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冠X周之喻
周之喻长大的城市挺奇怪的,繁华的地方的确是国际大都市的样子,破败的地方又连国内的五线城市也不如。
姚冠在商圈中心租了间公寓,月租两千,不含水电网。
他早起就能看见周之喻给他拍过的巨大电子显示屏,人来人往的地铁站,还有十字路口的卖艺人。
他第一眼看就觉得熟悉,靠在窗边把照片翻了几遍,却又觉得哪里都不一样。
西北气候不好,周之喻念高中那会儿经常流鼻血。姚冠时常记不起提醒小孩儿要多喝水,多吃水果。
床头的纸抽用得很快,其中三分之一用在旖旎的夜里,剩下的就全被周之喻用来擦鼻血。
刚开始看着周之喻流鼻血,姚冠会手忙脚乱,一边让人仰面躺下,一边去厨房倒水。
周之喻说仰头其实不好,就靠着沙发坐在地上。
从那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厨房,看见姚冠伸手从碗架柜上拿玻璃杯下来,透明的杯子上印着一只猫。线条简洁,大概两笔三笔,猫咪的模样就格外栩栩如生。
周之喻把这个杯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包了,放在大行李箱里,坐了十三个小时的飞机带来。
【带了就用。】姚冠让他喝水,【不然带它干嘛?】
周之喻喝一口水,【这儿的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哪里的水还不都是一样?
姚冠不甚在意,却没想过周之喻并不是说谎。
大洋彼岸的另一个城市,水的味道是真的不同。他难说那到底是好喝还是不好喝,只是似乎味道更咸一些,更涩一些。
说到底,周之喻其实不算姚冠的第三个恋人。他没成年,算是死乞白赖地住在姚冠家。除了每个月掏点钱,其余的事情都不大擅长。
他曾经问姚冠,【没有烘干机的话,洗过的衣服要怎么办?】
姚冠敲着键盘头也不抬,【挂在窗台上,明后天就干了。】
周之喻皱着眉,看一眼窗户,【邻居不会举报吗?】
姚冠笑一声,微微摇头,不再回答这种听起来很蠢的问题。
他们住着城市里的旧小区,随便看向哪家的窗户,窗台上都晾着外套或者内衣。举报?跟谁举报啊?
姚冠工作不算很忙,一般来讲作息都是十分规律的。反倒是念书的周之喻起得比他早,回得比他晚。
起初,姚冠以为十六七岁的男孩独自回家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他对周之喻长大的地方了解不多,但哪怕是了解的不多,他也听说那个城市一年发生近百起枪击案,并不太平。
但偏偏有一天,周之喻就走丢了。
他坐在客厅里百无聊赖地打了半天游戏,手机铃声响了没有两声,姚冠接起电话,派出所的民警让他来把弟弟领回家。
周之喻垂着头跟他回家,姚冠开了门站在门廊,堵着周之喻不让人往屋里走。
【记不住路吗?】姚冠问。
周之喻掏出手机,点开谷歌地图,小心地跟他争辩,【不知道为什么,连不上网,我真的没欠点话费,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行!】
姚冠无奈地揉一揉眉心,【不按照地图走就认不得路吗?】
周之喻望着他,书包斜斜地背在肩上,表情很怂很委屈。
【天亮的时候认得。】周之喻回答。
姚冠在他的视线中渐渐变得无奈又心软,他揉一揉周之喻的短发,扭身进屋不再说话。
