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冢(上)

2020-07-07 15:57:10

古风

1

我用极微的力憋着嗓子小声地咳着,害怕发出一丝响声,因为这会惹得两米远处的师父回头看我,而我害怕他的目光。

这屋子和外界,隔了三层厚重幕帘,仿佛三只手掐住空气的脖子,让空气窒息而死。而弥漫在屋里的各种香味,便如凝滞的僵尸般,在空中摇晃。

墙壁下摆着坛坛罐罐,一些传出虫蛇窸窣声,一些散着各色幽光。在我们北潺尸派,多数房间都是这样布置的。

昨夜的风寒至今未愈,头疼脑热,我恨不得倒在身边师兄的肩上,沉沉睡去。而师兄只是和我一起,木偶般低头呆立在那儿,静候师父吩咐。

“师父,箱子到了。”三层幕帘依次掀开,两位师姐走进来,小心地抬着一只箱子,迅速放下,又迅速闪出屋去,快得像是在秋千上荡一个来回。不知她们为何如此害怕这只箱子。

“你们俩过来。”师父把我们招到身旁,他一手捏着一根蛛丝针,让我们把脸凑近,猛地将针刺进我们脸上,正中鼻子旁边一个穴道。并无痛感,但我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惹得师父不满地皱起眉。

针一扎上,屋里各种香味即刻消失,鼻子只闻见一股清新的虚无。

“这针是封住你们嗅觉的。等把箱子送到穆北崇先生那儿,才可以拔出来。”师父说,“记住,严禁打开箱盖,也万万不可将箱子弄丢,否则的话……”

我和师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望向那只箱子,它黑乎乎的,轮廓模糊,像是地上凸起的一块。

作为凸起的一块,那箱子像是土地长出的一个瘤。此刻,荒野上方暮色蒸腾,寒星似银光闪闪的飞镖扎在夜空的伤口里。我和师兄刚刚结束一天北上的行程,围坐在篝火旁。

我又看了看那箱子,只觉得它似乎并未上锁,可以轻易打开,然而又觉得定然是有什么机关,将它与外界隔得死死的。

不远处的森林中,有许多昏黄的眼珠望向我们,盯得我浑身发毛。那都是些被饥荒撵着的流民,他们这是要一路向南乞讨,往京城去。

我把烧饼放进沸水中泡软,“师兄,你猜箱子里装着什么?它有什么特别的气味吗?还不准我俩闻……”说着我盯了盯箱子,感到里面有一股幽秘的气体,幽灵般钻出来,在我周身不怀好意地跳动。

“师父可不喜欢我们乱猜,不然干吗封住我们的嗅觉?”师兄一边答道,一边扭了扭肩。他是个骨瘦如柴的男子,双眼深深凹陷,一脸病容。

“那是!”我忙不迭地附和道,一想到师父我就心生寒意,仿佛此刻他正站在我背后。

“那……你觉得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吗?”我又问。

师兄瞅了我一眼,有点不耐烦地答道:“当然是重要东西,师父狠话都撂下了,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只是有点奇怪,若真是特别重要,也不该只派我们两个来送……”

“那是!咳咳——”嗓子一阵干涩难受,我把铁罐从篝火上取下,“师兄,你要开水吗?不要的话,我全喝了。”

“我不喝水的,你知道。”师兄说完从腰间取出葫芦,灌了一大口,他平常都只喝自己葫芦里的东西,谁也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听说他还常用那葫芦喂师父养的狼狗,所以它们都很喜欢他。

在他张口的一瞬间,我又看见了他那颗银金色的虎牙,那是他盗墓时从一个贵妇人的尸体上偷来的,据说价值连城。

师兄爬起来,把箱子拖到身边说:“不管怎样,这个一定要看紧,附近都是流民……”我又向森林望去,一撮撮昏黄的目光依旧趴在我们身上,像是除不去的虱子般令人难受。

没错,箱子一定要看紧,万一丢了,我俩便是生不如死的结局。

“我们轮流睡,上半夜我来守夜,四更时我再叫你。”师兄说。

“我先守夜吧。”我裹紧身上的毯子道,“那些流民老盯着这儿,我睡不着……”

