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看看，全班第19名！”
“……”
姜原低着头。这是班主任刘森这个月第三次批评他。
“跟你说话呢。老师都是为你好，你考好了，我有什么好处，也就五百块奖金。”刘森是个有点秃顶的中年男人，“高三了啊，把心收一收。”
“……”
“行了，回去好好反思反思。”
姜原往家走。偶尔有路人多看他两眼。
这两天气温骤降。
家里没人。
姜原把钥匙放在茶几上，吃了颗感冒胶囊，走进了卧室。
卧室不大，灰色窗帘，有一个两层的书架，衣柜上贴满了便利贴。
姜原从书架上拿出一本《雪国》，从第一页翻到第四页，又翻回去；从第一页翻到第二页，又翻了回去。他揪了揪头发。
赵亚茹开门进来，拎着两袋新衣服：“考得怎么样？”
“没考好。”姜原继续看着书。
“又偷偷用生活费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书！”
“这是名著。”
“上学就该看课本！”
“……”
赵亚茹夺过书，撕了几下：“再让我看到，全撕了！”
“凭什么？”
“凭我是你妈！”赵亚茹扇了姜原一耳光，“十月怀胎，供你吃供你穿。你还顶嘴！”
“……”
姜原起身就往外走。
赵亚茹拽着姜原的胳膊：“去哪？”
“出去走走。”
“好啊，会离家出走了！”
“……”
赵亚茹拨通了电话：“姜志峰，你儿子要离家出走！”
姜原坐在床沿上，盯着窗外。一只麻雀撞在了窗玻璃上，坠了下去。
大约十分钟，姜志峰回来了，还带着一身烟酒味：“怎么回事？”
赵亚茹跺脚：“长本事了！考试没考好，说他几句，就要离家出走。”
姜原道：“我没有。”
“我不拦着，你早没影了！”
“我只是想出去走走。”
“大晚上出去？你说，我们哪对不起你了！”赵亚茹朝姜原胸口捶了几下，“生你是为了享福的，不是为了受气的！”
“我没有！”
姜志峰踹了姜原一脚：“你吼什么，不得了了你！”
赵亚茹抹了把眼泪，拉着姜志峰往外走：“不管他了！饿几顿就老实了。”
门关上了。
姜原捡起书，坐在书桌前一点一点粘回去，重新放回书架上。他打开冰箱，果然什么都没有。
门又从外面锁上了，茶几上的钥匙也不见了。
他冲了个澡，缩进了被窝里。翻来覆去半个小时才睡着。梦里，他又回到了童年。
九年前，一个叫李炳辉的中年男人闯进了他的生活。
第一年，他对这个新转来的班主任留下的唯一印象是那次烫伤。李炳辉把他叫去了办公室，掀起他的衣服，看了很久。
第二年、第三年李炳辉竟依然是他的班主任。
第三年，李炳辉每天都会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裤子里。
他想杀死李炳辉。他也开始厌恶自己。
他向父母求助，父母却选择用三千块钱私了。
可这件事还是在学生之间传开了，同学们孤立他，对他恶语相向。
没过多久，李炳辉又给他的父母打电话，说学校有事找他。父母竟然相信了，亲自把他送进了学校，然后就回家了。
果然，李炳辉强行把他从学校带去了自己家。
这一次，父母依然选择私了。
他以为，是因为他不够优秀。他开始不断挤压自己的睡眠时间。他终于成为了第一名。
然而，考好了，没有表扬；考差了，是一顿暴打；闹情绪了，就被锁在家里。
他就这样熬了整整九年。
姜原在黑暗中坐起来，后脑勺朝墙上磕了几下，屈膝抱住了自己。一点路灯光渗了进来。
他打开窗户，闭上眼睛，跳了下去。
2
很疼。他没死。
姜原穿着蓝格子棉睡衣，一瘸一拐。街上人不多，已是深夜十二点。红灯亮了，他继续走着。
“滴——”
他又没死。
“你没事吧？”林煊下车扶起了姜原。
姜原摇了摇头。
“我送你去医院！”
“不去。”他晕倒了。
醒来时，姜原正躺在医院病床上，旁边坐着一个桃花眼的年轻男子。
林煊道：“你发烧了。”
“……”
“刚刚做了检查，你的腿骨没事。”
姜原伸手去拔输液针。
“你干什么！”林煊抓住了姜原的手。
姜原挣了挣，没挣开，道：“我不想在医院里。”
“不行，发着烧呢。”林煊把姜原的手塞回被子里。
“……”
