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录：弯月苍凌 - 青春故事

梨花簌簌，晏三生拿过侍从手里的剑匣，取出苍凌剑道：“知栩，你是我晏三生这辈子唯一的弟子，这柄苍凌剑今日就交给你，晏家的剑法靠你发扬光大了！”

“谢师父，弟子定不辱命！”沈知栩接剑跪地，意气风发地说。

晏灵珂注视他，望着他坚定的眼神，只觉得心潮安定再无他求。

——《红尘录：弯月苍凌》

“缘尘！昨夜天澜剑庄被灭门了！”洛忆亭进门高呼道。

缘尘放下手里的舀子，身边正在扫地的弟子也好奇地停了下来。他使个眼色让弟子退下，几步走到桌前倒上一杯清茶，递到洛忆亭手里，缓缓道：“天澜剑庄庄主沈知栩号称天下第一剑，一夜之间就被灭了门，你该不是昨夜溜出去听书，听来的吧？”

洛忆亭盯着他瞪大了眼睛，一口喝掉杯里的清茶，又吐了吐跑进嘴里的茶叶，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扭过身去不悦道：“不信拉倒！”

缘尘一笑，撩起僧袍坐下，软声安抚：“赤霄山庄少庄主的话自然不会作假，只不过贫僧有些难以置信，还请少庄主细细讲来，莫要生气，莫要生气……”

洛忆亭态度坚决，仍旧不加理会。

桌上茶气氤氲，缘尘见不奏效，只好起身，凑到他面前，低声可怜状，喊道：“忆亭……”

洛忆亭瞟他一眼，消了怒气，终于转身开口。

“今早，我本来是去烟陵阁听曲儿，结果途中便听到有人说天澜剑庄被灭了门。起初我也不信，以为是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造了天澜剑庄的谣。不过后来我派人去剑庄走了一趟，这才知道原来事情是真的。

天澜剑庄庄主沈知栩剑法精湛，用剑之快就似手上无剑一般，所以在武林中有无剑之剑的称号。但是，我派过去的人却告诉我，天澜剑庄的人恰恰都是死于剑下，且皆是一招毙命，有的甚至还正站在厨房摘菜，就已经封喉身亡了……”

风摇摇，帐幔幔。缘尘喝掉杯里的茶，不由想起一桩二十年前轰动武林的大案。

天澜剑庄沈知栩师出守剑山庄快剑神仙晏三生，二十年前守剑山庄一夜之间遭人血洗，成为最轰动武林的大案。现在沈知栩一手创建的天澜剑庄又一夜之间惨遭灭门，这师徒二人难道一起得罪了什么人吗？可，细数武林中能够与之匹敌的不过寥寥，灭门，太难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现在知道危难之际佛祖不救，害怕了？”洛忆亭放下杯子，调侃道。

“不是。你可听说过二十年前的守剑山庄？”缘尘轻轻摇头，瞳色深邃。

“怎会不知？”洛忆亭动作一顿，忽然想到什么，大惊，“你的意思是说，这件事跟二十年前守剑山庄的那桩大案有关系？”

风吹菊摇，花瓣飘入池塘，落在水面上打旋儿，小鱼竞游查看，水波潋滟。

缘尘瞧一眼，自桌上的袋子里中取出些鱼食撒进去，淡然道：“只是怀疑。”

这时，刚才退下的小僧又返回来，作礼禀告：“主持，有位女施主要见您。”

女人穿着朴素，一张脸却生得极为注目，眼眸满瞳魅惑，好似看一眼便深深陷进去，再也走不出来一样。她神情淡然立在寺门处的石阶上，身后背着一件用上好的蜀锦包裹住的盒子。

洛忆亭跟在缘尘身后偷偷瞟一眼，这一眼看下去，却整个人像是受了惊吓。

“沈，沈夫人？你，你不是死了吗？”洛忆亭惊讶地捂住嘴巴，另一只手紧紧拽住缘尘的衣袖，像是寻求庇护的孩子。

缘尘亦有些吃惊，却还是面上镇定。

女人莞尔，微微朝向二人施礼，请求道：“主持可否让奴家里面说话。”

