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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已经到了孟夏时节，女儿国的五月跟别处的五月不太一样，早晚的气温依然微凉。
毒敌山上的几百株桃花依然盛开着，从远处望去，朦朦胧胧，像是一片片粉色的云霞。
不过，春天留不住，桃花毕竟还是要凋谢的。
我坐在洞府里叹了口气，忍不住喝了一口陈年的桃花酒。
“姐姐，女儿国来人了。”服侍我的侍女阿星走上前来，把我面前的竹帘放了下来，把满山的桃花挡在帘外。
我又忍不住叹口气，问：“是女王派来的吗？”
“是。”
“阿星，我不想见。”我伸手去倒酒，手却被阿星按住了。
我挑眉看着她，“怎么？连你都开始不听话了？”
阿星不情愿地放开，口中嘟囔道：“饮酒伤身，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我哑然失笑，“你忘啦，我不是人。”
阿星像是没有听见我的讥讽，对着帘外吩咐道：“让他们进来吧！”
我还没有开口，就见两个女官装扮的人搀扶着一个男子走进了花园。
毒敌山在女儿国西北方，距离女儿国四十里路，对我来说，一眨眼就能打一个来回。
不过之前我都住在女王给我安排的国师府中，国师府就在皇宫的西边，一墙之隔，没事我就跑到女王的后花园去赏花喝酒。
前几天我跟女王闹得不愉快，一赌气，我就跑回了自己的琵琶洞。
我刚到毒敌山落脚的时候，这座山洞还不叫琵琶洞，由于年代久远，叫什么洞，我也记不清楚了。
但是从我占领这座山洞的那天起，我就给它改名叫琵琶洞。
我就叫琵琶，琵琶洞就是我的洞。
不过我怕女儿国的国王及臣民知道他们的国师是妖怪后会受不了打击，平日里还是会施展法术，把这个洞府变成豪门大宅的样子，此刻我便坐在这豪门大宅的亭子里饮酒。
不过阿星却是个例外，也是唯一一个知道我是妖精的人。
我把她捡回来的时候，她才只有三岁。
说实话，带小孩真的是一件无比头痛的事，往往我睡得正香猛然被她撕心裂肺的哭声吵醒，弄得我很长一段时间睡不好。
有好几次，我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干脆把她做成肉包子吃了算了，省得被她折腾。
只是还没等我想好，要往肉馅里配韭菜还是白菜的时候，阿星已经长大了，肉质自然就不嫩了，我也就没什么吃她的胃口了。
而且那段时间，我又成了女王新一任的国师，天天待在女儿国中，没时间回琵琶洞，洞府还得需要人打理，也就留她到现在。
我纵容她的后果就是：她明知道我是妖精还不把我放在眼里。
做妖做到我这一步，被一个人类的小丫头处处辖治其实也挺可怜的。
2
“国师！”来人扑通一声就跪在了亭外。
隔着竹帘，我惊讶地发现，这不是女王的心腹阿祝嘛。
阿祝对于女王，就像阿星对于我。
“阿祝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快起来啊！哪有你给我跪下的道理！”我按照记忆中官场上那些人的应答学说着客套话，却悄悄朝阿星做了个鬼脸。
“请国师救救大将军！”此时她们搀扶的那个男子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嘶哑，苍白的右脸上带着一条血淋淋的伤疤，从嘴角一直延伸到眼角。
纵然我是个妖精，看到他这样子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有什么事慢慢说，你们先起来！”
男子眼中绝望，“来不及啦，我们在这里拖延片刻，将军就有十分的危险，只怕您现在不动身，就救不得将军了！”
我问：“你说的将军是谁？陈祎将军吗？”
“正是！”
我的心猛然跳动起来，“他不是去征讨车迟国了吗？”
我至今还记得他临行前那志在必得的神情。我虽然不赞成他四处征战，可还是很相信他的军事作战才能的，谁能想到会出事？
“交战开始，我军屡战屡胜，眼看就要打到车迟国的王城，听说国王早已经做好了弃城逃跑的准备，谁知道忽然出现了三个武艺高强的人。
“一个会呼风唤雨，在攻城前一日，天降大雪，我们的将士冻死冻伤大半；第二个不知从哪里探听到咱们的粮草在何处，使了一把妖火把粮草尽毁了。
“大军伤亡惨重，又失了粮草再也无心恋战，将军就下令撤退。谁知道半路遇到了他们的埋伏。
“领头的第三个人更是邪门，怎么杀都杀不死，将军砍掉他的脑袋，谁知道他又接回去了……
“我拼了命才逃出来，可是将军却还被困在那里，国师，你要是不想想办法，将军可能就凶多吉少了！”
我问阿祝：“女王现在在做什么？”
阿祝回道：“女王在集结兵力，打算去救将军。”
我苦笑，“现在举国上下还有能拿得起武器的男儿吗？”
阿祝咬牙，“那也得救陈将军！女王说，就算赔上一国人，也得把将军毫发无损地带回来。”
我问男子：“陈将军被困在哪里？”
“就在通往车迟国的那条山谷中。”
我点头，“我马上动身，告诉女王，不要再派兵增援了，我一人足够了。”
听男子的叙述，这三个本领高强的“人”多半也是妖精，那些血肉之躯的人怎么能抵挡住他们的法术呢？在他们跟前，人的生命如同蝼蚁。
阿星却拦住了我，“不许去。”
我挑眉，还没开口，阿星又说：“听他的描述，这三个就是妖精，你根本就打不过他们，我不让你去。”
