钻出,那里,或曾有一个吻,勾勒出女儿家的心思,沾染一滴鲜红的留念。从此,它便留在那里,不离不散…… 华胥之中,她遗落下思念,痴痴地等待,等待那个她心里的人,那

鱼水之欢

我躲在盖头下,被人搀扶着,与他的棺木拜了堂。楔子 我如愿嫁给了苏瑾,青城富商苏家的二公子。 青城常被人称作雨城,一年到头的雨总比别处要多些,大婚这日又是个雨天,原就冷清的喜宴来的人便又少了好些,多半是打理杂事的仆役和丫鬟。 我躲在盖头下,被人搀扶着,与他的棺木拜了堂。 我与苏瑾初识是在青城河。 青城多雨,青城河因此水患颇凶,每年因水势无常淹死的人大有人在。苏瑾是极会水的,因为他的缘故,从阎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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