缘尘一诧，只做邀请道：“请。”

进入殿内，林桐解下背上的包裹，放在案上道：“昨夜剑庄被血洗之事，主持一定已经知晓。都说佛门中人慈悲为怀，我与夫君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希望能够请主持帮个忙。”

“什么忙？”

林桐垂眸，纤纤细手解开用上好蜀锦做的包裹，目色好似染了几丝伤情望着那一方长长的五色玉盒说：“请主持将此物交给二十年前守剑山庄庄主千金，晏灵珂。”

听罢，二人有些措手不及，缘尘细细打量一番那玉盒子，正想开口询问，抬眼却见林桐如烟一样凭空消失在了眼前。

“这，这是人还是鬼？”洛忆亭吓得瘫在椅子上，只觉得自己的小腿好像走了十万里路一样抖得厉害。

缘尘早已看破其中玄机，几步过去轻轻抚摸那玉盒子，又细看一番道：“用西域产的五色玉做盒，外面又用上好的蜀锦做罩，这里面的东西又该是何物？”

说罢，便伸手欲开。

洛忆亭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教训道：“我派去的人亲口告诉我在剑庄发现了沈庄主与沈夫人的尸体，如今她又活生生地站在你我眼前，太不思议！眼下，不知是人是鬼，还送来这样一个奇奇怪怪的盒子，你就不怕里面藏了什么暗剑毒器害了你我性命？”

缘尘脱开他的手，考量一番，浅浅微笑，拍着盒子道：“若是我今日死在这里，那便是我佛召唤，欲让我早日登仙，魂归极乐。若是洛少庄主死在这里，怕是洛庄主会带人铲平我明华寺。也罢，暂且不看便是。”

这话说的在理，可洛忆亭听完却觉得浑身不自在。至于为何会这样，他也讲不清楚。

“照沈夫人的话看来，二十年前不仅仅只是沈知栩侥幸活了下来，就连晏灵珂也活了下来。可，既然晏灵珂也活着，为何二十年不见沈知栩？甚至二十年在江湖中销声匿迹，让武林中人都以为她早已不在人世……

大概，这其中的缘由只能找到她才能知晓了。可大千世界，消失二十年不见踪影的人，如何寻找？”缘尘向后一倒，靠在椅背上，目露愁色。

洛忆亭得意一笑，清嗓咳嗽几声，昂起头，骄傲道：“赤霄山庄少庄主在这里，你还怕找不到人吗？”

缘尘一顿，一双美目注视他良久，默默喝掉茶水，不敢恭维。

一个月后。

“缘尘……我已经尽力了，找不到……”洛忆亭一袭青衣趴在石板案上，幽怨无力道。

缘尘伸手把杯盏推到他面前，弯起嘴角：“洛少庄主辛苦，先喝口茶。既是找不到，那便等罢！”

“等？”他忽地立起来，“万一沈夫人的鬼魂又回来怎么办？我洛忆亭平生可不想再见一次鬼！”

此话一出，缘尘不由大笑，爽朗的笑声在寺院中荡起，就连花瓣也被震得颤了几颤。

倏尔，他止笑：“沈夫人是人不是鬼。若当真是鬼魂，如何能够入得了明华寺？仔细想，你那随从在天澜剑庄见到的二人尸体，应是替身。当日，你见她在殿内忽然消失，不过是施展了一种来自瀛洲的术法。我从前从师父口中听过，却也并未得见，那日确实也有些被惊到。”

洛忆亭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儿道：“原来是这样，我好似也听老爹提起过，只可惜当时并未记在心里。这么说，沈夫人是瀛洲人？”

“那倒不一定，茅山道术也有这类术法，相似却不相同。但，她若真是瀛洲人为何又到了中原？”