“先把这瓶水吊完，快了。”
“……”
“给家里人打个电话吧。”
姜原摇了摇头。
林煊笑道：“你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姜原不说话，盯着天花板。
“彦清，路上出了点意外，今晚就不聚了。”林煊打了个电话。
挂了电话，林煊继续道，“大半夜的，你这小朋友怎么穿着睡衣在街上晃荡？车来了也不知道停，幸好我反应快。”
“不关你的事。不是你撞的。”
“啊？那你这腿？”
“从三楼跳下来摔的。”
“你……为什么？”
姜原笑了：“门被锁了，出不去。想死，没死成。”
“你爸妈呢？”林煊观察起了眼前这人。少年很清秀，一双圆眼睛，却没什么神采。
“回老家了。”
“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晚上吧。”
“那你一会儿去哪？”
“谁知道呢。”
吊完水，林煊扶着姜原从医院里出来。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外面飘了点小雪。
姜原朝林煊笑了笑：“抱歉啊，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医药费先欠着吧。”
“没多少钱。”
“下次吧，下次还你。”
“诶？不用了。”
“……”
林煊把手里的大衣裹在了姜原身上：“幸好上次落了一件衣服在医院里。”
“你？”
“我在这上班。”
“……”
“你去哪？”
“回家。”
“可是你进不了门啊。”
“在外面等。”
“我给你点钱。”
“不用。”
“你不会又想……”林煊抓住姜原的手腕。
“不会的，我现在又不想死了。”姜原微微抬头，没有星光，雪落在脸上，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我才17岁啊。再熬一熬，就18岁了。很快的。”
“不行。我不放心。”林煊把姜原塞进了车里，打开了暖气，“去我家呆一晚，明天送你回家。”
“我真的没事。”姜原轻轻掸了掸大衣上的雪，叠好了放在旁边。
“我是医生！”
“可我不是你的病人。”姜原靠着车窗，看着外面渐厚的雪。车往城郊开去，路灯越来越少。
“你就当我脑子有病，爱管闲事！”林煊握紧了方向盘。
姜原低下头：“你这是何必呢。”
车开进了一幢欧式小别墅，墙头不高。屋内装修风格简约，黑白为主，灯光是暖黄色。
“这是客房。”林煊热了一杯牛奶，放在床头，拉上了窗帘，“我的房间在二楼西侧，有事叫我。”
“好的。”
“很晚了，早些睡。”
“嗯。”姜原喝了一小口牛奶，便熄了灯，钻进了被子里。
八点钟，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溜了进来，姜原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他拉开窗帘，阳光照在脸上，暖暖的。他闭上眼睛，伸了个懒腰。
“早啊，小朋友。”林煊围着一个粉色小碎花的围裙，正在煎蛋。
“早啊，医生。”姜原笑了笑。
“心情好些了吗？”
“还不错。”
“那就行。”
“医生，能帮我个忙吗？”
“你说。”
“我想把昨天的事情抹去。”
“这个不难。可以帮你。”
傍晚时分，林煊领着一个锁匠去了静贤区幸福公寓十四幢一单元302室。
“我走了，有事找我。”林煊递给了姜原一张名片。
溪合市博爱医院，心理医学科，林煊。
林煊回过头来：“你叫什么？”
姜原笑了笑：“溪合市第一中学，姜原。”
3
林煊走了。
姜原进卧室关上了窗户。还好，落的雪不多。
收拾完房间，刚躺到床上没一会儿，姜志峰和赵亚茹就回来了。两人在客厅争执着。
“一晚上就输了两万！”赵亚茹道。
“不是你拉我回去的！”姜志峰道。
“赌一次输一次，还偏要赌！”
“手气不好。”
“少赌点吧。”
“钱是老子挣的！”
“也经不起这么赌！”
“多大点事！”
“这点家底儿都被你败光了。”
“你没花！”
“还欠着债呢。”
“不都还了嘛。”
“刘哥那儿还欠着二十万呢。”
