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阳光明媚,初夏的风穿过山间葱葱郁郁的树林将楚奕吹到了陆泽明面前,多年没见,楚奕似乎瘦了,皮肤黑了些,头发也长了,脸部的轮廓更加深邃坚挺,手上拉了个行李箱,风尘仆仆,好看的眼睛轻轻一眯,伸手勾住陆泽明的脖子,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明明,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啊。”
念了许多年书,做了许多年老师,陆泽明身上还是那股子温文尔雅的书生意气,像多年前一样,被楚奕搂住脖子时依旧悄悄红了耳根,陆泽明别过脸避开楚奕鼻息间温热的气息,轻轻挣开了楚奕的手,陆泽明微微低头,接过楚奕手里的行李箱,走在前面,声音不温不火,“走吧。”
楚奕双手插兜,扯着嘴角,似笑非笑,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陆泽明身后,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不远也不近。
陆泽明老家在一个山清水秀的村落,那里算不得偏僻,风景却是格外好,成片成片的庄稼地绿意逼人,蜿蜒的石砖路,街头巷尾的乘凉闲坐的老人,透着一股岁月静好的静谧。
藏在街巷深处的小院整洁干净,种满了花花草草,一看就是被人精心打理过,长势极好。
陆泽明推门而入的时候,张梓然正端了碗筷从厨房出来,看着陆泽明笑着道,“泽明,你——”话还没说完,张梓然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啪”碗筷落了一地,四处飞溅的碎片划过她白净的脚踝,瞬间有血珠滚落出来,而她却毫无知觉一般定定的看着楚奕,眼神如山洪席卷而过,满地狼藉。
“然然。”陆泽明已经第一时间冲了过去拿纸巾握住了张梓然的脚踝,而张梓然就那么愣愣的站在那里,像是没了生气,喃喃道,“他来干什么?”
楚奕还是那副慵懒无所谓的样子,好看的眉眼如山月斜晖洒落人间,澄澈干净,嘴角微扬,笑道,“张梓然,好久不见。”
陆泽明轻轻把张梓然拉到一旁,眉头微皱,沉吟许久道,“楚奕家里有一些变故,他……来这里休养几天,大家都是朋友,我——”
“啪”
陆泽明的话被一个巴掌截断,张梓然嘴唇微微颤抖,有眼泪滚落下来,眼里皆是破碎的光,声音嘶哑道,“陆泽明,你把我当傻子吗?”
听得动静从厨房跑出来的陆爸陆妈在看到楚奕的时心中就已了然,教了大半辈子书的两位老人翻了许多书才能理解自己儿子与那个男人之间的感情,可理解归理解,却仍旧无法接受。
为人处世一向问心无愧的老人对于这个未来儿媳妇却始终心怀愧疚,所以他们拿出了一辈子的积蓄来筹备那个婚礼,一切都听从张梓然的意见,又为了不打扰两人的生活悄悄搬来乡下养老,除此之外,他们也找不出什么方法来弥补,而此时,看着负气离开的张梓然,两位老人满眼沉痛,却无可奈何。
2
五年前的夏天,那是陆泽明第一次见到楚奕。那个明媚张扬的男孩子拿着一把吉他站在高高的舞台上唱歌,声音是与他外貌不符的暗哑低沉,沧桑却不寂寞。那时的陆泽明是学生会主席,他负责那场演唱会的筹备运作,可那天,从头至尾他只记得那双在黑夜里熠熠生辉的眼睛,不过一眼就已经沦陷,那时候陆泽明身边已经有了张梓然。
“哎呦,明明,好巧,你也来领奖。”彼时两人已经算是点头之交,在学校颁发优秀奖学金的舞台一侧,楚奕揽着陆泽明的脖子笑的慵懒妩媚,陆泽明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男人能笑的如此好看,晃了神别过头不敢去看那双清澈的眼睛,磕磕巴巴道,“你怎么也在这?”