“难道跟南影的姐姐一样，爱上了沈知栩跟着他到了中原？”洛忆亭一手支起脑袋，猜测道。

缘尘又笑起来，胸前的佛珠颤了颤，“你倒是会现学现卖，可那沈知栩据我所知一生却从未涉足瀛洲。”

洛忆亭撇撇嘴，有些不服气。

缘尘瞧瞧他，起身道：“我看，还是要找到晏灵珂，才能真相大白。至于如何寻找，我们不如换个方式，先着手从二十年前晏灵珂的那些故友身上寻找线索。”

“这话说得轻巧，万一她二十年前的故友如今遍布武林，我们还要挨家挨户敲门不成？”

缘尘被他逗笑，垂首放下茶盏，不紧不慢地说：“据我所知，当年的晏灵珂品性孤傲，少有人能够与她相处。但是，这极其少数中，倒真有个人能够令她信服，被她称作哥哥。”

“谁？”

“赤霄山庄庄主洛风。”

“我爹？”洛忆亭惊异道。

缘尘点头，经他多方暗中查探，当时与晏灵珂私交甚深的人，只有洛风。

沈知栩，林桐，晏灵珂，他不知道这三人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但是只看晏灵珂活着二十年都不见沈知栩这件事，他们的关系恐怕不是外界所以为的师兄妹那样简单……

第二日，缘尘随洛忆亭到了赤霄山庄。

赤霄山庄广交天下英豪，名气浩大，在武林中的地位更是无人能及。山庄前门立起一块高大的英雄石，两侧有雄狮相守，巍然浩荡。

洛忆亭带着缘尘从赤霄山庄正门进去，穿过石桥，路过大片池塘，绕过一方小亭，才到了会客厅。

缘尘方才进门，便听见一阵清亮的笑声。笑声尽处，见一富态模样的中年人走了出来。他穿一件绿衣，腰间坠着玉珏，面带微笑落座道：“明华寺缘尘主持到来，真是有失远迎！”

“庄主客气，晚辈缘尘此次前来，想向庄主打听一个人。”缘尘行礼。

“主持尽管相问，我洛某人一定知无不言。”

“庄主可记得二十年前守剑山庄的千金，晏灵珂？”他淡淡说完，敏锐的双眸注视洛风，瞧他反应。

洛风先是一诧，后退散笑意，转头招呼下人上茶，变了语气：“哦，那都是二十年前的故友了。再说了，二十年前她不就已经死了吗？打听这些还有什么用处？”

“爹，事关重大，您还是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吧！现在天澜剑庄都被灭了门，你真见死不救吗？”洛忆亭猛地站起来，有些激动。

“见死不救？我何时有过见死不救？二十年前，若非我路经守剑山庄，沈知栩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怕是比现在还要快活！”洛风拍案而起，吼道。

语毕，厅内陷入一片沉寂。

半晌，洛风一声长长的叹息，同情道：“也罢。灵珂妹子二十年都活在仇恨里，生不如死。现在既连缘尘主持都已出面，说不定对她来说也是好事，就告诉你们罢……”

月色如纱，楼阁皎洁。

缘尘身背五色玉盒与洛忆亭跳下马背，一同敲开了烟陵阁的门。

今日的烟陵阁与往昔大不相同，那些明艳如花的女子消失踪影，那些登门寻找温柔乡的汉子也没了踪迹，偌大的厅堂空荡荡，以致于开门的声音好似要顶破整个阁子一样大。

“阿弥陀佛，赤霄山庄少庄主洛忆亭与明华寺主持缘尘求见晏前辈。”缘尘轻步走进去，环视整个厅堂，喊道。

良久，只见一抹黑影自二楼的木栏杆后踱了出来。

看来人身形婀娜之态好似女子，但是其打扮装束却又是男子模样。她的脸上戴着半张面具，整个右脸完全被遮住，另一半左脸露出来，一只眼睛里全是凌厉之色。

刹那，她目光略过洛忆亭的脸，蓦地染一层温柔，“果真是洛哥哥的孩子，跟他年轻时简直是一模一样。”