我第一次耐心地给她解释：“如果我不去，女王还会派兵去救他，那些人根本就不是这三个……人的对手，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阿星扯住我的衣襟，“我不关心那些人的死活，我只关心你。你说过你恨陈祎的！”
我想给她解释我恨陈祎和救那些士兵没什么关系，可一看到阿星倔强的眼神，我就知道我根本不可能说服她，罢了，这衣裳我不要了还不行吗？
我像脱壳的金蝉，任凭阿星抓着我的衣衫，灰溜溜地扔下衣衫逃走了。
3
等我赶到陈祎被困之地时，遍地死尸，饶是我见惯了生死，看到这场面还是忍不住一阵心酸。
此时茫茫雪地里，三个人正将陈祎团团围住。陈祎身上多处受伤，可他依然倔强地不肯服输，兀自挥舞着手中的刀与三人战在一处。
我忍不住划响了怀中的琵琶。
听见响动，三人住了手，惊异地看着我。
我的外衫还在阿星手里，身上只穿着五月的素衣，此时出现在冰天雪地里确实显得很突兀。
“你是何人？”其中一人朝我喝问。
“小女子路过此处，看遍地死尸，惨不忍睹，故而止步，弹奏一曲国殇，祭奠英灵。”
“他们的生死与你何干！”
“的确没什么关系。”我叹口气，“可我就是不喜欢看你们杀人！”
“呵！”一妖倒吸一口冷气，啧啧道，“大哥，这女人也是妖！”
“咦？这可奇怪了，一个妖居然同情起人来了？”
“我说，看在你也是妖精的份上，老子就不难为你了，快滚开！别耽误老子的大事！”
我不再接话，坐在雪地上专心弹起了我的琵琶。
“大哥、二哥，当心这女人的妖法！”
“三弟，这个男人交给你了，我们来对付这个女妖！”
……
渐渐的，他们的呼喝声我听不见了，耳边只有琵琶优美动听的声音。
我想起了曾经在灵山听佛祖讲经的时光。
那时候的我没有烦恼、没有忧愁、没有惊怖，也没有爱恨。
可这种状态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忽然我的大脑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可还没等捕捉到它，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强烈的痛楚。
揪心般的疼痛，琵琶已经乱了声调，凄厉的像是地狱里的恶鬼在哀嚎。
我只觉得背上一痛，两眼一黑，怀里的琵琶飞了出去，裂成了几片。
“大哥，没想到这女妖的法术这般高强，要不是咱们还留有后招，只怕今日就折损在她手中了。”
我抬起头，我被这三只妖精包围了。
他们居高临下看着我，眼中带着玩味，和杀意。
我回头瞥了一眼陈祎，他倒在了雪地里不知生死。
“大哥，我们怎么处置这女妖？”
领头的那妖精想了一下，说：“我们先抓了她和这个男的去向车迟国的国王请功，然后再杀了他们祭天！”
说着他就要上前来捉我，我瞅准时机，猛然甩出尾巴上的毒刺朝着他用力扎下去。
没错，我是一只蝎子，我的尾巴上有最毒的刺，我把它藏起来就是趁敌人不备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我一击得手，用最快的速度朝陈祎奔过去。
我的肩头被他们的兵器击中，一阵钻心的疼痛几乎使我跌倒。
深受重伤的我自然比不上他们出手迅速，他们转眼就追上我，一柄剑穿透了我的身体。
我看着倒在不远处的陈祎，忍不住苦笑，这下可完蛋了。
4
“你们三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真是不知羞！”有人冷哼一声。
我全身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疼痛。
“你是谁！”
“花果山水帘洞美猴王齐天大圣孙悟空！”
我想抬头看看这个说话的男子，他说话的口气盛气凌人，好像根本就没把一切放在眼里。
可我只能看见眼前一片红色的、模糊的云雾，看不清楚那个目空一切的人长什么样子。
他们再一次交手了，我急忙趁这段时间平息体内翻滚的血脉。
等我清醒过来时，他们都已经不见了。
茫茫雪地上只有成千上万死去的士兵，和躺在雪地里身负重伤不知生死的陈祎。
我走到他身边，俯身查看，他还活着，只是身上多处受伤，急需治伤。
我现在的法力大减，无法将他带回女儿国，只能先救活他，再想办法回去。
我把他扶起来，让他躺在我的臂弯里，将我身上仅存的那点法术过度给他治伤。
他失血过多，脸色惨白，大概是因为受了伤的缘故，英俊的脸上再也没有平日里那种狂傲不羁的讨厌神色，他皱着眉头的样子反而让人觉得真实可爱。
我忍不住吻了他。
等我再次醒过来，我已经躺在国师府松软的床上了。
女王正站在床前看着我。
我吓了一跳，想要坐起来，却发现全身居然一点力气都没有，心里忍不住苦笑，没想到我一个妖精居然会沦落到法力全失的地步。
“陛下。”
“你醒了。”
“陈将军呢？他没事吧？”
女王长长叹了口气，“你的剑伤在胸口，连御医都说救不回来了。”
我嘿嘿一笑。
“我派人去接应你们的时候，他正抱着你往回走，把你安置好之后，趁士兵们不备，他拔剑自刎了——”
“啊？”我忍不住惊叫一声。
我就知道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少年得志，宁折不弯，宁死不辱，怎么可能会忍受这样的失败。我强忍住胸口的疼痛，“他死了？”
“没有。幸好阿祝反应快，及时出手制止了他，只是他现在不吃不喝，就枯坐着，像是石像一般，我怕他撑不了几天了。”说完这话，一想要强的女王居然流下眼泪。
我默然不语。
“国师，我想请你帮我看看他。”