看着陆泽明窘迫的样子,楚奕笑着收回了手,不知怎么他就喜欢逗弄他,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子心情都会大好,楚奕瞥了一眼陆泽明,语气骄傲,“你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我可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哪次奖学金能少了我。”
陆泽明记得,那天上台领奖时,楚奕眯着眼笑得格外乖巧,配合着那张清秀白皙的脸,看起来竟然真的有几分好学生的样子,陆泽明想这人可真是个妖孽。
后来事情的发展越发出乎陆泽明的意料,他像是着了魔,想方设法制造着与楚奕的偶遇,两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好,好到形影不离,好到连张梓然这个正牌女友都嫉妒。
直到那一天,楚奕的乐队首演成功,一群人在酒吧里庆祝,那天陆泽明带了张梓然一起。唱歌跳舞推杯换盏,一群人喝的酩酊大醉,酒吧的角落,楚奕搂着陆泽明的脖子走的歪歪扭扭,大着舌头说话都有些不利索,“明明,我……跟你说…今儿…”楚奕的话被陆泽明的眼神惊得咽了回去,他从没见过陆泽明那样炙热急切的眼神,像是一团火要把人焚烧殆尽。
陆泽明双眼充血,重重喘着粗气,昏暗的灯光下他只看见那双眼睛熠熠生辉,登时一股热血直冲脑门,陆泽明一把将楚奕抵在墙上,两人温热的鼻息交织在一起,陆泽明感觉自己疯了,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燃烧殆尽,他捧住楚奕的脸狠狠吻了下去。
“陆泽明,你……在干什么?”张梓然颤抖的声音从酒吧那头传来,惊醒了意乱情迷的陆泽明,他像是被人戳破了某些难以启齿的心事,绝望的看着张梓然,嘴唇颤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对不起…我……”
楚奕一脸茫然的摸了摸嘴唇,酒醒了大半。
这场三人的闹剧的收场是在体育馆,楚奕刚打完一场球赛,浑身大汗淋漓冒着白气,衬的眉眼越发浓重,楚奕挑眉笑的灿烂,“明明,我们一起去……”
“我考上本校研究生了。”陆泽明低着头截断了楚奕的话,顿了顿,“我会留在这里念书、考编、做老师、结婚生子。”
楚奕眼神逐渐暗淡下去,陆泽明口里的一生丝毫不见他的身影,楚奕躺在地板上眯着眼笑的苦涩,“陆泽明,是你先招惹我的。”
“对不起。”就在陆泽明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裤脚却被人扯住,楚奕定定看着陆泽明,一双眼睛水光潋滟,“陆泽明,你就那么胆小吗?你连努力都不努力一下就直接放弃?我对你来说就那么不值一提?”
陆泽明转头看着那双眼睛里氤氲的水汽,心口似是被谁狠狠插了一刀,喘不上气,沉默半响,声音嘶哑道,“楚奕,我认认真真的喜欢你,现在也是认认真真的想要放弃,我赌不起,那条路太难走了,我不想让我身边的所有人失望。”
“所以你选择了其他人,抛弃了我?你知不知道,我……算了,无所谓了。”楚奕的眼神在张梓然的身影出现在体育馆门口时彻底暗淡,他木然的望着天花板松了手,半响轻轻开口,“你走吧。”
这是一场告别,谁也没有说再见,因为大家心知肚明,此生最好再也不见。那份爱不知所起,最后也不知所终。
直到五年后,楚奕给陆泽明打了第一通电话,只说了两句话,“明明,我妈去世了,我想去你那待两天。”思念泛滥成灾,陆泽明在听到楚奕声音的时候理智就已经灰飞烟灭。
3
原本热闹的小院很快就寂静落寞下来,陆泽明的父母同张梓然一起回了城里,谁都没有再去责怪陆泽明,不知是失望还是成全。
陆泽明与楚奕沉默的吃着饭,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终究是楚奕没忍住摔了筷子,喊道,“陆泽明,你大爷!摆张臭脸给谁看?你去结婚生孩子去吧,就当老子一厢情愿。”
说着抓起行李箱就往外走,没走几步就被人从身后拽着胳膊按到了墙上,楚奕气急败坏,“你丫是有什么癖好啊?怎么老喜欢把人往墙上怼,你……”未出口的话被一个凶狠的吻堵在了嘴里,肆无忌惮。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两人都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陆泽明松开了楚奕,深深的看着他的眼睛,像是要把他刻进骨血,他一遍一遍吻着楚奕的眼睛,声音嘶哑,“你就是个妖孽。”
楚奕有幸见过温文尔雅的陆老师发狂过两次,第一次在酒吧,第二次在这里,都是为了他,也只会为了他,心里不禁有些得意,一挑眉笑的如沐春风,只是这笑容瞬间就凝固在了脸上,陆泽明轻轻舔了舔嘴唇,笑的不怀好意,在楚奕逃跑之前扣住他的脑袋再次深深吻了下去,嗯,有点甜。
之后的半个月,两人形影不离,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不知名的小山丘上,楚奕翘着二郎腿,头枕着陆泽明的大腿躺的十分惬意,嘴里哼着一曲不知名的小调,闭着眼无比舒坦。
陆泽明目光柔和,手指描绘着楚奕眼睛的轮廓,笑的坦然,“晚上想吃什么?”