转眸，她的视线又落在缘尘身上，冷冰冰地说：“放下盒子，你们可以走了。”

缘尘作礼，颔首道：“晏前辈，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还是放了沈庄主与沈夫人罢！”

“放他们走？”晏灵珂冷笑一声，走下楼梯，怅然一番，恨恨道：“沈知栩一双手杀了授业的师父，灭了整个守剑山庄，屠了二百七十条性命，我如今为父报仇灭了他天澜剑庄，我有错吗？罢了，既是你们自己不愿走，那便留下听我说个故事。”

“晏前辈请讲。”

晏灵珂抬眸，眼光渺远，一番回忆。

“二十年前，我初见沈知栩的时候，他跪在守山庄门口，一袭白衣，头戴白绫，双亲被害，只求一身武艺前去报仇。我记得那时正值冬季，大雪纷纷扬扬地飘下来，我拉着丫鬟出门买了些小玩意儿，回来时看到被雪裹住的他，竟当做凳子坐了下去。”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住，眼神的凌厉化作一层柔媚，面上害羞似二十年前的少女。

接着，她继续道：“我没坐过那么软的凳子，起身后才知道那是个人。当时，他已经冻晕过去，嘴唇发紫，四肢冰凉。我又吓又惊，忙叫丫鬟找了大夫到山庄替他诊治，这才替他捡回一条性命。他醒来后第一句话，我到现在都记得，他说：‘救命之恩，一生不忘。’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忘不忘在他，我不过只是为冒犯他做了赔礼。后来，因他无处可去，便留在了山庄。多日相处后，我知道他一心只想为双亲报仇，所以就去求爹收他为徒，授他武艺。爹起初并不答应，说为仇习武，不如不练。

“可爹疼我，再三请求他终于还是收下了沈知栩为徒。第三年，我跟他的武艺都有小成，爹爹把苍凌剑给了他，把弯月刀给了我。”

“前辈所说的是由刀匠寒月婆婆与剑师笑凌先生所铸的一对情侣刀剑？”缘尘打断道。

“情侣刀剑？自古皆是双剑双刀，一把刀与一柄剑，如何能够成为情侣？”洛忆亭不解，扭头询问。

缘尘捻动佛珠，“你有所不知，刀匠寒月婆婆与剑师笑凌先生本就是一对有情人，可惜两大家族却因为世仇，使得二人不能够在一起。因此二人相思之至，便相约铸成了弯月刀与苍凌剑，所以这兵器虽性质不同，却是有一双人的寓意。

“只可惜，当年寒月婆婆未将弯月刀铸成，就已仙去。故，弯月刀便成了一把残刀。后来，笑凌先生为了纪念寒月婆婆，铸成了一把念月剑，剑柄与弯月刀的刀柄十分相似，后世便有人以为念月剑才是苍凌剑的原配，其实不然。”

“缘尘主持果真见多识广，说得不错。爹爹当时把弯月刀与苍凌剑分别交给我和他，意思就是想要我和他结为夫妻，一起守护山庄。我当时自然看懂，再加上几年的相处早已芳心暗许，便也没有异义。

“只是我不曾想过，他心中念的自始至终，不是与我相守一生，不是与我一起守护山庄，他想要的是爹爹绝世剑法的剑谱！”

晏灵珂蓦地目露恨意，继续道：“二十年前守剑山庄祭剑大典结束的那天夜里，他好像变了一个人。手里的苍凌剑轻轻一挥，守剑山庄的人就都倒在了血泊里。我拿起弯月刀去拦他，却被他一剑刺中肋下，倒在地上不能动弹。就在那夜，我哭喊着唤他的名字，他却好似听不见一般口口声声念着剑谱。