“那好。”师兄说罢就倒下身去,又扭了扭肩,背对着我睡了。

不一会儿,开水和食物产生的热量退去,寒气开始轮番攻击。我头痛欲裂。干柴快要烧光,但我实在无力再去拾点来。鼻子旁的蛛丝针有些瘙痒,又平添了几分难受。不知那些流民是否还在?我悄悄地转过头,手里紧握着短剑——哦,那些眼珠子都不见了,林中只余一团漆黑。

“呼——”我暗舒一口气,蓦然发觉刚才神经绷得实在太紧了,以至于此刻一松,便弹落下一簇簇困意……

篝火快熄了,我心急如焚,想着找东西来烧,便把那箱子扔进去,木箱融化般烧起来,我好奇地望向里面,却不成想从冒烟的窟窿里露出一张脸,那是师父的脸,他用恶毒的眼睛盯着我。

那目光昏黄得如同林中流民……“快醒醒!”我感到有什么东西拼命捶着我的脊椎。

彷佛脑子“咔”一声扳回原位,我清醒过来,猛地坐起,感到不安涨潮般淹没全身。师兄站在一旁愤恨地盯着我:“你他娘的啥时睡着的?箱子呢?”

“箱子,箱子……”我在地面上来回摸索着。然而箱子已经不见了。

天边已有鱼肚显现,我竟一觉睡了这么久!

喉咙好干,牙齿发麻。早知如此,干脆就别醒来算了……此刻师兄稍稍冷静了些,他略一沉思道。

“这附近没有别人,必是昨晚那群流民偷了去。北面闹饥荒,他们只能朝南走。你个混蛋快起来,我们沿路往南追!”

往南的道路像风一般呼呼朝身后刮去,此刻我和师兄全力施展轻功向前飞奔。行了不多时,果真发现前方有一群流民,他们躲在路边的草丛中,围着一个黑乎乎的——箱子!

师兄“噌”地拔出两把尖刀,豹子般悄无声息地潜入草丛,双目透出阴冷的杀气。我哆哆嗦嗦地跟在后面,握紧短剑,心里却没有杀人的念头,只是担心箱中之物倘若有失,师兄会怎么对我。

2

渐渐地近了,四五个人头在黄草后摇动,我听见咀嚼声——咔嚓咔嚓的,简直和豺狼无异,显然是饿了好久。他们在吃什么?我被这咀嚼声吓得发抖,只觉得前方草丛中蹲着的其实是几头狼妖。

师兄面色不变,只从眼神中徐徐散发出凶意。突然,他用力一握刀柄,从柄中喷射出一股黑色毒粉,准确无误地涂满刀刃。

这毒粉是师父特制的,只有师兄这种高阶弟子才能使用,沾上它的人,顶多能活半个时辰。

师兄猛然运气,劲力凝成一团,他大喝一声,忽地腾空而起。我感到头顶凭空多出一个阴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刀风骤然而至,陨石般落在流民中间,只听“嘭”的一声,师兄落地的一瞬,两把弯刀眨眼转了两圈,刀气极狠,硬生生将空气拦腰斩断。

顿时,那几人身上“噗”地爆出两道黑色刀伤,他们哇哇惨叫着倒在地上。

师兄转着刀柄,微笑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我直起身,想说些什么,却根本开不了口。眼看着师兄走过去,打开半掩着的箱盖。

“啊!”师兄突地爆出一声怒吼,猛然把刀插进一个流民的腿中,发疯般质问道,“东西呢?东西呢?”