“可乐鸡翅,红烧肉。”楚奕咂咂嘴,一脸神往。
陆泽明点点头,“好,就做香菇油菜,干锅菜花。”
楚奕猛地睁开眼,大眼睛瞪得溜圆,撇着嘴有些不甘,“我要吃肉!”
陆泽明继续续点头,“哦,你喜欢吃素。”
楚奕恼羞成怒刚想暴起揍人,一抬眼看到陆泽明凉凉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想起发狂的陆老师脸颊有些烧得慌,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乖乖躺了回去,闭着眼孩子气般嘀咕,“对,我喜欢吃素。”
陆泽明笑笑,温软了眼角,看着远处绯红的晚霞缓缓道,“以后我们去哪里定居?”
楚奕眼角一跳,听得那句我们几乎要热泪盈眶,他闭着眼不让眼泪流出来,嘴角却已经高高扬起,笑的灿烂,“哪里都好,有你就好。”
晚餐是三菜一汤,一盘红烧肉,一盘可乐鸡翅,一盆蔬菜疙瘩汤,楚奕吃的心满意足,满嘴流油,咂咂嘴准备开溜的时候一把被陆泽铭按了回去硬生生灌了两碗蔬菜汤这才作罢。陆泽明看着楚奕一脸苦大仇深小声碎碎念的模样,赶紧低头拔饭,藏起嘴角眉梢那明媚的笑意。
楚奕看着忙忙碌碌的陆老师,有时候在想,他过去常常抱怨命运不公,这一生所珍惜重视的最终都离他而去,他的父母、家庭、乐队和陆老师,而如今他又觉得命运也不是那么苛待他,因为他现在有了陆老师。楚奕伸了个懒腰,笑的灿烂,朝着正在跟小龙虾斗智斗勇陆老师喊道,“陆老师,麻辣蒜香各来一份。”
陆泽明抬头的时候就看见那个明媚张扬的男孩子带着当年那般灿烂无双的笑容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心底突然涌上一股热流,他多么后悔自己没有早早握住那双手,又多么庆幸自己握住了那双手,眼角有些酸涩,低着头不敢再去看那双眼睛,喃喃道,“幸好幸好。”
周杰伦唱,“最美不是下雨天而是与你躲过雨的屋檐。”此时外面小雨淅淅沥沥,陆泽明看着一旁躺椅上睡熟的楚奕,笑了笑,合上书起身扯了扯他身上滑落的毯子,指尖摩挲着他的脸庞,眉梢眼角都是恋恋不舍,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用这样带着浓烈爱意的眼神看着他,低声喃喃,“最美不是下雨天而是与你一起赏雨的屋檐。”
彼时,一阵熟悉的铃声响起,陆泽明浑身一震,有些不好的预感。
网上都说,新闻越短,事儿越大。
陆泽明拿着手机脑子里嗡嗡作响,陆爸的电话很简短,也不过一分钟而已,但是足以掀翻陆泽明所有的坚定不移,他说,“张梓然怀孕了。”
陆泽明挂了电话,转身看到楚奕已经醒了,就那么坐着眼神空洞的看着雨幕发呆,陆泽明重新坐回躺椅,眼中大雾弥漫,这个下午谁都没有再说话。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陆泽明发现这个家里关于楚奕的所有痕迹消失的一干二净,仿佛他从未来过一样,他甚至没有告别,也不再挽留,因为当楚奕看到陆泽明眼里天崩地裂的死寂时就知道他已经做好了选择。
桌上留了一张纸,上面写了一段话,
陆老师,你说执子之手便能相守一生,可终究我们都是胆小鬼,我们向命运低头吧,各自好好生活、结婚、生子、度过平淡的一生,愿你事事如意,岁岁平安。
楚奕
下了一夜的雨,连天空都被清洗的澄澈干净,阳光落下来四处生机勃勃,陆泽明紧紧攥着那封信,心里一片荒芜,终于嚎啕大哭起来,他还是失去了他的少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