“那夜，我看着熊熊的大火吞噬了整个山庄，以为自己也死定了。所以当时我就在心里默念，就算变成鬼，我也要找到沈知栩问个清楚明白！醒来后，我才发现自己还活着。我倒在一片空旷的地方，烧坏了半边身子。

“当时，我还是不愿相信知栩会做出这种事情，所以我拖着受伤的身体四处打探他的下落。最后，我终于找到了他。那日，我躲在墙角，看见他跟二十年前重烟楼的歌姬林桐走在一起，他们有说有笑，好像一对寻常的夫妻一样。

“我当时只觉得心头一阵绞痛，一种被欺骗背叛的感觉从心里涌上来，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死！后来，我想通了，老天既然留着我的性命，就是要我为父，为山庄报仇。整个山庄二百七十条性命，我发誓要让沈知栩血债血偿！”

她目中恨恨，带着红血丝的眼睛闪着晶亮的光。

“所以，这二十年你销声匿迹就是为了苦练剑术，手刃仇人？”缘尘问。

“是。如今，这一日我总算等到了。”晏灵珂攥紧拳头，目光决绝。

“可是姐姐，你恨了二十年的人却恨错了……”沈夫人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温柔中带着嘲讽。

“这屋子里还有人？”洛忆亭一惊。

晏灵珂长袖一挥，厅内的屏风双双倒地，屏风后坐着的一男一女，正是沈知栩与沈夫人林桐。

二人皆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好似被点了穴道。沈知栩神色憔悴，一张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半睁双目朝向晏灵珂，奄奄的模样。

“你说我恨错了人，我哪里恨错了人？”晏灵珂冷冷地问。

林桐扬了扬嘴角，好似与故人寒暄的语气说：“晏姐姐，你可还记得当年重烟楼初见？”

“记得。若非当日那一见，怕是你二人也不能得来这二十年的缘分。但是这一见，却也葬送了我与沈知栩的情义，你说我怎会不记得？”晏灵珂走过去，语气平静的没有一丝情感。

林桐微笑，魅惑的瞳子里溢出丝丝的悲伤来，继续说：“那日初见，我在琉璃台纱帐后抚琴歌唱，透过帐子第一眼就看见了沈大哥的眉目。那是怎样一副好看的眉眼，像是海，像是风，又似月，又似星，我看着，竟呆了。只觉得这一生，若是能与他相伴相守，就足够了。

“可我，也看见了你。看见沈大哥看你时宠溺的目光，看你时满瞳的柔情，我承认当时确实对你生出了妒恨。可我向来也怨恨横刀夺爱的人，所以我只想有一日能够陪在沈大哥身边，其他再无所求。”

缘尘轻轻捻了捻手指，忽然开口问道：“林姑娘是中原人吗？”

林桐神情一滞，莞尔道：“缘尘主持果然聪慧过人，我并非中原人士，我的家乡是瀛洲。我本名也不叫林桐，但是我原先叫做什么，却已经不记得了。二十年前我来到中原，目的就是为了寻找中原的绝世武功。当年，晏三生快剑神仙的名号响彻中原武林，所以我就追随来到了这里，寻找机会拿到剑谱。”

晏灵珂后退两步，颤声道：“原来，原来你们早已密谋多时！”

林桐摇头，否认道：“没有，那日在重烟楼确是初见。那一见虽让我对沈大哥倾心，但并没有因此打乱我的计划。更是因为这一见，给我的计划代带来了东风。沈大哥为人善良，更有侠义之心，所以祭剑大典那日，我去找他，谎说有要事请他帮忙。

“没想到他应得爽快，二话不说就来帮我。于是，我就趁机给他下了在中原期间学来的摄魂咒，让他去帮我找剑谱，让他，杀了你。但是，就算他将守剑山庄屠了个干净，却并没有找到剑谱。而且，还带了一身伤回到了我那里。

“那时，我以为你已经死在了他的剑下，就想着就算没有剑谱，只要有沈大哥在就足够了。之后我便悉心照顾他，直到他醒过来。他醒来时，口中唯一念着的就是你的名字。我听着只觉心头酸涩，恨不得一掌拍下去，也把他杀了。