被刀插中的人痛苦地叫着,四围的乌鸦扑啦啦惊起飞远。受伤的流民一个个像躺在砧板上的鱼,他们依依呀呀地说:“吃了……咳咳,吃了……”

“好吧。”师兄扭了扭肩,再一次迅速恢复了冷静。他调整了一下,用轻柔而不可抗拒的语气问:“告诉我,箱子里装的是什么?说出来,我就饶你们不死。”

流民们安静了下来,一个老头回答道:“是猪肉,两团剁烂了的猪肉……”

“猪肉?”我听出师兄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他左手握着刀转了一下,那个被插中腿的人立刻嘶声叫起来。

“确是猪肉啊,确是猪肉!”那些流民拼命磕起头来,“闻着香味挺奇怪,但吃着是猪肉,不会错!”

“是生猪肉?”

“是,是!”

“他娘的,猪肉你们给生吃了?”师兄骂道。

“这……闻着那香味,实在勾人,而且我们也饿了好久……”

师兄闻言沉默片刻,把我拽到一边,小声道:“我看这几人不像说谎,只是,师父怎会让我们送一箱子猪肉?”

“我想想……”我盯着空空的箱子,里面空空如也,半点残渣都不剩,“对了,他们刚才说,香味挺奇怪?”

是什么香味啊?一时之间,我和师兄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又同时下意识地摸了摸鼻旁的蛛丝针,它像一个难逃的噩运在我们身上越陷越深。

“所以未必是猪肉……听着,得弄清那到底是什么香味。”师兄分析道。

“我们肯定不能拿着空箱子回去找师父,那样我俩必死无疑,虽然罪责完全在你……他娘的,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查明箱子里到底装着什么,然后想办法补救。是某种肉类,味道像猪肉……奇怪的香味?”

他停下来,再一次用目光扫视地上呻吟着的流民们,有两人已经脸色发黑,双眼发红。

师兄慢慢抬起手,停在鼻子旁,犹豫片刻,还是用力拽了一下针尾,内力向手心一收,蛛丝针落了出来,徒留鼻旁一个诡异的小红点。然后他走过去,把头探进箱里,细细闻了起来。

他闻到的,究竟是何种香气呢?好奇心蠢蠢欲动,我突然憎恨起这毫无气味、死沉沉的世界了,但还是不敢违抗师令去拔针。

“娘的!敢骗老子!”师兄突然缩回头,随手抄起那把仍插在流民腿上的刀,再一挥,那人的伤腿便彻底断了。

他捂着鲜血喷涌的断腿,大张着嘴,想要发出哀号,却无一丝声响。几个流民恐惧地挪了挪身子,也都无力尖叫,看来毒素已经浸透他们的嗓子了。

“怎么了?”我用颤抖的声音问。师兄出手伤人竟是毫无预兆。他又怎会不知,那些流民其实毫无欺骗的意思。

“根本不是猪肉。”师兄擦着刀上的血,又扭了下肩膀,用肯定的语气道,“是人肉。”

“人肉?”我重复着,脑子里闪过两团人肉被剁烂的画面,不禁又握了握手中的短剑。

“没错。我一闻就知道了,原来是人肉香。呵,也难怪他们会说是猪肉,因为吃起来,人肉和猪肉的味道确实很像。

这方面我可是经验丰富……”师兄嘴角现出诡邪的笑,拍了拍腰间的葫芦,“我平时喝的,知道是什么吗?”

“这……”我的喉咙卡得一句话也挤不出来。

“是人肉煮的汤!哈哈,身为北潺尸派的一员,师弟,你将来若是做了高阶弟子,若是活着做了高阶弟子,那可要学会吃人肉哦——”师兄歪着嘴说道,似乎很欣赏我此刻惊恐的表情。

“这下就好办了,不过两块人肉而已。”师兄如释重负,语气轻松得让我不安。

“我想起来了,据说穆北崇在京城有两个仇人,这二人行踪都颇为神秘,姓穆的曾拜托师父除掉他们。

如今看来,师父马到成功,便将仇人的肉送过去给他尝尝鲜了!师父还特意封住我的嗅觉,因为知道我偷吃人肉是出了名的,呵呵,还真是了解我……”

“那……师兄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我问。

“只能以假充真了。”师兄道,“往北走,约莫两日后就能到穆北崇所在的毒掌峰,而我知道一家客栈,半日便可到。

那店主是我的故交,他那家客栈是黑店。黑店,你懂吗?经常有客人半夜神秘失踪呢。

呵呵,那儿的包子味道特别鲜美,猜到是什么做的了吧?等到了那儿,我叫他帮我剁两团上好的精肉来……但愿能蒙混过关吧!”

