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的悲剧是那个年代的常态
1976.4
在亲戚的介绍下杨清芸和一个相貌端正的男人看对了眼。
男人叫刘齐，正值婚配的年龄。
家里的老人火急火燎的找到正躺在田干上休憩的刘齐，说是让他去见一个清秀的姑娘，那个时候他的心里是乐乎的。
刘齐和姑娘面对面坐着，刘齐瞧她，扎着两个麻花辫，一身碎花衣裳，害羞得不敢看他。脸蛋儿红润得像女子用的浅色胭脂。女子眼里含着笑，时不时对上刘齐黑亮的眸子，羞怯地低下头…
一旁的中年女人一眼便看明白了，贴近女子耳畔悄声问了几句，又问了男人两句，两人的亲就这么说下了…
刘齐只觉得心情大好，回家后刘母问道：“姑娘怎么样？事儿成了吗？”
男人不紧不慢道：“成了”
接下来几天，两家人热热闹闹的开始张罗起来。
1976.6
请了村里的老人给这对新人订了个好日子…
当天
杨家人背着两套绣着牡丹花的鲜艳大红被子，杨青芸乌黑的辫子上扎着两个红绳，身穿一件鲜红衣裳，被刘齐牵着。
哥姐们抬着两个木制箱子，用绳子捆了一对印着大红囍字的搪瓷杯盆，就这么欢喜的嫁了过去…
夜里点了一盏煤油灯，稍作整理，便立刻熄了，共赴酣梦…
杨清芸在男人温暖的怀抱里只觉得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
“我会对你好的”，刘齐的誓言无疑给她打了一剂安心药。
“嗯”
今后的日子里男人下地女人烹煮，一家人其乐融融…
1976.11
这个冬天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冷。
刘齐找人给她做了一件冬衣，用的是实实在在的棉花。杨青芸又喜又惊：“我有衣裳穿，以后不要给我做这些东西。”
刘齐知道杨青芸心疼他也心疼钱，于是乎说道：“找婶子做的，花不了多少钱。”女人半信半疑，最终还是收下了衣裳。
刘齐端着热腾腾的红糖鸡蛋来到她面前，一大家子人挤在土坯房里你一句我一句，估摸着她的肚子。欢声笑语中，她明白大概是有了孩子。
杨清芸第一次知道肚子里揣着娃是怎样的感觉，走路越发沉重，男人下地也不让她跟着，每天不是鸡蛋就是鸡蛋的变着花样吃…直至孩子落地。
1977.2
她坐在门口的板凳上，男人蹲坐在她身侧说道：“咱们有了孩子，这屋子今后怕是挤不下了。”
刘齐打算另建一间屋子留给她和孩子住，杨清芸静静地听他说着，心里也觉得好。于是乎男人开始忙碌起来，好几天不见人影，早出晚归…
直到找好了地方就兴高采烈地领着她去看，一边说一边满意的点头。杨清芸只觉得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
刘齐性子温和又老实肯干，杨家的哥嫂经常找他帮忙。杨清芸不忍他这么劳累下去，和她哥嫂下了狠话，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了…
1977.8
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一个大胖小子落地了，这个家又添了一份喜气。
刘齐的眉眼时常都是弯着的，有为母子平安的激动，也有为家里添丁的愉悦。
她出了月子后裹着头巾马不停蹄的和刘齐赶去了新家。是一间的土坯房，虽还没来得及整理，但是新房已经让杨清芸很满足了，她将一张木板床安置在里屋靠仓的位置，孩子和她睡时，男人便酣睡在那里…
这个夏天倒是格外炎热，最有感悟的还是刘齐。到了掰玉米的季节，女人将孩子交给刘母，下地掰玉米去了。男人则是弓着背，一背篓一背篓的迈过好几个田埂往屋里背。
到了正午，女人早早的送来茶水和用铁盒盛好的吃食…
夏日里的田间挥洒的不仅是汗水，还是许多夫妇同甘共苦的情意…
1980.1
老二出生了，高兴之余更多的是解决家里的吃饭问题。
男人找了一份石场的工作，一个月二十几块，小日子过得也挺乐乎的。随着孩子们长大屋内逐渐拥挤…但好在一切都还不错。
杨清芸怀里抱着老二，嘴巴也没闲着，哼起古老的童谣…刚学会走路的老大不乐意了，时不时地拽拽她的裤腿，小嘴叭叭不停，也听不清楚说了些什么…
刘母一把将他抱在怀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大致的意思就是，弟弟还小，不能老去捣乱之类的。
夜里，刘齐刚迈进家门，女人端着热好的饭菜就走了出来…老二睡得很安稳，老大倒是很精神地到男人面前，咿咿呀呀不知道唱的什么，“爸…爸抱”
男人听懂了，和杨清芸会心一笑。一把将小孩儿举过头顶，嘴里还时不时传出，“呜呼呜呼…”
1983.5
这一年老大五岁，老二三岁。她和男人开辟后山的沙地，种满了花生。
顾不得两个孩子中午的吃食，老大够不着灶台，就踩在板凳上不熟练的开始给自己和弟弟煮东西吃，夫妇俩回家后看见孩子们弄得一脸灰，还吃得很香…
1983.7
刘齐打算在屋旁再修一间土坯房给孩子们住，毕竟孩子们都长大了。
杨清芸也觉得好，两人就开始忙碌的准备着。只觉得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
某一天，男人出门找修房用的木料一去就是一上午，杨清芸决定前去帮忙…临走前还交代孩子们把饭热好，孩子们都一个劲儿的点头…