“可我不忍。然后，我陪着他寻遍了守剑山庄的废墟，也没有找到你的尸首。那时他的眉头没有一日舒展过，他说他没有照顾好你，没有照顾好师父，说此生就算没有与你成亲，在他心里你在雪地里救了他，早已成为他一生唯一值得相待的人。

“那日你见我们在一起有说有笑，是因为他在废墟里找到了你的弯月刀。他起先以为你遭遇不测，捧着弯月刀就在废墟里哭起来，我看着他，只觉得心疼。所以就安慰说，你大概是敌不过凶手，丢下弯月刀逃掉了，他听后才宽慰些。

“后来，他感激我陪伴他，便认了我做妹子。可我不愿离开他，他被逼无奈只能对外人称呼我为夫人。二十年的光阴，我看着他把弯月刀装进五色玉盒里，又看着他取出来，日日如此，日日相思，终于成疾。这几年，我虽走遍很多地方替他寻找续命的良药，但却始终无果……”

说完，她垂下眼眸，转头看向身边虚弱又意识淡薄的沈知栩，两行泪不觉滚了下来。

缘尘解下背上的盒子，打开来看，里面正是传说中的残刀弯月。

晏灵珂一步一顿地挪过去，抬眸便看见那把残刀安然地躺在盒子里，花纹如初，连一丝灰尘都没有。她颤抖着手将它取出来，忽然又想起那日父亲将苍凌剑与弯月刀分别交给他们的情景。

“谢师父，弟子定不辱命！”沈知栩接剑跪地，意气风发地说。

晏灵珂注视他，望着他坚定的眼神，只觉得心潮安定再无他求。

“灵珂呀，爹爹今日把弯月刀给你，日后你便与知栩共同守护山庄吧！”晏三生又将弯月刀送到了晏灵珂的手里，欣慰道。

晏灵珂小心翼翼的接过去，打量后不悦：“爹，这刀坏了。能换一把吗？”

晏三生闻言，凑过去小声道：“一对的，换不了！”

她微笑，往昔的情景历历在目，眼前却早已物是人非。此刻细细看着手里的弯月刀，瞧着瞧着，就觉得眼眶湿了。

蓦地，她大刀一挥，指向林桐吼道：“你骗我！”

正此时，沈知栩开了口，他先是咳嗽了几声，后虚弱地语气道：“灵珂，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还活着。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一定会保护你的……”

晏灵珂呆住，“咣当”一声，弯月刀摔在地上。

她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少年，明眸望着她手里的残刀，安慰她：“灵珂不怕，就算你的刀残了，还有我在，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声声温语在耳，她却已是满面泪痕。她望着沈知栩，哽咽道：“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会是你杀了父亲……你无意如此，却落得如此，我该怎么办？你让我恨你还是不恨你？杀你还是不杀你？守剑山庄二百七十条人命到底该谁来还？”

“我还。”

沈知栩不知何时冲开了穴道，淡淡两个字出口，缓慢地步子走过来，躬身捡起了弯月刀。

众人一惊，晏灵珂僵在原地，林桐大呼：“不要！”

“二十年前看到山庄众人的尸体时，我便知道杀人的是我自己，但是我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完全没有记忆，我记得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一片黑暗，只听到灵珂的哭喊。我拼命想要醒过来，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梦的出口。

“后来，我终于醒过来了。当我第一眼看到林桐的时候，我就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直到当我看到山庄的废墟，我已经能够肯定那个梦绝不是简单的梦，林桐也不是一个简单的歌姬。

“于是，我默许她留在了身边，如果她就是灭门山庄的凶手，那么你的下落她一定知道！可是我等了二十年，查了二十年，却始终找不到你。到如今，相思成疾，大限将至，能够再见你，我已然知足了……”