“陛下，你比我要了解他。连你都没有法子，我能有什么办法，况且我还身负重伤，不太适合见他吧？”
“我想请你帮我看看他的未来。”
我惊讶地看着女王。
女王一直是个性要强的女人，她从来不信命运，在她的观念里，人力是能胜天的。
女王五岁登基，一国的朝政都控制在太师的手里，太师权倾朝野，门生故吏遍布天下，那时候女王不过是她手中的一个傀儡娃娃。
可女王硬是凭着自己的心机谋略，在十八岁时候斩杀了玩弄权谋多年的太师。
在太师执政的十三年里，女王隐忍了多少不能忍之事，谋划了多久才一击成功，我不得而知。
但我被女王的人格魅力征服了，才决定入宫协助她，不管是以前的斩杀太师，还是以后的治理国家，我都想要辅佐她。
直到她爱上陈祎。
陈祎是她乳母的儿子，自幼也是在宫中长大，跟女王算是青梅竹马。
尤其是太师执政那段时间，太师对女王步步紧逼，都是陈祎替她出头，有一次甚至为救女王身负重伤。
我不知道女王是什么时候爱上的陈祎，等我察觉的时候，女王已经爱他到了不惜一切的地步。
她向陈祎求婚。
陈祎拒绝了。
他有自己的骄傲，他不愿意做王的男人。他想要凭自己的本事告诉天下人，他不是女王手中的玩物，他配得上女王！
为了证明自己，他开始了他的征讨之路，起初是平定国内叛乱，后来开始征讨邻国。
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很强的军事才能，他的远征军所到之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被称为“不败将军”。
西梁国的版图前所未有的扩大，连其他部洲的国家也开始频繁派出使者来示好。
可是他们都沉浸在这份荣耀中时，没有看到国内日渐凋敝，常年征战，死伤无数，国内十室九家没有男子了，倘若再这样下去，就算百姓不起兵反抗，这个国家也会灭亡。
没有男子的国家，后代还要怎么延续下去？
但女王看不见。
或者说爱情使她盲目。
车迟国是他的最后一战，他与女王约定好，等他攻下车迟国，两人就举行婚礼。
就算我强烈反对，也丝毫没有改变两人的约定，我只好赌气跑回毒敌山不闻不问。
现在讨伐失败了，还要我收拾烂摊子，我一想起来就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琵琶，我求你了，你帮我看看好不好？”女王的声音已经带着哽咽了。
我有点心虚，忍不住点拨她，“我不知道你和陈祎到底怎么了，可是倘若我是一个男人，绝对不会让爱我的女人苦等十多年的。你就没有想过，他爱的到底是你，还是你手上这权力？”
“陈祎哥哥是爱我的！”女王对我的话非常生气，口气严厉地反驳。
你看吧，我又枉作小人了。
所以，千万不要质疑陷入爱河的女人的爱情，包括她的男人，否则，不管你们什么交情都有撕破脸的风险。
“他要是贪恋我的权力早就跟我成亲了，根本就不用等这么久。有时候我倒想他要是迷恋我的权势多好，这样，我还有机会诱惑他。可是他不爱！”
我又忍不住反驳：“权势也分很多种，有的是君临天下，呼风唤雨，还有的是——”
我还没有说完，阿祝进来打断了我们，“陛下，陈将军来看望国师了。”
女王脸上浮现出惊喜之色，急忙说：“快让他进来，他身上也还带着伤呢，到处走动不好。”
想了想，她自己跑出去接陈祎了。
陈祎在女王的陪同下走进来了，脸色依然苍白，可那股令人讨厌的神情又回来了。
“你就不应该救我！”这是他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气得差点吐血。
我为了救你，现在还躺在床上，你却打着看望的名义来兴师问罪！
女王露出个央求的神色。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看着睥睨众生的女王此时如此卑微地站在他面前，忽然一阵心疼。
5
陈祎看着自己的双手，嘲讽道：“我是最没有资格听这句话的人！”
“陈祎哥哥，”女王心疼地握住他的手，“这次打了败仗不是你的错。”
陈祎没有理她，继续说：“我这次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一个人，他告诉我他是佛。”
我皱着眉头苦思冥想。
他见我这神态，道：“那时候，你发昏呢。”
你才发昏呢，这混蛋！
我翻了个白眼。
他继续说：“他告诉我，我也是佛。哈哈！”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来，恶狠狠的讽刺让我和女王都吓了一跳。
“他说我是佛！还说我是佛祖最钟爱的弟子！你们见过佛杀人吗？你们见过嗜杀成性的佛吗？”
我脑海中有些碎片般的画面飞速闪过，我想捕捉，可我抓不到，那种感觉就像打喷嚏又打不上来。
我在佛祖跟前待过很长一段时间，我应该见过他。
如果说，他是佛祖最得意的弟子，那我们就应该常见面才是，可为什么我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我在佛祖身边待得好好的，怎么会沦落到凡间做了妖精呢？
我是怎么到凡间来的，我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啊！”女王的一声尖叫把我从沉思中惊醒。
陈祎正握着一把匕首，神情甚为狂乱。
“你要做什么？”我问。
“我要杀了我自己。”他眼神狂热，像是疯了。
女王刚要开口说话，我拉住她，“让他死吧，你还没有看出来吗？他就是利用你的权势达成自己的目的。