“不用我还了。”
“为什么？”
“人大老板，看不上咱这点钱儿。”
“还有这好事儿？”
“好歹也跟着他混了好几年了。”
“那倒是。”
姜志峰一拍大腿：“妈的！把这事儿给忘了！”
赵亚茹道：“忘什么了？”
“今晚还有个人情呢！”
“谁？”
“刘哥儿子过生日。”
“那你还不赶紧去！”
“你跟我一块儿。”
“行。”
“你叫上小兔崽子。”
“叫他干嘛？”
“钱不能白花！”
“对对对！”
赵亚茹走进了姜原的卧室：“小原，跟我们出去。”
姜原道：“不去。”
“你去不去？”
“……”
“又想讨打？”赵亚茹作势要打。
姜原不想再折腾了，起身穿好外套。
“早听话不就行了。”
八点左右，车开到了盛华大酒店。生日宴在酒店七楼，差不多都是商业界混的。姜原对这些不感兴趣，偷偷走出来在走廊上透气，一个金发的男子朝他走了过来。
“你是谁？”刘奇手揣在裤兜里，看着面容清秀的姜原。
“……”
“问你话呢。”
“……”
刘奇揪着姜原的衣领：“知道我是谁吗？”
姜原看着他：“不知道。”
“那你还来我生日会？”
“被拉来的。”
“你！”
“……”
“你跟我过来！”刘奇拽着姜原走了进去。
“你这小子，又搞什么！”刘辉道。
“爸，他是谁？”刘奇指着姜原。
刘辉道：“我哪知道！”
姜志峰在旁边赔笑道：“刘哥，那是我儿子姜原。”
赵亚茹道：“小孩子不懂事，您千万别生气啊。”
刘辉摆摆手道：“年轻人打打闹闹，没什么。”
刘奇问姜志峰：“喂，老头，我现在要把他带走，你没意见吧。”
“这……”姜志峰看了一眼刘辉，“没意见，没意见。”
姜原道：“我不去。”
刘奇朝刘辉使了个眼色：“爸，今天可是我生日。”
刘辉知道了儿子的心思，对姜志峰道：“老姜，你上次的赌债？”
姜志峰连忙道：“别呀，刘哥。我让他妈好好说说他，他肯定去。”
赵亚茹把姜原拉到旁边：“小原，你就跟他去吧，你爸欠人家二十万呢，我们可没钱还啊。”
姜原看着赵亚茹的眼睛道：“那就用我还？”
赵亚茹眼神闪烁了一下：“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爸妈能是那种人吗？”
“……”
“你就跟他去一趟，又不会掉块儿肉。”
“……”
“你就去吧，妈求你了。”
“……”
赵亚茹抓着姜原的手，开始抹眼泪：“二十万哪！你这是要逼死妈妈啊！”
姜原眼神黯了黯，挣开了赵亚茹的手：“行。我跟他走。”
赵亚茹朝姜志峰点点头：“答应了。”
姜志峰搓了搓手：“刘哥，您看这样行吗？”
刘奇搂着姜原往外走：“跟我走吧。”
4
晚上十点，静贤区一家酒吧里，几个青年男女围坐在一起。
陆彦清道：“林大医生昨天把我们撂在这儿，是不是偷偷跟女朋友约会去了？”
“去你的！”林煊笑骂道。
罗子祥打趣道：“不是吧，林大帅哥！您可是有一群护士小迷妹啊，就没一个看得上眼的？”
“人好歹也是林氏集团的继承人，怎么也得找个门当户对的吧。”孙嘉安道。
罗子祥道：“这不就有一个嘛。你们看，雨晴和林煊，多般配！哈哈……”
“诶呀，子祥哥你胡说什么呢！”李雨晴道。
“不过，你昨天晚上到底去哪了？阿姨早上还打电话问你呢。”陆彦清手搭在林煊的肩上。
“去城郊别墅了。”林煊道。
“那你说的意外？”陆彦清道。
林煊笑了笑：“收留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小朋友。”
“小朋友？”陆彦清道。
“你还诱拐未成年？”罗子祥呛了一口酒。
“想什么呢你！”林煊道。
“开玩笑，开玩笑，哈哈。”罗子祥笑道。
一群年轻人从旁边经过，进了一间包间。林煊回头看了看。
陆彦清问道：“怎么了？”
林煊摇了摇头：“看错了。”
“诶？刚刚走过去那个不是刘奇吗？”孙嘉安道。
“哪个刘奇？”李雨晴道。
“就是刘氏集团那个。”罗子祥道。
孙嘉安道：“听说啊，他喜欢男人！”
“刘家就这么一个独苗，刘辉那老头能同意？”陆彦清道。
罗子祥道：“不同意又能怎么样，还不照样护着？”
孙嘉安道：“这倒是不假。上个月刘奇看上一个男的，刘老头为了宝贝儿子，可是用钱把人家给砸来了。”