师兄说到这里,双刀收入鞘中,再把那蛛丝针小心地塞回穴位,又指了指我,让我背起空箱子。

这时,旭阳爬上东方天幕,刺眼的光线将刚刚冷腥的气氛扫开,这种天气在冬日里实在可贵。

我感到风寒已愈了大半,箱子的问题似乎也有了解决的办法,心情逐渐放松,背起箱子,跟在师兄后面,继续往北的行程。

我松开一直握着的短剑,发现剑柄已被汗浸湿。我又回头瞧了瞧,那几个流民躺在草丛中,气息渐趋微弱,不知何时会有人为他们收尸。

想到昨晚那令我心惊胆颤的黄眼珠,今日却即将化为死物,心中不禁唏嘘。

午后,我们终于到了师兄说的那家客栈。这客栈盖在荒郊野外,周围没有别的人家,想来客人多是风尘旅者,故而也就少有人关心他们的死活。

走到客栈门前,一股阴风迎面扑来,让人觉得里面似乎藏着数不清的冤魂。

3

老板姓狄,是个慈眉善目的家伙,大腹便便,而嘴尤其大,令我悚然。寒暄过后,师兄说明来意,他竟不假思索地答应了,还为我们端来四菜一汤。

师兄朝我炫耀似地笑了起来,露出那颗银金色虎牙,大口地吃起炒肉片。我盯着那油光鲜亮的肉片,莫名地感到冷意,只夹了几片青菜叶。

午餐毕后,师兄带上箱子,随那姓狄的去地下室取肉。我独自在客栈里坐着,观察两只苍蝇在桌子间来回飞舞,端详门外枯树上伫立不动的寒鸦,又俯下身用耳朵贴着地,试试看能否听见剁肉的刀声。

地底下好静,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剁肉的刀声,我却似乎听见,在下面很深很深的地方,传来人的惨叫声——就像北潺尸派的密室里那样。

我突然浑身发起抖来,又想起了师父,想起那只被我弄丢的箱子,它里面到底装着什么?真像师兄推测的那样简单吗?

这时门口传来喊声,是清脆的少女音色。

“请问有人吗?我们要住店!”

我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朝门口看去,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和一个五十上下的老师傅正站在门口。

女孩长得清秀可人,唯独左颊一道淡淡的伤疤略显缺憾,她腰间别着一支白玉箫,十分精美,人与箫相得益彰。旁边的老师傅,风度翩翩,背负一张古琴。

少女看见我,以为我是店伙计,便走过来,将肩上的行李卸下:“麻烦帮我们准备两间客房,然后把行李送上去。”

我看着她手中沉甸甸的行李,愣了一下,说:“抱歉,我们店主有事,今天不开张。”

“什么?”

“快滚,我说了今天不开张。”我连推带搡地把他们赶出门去,“听见没有?有多远滚多远,这不是你们能待的地儿。”

“求你了……”小姑娘撒起娇,“我们风餐露宿好几天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客栈,只住一晚便可……”

“你他娘的哪来那么多废话?叫你滚,你就滚!”我干脆气势汹汹地抽出腰间短剑。

“走吧,帆儿。”老师傅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女孩终于不再闹,乖乖地跟着他走开了,走出十几步,又回过头来朝我吐了吐舌头。