“你不是说他不爱君临天下吗？是，他不爱君临天下，可他爱驰骋疆场，他爱杀人，如果没有你的权势，他能想打哪个国家就打哪个国家，能痛痛快快地杀人吗？”
女王盯着陈祎，“只要你说这不是真的，我就相信你。”
陈祎没有说话。
“陈祎，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对你的感情，你真的觉察不到吗？”
陈祎没有说话。
“陈祎，我爱你。就算你利用我，我也爱你。”女王绝望地看着他，热烈的情感在眼中燃烧。
“陛下，我……“陈祎的脸上此时终于浮现出一抹愧疚。
他摩挲着女王的脸颊，似乎想给她抹泪，可女王并没有流泪。
女王嘴角绽放出一个微笑，艳丽得像是红莲出水，“陈祎，我爱你。现在我已经没有兵力给你了，常年的征战，国中的男儿不是战死就是逃走了，我再也不能满足你了。”
“陛下，我也不知道。”陈祎有些迷茫，“我心中一直有种说不出的气在身体里游走，它使我心烦意乱。
“我想抗拒它，可我越是抗拒，它就更加变本加厉地缠住我，就像是一条毒蛇一样，缠住我的全身，让我动弹不得。
“我心中烦躁，可是什么都做不了，我烦躁，我…….唯有杀人才能使我平静。我只能杀人，只能杀人.......”
“那你杀了我吧。”女王握住他手中的匕首，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咣当！”陈祎手中的匕首掉到了地上，他把女王紧紧搂在怀里，“陛下，对不起。”
阿祝又进来了，看到相拥的两人，一时间不知进退。
我用眼神示意她出去，她会意，刚要退出去，却被女王看见了。
女王窝在陈祎怀里，问：“什么事？”
阿祝欲言又止，却道：“回陛下，没什么大事，就是驿馆里的使者今日要走了，想向陛下辞行。”
“知道了，我这就去。”
女王离开陈祎的怀抱，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头发，对他说：“陈祎哥哥，我出去一会儿。”
陈祎点点头。
女王走了。
我知道阿祝在撒谎，而女王知道阿祝撒谎却帮着她圆谎，这说明这件事情女王也知情。
可到底是什么事情要瞒着我和陈祎呢？我们不是女王最信任的人吗？
我还没有理清头绪，一抬头却看见陈祎阴沉着脸站在我床前。
我没好气地开口：“你坐下行不行？一会儿身上的伤口再裂开了，女王又该哭哭啼啼地求我帮你治伤了。我现在自己也是个病人好吗？”
“你到西梁国的目的是什么？”他恶狠狠地问。
我没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疑惑地看着他。
“我听见你跟那三个妖精的对话了，他们说你也是妖！”
我忽然一阵心虚，倒不是怕被他得知我的真实身份，而是担心我偷偷亲他的时候，他也知道。
我的脸不争气地红了。
我对天地起誓，那个吻绝对是个意外，他平日里嚣张跋扈，让人恨得牙痒痒，谁知道虚弱的时候那么可爱，我这才忍不住亲了他一下。
我要是不把这事解释清楚，他会不会以为我一直在暗恋他？
不，我不能让他误会。
我飞速地想着解决的方法。
我现在要说，我当国师是被女王的性格魅力折服了，他肯定不会相信，别说他不信，就是我也不信了。
“我要是说，我当国师是为了你，我想要留在你身边，你信不信呢？”我试探着问。
“哼！”他冷哼一声。
他居然相信了！
“我心里只有女王，你别枉费心机了！就算你救我十次，我也不会喜欢上你的！”他对我说。
明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可他亲口把这话说出来，我心里还是忍不住难过。
“原来如此。”
“你是妖精这件事我不会张扬出去的，但我要你赶快离开西梁，否则别怪我无情！”
他威胁我。
我知道他是认真的，因为我在他眼中看到了杀机。
如果此时，我敢说一句反驳的话，那他一定会杀掉我。
“就因为你跟女王青梅竹马的情分吗？”我不服气。
“我跟女王是什么情分还轮不到你插嘴。”
“陈祎，你别太绝情！”
“怎么？打算拿你救了我的命来要挟我？”
我气得全身发抖，“你太无耻了！”
“我的情义只给爱的人。”
“好！”我的声音有点嘶哑的颤抖，“我走还不行吗？”
眼泪开始不争气地滚落，我真是恨极了我自己，反手把眼泪抹干，“等我有力气站起来了，我就走！”
他不再说话，我也气得不愿意搭理他，重新躺好，闭目养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我再次醒过来，他已经不在了。
屋子里坐着一个人，一双饶有兴趣的眼睛打量着我。
“啊！”我吓了一跳。
6
“有趣。”男人笑道。
“你是谁？”我问，国师府虽然比不上皇宫，可也是戒备森样，况且如今女王还在这里，更不会允许闲杂人等随意出入，这人能做到不动声色，一定不是等闲之辈。
“你这失忆症挺厉害，连救命恩人都不记得了？”
“你是雪地里救我的那个人？”
“正是我。”
“多谢你。”
他手一扬，一个药瓶稳稳当当落在了我床边。
“这是我从天上偷来的仙丹，应该能治你的伤。”
“偷来的？”我拿着瓶子，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怎么了？看不起偷来的东西？”他挑挑眉，我这才看清楚，他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说不出的聪明狡黠。我对他的好感成倍增加。
这是个有趣的妖。
