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穿山公路一直前行,在标有“汆镇”镇名的指示牌处左转转入布满碎石的山间小路。小路的宽度仅供一辆车辆行驶,虽然出入“汆镇”的车辆少之又少,但我也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从那窜出来一辆马车或是驴车,要是把它们给惊到了,我还得下车帮老农收拾掉落在路上的物品。
况且就像我之前所说的那样,我一年才到这里不过三四次,对于这里的路况并不是那么熟悉,说不定下一秒我的小货车的车轮就陷进了肉眼难以分辨的泥坑里从而抛锚;要是那样的话,我还得独自一人穿过这条阴森寂静的山路,前往前面的镇子里叫人帮忙。
所以每次走这段山间小路时,我总会一边减速慢行,一边在心里祈祷那些看不见的泥坑离我远一些。
在穿过那段崎岖不平、气氛阴森恐怖的狭窄山路再顺势下一个路坡,“汆镇”的入口便赫然出现在眼前。
只需从镇口处看一眼便能看出这是一座将近废弃的镇落:破败的房屋随处可见,当年山洪带下来的落石和房屋的残垣断壁还横在道路上,除了偶尔响起的鸟叫声,整个镇子都静得让人觉得汗毛倒竖!从极少处屋子飘出来的炊烟中可以看出这个镇子还是有人居住的。
我将小货车的速度保持在不至于让引擎熄火的程度上,缓慢而又小心地走在铺有鹅卵石的大道上,竭力地避开那些横在道路上的落石、木板以及房屋的遗骸。
在经过一处由房屋的残骸构成的三角体时,我看到了有几个小孩子在那里嬉戏,但他们在那里面窜上窜下的矫健动作怪异得就像是某种类人猿动物似的,并且他们对我的到来充满了恐惧与敌意,如果我再将小货车向他们偏移一点点的话,那么紧握在他们手里的石块势必会在下一秒砸在我的车窗上。
我缓慢地从那群孩子的身旁驶离,驾驶着小货车继续沿着鹅卵石铺成的道路行进着。像这样大约行进了半个小时后,我将小货车停在了一座大宅子前。宅子的外墙有些地方因为年代久远而脱落,就连漆成朱红色的大门上面也因同样的原因而出现了几处掉漆的地方。
我拿着家父交给我的信封下了车,走到大门前,一边叩响门上的门环,一边大声喊道:“胡玥,是我,我来给你送生活用品了。”
胡玥是我的堂弟,也是这座宅子主人的名字。可能是因为长得比较清秀,我的二叔和二婶才会给他起了这么一个女孩子气的名字吧。
半分钟后,我听见穿过庭院的脚步声,几秒钟后,抬起门板的声音在大门的另一侧响起,随着“吱呀”一声门响,一个穿着厚实衣服、头戴鸭舌帽、面部用墨镜和口罩遮挡的、全副武装的身影出现了大门后面。这个人就是我的堂弟胡玥,他和他的家人一样,都得了跟我高祖父弟弟一样的怪病。
“呦,胡玥,好久不见。对了,这是我爸爸让我带过来交给你的。”我热情地跟我这位可怜的堂弟打着招呼,并把手里的信封交给他。
我这位可怜的堂弟轻声地道了一声谢,然后十分虔诚地用双手从我手里接过那个信封,抱在了胸前。
“你不是很怕光吗?先进屋去吧,我会把车上的东西搬进去的。还是像往常一样搬进厨房?”我向站在门后的堂弟询问道。在得到他的首肯后,我开始往货车走去。当我的双手抱着满满当当的生活用品往那个大宅子走去时,我发现漆成朱红色的大门已经完全敞开了。
距离我上一次进到这院子时已经过了四个月之久,较于上次,这个院子显得更加脏乱了。这也难怪,毕竟自从我的二叔和二婶过世之后,这座宅子就归我那弱不禁风的堂弟一个人打理。
虽然家父曾多次提出每个月都过来帮忙收拾一次的要求,但每一次都被我堂弟婉言拒绝。可能是他不希望我们也染上他得的这种怪病吧。
这座宅子的厨房位于左侧的尾房,它离宅子深处的那排房子十分相近,所以我的搬运工作几乎是横穿整座宅子。如此反复了四趟后,我终于将小货车上的日常用品给搬运完毕了。
我靠在厨房的门框上歇息了一会儿,用手擦去脸上的汗水后便朝宅子深处的那排房子走去。可能因为那排房子的避光性要强于其他房子,所以从我高祖父的弟弟开始这排房子便成了宅子主人的主卧。为了方便生活,屋与屋之间的隔墙已经全部打通。
“胡玥,我帮你把东西都搬进厨房了,要是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啊。”我一边敲着用黑布遮挡得严严实实的房门,一边冲着屋子里面说道。