“真的假的？”李雨晴道。
孙嘉安道：“八成是真的，刚刚他不就搂着一个嘛。好像还是个未成年，挺清秀的。”
“诶？”陆彦清问道，“煊哥，你去哪？”
林煊朝着那个包间走去。陆彦清见林煊脸色不对，也跟了上去。林煊敲了敲门。
“找谁？”一个小雀斑问道。
“刘奇。”林煊道。
“奇哥，有人找。”
“谁呀？”刘奇走了过来。
林煊推开刘奇走了进去，拽起了瘫倒在沙发上的姜原，黑着脸。
姜原喝得醉醺醺的，眼里蒙了一层水雾：“诶？医生。”
“你干什么！”刘奇要往里走。
陆彦清拉住了刘奇：“那是林氏集团的继承人。”
业界都知道林家的实力，刘奇自然也不好在明面上作对，只能干瞪着里面的人。
林煊问姜原：“你为什么在这里？”
姜原道：“是啊，我为什么在这里？”
林煊看着姜原：“你……”
姜原笑了：“噢，我想起来了，我是用来还赌债的，嘿嘿……”
“……”
“好笑吧，我也觉得很好笑，哈哈哈……”
林煊抓着姜原的手腕：“我带你走。”
“不用了。”
“听话。”
“我不能走。”
“……”
“我真的走不了了啊，医生。”
林煊没有松手。
姜原看着林煊的眼睛，笑了：“医生，放手吧。”
林煊抱起了姜原，往外走。
“煊哥，这是？”陆彦清道。
林煊道：“无家可归的小朋友。”
“怎么醉成这样？”
“你跟他们说，我有事先走了。”
“行吧，路上小心。”
到城郊别墅的时候，大约是十一点半。林煊把姜原放在了客厅沙发上。
姜原揉了揉眼睛：“嗯？”
林煊道：“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唔……嗝~……有点晕。”
“你这是喝了多少？”
姜原伸出四根手指：“五……瓶，嘿嘿。”
“……”
“怎么越来越晕了？”
“……”
“你怎么不说话？”
“不会喝酒就不要喝！”
“我没要喝啊。”
“……”
“医生。”
“……”
“医生！”
“干什么？”
“我忘了，嘿嘿。”
“……”
姜原突然站了起来：“我想起来了，我要去……洗澡。”
“我扶你。”
姜原进了卫生间，把林煊推了出来。半个小时后，姜原还没有出来。林煊推开了门，看到姜原已经在浴缸里睡着了。他一拳捶在墙上，笑了。
林煊把姜原抱到客房，放进被窝里。
姜原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医生。”
林煊道：“怎么了？”
姜原看着林煊的眼睛，笑了：“谢谢你，没有丢下我。”
5
姜原回到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林煊站在他身后。
赵亚茹开了门：“怎么才回来？”
姜志峰没在家。
赵亚茹才看到站在外面的林煊：“你是？”
姜原道：“朋友。”
赵亚茹把姜原拉到一边：“看上去挺有钱的。你在哪认识的？”
“……”
赵亚茹招呼林煊坐下：“你做什么工作啊？”
林煊道：“心理医生。”
“医生啊。工资挺高的吧？”
“还行。”
姜原对赵亚茹道：“你问这些干什么？”
赵亚茹道：“问问怎么了？我还没说你呢，昨晚没闯祸吧？”
“……”
“咱家可招惹不起。”
“……”
“光是你爸欠的那二十万，就够我们受的了。”
林煊看不下去了：“伯母，他没闯祸，昨天我也在。”
赵亚茹道：“诶呦，能跟刘少爷玩在一块儿。那你们家是不是也挺有钱的？是不是也住大别墅？”
姜原道：“你在说些什么！”
“你吼什么，我没聋！”
“……”
林煊道：“伯母，有件事我必须得告诉您。”
赵亚茹道：“你说。”
“小原患了抑郁症，需要治疗。”
“什么症？咋得的？他身体挺好的啊。”
“抑郁症是心理疾病。”
“心病？”
“差不多。”
“害，又不是啥大毛病。”
“他现在挺严重的。”
“那肯定是他装的，过两天就没事儿人一样了。”
“最好还是接受治疗。”
“那得费多少钱！不用治。”
姜原拉着林煊往外走：“别说了，你走吧，我送你。”
林煊看了一眼赵亚茹，对姜原道：“有事记得联系我。”
姜原朝林煊挥了挥手，往卧室里走。
赵亚茹拉住姜原道：“刚刚那人是不是很有钱？”
“……”
“你们是朋友？”