“我还从来没有偷过东西，没想到这么有趣，多谢你的仙丹。”说着，我打开药瓶，取出一颗吃下去，五脏六腑果然说不出的熨帖。
他也笑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我也没有见过像你这么有趣的妖精。对了，我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你呢？”
“我是蝎子精琵琶。”
“啧啧，”他咂嘴感叹，顺手拿起果盘里的一个桃子啃起来，“你跟那个男人不是旧时相识吗？看他对你挺绝情的。”
“他不是。”
孙悟空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以前我在天宫见过你们。那时候好像是什么盛会，你们一起来赴宴，我看他对你挺照顾的。你都不记得了吗？”
我也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确定是我吗？你那时候就认识我？”
“那时候倒是不认识，不过你的性格给我的印象挺深的，你公然质疑玉帝，让他下不来台，我看着倒是很对老孙的脾气，就稍加留意了一下。后来还是刚才那个男人帮你解围的。”
一个桃子吃完了，他又顺手剥开一根香蕉，还不忘顺手丢给我一个橘子。
“可是我都不记得了。我不记得我为什么会离开佛祖，离开灵山，我也不记得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更不记得陈祎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如果他以前也是佛，那现在怎么反而拿起屠刀杀戮无辜百姓呢？”
孙悟空吃着香蕉，含含糊糊地说：“你不记得以往的事可能是有人故意抹去了你的记忆。
“他不记得，是因为那是他的前世。一个人如果忘不掉前世的记忆，怎么可能会重新开始？”
“那你说是谁抹去了我的记忆呢？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孙悟空挠挠头，嘿嘿一笑，“这个我也不知道。”
我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孙悟空安慰我说：“你也别难过，我手下能人异士多，我的好兄弟六耳猕猴三界之内的事情没有他不知道的，回头我让他帮你打听打听。”
“可我到哪里才能找到你？”
“以前我在天庭里当了个小官，我不干，脱离了天庭，现在四处飘荡游玩，倒也快活。你要是找我，就到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里来！”
“这么长的地名，我可记不住。”我笑道。
“那一会儿我给你写下来。”他也呵呵笑了，“不过最近天庭在找花果山的麻烦，我也不能在外面游荡太久，我要回去了。”
“天庭为什么要找你的麻烦？”
“他们让我到天上当官，我以为是多大的官呢，结果呢，晦气！”他叹口气。
“老子上天庭可不是给他们养马的！我一怒之下，把马全都放跑了，自己也跑回来了，你说他们能不找我麻烦吗？”
“这麻烦很大吗？”
“如果我被他们抓住，大概会被杀掉。”
“那确实很大了。”我点头，“可是听上去也很刺激好玩！大圣，你有没有兴趣带上我啊？我跟你一起去花果山？”
他问：“你杀过人没有？”
我摇摇头。
“杀过妖吗？”
“我就遇见了三个妖，还被他们伤成这样，要不是你及时出现，我只怕早就被妖杀了。”我实话实说。
他急得抓耳挠腮，“没有一点经验可不好。那你平日都做什么？”
“喝喝酒，赏赏花，做做女王交代的事。”
“咦！”他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嫌弃地感叹了一声，“怪不得好好的神仙不做，要下凡做妖精。妖精要做成你这样还真是……你就没想过修行？”
“我以前就是神佛，是因为坠入魔道才变成了妖，我修行做什么？”我忍不住点醒他。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忍不住问道：“不会杀人很要紧吗？”
“倒也没什么要紧不要紧的。我们不杀人，也不杀妖，我们只杀神！”
“听上去好厉害的样子。”我跃跃欲试，“不知道杀神是一种什么感觉，倒是很想试一试。”
“你可得想好了，如果此去跟我走了，你就没有机会回头了。那个陈将军还在这里，你真的能舍下他吗？”
“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我根本就不记得当初发生的事了，再说了，他是要跟女王成亲的，我留在这里怪怪的。”
“好，那我们马上走。喂，你那个女王回来了。”说完，他就不见了。
我刚想叫住他，房门果然被推开了。
女王一脸疲惫。
“陛下。”
“最近国内发生了一件怪事，我想让你帮我查一下。”
“我最近可能要走了，陛下。没法子再为你效劳了。”
“是因为我跟陈祎要成婚了，你才走的吧？”女王虽然有些疲惫，可眼神依然锋利如刀。
原来她早就觉察到了。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跟陈祎是我最信任的人。从你进宫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是为了他而来。”
“不是的，我来，是因为陛下。”
“你不认识他，有人却认识。”她有些不耐烦。