他眼睛一闭，刀身一横，“咣当”一声，缘尘用佛珠将弯月刀打落在地。

“沈庄主逝者已逝，你这又是何苦？”缘尘作礼劝道。

下一刻，沈知栩一声长叹，瘫倒在地。

缘尘缓步走到沈知栩与晏灵珂中间，道：“你虽是无意，却真真切切屠了守剑山庄二百七十口。你因此生恨，一把利刃也杀了他天澜剑庄满门。二位听我一句劝，眼下且安，莫念前尘。”

晏灵珂苦笑，转眸看向林桐，恨恨道：“就算要‘莫念前尘’，沈知栩你去杀了她，我就跟你莫念前尘！”

林桐微笑，她忽然明白有些爱是夺不走的。她苦心将弯月刀交给缘尘，盼着缘尘能够提早一步送到晏灵珂的手里，以此换取沈知栩的性命，而今看来是她多此一举了。

她终于看清楚，沈知栩对于晏灵珂的爱，不是一把弯月刀，一柄苍凌剑能够说清楚的。

二十年，她用二十年守了一颗根本不在的心，用半生做了一场自己编织的春秋大梦。醒来时，才发现自己是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去成全别人。想到这里，她不由嘲笑自己的愚昧，讥笑自己的无知。

笑意尽处，泪染双瞳。回眸往事，她说：“少年时向往中原高深武艺，所以我只身前来，想要得到所谓的天下第一。后来，我到了中原，却发现人世炎凉，最为珍贵的是一份真挚的感情。

“我遇见了你，以为你就是我的未来。所以，我不择手段想要你们永远分离。可终究，是我错了。一切只怪我懂得太晚，太多事情都是作茧自缚……”

说完，她两行泪水滑下，嘴巴张合间，嘴角渗出血来。

洛忆亭箭步冲上去，欲要阻拦，却还是晚了一步。

“阿弥陀佛……”缘尘略是不忍，双手合十，闭目哀道。

沈知栩望着坐在椅子上已然断气的林桐，轻轻摇头，只觉可怜惋惜。

晏灵珂站起身，轻轻摘下脸上的面具，满脸烧伤的疤痕暴露在空气里，可怖又诡异。她捡起弯月刀，看着刀面上映出自己丑陋的脸，悲道：“大仇得报，晏灵珂，你二十年前就已经该死了……”

转而，看向地上的沈知栩，满面泪痕：“说什么莫念前尘，我亲眼看着你杀掉了父亲，杀掉了守剑山庄的所有人，即便是被人摄去心魄，即便受人操控，你敢说当日拿着苍凌剑杀红了眼的人不是你吗？

你不能，我也不能，那是我的父亲，一生为我的父亲，我怎能让他一个人在黄泉路上孤独……”

说罢，泪溅地，刀落地，血色一片，人头也掉了下来。

“灵珂——”

沈知栩长吼一声，几步爬过去抱住她的头颅，泪水溢出，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心里的一切也是模糊的，他想要爬过去，把她的头装回去，让她活过来，却毫无气力再动一下。

几番挣扎，几番悲恸，恍然间，他仿佛看见有个少女，伸手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扫掉他身上沉甸甸的雪，温柔地呼唤他：“喂，你还好吧？醒一醒，醒一醒！”

他勾起唇，闭上眼，心想着：对不起，我不想再醒过来了……

天色渐渐亮了，缘尘推开烟陵阁的门，阳光照了进来。

“缘尘，他们，怎么办？”洛忆亭望着厅内皆已断气的三人，语气沉重。

缘尘长叹一声，哀道：“阿弥陀佛，红尘纷扰，叫你的人过来，葬掉罢！”

说完，他看向洛忆亭清澈的眉眼，茫茫人海，恋恋红尘，能够与他相逢，该是有多么幸运。

刹那，他忽然勾起唇角，淡淡道：“明日到寺里，我请你喝茶。”

洛忆亭愣了片刻，向来不喜欢他日日往寺里跑的缘尘竟然主动邀请，不由喜道：“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