“我要写作业了。”
“行行行，我不管你！”
姜原关上了房门。明天是周一，他还要上学。
6
溪合市第一中学是一所现代化、园林式学校，已有百年历史。校内芳草绿树，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南起第三栋是高三教学楼。
“姜原，这道题我不会，能教我一下吗？”王晓晓指着一道数学题问道。
姜原看了看，回道：“不好意思啊，我也不会。”
王晓晓合上了习题册：“怎么可能，你可是年级第一呀！”
姜原低着头，继续写作业。
“人家现在是全班第19名！”周欣凑过来道。
李雪梅走过来：“你们太过分了，干嘛戳别人伤疤？”
“班长，我们那是跟他开玩笑呢。”
“是呀是呀。”
李雪梅道：“姜原，你别理她们。别沮丧，又不是倒数第一名。”
“哈哈哈……”
姜原走出了教室，靠在走廊栏杆上。
“姜原！”两三个人拥着一个黄毛走了过来。
姜原转过头：“什么事？”
黄毛把手里的一封信扔到姜原的脸上，瞪着眼：“你居然敢给晓晓写情书！”
“我没有。”
“你自己看，上面还写着你名字呢！”
“不是我写的。”
黄毛上去就朝姜原脸上抡了一拳，骂道：“他妈的！那是我女朋友！就你这娘们儿兮兮的长相，也敢打她的主意！”
王晓晓依偎在黄毛怀里：“岩哥，不要在这说啊。他不要脸，人家还要脸呢。”
“我没有！”
“你们给我按住他，狠狠揍！”
几个人上去对他一阵拳打脚踢。姜原竟然没有哼过一声，只是蜷缩着身体。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没什么的。
“你们在干什么！”刘森站在楼梯口吼道。几个人立刻松开了姜原。
“老师，我们这是在惩恶扬善呢，嘿嘿。”黄毛道，“姜原他骚扰女同学！您看！”
“都散了！都散了！姜原，你来我办公室一趟。”刘森把那封情书收了起来，打了个电话。
现在是下午大课间，办公室里坐着好几个老师，时不时地瞥一眼姜原。
刘森道：“姜原，你太让老师失望了！考试考不好，现在还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能不能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不是我。”姜原低着头。
“不是你是谁？”
姜原盯着刘森的眼睛。
刘森抖了抖手上的情书：“嘴硬有用吗？你看看这写的，你能要点脸面吗？”
“刘老师，有什么事吗？”赵亚茹穿着超市收银员的衣服就赶过来了，“他爸那实在是走不开。我这也正上着班呢。”
“姜原这次考试掉到了第19名，你们知道吗？”刘森道。
“19名？”赵亚茹剜了姜原一眼，“怪不得，怪不得你不肯告诉我们！”
“还有，据同学反映，他写情书骚扰女同学。”刘森把情书递给了赵亚茹。
赵亚茹看了看内容，揪着姜原的衣服就是一顿打，骂道：“好啊，你现在不得了了！”
“我没有！”姜原挣开了赵亚茹的手，跑出了办公室。
“敢离家出走！我打断你的腿！”
旁边一个女老师插话道：“孩子就是不能惯，越惯越无法无天！”
“刘老师，实在是对不住啊。”赵亚茹赔笑道。
刘森道：“唉，我们做老师的，也是为了学生好。现在不悬崖勒马，以后走上弯路可怎么得了！”
“那是肯定的！这一点，我们肯定和您是一条心，回去我就让他爸好好收拾他！刘老师，您辛苦了。那要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回去上班了，出来一会儿得扣不少钱呢。”
7
姜原背着书包，翻墙出了学校。将近下午五点。他想起了那个桃花眼的年轻医生。六点钟的时候，他终于到了博爱医院。可是值班护士告诉他，医生刚下班。他借了个电话。
“喂，您好。请问您是？”林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
“喂？”
“医生，是我。”
“姜原？”
“我刚来，你就下班了。真不巧。”
“你等等，我马上来。”
“好。”
“你这是怎么了？”林煊赶来，看到姜原坐在椅子上，衣服脏兮兮的。