“我现在不跟你讨论陈祎的事，最近国中有些诡异，新生的婴儿，不论男女，都活不过三个时辰。我们西梁已经没有新生儿了。”
我也大吃一惊，“刚才阿祝来，就是为了这事？”
“不错，丞相的一个小妾即将临盆，我派人把她接到宫中亲自照看，就在刚才阿祝来叫我说，她要生了，我赶过去的时候，她已经生了。
“太医也看过了，是个健健康康的男婴，谁知道没过三个时辰，那个男婴也暴毙了，太医查不出原因——”
“那是不是有妖怪作祟呢？”我有些心虚地问。
“所以我才来找你。”她目光如炬，眼神紧紧盯着我，不容我闪躲。
原来，她也知道我是妖精。
“陛下——”我有些为难。
“只要你能查出原因，解救西梁，除了陈祎，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包括王位。”
“陈祎他值得吗？”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女王笑笑，“他值不值得，我自己心里清楚。我知道虽然你是妖精，可你心地善良，就算把整个国家交给你，我也放心。”
“你明知道我不稀罕什么王位！”我赌气翻个身，背对着她，“我现在身负重伤呢，能不能让我好好养伤？”
“琵琶，”女王温柔地抚着我的背，“就算是为了陈祎，你也得帮帮我啊。”
“你别跟我提陈祎，我都说了，他跟我没关系！”
“陛下，陛下！不好了，陈将军发疯了！”院子里阿祝在嚷嚷，她在女王身边这么久，我第一次见她失礼。
我想起适才他发疯的样子，生怕他再伤人，什么也顾不得了，从床上跳下来，赤着脚就往外跑，“他在哪里呢？”
我听见一声男人的叹息，是孙悟空的声音。
我猛然间意识到，我似乎是被人耍了。
我回头看见女王玩味的眼神，她笑，“琵琶，你现在原本可是重伤在身呢，怎么一听他出事，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你的伤好了？”
“你试探我？”
“我是在试探你，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在乎陈祎。”
我辩解，“我只是怕他发疯了再伤人，你知道我心底善良，根本就——”
我还没有说完，阿祝就冲进来打断了我，粗喘着对女王说：“陛下，不好了，陈将军在杀人呢！”
阿祝没有撒谎，也不是试探，她说的是真的！
7
陈祎已经疯了。
他挥舞着手中的剑胡乱挥砍，口中发出嚯嚯的叫声，像是世间最凶残的野兽。
地上躺着十几具女尸，她们都是女王训练有素的侍卫，武艺高强。
“你们全都退下！”我朝她们喝道，独身去战陈祎。
我向来擅长以法术取胜，论起拳脚剑术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何况我是赤手空拳，他手中还有兵器。每每遇险，也幸好我有法术护体，他并不能伤到我。
纵使如此，我还是中了他六七剑，他双眼赤红，越来越狂暴。
我心中有个念头越来越强烈，他不该是这样的。
那他原本是什么样的呢？
我脑海中浮现出一张脸，笑意盎然的、严肃端庄的、虔诚敬畏的、和善慈悲的……
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陈祎，我见过的陈祎向来都是狂放不羁的、刻薄嘲讽的、嗜血成性的。
“琵琶，这个给你。”他轻笑着递给我一朵绽放的红莲，“这是地狱的火焰，因着地藏王菩萨慈悲，所到之处，烈火也能化作红莲。”
“多谢长老。”我伸手去接。
“琵琶！”女王焦急的声音在远处响起，等我惊醒，只见我的右手握住了他刺过来的长剑。
几乎是本能反应，我的尾巴对着他扎了下去，在我反应过来之前。
“琵琶。”他倒下前轻轻叫了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柔，我知道就在这一瞬，那个男人不是陈祎。
可我不知道他是谁。
“他是佛祖的弟子金蝉子。”阿星说。
“阿星，你是怎么来的？”我问。
“姐姐，你不记得了。准确说，你的记忆被他抹掉了。我是他送给你的，你…….自然也记不得了。”
阿星说，我是灵山的一只蝎子，日日听如来讲法，开了慧根，修成人性。
这我还记得。
阿星说，我很有修行天赋，很快就要修成正果，可就在这时候，我却退缩了。
我即将成仙成佛脱离苦海红尘，可我却从来都没有入过红尘，没有经历过贪、嗔、痴、慢、疑，谈什么戒除呢？
自此以后，我便舍弃了修行，时常四处游玩。后来就遇上了金蝉子。
阿星说，我追随他四处讲法游历，痴念越来越重，离成佛也就越来越远。
起初我还能克制自己的感情，后来索性对他表白了心迹。可金蝉长老是佛前最得意的弟子，怎么可能动凡心？
我心中不服，百般挑逗，最后终于惊动了佛祖。
佛祖责令我悔过，可我不但不悔，反而自愿成妖为魔。
我的记忆便是在那时被金蝉子消除的，他希望我能忘掉那段经历，重新修行，盼得有一天我能重回灵山。
“既然这样，那他怎么会放弃修行，重新转世呢？”我问。
“我不知道。那时候我就随你下凡了。”
“那你是谁？”
“我？”阿星苦笑，“我不是妖，也不是魔，我只不过是他心中的一个念头。”
她又念了两句像诗，又像偈子的句子：“东门之杨，其叶牂牂。昏以为期，明星煌煌。”
她说完就往外走，我扯住她问：“你要到哪里去？”
她露出个凄惨的微笑，“姐姐，你还不明白吗？因为过多的杀戮，西梁国已经受了诅咒，不久便要亡国了。而他则……即将成魔。
“他把我舍弃出来之后，心底便滋生了欲念，又被人故意引诱，如今，唯有我才能克制那心魔，否则......”
