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天这是第三次换助理。
倒不是他挑剔,就是命中克助理,仨小孩各干了一个月,分别遛狗摔断腿、洗车撞掉牙、吃出肾结石。经纪人要不是看着景天长大的,都要查一查他是不是有什么邪门的身家底细。
被带来报到的杜若,上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哥,你放心,我妈说我命硬。”
景天一口水差点喷到人家脸上,憋住笑点了点头,打量起面前的小朋友。虽然景天也才二十五岁,但他跟着做演员的爸爸妈妈闻着人味儿长大,早就熟透了。
杜若很紧张。虽然他咧着嘴露出了标准的八颗牙,手指却贴着裤子边快频率地敲着,忐忑地接受审视。白色卫衣、黑色裤子,自来卷的黑发、深深的酒窝,衬得他身上的纯真气息越发逼人。
景天很久没见过纯色的人了。小时候参加许多聚会,不用说话的时候就会一边看人一边休息。景天觉得他能看到每个人身上的颜色,怨念深的是黑色,斗志昂扬的是金色,欲望重的是红色,大部分人是几种颜色交织,极少部分人是纯色。纯白色,好像上一次还是在小孩子身上看到过。
一个月过去,景天被杜若强大的适应能力惊到了。第一次进剧组的杜若不懂的地方多了,但是他带着一张无比真诚的脸,好脾气地和其他助理打成一片,景天被照顾得越来越无微不至。
杜若本来就拿着关于景天的详细资料,像研究一个新家电一样,趁着新鲜劲儿,试试按下各个按钮都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还跟着各位前辈学习了现场清凉的办法、营养补品攻略、请客守则,景天皱一下眉就知道水温烫了,揉一下肚子就知道胃不舒服了,咖啡要浓缩的,音乐要巴赫的,起床气和瞌睡怒一摸一个准。
景天留学读的艺术史,突然开了窍跑回来演戏,本来独立惯了不喜欢被人照顾,但杜若的照顾实在是让人上瘾,甚至有点像小时候时刻陪伴在身边的妈妈。
杜若这个人的口头禅,就是“我妈说”,景天跟着假的杜妈妈的真妈妈学了很多人生哲理。什么“我妈说,不会烧香得罪神,不会讲话得罪人”“我妈说,哭一哭,解千愁”“我妈说,东方不亮西方亮”,一张嘴就是好几套词儿。每次看景天情绪低落,杜若就变着法地旁敲侧击,借妈妈之口规劝大,什么大事小情引起的疙瘩还真的都能消解一些。
俩人熟了以后,杜若会趁化妆师还没来,景天在看台本的时候,愣是每天要给他讲一个笑话。后来景天才发现,杜若都是听着德云社的相声睡着的,还有个专门记逗梗的小本子。
想起初见时暗下决心要让小朋友工作轻松一点的景天,偶尔想想,还挺遗憾自己这当哥的竟然没派上用场。
而这天凌晨,大哥哥的机会突然就来了。
活动是电影开拍前就答应的,请了假从剧组出来,奔波了一天终于能躺下,景天却毫无睡意。他呆呆望着落地窗外的城市灯火,想反常的杜若。也不知最近出了什么事,他看上去有点精神恍惚,甚至每天早上讲笑话的时候都笑得跟哭似的,不自然极了。
更严峻的是,景天低估了自己受杜若影响的程度。因为好强非常重视NG次数的景天,最近失误的次数多到导演都开始骂人了。杜若那张哭丧的脸在片场晃来晃去,他实在是不能视而不见,看一眼就心疼一次,心都被小朋友占满了,自然没空余投入到角色里去。
倚在床头的景天,正思考着趁明天上午的间隙,要怎么哄哄人,自己到底要不要把人收了。
来电显示是杜若,景天不自觉地勾起嘴角,满心欢喜地接起来,一句娇嗔带泪又中气十足的开场白钻进耳朵里:“妈,我跟你坦白,我喜欢男人!”
景天被这隔空撩人的滋味儿颤了心肝,一边听人家醉酒后才鼓起勇气说给妈妈听的话,一边打探人在哪里,手机夹在肩膀上,穿上衣服出门去接。
还以为是醉在哪个酒吧了,却没想到,酒店门口的草坪上就坐着那个早已熟悉到能默写的身影。
“妈,我就是为了能接近你没完成的梦想,离你那么喜欢的大荧幕近一点,才突然跑来做助理的。”
杜若两腿向外劈开,坐在草地上,抬头望天打电话,一边哭诉一边努力用嘴巴换气,场面十分滑稽,甚至可以现场编一段相声。
“我觉得我给你把梦想带回家,你就会原谅我喜欢男人的事了。”
景天觉得他呼哧呼哧得十分可爱,像需要捡回家的宠物小猪,正要上前捏捏脸抱一抱,电话里的声音和耳边的声音重合起来,在同一时刻听到了两次表白,心脏受到了两次撞击:
“可是我喜欢上我带的男演员了。”
“我早都忘记你的梦想了,我满脑子都是我的梦想。妈,我真是个不孝子,我再也没有资格和妹妹抢你的宠爱了。”
好像是说到了最痛心处,杜若扔下手机,抱头痛哭起来。
景天的脚步放得更轻,觉得听了这些话,就像是披上了一件阳光下暴晒过的衬衫,他变得焕然一新、充满柔情,心中生出许多疼爱。
杜若做了个特别美好的梦。妈妈接受了自己出柜,暗恋对象背着自己去湖边吹风,还在月亮底下亲了好一会儿。
杜若拍了拍脑袋,觉得自己真是疯了,转头就发现景天笑眯眯地递来一碗解酒的蜂蜜水,于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半天。
杜若的这一天过得非常诡异。首先是景天一直在反过来照顾他,坚持说因为是私人时间,开车、定餐厅、买水果都亲力亲为;其次是景天要求跟他回家,和他妈妈进行了一场亲切的影迷交流会,还说了许多悄悄话;最后是景天对他的肢体接触自然到不可思议,却又在他将要发出质疑的时候恰好离开。
已经习惯了观察景天神色的杜若,彻底懵了,因为每次对上眼神,景天都神神秘秘又花枝乱颤地对他笑,好像在说“这里有朵野花,你快来采吧”。
野花灿烂了一天,终于开始流鼻涕,显露出感冒的征兆。
傍晚回到剧组,到了例行的开工前的笑话时间,杜若又冲板蓝根又找体温计,早把笑话本扔在了一边。
景天心里十分熨帖,却有了耍流氓的心思,乖乖喝了冲剂之后,今天内第十次自然地拉起杜若的手揉搓,领着手指一点一点触碰自己脸的轮廓。有点沙哑的声音显出了几分性感,说道:“妈妈今天跟我说了一句话,叫作妻贤夫病少,好妻胜良药。所以我有这么好的你,病很快就会好啦,不用担心。”
杜若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酒窝里也像盛满了红酒。由纯白变成红色的杜若被拽着胳膊坐到了景天的大腿上,接着被调戏:“一会儿要拍吻戏,你先陪我练习一下吧。”
“啾”的一声仿佛在屋子里不断回响,刚触碰上又分开,景天认真地补充道:“以后的讲笑话时间都变成吻戏练习吧,给你新买一个笔记本,用来记录和我接吻的感受,那就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台本。”
直到被舔了一下舌头,杜若才电光火石地被唤起回忆,原来初吻昨天就被偷走了,原来好命的自己美梦成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