在一声声哀啼中，杨清芸意识到有人si了，走近一看正是刘齐。
她没缓过神瞬时晕了过去。听人说，男人是摔下山坡头磕到了石头…
村里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刘家围满了，刘母痛哭声一阵又一阵的，最终还是哭垮了身子。
她迷迷糊糊的醒来，看见两个孩子只觉得日子还能撑下去…
刘母病倒在床上，面如死灰，口唇干裂毫无血色，又不肯吃喝，小姑子来劝无用…最后还是将人接走了。
一时间倒只剩母子三人…
杨清芸拖着疲惫颓丧的身子跟在刘齐的棺材后。又仿佛回到了接亲那日，刘齐紧紧牵住她，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竟毫无二般。
七月的土块滚烫，俩孩子看抬过来的棺材被埋进土里，竟也后知后觉的啼哭起来，两双小手扒着土块，想将人扒出来…
渐渐的村里的闲言碎语传到了杨清芸的耳朵里，说她丧门克夫…
她也不哭不闹就守着俩孩子和不远处的刘齐。
日子久了，杨母也看不下去了。
“妈，你怎么来了？”
杨母佯装怒道:“我来看看你一个人带着俩孩子怎么过的，也不知道回家。”
杨清芸苦笑，“怎么会呢”
说罢，便让她收拾收拾跟自己回家住几日。杨清芸不忍离开，对着杨母百般推辞…
无果，杨母怒气冲冲的离开…俩孩子不明所以，仍旧抓着玉米杆咀嚼着。
1984.5
杨家人登门繁复，都只有一个目的，让她改嫁。杨母打定主意要带走杨清芸。顶着同村人的闲言碎语和母家的双重压力下，她被杨母指给了比她大五岁的男人。
终于，她带着两个孩子嫁给了另一个男人…
临走前，她带着两个孩子来到刘齐的坟前，“我要走了，孩子们也要走了。今后这里就只剩你一个人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石块堆砌的坟头已经长出了杂草，除了风动没有任何回应。
两个小男孩又比去年高了一截，纷纷跪在坟前，对着眼前的土块一拜…
1984.5
杨清芸又穿上了那件“鲜红的衣裳”，只不过颜色早已暗淡，姑娘也不是曾经的模样了…
俩孩子一左一右的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牵住她的手，孩子们就跟在身后，一步一步往前…
她在心头默念，“刘齐，我要嫁给别人了”内心仿佛在被狠狠地撕扯，陌生的手掌紧紧裹住她早已渗出冷汗的手…
“刘齐，你不来拦住我吗？”
杨清芸每走一步就默念一句。想着要是他听到了，就能带走她了…
夜里，眼前的男人告诉她会好好待她和孩子们。只是这次再也没有从前的悸动了…
这个男人叫侯平，现已三十二了，因为不能生育被村里的人所诟病，杨清芸的出现正合所有人的心意…唯独违背了她的本意。
侯平说，他的父母在前些年过世，分家后只剩他一人了…“孩子们现在的名字就不改了”
杨清芸感激似的望向他，随后他又接着说道：“如果你愿意，我从今往后就叫刘侯平，俩孩子就是我亲生的。”
未来的日子里，杨清芸承认他是一个很好的丈夫，仅此而已。
1998.4
老大老二早已经长成大人模样，到了外出打拼的年纪。
杨清芸也肤皱鬓白，一个人走了好几里路，又回到离开时的地方。容颜已老，刘齐是否还能认出自己…
这些年，多少个夜晚梦到和他挥手告别，醒来才知道自己对他的情意并未减退。漫长的夙念化作万语千言，才知道是初心未变…
如果不是当时离开得太过匆忙，也不会拼命想要再见…
坟上的荒草已经半米高了，杨清芸徒手开始清理时不时嘟囔几句，“你这么爱干净一个人，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地方这么脏呢？”
“哦，对了，孩子们都已经出去工作了，都可以养活自己了，要是哪天你想我了，就给我托梦。”
“要是…想我了，你就站在原地别动，我挑个好日子来找你”杨清芸哽咽道。只觉鼻头发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好了，不说了，都这么大把年纪了…”
2009.8
侯平因病过世，孩子们都赶了回来，但家里还是空荡荡的，杨清芸很感激这些年他对自己和孩子们的照顾，也很清楚自己对他的感情…
孩子们要接她离开，她坐在板凳上摇着头，一夜之间仿佛又老了许多…是啊，她本来就是个老太太了，大概是触景生情，时间仿佛又回到了1984年，刘齐下葬的那天…
他把侯平当成亲人，接连失去的滋味儿实在太难受了。
一时竟不知道如何自处…总之她要守在这里，即使只有她一个人。
从前她不能选择，而今她只想轻松自由的活着…
2020——未来
每逢清明，新年，一个年近70的老妇人总要在两座坟前驻足…
徒手拔掉坟头石缝中杂草，再独自叮嘱几句，放一些橘子苹果什么的…
年年如此，不论风雨。
因为被人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
杨清芸知道有一个人一直在等着自己。情窦初开时，她记得有人对她说，会一辈子对她好。而如今深情只好浅谈。
“还记得我吗？我都成老太婆了。”
“这次换我守着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