“不能不去吗？”我问。
我心中愧疚，这么多年都是她在照顾我的起居，我从来都没为她做过什么。
“好，那我就不去了。”阿星笑着拉住我的手，“姐姐，我就在等你这句话。西梁亡国不亡国与我们有什么关系？陈祎成魔不成魔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恨陈祎。如果没有他，我们就不会变成这样子。”
“阿星，有没有别的法子？”我支吾着问。
我不愿意让阿星牺牲，可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西梁亡国。
阿星放开我的手，口气冷漠，“没有。”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阿星，你说你是陈祎的一个念想？是不是你能净化陈祎的心魔？”女王见我不说话追问道。
“是。”
“阿星，你别为难琵琶，她舍不得你。可如今国难当头，你难道就忍心让她为难呢？”女王见我不忍说出让阿星牺牲的话来，便代替我劝说阿星。
“我们自然舍不得你，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有。”阿星原本善良温婉的脸上此时露出刻薄嘲讽的神情，“杀了陈祎，就能破除魔咒！你舍得吗？”
阿星步步紧逼。
女王此时也毫不相让，“如果在陈祎和你之间选择一个，你说我能牺牲他吗？给我拿下！”
阿星毫不畏惧，只看着我笑，“姐姐，我不愿你为难。除了你，谁也不能让我死，就算金蝉子也不行！”
她附在我耳边低声说：“姐姐，你不能像忘记他一样忘记我。”
她走到女王身边，对女王低语了几句，女王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满意地大笑起来，身体却逐渐变得透明，直到消失不见。
我怔怔地看着她消失的身影，眼泪忽然流出来。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流泪。
8
陈祎醒过来了。
他刚睁开眼睛，我就看到他眼中一片澄澈，就像是四月雨后夜晚的月亮，清明温和。
我的心狂跳起来，如果是这就是金蝉子原本的模样，那我不会再去怀疑阿星说的话了。
以前的我肯定是爱他的。
我扭头扫了一眼女王，却发现她脸上是绝望的寂灭。
陈祎身上的暴戾之气消失无踪，此刻温和得像四月的风，像雨后的月亮，像初生的太阳。
“不！”女王扑到他怀中，“陈祎哥哥，你答应过我的，等你征战回来，我们就成婚。”
陈祎温和地看着她，“陛下，这些年来我双手沾满无数无辜生命的鲜血，我的罪孽已经洗不清了。”
“我不管！”女王对着他撒娇任性。
陈祎无奈地看向我们，“我有话跟女王说。”
我们都退了出去，他们两人不知道在房中说了什么，起初还能听见女王的哭泣、尖叫、摔打的声音，后来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等了许久，日头已经偏西了，她才红着眼从走出来，对我说：“他找你。”
我进去的时候有些局促。
我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陈祎还是金蝉子，只好等他先开口。
我们两个谁也没有开口，房间里静悄悄的，阳光透过西边的窗户照进房间里，给他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
“你会死吗？”我问。
他平静地看着我，用一种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温柔口吻，“女王和西梁就交给你了。”
“我不！”我也赌气，“我这就要离开西梁，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他轻笑，云淡风轻。
我忍不住问：“你还会成佛吗？
“我罪孽深重。纵使百死也不能解脱。”
“你为什么要转世？”
他歉疚，“前世的事我不记得了。”
我已经分不清楚，他到底是顿悟的陈祎，还是转世的金蝉子，可我知道，今天之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忍不住俯下身再一次吻了他，自然得就像是以前做惯了一样。
“不记得没关系，反正我也不记得了。我知道今世你爱的是女王，我不怨你，我也不喜欢以前的陈祎。
“可我就忍不住想要告诉你，就算我不记得以前的事，可如果再来一次，我也会做相同的事。就算你再一次转世，把我忘了，也没关系。”
“痴儿，痴儿！”他叹，“这样执着的后果就是生生世世永坠红尘，饱受痛苦折磨！”
“你放心，女王如果需要我，我一定在。”
我想了想，伸出右手，在手掌上幻化出一朵红莲，我递给他，“这是炼狱里的烈火，因为心怀慈悲，就变成了莲花。
“如果在炼狱中过得很辛苦，被烈火焚烧，不妨把它们当成修行的莲花。我陪不了你，让它替代吧。”
他接过花，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玉兔东升，风吹得树叶哗啦啦乱响，我跟女王坐在牡丹花丛中喝酒，两个人喝了一坛陈年的桃花酒，早已经添了五分醉意。
