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格外地寒冷。
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回家时没看到熟悉的身影，心里总像漏了一块破洞。快有一年过去了，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念保安老杨，毕竟从我磕磕绊绊地走路，到骑着自行车追赶高中上课铃，他一直都在，守护这一方窄窄的天空。
老杨不老，才四十出头。身量瘦削而不羸弱，眼窝很深，正眼打量别人的的时候有一种压不住的凌厉威势。他不爱笑，也不爱说话，但他其实很温和，不管是大人找他询问商量事情还是小孩同他开玩笑，他都会和和气气地回复。波澜不惊的面孔和胳膊上常年贴的膏药是他的标志。
说起膏药，他是个退伍军人，胳膊受过伤。因为这伤离开军队到了警队，又因为这伤离开警队到了保安队，可能也是因为这伤，他才干保安一干就是十几年吧。
他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以至于我们都习惯不了他的离开。
那天的雨可真大，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暴雨。已经看不见雨丝，那几乎是水幕，狂风卷着这水幕拍到楼壁上，顺着楼淌的水和拍打在楼上的水掺在一起，快要在这九十度的直面上积住。手电筒的光都穿不透这层雨。这潭水目光看不尽，电筒穿不透，铺天盖地的水让人喘不过气。
偏巧，我父亲有事出门还没回来，我在家里等得心焦。不久父亲敲开门，塞进来一个小孩，我还没来得及问，他转身看了一圈叹口气急匆匆地又钻进雨里。
再回来，带进来一个我从没见过的老杨。
说他狼狈实在程度太轻，他的无所畏惧冷静淡定全被打碎，整个人瘫在地上，胳膊上尽是细碎伤口也不管，鲜血淋漓，满脸通红，喉咙嘶哑，泣不成声。
后来父亲给我描述了那天的场景。
父亲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往回赶，隐约看到远处好像有人动弹，跑近看才发现墙上两三米高订的广告被风吹垮了，钢架和绷的彩条布一齐塌了，压住一个小孩。小孩其实没被砸伤，就是钢架卡在花坛中间，彩条布蒙住小孩困在里面出不来。老杨眼睛被雨水糊住，睁得眼睛都要红透了也强撑着，疯了似的徒手去掰折钢架，撕开彩条布，拉出那个孩子。
父亲不多耽搁就先带着孩子进家里躲雨，以为老杨会跟着。回来才发现他没在，转身在雨里找到还怔在原地的他，手上滴着血，是刚才用力撕扯崩裂了指甲。
过了几天，听那个接他离开的什么老家人说，他以前就在这里住，当兵的时候，他的妻子孩子，是在马上到家的路上，被广告标牌砸中没救过来去世的。
所以，一切的谜团都有了答案。
人说，过刚易折。我以前不赞同这话。因为小学学过《白杨礼赞》，我觉得老杨就是白杨一般的大丈夫，从不弯折也没有旁逸斜出的恶劣枝杈，一直都会挺拔俊逸坚韧不屈。他在军营里是守卫军队的哨兵，他在小区里也是保护我们的卫士。
可是，老杨终究只是个血肉铸的人。人心里要是有根弦一直绷着没松过，都不需要拨弄它，轻轻一碰，人就倒了。
后来，我就失去了老杨的消息。听说那天钢架顶着了旧伤，胳膊怕是要废了，以后得回老家休养。也有人说，他其实是以前放不下心结，现在还了愿安了心，就走了。
总之，没人知道老杨去哪了，但是我永远记得夜里他笔直的身影，被路灯拉得老长……再见了，老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