姜原笑了笑：“医生啊，我肋骨好像断了。”
林煊愣了一下，骂道：“靠！那你笑个屁啊！”
林煊陪着姜原去做了CT。林煊黑着脸，姜原却在笑。
“医生，我又欠了你一笔钱了，该怎么还呢？”
林煊扶着姜原往外走：“你说说你！幸好只断了一根，要是……赶紧回家养养。”
姜原笑了笑：“是啊，幸好只断了一根。”
“先送你回家。”林煊替姜原系上安全带。
“我……”姜原看了一眼林煊，垂下了头，“算了。”
“你怎么不直接打给我？”
“又不急。而且，我没有手机啊。”姜原摊了摊手。
“你早说啊。”
车掉了个头，停在了华为专卖店附近。林煊一个人下了车，过了一会儿，扔给了姜原一个新手机。
林煊笑道：“反正都欠两次了，再多一次也不多。我可不想被你吓出心脏病来。”
姜原添加了联系人，把手机藏进了书包内层。笑了。
8
林煊按响了302室的门铃。
“他妈的！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姜志峰嘴里叼着一根烟，拿着扫帚，没等两人反应过来，就对姜原一顿暴打。
“住手！”林煊总算拦住了姜志峰。
姜志峰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唾沫，露出一口大黄牙：“你他妈的又是谁！老子教育自己儿子，关你屁事！”
林煊将姜原护在怀里：“我是他的医生。”
“医生？你小子哪来的钱！说，是不是偷家里钱了！”姜志峰又要举起扫帚。
“我没有。”
“那你说，钱哪来的？”
“我没有！”
“你又在外面撒什么酒疯呢，被邻居看到了多丢人啊！”赵亚茹把姜志峰往里拽。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给他钱了？”姜志峰指着赵亚茹的脸。
赵亚茹推了姜志峰一把，骂道：“我哪来的钱！不都被你拿去赌了！”
“操你妈的！你居然对老子动手！老子在外面赚钱，你们在家里造反！”姜志峰揪着赵亚茹的头发就是一顿打。
“别打了，别打了。”五六个邻居围在旁边看，没人上前。
“都给我滚！”姜志峰拿起扫帚就朝那些邻居挥过去。邻居们纷纷后退。
“你这人神经病啊！呸，一家子神经病！”一个中年胖女人骂道。
“这日子没法过了！没法过了！”赵亚茹瘫在地上，捶着胸口，哭道。
“你还不滚！想从老子这捞钱，一个字儿都没有！赶紧滚！”姜志峰又要朝林煊挥扫帚。
姜原挡在林煊身前。
“好啊，会护着外人了！行！跟他一块儿滚！”姜志峰拿着扫帚把两人一块儿往外赶。
“都是你！都是你！”赵亚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狠狠扇了姜原一耳光，又往他身上捶，“没有你，我用得着受这气吗？让你不听话，我打死你！”
林煊拉开了赵亚茹，扶着姜原往楼下走：“还是跟我回去吧。”
姜原看着林煊道：“抱歉，让你跟着挨骂了。”
“没事。你的伤还好吧，刚刚又挨了一顿打。”
赵亚茹赖在地上，死死拽着姜原的衣服：“要走可以，先把钱付了！”
“对，先把钱付了！我们养了你这么多年，至少一百万！”姜志峰道。
9
姜原回过头来，看着前面：“我没钱。”
“你没钱，那小子有钱！他不是要带你走吗？你让他把钱付了。”姜志峰指着林煊的鼻子。
“对！一百万，你付！你们家肯定有钱！付了就放你们走！”赵亚茹又要去抓林煊的衣服。
“够了！咳咳咳……”姜原放开了林煊的手，擦了擦嘴边的血，冲他笑了笑，“医生……你走吧。”
林煊抱住了将原，给陆彦清打了个电话，就往医院赶。
“小原！”林煊看了眼后视镜里面色苍白的人，“马上就到医院了。”
姜原朝林煊笑了笑：“怎么办，我好像……越欠越多了，该怎么……还呢。咳咳咳……”
“你别说了！”林煊握着方向盘的手爆出了青筋。
“医生……我还……不能……死啊。”
“不会的！不会的！”林煊将油门踩到底，“快了，就快了。”
终于到了医院。林煊和陆彦清帮忙推着担架，往抢救室赶去。
“彦清！”林煊红着眼。
陆彦清回头看了林煊一眼：“放心。”
看着抢救室的门关上了，林煊靠在了医院的墙上，有些脱力。