直到看见他们的背影渐小而至消失,我才松了口气。

身后响起沉沉的脚步声,转身一瞧,师兄已拎着箱子上来了。那箱子的分量明显重了不少。此刻,知道了箱中装的东西,我再也无法自如地正视它,只好呆呆地望着师兄的脸。

不知怎地,他的面色比早晨时苍白了不少,像是把砒霜当脂粉涂了一脸,而且步履踉跄,背也直不起来,像得了什么急病似的。

“咳咳,这回多亏了狄大哥,咳——”师兄不由分说地把箱子递给我,“你还不谢谢人家救你一命?”说完又连连猛咳。

“哟,兄弟你这是怎么啦?”那姓狄的关切地问。

“赶路匆忙,咳咳,又动了肝火,所以惹得旧疾复发……”师兄痛苦地倒在椅子里,“现在只觉浑身乏力,内血翻涌。咳,几年前塞北一战,中过‘滂沱血手’,一直在调养呢。”

“看看你这样子,哪还能赶路啊。”狄老板说,那双狡猾的小眼睛瞅了瞅我,“不就是送一个箱子么,让你师弟去就行了,你啊,还是在我这客栈多住两日,养养病吧。”

师兄闻言止住了咳嗽,深吸一口气,用诡诈的目光瞧着我。

什么?想让我一个人送箱子?我突然觉察到了什么,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说实话,我真不想一个人送箱子过去,路上的危险不说,万一穆北崇发现我们调包的事,我就得独自面临最残酷的惩罚,而那时师兄在哪儿呢?他会回来和我一起受罚吗?等等!

他不会是想假借养病之由,趁机从这里逃亡吧?

瞧他那眼神,指不定就是这么想的呢!甚至,甚至他也许根本不知箱子里装着什么,而只是骗我说是人肉?

毕竟只有他闻过那香味啊,他完全可以一边骗我替他送死,一边安排自己的逃亡计划……吃饭的时候他还朝气蓬勃的,怎么才一会儿就半死不活啦?

我开始后悔自己如此鲁莽地相信了他,这该死的无条件信任,分明是犯了北潺尸派中与人相处的大忌。

不过,我也不是没有办法……好,既然你不仁,也休怪我不义。

“是啊。”我附和着狄老板,“师兄你内伤复发,不宜再多劳顿。后面的路不难走,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狄老板听了这话,对我赞许地点了点头。

哼,你们演戏,我配合一下,你也用不着这么高兴吧?

“嗯,既然如此,咳咳,师弟,箱子就拜托你了。”师兄装出痛苦的神情,扭动着肩膀。

“好在并非什么重要货物,不过还是多加小心为妙。晚上切勿再露宿荒野——咳,前面地段繁华,有的是正经旅店,住店便是,咳咳,咳咳……”

“哦,知道了,师兄放心,我会安全交到穆老先生那儿的。完事后,我再回来找你。”说完这句话,我注意观察了下师兄的神色,但他只是低头咳嗽,看来是不敢和我对视。

“得,时候也不早了,师兄,狄老板,我这就上路了。”我拎起箱子,起身告辞。

两人对视一眼,假惺惺地把我送到了门外——估计他们是早就计划好这一出的。

挥手作别后,我拎着箱子走远了。

长路漫漫,行了半日,我靠在路边一棵老树旁歇脚。只见太阳染着一身诡谲的猩红,从西天层层叠叠的云彩后闪了出来,仿佛一个刚刚杀完人、浑身沾满血的凶犯,正急急忙忙向地平线后方逃去。

我再一次把整件事从头到尾琢磨了一遍,越发感到不能相信那箱子里装着的仅仅只是人肉——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我挠了挠鼻子旁的蛛丝针,想要拔出来,去闻闻箱子里的气味,以便能猜猜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却又觉得没有这必要——师兄他们多半已经把箱子清洗过了,为了防止我闻出气味,从而识破他们的阴谋。

哼,师兄你就继续沉醉在自己的小阴谋当中吧!我早已想出办法来对付你了。

我嘴角露出冷冷的笑,想起一件往事——师兄曾经想要杀我的,而且差点就成功了。

那个风雨大作的夜晚,他因为练功走火入魔而从密室里冲出来,向我猛扑过来,要咬我的喉咙。这事他醒后完全忘了,但我却记得一清二楚。

4

也许,师兄并没有骗我的意思,他是真的内伤复发赶不了路了,而师父让我们运送的也的确就是两团人肉。

我这样猜疑师兄,其实是那场回忆在潜意识中作怪……想到这里,我赶紧拍拍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不行,不能这样想。