女王笑道：“没想到他的心魔居然是由我而起，如果当日我不让他出兵，也许就不是这样的结局。”
我反驳她：“别自作多情了，他是佛祖选定的人，就算你不同意他出兵，他们也会想别的法子，把他引到他们设计好的轨道上去。”
“听你一讲，我怎么觉得陈祎不管怎么转世都逃不出既定的命运呢？”
“他是佛选定的人，跟我们不一样。”
女王坚定地说：“就算这样，我也还是相信人定胜天。我的命由我自己掌握，谁也左右不了我，就算是老天爷也不行！”
“我也是！”
我俩相对大笑，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阿星，没酒了！”我朝着屋内大喊了一声。
久久都不见她回应，猛然才想起，阿星已经不在了。
女王神色也是一黯，自嘲道：“琵琶，我原本恨你的，可是我恨不起来。”
我皱眉看她。
“陈祎是我的，不准你跟我抢。”
“谁要跟你抢，我才不喜欢他。你爱的是红尘里的将军，我爱的是参透红尘的和尚，这根本就是两个人。”
“我还是要等他，琵琶，你帮我算算，我们以后会不会再见面？”她贱兮兮地凑上来，一张美艳的脸在我眼前乱晃。
我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金蝉子看到这样的女王会不会动心呢？这样痴情又美艳的女子。
我心中泛起一阵妒意，我百般引诱他，他把我的记忆抹去，把我赶出灵山。
可对女王呢？他让我保护她，让我破除西梁的诅咒。
他分明爱的人是她！
“我要走了。”
她还晕晕乎乎地，问我：“去哪里？”
“去找一个爱我的人，跟他生一窝小妖精。”
“你不等他了吗？”
“等他做什么？他根本就不爱我，我的百般引诱不过就是自取其辱！”
女王叹了一口气，忽然转移了话题，“阿星的名字是谁取的？”
“当然是我！”
“我觉得是他取的。”
她看着天上的明月，口中吟诵道：“东门之杨，其叶牂牂。昏以为期，明星煌煌。”
我听着耳熟，却不记得在哪里听过了，问她：“你在说什么？”
“这是那天阿星的那几句诗，里面有她的名字的来历。”
“什么意思？”我还是晕晕乎乎的。
“什么意思？”女王怪叫一声，“不读书的人真是可怜，连心仪的男子爱不爱自己都觉察不到。
“我的意思是，按照我的推断，那个叫金蝉子的对你，可能根本不像阿星说的，任凭你百般引诱而不为所动。你们之间可能有很多故事。”
“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星读的这首诗是一首情诗，说的是一对情侣约定在城门约会，其中一个先到，看着天上明晃晃亮晶晶的星星，心中愉悦，忍不住吟了这诗。
“就你这水平，连诗的意思都不懂，你不是那个吟诗的人吧？”
我的心因为她这几句话砰砰乱跳，我仿佛看见一个站在东城门口杨树下，玉树临风的身影。
“其实我很羡慕你，明知道他是出家人，还是义无反顾地去爱。当我得知陈祎要出家时，我虽然说，不管怎么样都会等他，可我内心早已经绝望了。
“我知道在我和佛法面前，我注定是被抛弃的那一个。看到你，就像是看到以后的我，琵琶，你为什么会爱上一个得不到的人呢？”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趴在桌上睡着了。
怎么爱上一个得不到的人？
我不记得了。
可我还是替她占卜了她的姻缘，多年以后，他们会再次相遇。只是依然有缘无份，不管是金蝉子、陈祎还是玄奘，他们心中盛的都是佛法，无边的佛法。
他们的胸怀那么大，大到能装得下天下，可是爱上一个人，就变小了，只能容纳一个人。
是要天下众生，还是一个美满，他们早有打算。
我忍不住可怜女王。
算命卜卦的人是没法替自己推算的，所以，我不知道未来自己会遇到什么。
我跟随孙悟空去了花果山，那里没有绵软的桃花酒，却有爽口的桃子酒，我学着花果山的众人一样，大碗喝酒，跟他们一起对抗天兵。
我在这里还见到了六耳猕猴，他长得像极了孙悟空，就好像孪生的兄弟一样。
只是六耳猕猴对孙悟空有一种本能的依赖，总是下意识地学习孙悟空的言行举止，以至于有时候我都分不清楚他们两个。
他也非常喜欢我，我们俩没事就喜欢爬到花果山的山顶去看月亮，水帘洞的瀑布就在我们脚下轰鸣。
我常向他打听金蝉子以前的往事。
有一次我们喝醉了，他说到未来，我会死，因为金蝉子，死在孙悟空手里；他同样因为金蝉子，死在孙悟空手里。
“琵琶，你知道，有时候这种未卜先知的本领不能使人避开灾难，只是徒增痛苦罢了。
“只要一想到大圣那么英雄的一个人要在山下压五百年，我就心痛。可是我们什么也改变不了。”
“既然改变不了，那我们就更要珍惜当下的生活了！”我跟他大笑着举杯，撒了一身的酒。
至少我跟他们现在还是朋友。
更何况，原来，以后我还能再见到他。
只是不知道以何种方式相逢？他大概又忘了我吧？
不过也没有关系，只要一想到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还能在见面，我就觉得当下的每一天都生机勃勃，充满活力。
下一次见面，我该用什么样的方式？
我等待与你再次相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