两个小时后，抢救室的灯终于熄灭了。姜原转入了普通病房。
“煊哥，我先回去了。”陆彦清敲了敲病房的门，又朝姜原挥了挥手。
林煊起身理了理衣服：“我送送你。”
“不用了，你陪他吧。手术很成功，大概一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了。注意饮食清淡，多补充蛋白质。”
林煊拍了拍陆彦清的肩膀：“彦清，谢谢。”
陆彦清朝林煊笑了笑，关上了门。
林煊看着眼前少年苍白的脸，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没事了，医生。”姜原握住林煊的手，笑了笑。
林煊紧紧回握住姜原的手：“我不该送你回去的！是我……”
“我不怪你。我怎么会怪你呢。”
“先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林煊替姜原掖了掖被角。
姜原定定地看着林煊：“煊哥。”
林煊凑上前去，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怎么办，我好像喜欢上你了啊。”姜原笑了笑，眼里盛满了星河，一滴泪滑落在床单上。
10
姜原已经出院两个星期了。
已近一月中旬。
下午阳光很足。姜原清秀的脸上也红润了许多。他盖着一条白色法兰绒毛毯，半躺在阳台的榻榻米上看《雪国》。这是一本新的。他一页一页地翻着，又长又密的睫毛微微打着颤儿。
“小原，我回来了。”林煊从身后抱住了姜原，“又在看书呀。”
姜原合上书，微微起身道：“煊哥，我得回去上学了。”
“可你伤还没养好呢。”
“快期末考试了。”
“你……”
姜原抱了抱林煊：“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先不说这些了。今天晚上吃什么？我给你做。”
“我想吃火锅了。”
林煊看着姜原期待的眼神，妥协道：“那只能吃菌汤锅。”
“嗯，嘿嘿。”
姜原看着林煊进了厨房。
门铃响了。
姜原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穿着简单大方，气质却很优雅。
“阿姨，您好。请问您是？”
“你就是姜原吧。我是林煊的妈妈。”苏萍朝姜原笑了笑。
林煊在厨房探出身来：“妈，你怎么来了？”
“还知道我是你妈啊，都多久没回家了。”苏萍把林煊拉到一边，“我可是瞒着你爸偷偷过来的。他还在家里气着呢。”
“他生什么气啊？”
“还不是因为你。你说说你，都二十三岁了，做事能不能稳重点。姜原他父母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的消息，都找上门来了，又哭又闹的，非说你拐走了他们的儿子。我可不信他们的话，我儿子什么样我会不清楚？你跟我说说，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妈，这件事等吃完晚饭我再跟你说。你先坐。”
“行。你先忙吧。”
吃完晚饭，姜原在楼下收拾碗筷。苏萍去了林煊的书房。
“差不多就是这样。”林煊道。
苏萍道：“摊上这样的父母，姜原这孩子也是可怜。”
“所以才让他住在这儿嘛。”
“我看你对他是有别的心思吧。”
“……”
“你想清楚了吗？这条路可不好走。你已经上班了，别人也不好说你什么，可他还在上学呢。”
“我会护着他的。”
“那你可要好好记住自己说的话。他父母那边我会替你们处理好。”
“你不反对？”
“我又不是你爸那个老古董，就当多了一个儿子呗。总比你爸给你挑的那些好。”
“……”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姜原拿着成绩报告单往校门口跑去。林煊站在校门口。
“说吧，去哪庆祝？”林煊笑道。
“你怎么知道的？”姜原也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