事到如今,不管他有没有骗我,我都不能推翻自己想好的办法了。没错,要理智一点。毕竟,万一箱子里的东西并非人肉,万一穆北崇察觉到他想要的那件东西不见了,到那时,只有这个办法能保住我。

这个办法,就是把罪责全部推给师兄——我只需这样向师父解释:一天早上我醒来,发现师兄竟然不见了,不知跑去了哪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

然而箱子还留在我身边,但我不敢随便打开检查,只好一个人把它送到穆老先生那儿。所以,倘若你们觉得箱中之物被调了包,那么肯定是师兄干的,他也已经逃走了,而我则一直被蒙在鼓里。

如果师兄选择独自逃亡,那么无人与我对证,我的这个方法无疑就成功了,可以把责任最大限度地撇开;而如果师兄没有逃亡,反而回到师父那儿与我对质,我也必须要把这谎言贯彻到底。

因为,这次弄丢箱子毕竟还是我的责任最大,要不是我睡着了……所以,为了逃开师父那恐怖的惩罚,我必须利用独自送箱子这个绝好的机会。

这不能怪我。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只是以牙还牙,毕竟,你曾经想要吃我的,而且差点就成功了。

我站起身来,用力摇了摇头,似乎想从脑子里甩掉什么东西,以便能让自己更加果断地去行动。我又一次回忆起那个雨夜,回忆起师兄那时狰狞的面孔,以此来坚定自己的决心。好了,就这样吧。

冬末的白昼依旧短暂,不知不觉,已到了入夜时分,我登上一处高丘,望见几里外有灯火闪烁——是一个小村镇。今夜有了着落,我提起精神,加速朝前赶去。

第三日,我独自一人走在毒掌峰蜿蜒的山路上,这路盘山而造,鬼雾重重,遍地毒物,常人唯恐避之而不及,幸而我们北潺尸派的弟子身上多备防毒之宝。

那姓穆的家伙就住在毒掌峰峰顶。据附近居民说常常听见峰顶传来一种怪叫,很像猿猴的啸声,却定然不是猿猴,因为没有哪只猴子的叫声那么响,那么长。

听了这传闻,我越发担心起来,不知在峰顶究竟会遇见什么东西,但愿穆北崇能管好那东西,别让它误伤了我。

半个时辰后,我站在山顶。面前是一幢古宅,外墙如墨,与四围峰石连成一色,如同拔地长出的一头怪物。

那墨浓极了,仿佛盖着千百层夜的精华。山峰之外,夜空落得到处都是,如果不看脚下寸狭的土地,会恍惚觉得自己是悬浮在空中的,周边的大地广袤清黑,像被这夜色扩得无限大,又缩得无限小。

犹豫片刻,我敲响了古宅的大门。

“咚、咚、咚……”敲门声被层层扩音,传遍了整个屋子,伴随着妖异的回响,令人毛骨悚然。

“呼——”背后突然刮来一阵狂风,风力大得惊人。

“砰”的一声,两扇门同时开了,“吱呀”悠长一声,古木摩擦地板的响声艰涩粗糙,像一只巨鼠使劲地磨着长牙。屋内暗藏的浊气,仿佛等了我很久似的,忙不迭地冲出来,将我揽入怀中。

我紧张地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腰间短剑,又连忙把箱子举到胸前,似是在向黑暗中的某人表明自己的身份。

“穆老先……”我想喊,然而声带干涩。他在哪儿呢?刚刚有人来开门吗?我犹豫着不敢踏进屋子,生怕一跨进门,就会被一只毒箭穿心而死。

光线像是迎面撞着了墙,面前的黑暗深不可测,不知是密密麻麻,还是空空荡荡。

等等!右肩好冷,一块冰落在了上面?

我慢慢地转过头,看向右肩——一只巨大的爪子!手背覆满细细白毛,五根手指如巨鹰的长爪,肌肉冷如玄冰,正死死地抓着我!