简单的身体接触在周之喻看来像是某种暗示,晚上他们滚在一起,周之喻热情又快活。姚冠能从他漆黑的瞳孔中看到自己,也只有自己。
【你倒是早熟。】第二天周之喻临出门,姚冠叼着面包片说一句。
周之喻挑着眉梢笑,扯一扯校服的领子,露出锁骨上一块暧昧的红痕。
他是鲜活的,周之喻走后,姚冠依旧盯着门口出神。周之喻的色彩跟整个世界都不相同,饱和度更高,更加跳脱。
如果不是前两段恋爱因为世俗而夭折,姚冠想,他能对周之喻更好的。
都说小孩儿的适应能力强,但那是吃过苦的小孩儿。
最开始,令周之喻难以适应的是学校,紧接着是水土,再后来是医院。
因为胃肠感冒,周之喻在大课间晕倒,被班主任送去医院。
姚冠少有的早退,从研究所往医院去的路上不停地接打电话,安排工作。
周之喻的班主任语气严肃,仿佛周之喻得了什么绝症。姚冠听着心慌,一口气休了工作以来的第一个年假,逼着所里给了一个礼拜的假期。
他进病房的时候,周之喻正在跟看诊的大夫吵架。
小孩儿的脸颊病态地红着,嘴唇却苍白,毫无血色。
周之喻生气的理由是插队。
据他说,是一个人拿着化验单不排队就直接挤进屋里,而大夫也接过来看了,完全无视后面拍着队的其他病人。
兴许别人觉得见怪不怪,但周之喻气的不行,直接就跟大夫吵起来。
周之喻的普通话足够学习生活,但吵架是肯定不行的。他越急说得越乱,最后被大夫的一句“中国话都说不好,丢不丢人”而堵得哑口无言。
班主任接姚冠进屋,周之喻梗着脖子,抓着病床的手微微发抖。
姚冠脱口而出一句babe,用柔软的语气让他过来,带他出门。
工作的这些年里,姚冠读过的英文论文没有上万也有千八百篇。日常沟通完全不成问题,只有他想说或不想说而已。
周之喻有些腿软,从病床上下来的时候一只手扶着头,倔强地不愿意掉眼泪。
姚冠搂着他的肩膀,贴在他耳边说话,问他还有哪里不舒服,想不想吃东西之类的云云。
周之喻摇摇头,说想回家。
姚冠嗯一声,并不去深究周之喻嘴里的家,究竟是哪个家。
小孩儿孤身在国内半年多,从来没有一次念叨过想家。每次打电话给父母,都是报喜不报忧的。
临走,班主任跟姚冠说,让他安慰周之喻。老师说周之喻很用功努力,成绩不理想大概是暂时的。
姚冠把这些话转述给周之喻,主动说可以辅导他理科。
周之喻把卷子放到桌上,成绩低得让从本科到博士一路保送的姚冠无从下手。
【我们高一的物理课,大概只讲了一个月。】周之喻看着姚冠,【后来,我就没选。所以,什么都不会。】
【那你选什么了?】姚冠问。
周之喻摸着下巴答,【地球科学?还是叫环境科学?】
姚冠接过周之喻手机里花里胡哨的poster看一眼,小孩儿说的东西在国内叫地理。
晚上周之喻照常往家里打电话,讲起国内发生的事,眉飞色舞。
姚冠坐在沙发上,看着站在阳台上的周之喻,神情格外温柔。
【你怎么不给他们说,你跟人吵架都吵不过呢?】挂了电话,姚冠搂着周之喻问。
【不说。】周之喻窝在他怀里,手指划过手机屏幕,【说了他们该叫我回去了。】
【回去有什么不好的?】姚冠问。
【回去没有你。】周之喻不假思索,直白地回答。
这一计直球打在姚冠心坎里,落在地上滚了又滚,最终被他悄悄藏起来,再也不打算拿出来。
周之喻在生活上受了姚冠的颇多照顾,但在感情上,到底是谁照顾谁,实在也说不准。
两年间他们从没吵过架,哪怕是闹别扭,也只是短暂的沉默而已。
周之喻不胡闹,不耍赖,遇到喜欢的地方就直白地说出来,而碰到不喜欢的地方也毫不隐瞒。
姚冠曾觉得不适应小孩儿的直白,但渐渐也觉得这样很省事。反倒是为自己时不时的欲言又止而惭愧。
他俩因为吸尘器的事情谈不拢,周之喻觉得吸尘器方便又干净,姚冠则坚持要扫地拖地。
沉默从上午持续到下午,周之喻松了口,主动提出可以用吸尘器代替扫地,该拖地还是要拖地。
姚冠指着冰箱里的一排冰汽水,答得十分讨人嫌,【喝可乐杀精。】
周之喻瞪大眼睛,半张着嘴,惊讶地盯了他半晌。
【我不需要。】小孩儿这样说,然后俏皮地眨眨眼。
姚冠举双手投降,除了说一句“拿你没办法”之外,憋着的火也就此烟消云散。
周之喻真的很好,和他心意。
他俩的日子越过越好。在周之喻上飞机的前一个晚上,姚冠的访学申请也被批准了。
其实他想就此离职,但周之喻并不答应。
周之喻不答应姚冠以任何形式,来牺牲自己,成全这段关系。
【你还没答应要跟我交往就这么吃亏,】周之喻坐在行李箱上,埋着头拉拉锁,【以后真的开始交往,你会觉得不平衡的。】
姚冠没这么想过,也没思考过跟周之喻交往的切实性。
【这世界上有很多人,】周之喻说,【他们连自己都顾不上,更别提估计你我的一段恋爱关系。对于你之前的经历我很抱歉,但希望你能自己走出来,我会永远在你将经历的未来等你。】
等待周之喻飞机落地的十三个小时里,姚冠去Facebook上搜索了周之喻的名字,顺便去看了一眼周之喻念过的初中和小学。
大约只有五百人左右的一所小学校,学校后门的斑马线别漆成彩虹。哪怕柏油路上的颜色已经不再鲜艳,彩虹的模样依旧依稀可见。
姚冠有点发蒙,鬼使神差地想存下照片,发给父母看看。感情这东西,其实也不过如此。
他的希望重新燃起来,觉得再试一次,未尝不可。
太阳下山,姚冠开始为自己从前的漫不经心后悔。他开始反省,脑子里是周之喻在身边时的点点滴滴,一切的一切他本可以做得更好。
比如,他其实可以接周之喻放学;可以带周之喻在城市里四处逛逛,而不是让周之喻自己摸索,两年里除了家、超市和学校别的地方都没去过;可以给周之喻送生日礼物,而不是在人家生日的时候收到礼物;他可以......
这样想着,姚冠越发的坐立不安了,他真挺后悔的。
自己给予周之喻的温暖太少太少了,三五件值得提起的就已经是全部,除此之外再也没有更多的了。
可能只有周之喻,除了周之喻没人能品着数得过来的甜头等两年,从未成年等到将要成年。
姚冠想起周之喻的袜子经常不成双,校服外套皱皱巴巴,想起后来周之喻流鼻血的次数多了,自己只说一句“躺一会儿”就再不帮忙。
他的上一位恋人刚开始也经常流鼻血,后来两人分手,姚冠以经把人照顾得很好,喝水吃水果都养成了习惯。
他欠周之喻很多,所幸,未来的岁月里可以慢慢弥补。
周之喻长大的城市,一年里因为枪击丧命的人大约将近三百。就说是一天有一个人去世,也不过分。
新闻里说,今年这个数字比去年还上涨了56,创下十五年以来的最高纪录。
商圈的人从早到晚都很多,姚冠盯着马路默默无言。周之喻从小到大都走这条路,这里繁华,人多车多,照理来说是十分安全的地方。
空荡的房间里响起枪声,姚冠一哆嗦,回头看向电视屏幕。
里面播放着不久前的一起事故。有人描述,那天那里满地是血,十人因事故去世,十五人受伤。
受惊的人们尖叫着四散跑开,摔倒受伤的人也不在少数,只是那当中没有周之喻,幸存者当中偏偏就没有周之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