“啊!”我发出凄厉的惨叫,心像是被一拳打上天,又被一拳打下地,感觉浑身的汗毛都被来回拉扯了一遍。前方古宅里,立刻幸灾乐祸般地传来一连串“啊”的回声,余音不绝,仿佛有一口深井横在面前。

我身后站着一头两人多高的巨怪!紫眼白毛,状如猿猴,然而其身形之大,气势之宏,好似一阵被凝固了的雷声。

“哐”的一下,我手中装满人肉的黑木箱落在了地上。

猿猴盯着呆若木鸡的我,继而昂起硕大的头颅,扯开血洞般的大口,“嗷——”地长鸣起来。那啸声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不敢忘记——骇人而又凄怆,好像天地间所有亡灵聚成一线瀑布,自下而上喷泻而出,冲开那地狱般的血洞,疾速射向苍莽宇宙。

长啸已了,余声仍在穹宇间回荡,那巨怪伸出大掌,三根手指圈起一动不动的我,两根手指捏起箱子,灵巧地缩了缩身,钻进古宅当中。“砰”的一声,两扇大门彻底关死,眼前无形,鼻中无味,我只觉得是被天神擒入了无尽的虚空中。

我被重重地扔在地上,落地却无一丝痛感,触觉也已消失。神经无力挽留,我的身体已被扔去了咫尺天涯。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开始浮现出一团团火光,我微弱的意识也随着那火慢慢燃起。我

这才察觉到,刚刚那巨猿的气息不知为何,竟然消失不见了。我艰难地扭转脖子,四处寻找,却见猿猴面朝下倒在地上,死去了一般不声不响。

它怎么了?死了吗?

“扑拉——”

什么声音?

“呲——嚓。”听起来像有人用刀割着极粗韧的肌肉。

又一声“呲——嚓”,猿猴巨大的背上,突然裂开一道血缝!

就着阴暗的火光,我看见一双枯瘦的手,“噌”地从血缝中蹿了出来,紧接着是一双胳膊,肤色稀黄,像是血缝中扑啦啦淌出的脓。

这脓流个没完,不一会儿,一个精瘦的土黄色老头就蹦了出来,身着一件平凡到仿佛并不存在的灰布衣。

却不知为何,他浑身干干净净,竟丝毫没沾上猿猴体内的血浆。

老头立在巨猿高高的尸身上,用厌恶的眼光盯着我,如同一只刚刚吃饱了的秃鹫。

我想,他应该就是穆北崇了吧?

“小子,你是北潺尸派的人?”他用极轻微的音量问道,我却觉得那声响似乎就在耳边。老头语气里充满了嘲讽和不屑,令我有些恼怒。他刚刚钻在巨猿尸体里,摆明了就是借此来吓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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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儿,是我负了你,你若恨我就变成厉鬼取了我的性命。”‘啪’一声抚尺脆响,今儿这故事便是开了场了。 “话说这早些年啊,长安城有个将军府,这将军府里啊出过一档起奇事,各位就请听我细细地道来...” 故事里的这座将军府,府中的主人便是楚恒飞,楚将军当年可是位出了名的将领,得圣上赏识,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人又长的俊俏,这长安中有不少女子对其倾慕。 但是这故事咱还得从头讲起。 早年间楚恒飞因故被贬,驻守在

虐死人不偿命剧集(一)

知道之前我们并不亲,可是我就是知道这个男的不爱我,没选我,我真的好难过。谢芊芊,一个相貌中上,活到二十三岁还是个母胎单身solo,唯一喜欢的事情无非是在睡前想一个虐恋故事,调解自己无聊的生活。躺在床上,盖上蓝色格子的被子,闭上双眼,今天,想做个什么梦尼! 至少,现在只想懒洋洋的。“王妃”“王妃”。恼人的声音,吵死了。谢芊芊只好微咪双眼,看着这个身穿碧裙头顶双髻的女孩,一直念着:“王爷,在外面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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