我的话音刚落,面前的房门便露出了一丝小缝,站在屋内阴影处的胡玥轻声说:“哥,要是不介意的话,进屋喝口水吧。”
听胡玥这么一说,我确实感觉自己有些口渴便欣然走进了屋内。我前脚刚走进屋内,胡玥后脚就把房门给关上了,看样子他是极其畏光的。随着房门的关闭,屋子内顿时陷入到一片漆黑当中。
虽然我知道胡玥就在我的身旁,但我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对这窒息的黑暗的恐惧,我隐约感觉到在这黑暗的深处有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在死盯着我,一旦我采取行动,它就会向我扑过来一样;越是在这种黑暗里待得越久,这种感觉就越发地强烈。
就在我快被这种感觉弄得失声大叫的时候,突然,我的头顶处出现了一个跳跃的光点,接着整个屋子都变得亮起来了,而刚才一直缠绕我的恐惧也随着这光亮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就像刚做了一场噩梦似的,面目苍白、喘着粗气、头感觉重重的,时不时地还伴有恶心感,才那么一会儿功夫我身上的T恤就被自己的冷汗给完全打湿了,在双腿快要失去力气之前,我迅速地抓住了一旁椅子的扶手,然后整个人重重地坐在了上面。
不远处正在脱掉自己身上厚实衣物的胡玥发现了我的异常,立马跑到我身边,询问我的情况。
“没事,可能是没吃午饭,又加上刚做完体力劳动,身体有些贫血吧。”我随口扯谎道,要是让他知道我因刚才的黑暗而产生的恐怖的话,那我这个堂哥岂不是很不靠谱?一想到这里,我就立马将话题转移开,“倒是你开灯不要紧吗?”我看着胡玥那雪白的头发和裸露在外面的惨白手臂问道。
当然胡玥生下来并不是这样,孩童时期的他跟普通人一个样,可是到了十三、四岁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开始出现变化了。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他这副模样时,自己吃惊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要紧的,只要不是太阳光就行。”胡玥如是地说。
“那月光呢?”
“月光也不要紧。”
“哦~~听起来就像吸血鬼一样。”我自言自语道,直至看到胡玥脸上尴尬的笑容后,我才慌忙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说你,”
还没等我把话说完,胡玥就把我的话抢了过去,“我知道,我知道。我也觉得自己的这种病像吸血鬼一样。对了,哥我给你弄碗红糖水喝吧,会对你的贫血有好处的。”
“嗯,那就麻烦你了。”
只见胡玥手里拿着鸭舌帽、墨镜以及刚脱下来的厚实衣服消失在了右侧里屋的屏风后面。由于长期照不到日光,所以他的身形显得有些佝偻。
我也趁着在他准备红糖水的这个空档儿坐在椅子上观摩这许久未来的房子。这排房子一共分为五间屋子,在将里面的隔墙全部打通后,右边设有屏风的两间屋子充当着卧室的功能;左边的两间屋子则充当着书房和工作室的功能;而我所处的这间房子则是这排房子当中最中间的那间屋子,这里主要充当客厅的功能。
我顺着视线往房子的左侧望去,只见那里摆着木雕制作需要用到的各式各样的工具,新鲜的木屑散落在地上,桌子上放着还没有完工的木雕。
木工雕刻是我堂弟胡玥的兴趣爱好,对于像他这种不能跟人正常交流和外出游玩的人来说能有这么一个兴趣爱好是极好的,况且我堂弟的技艺也十分高超。
有时他会送给我几支雕好的木雕让我带回去。虽说我不太懂得艺术,但我还是能看得出我堂弟雕出来的木雕精妙绝伦、栩栩如生。想到这里,我的视线则移到了一旁依墙而立的藏品柜上。那里摆满了我堂弟引以为傲的作品。
在欣赏柜子里面琳琅满目的成品时,我的视线被其中一件成品所深深地吸引。那是我从未见过、但又不属于我堂弟能雕刻得出来的成品;因为我仅仅只看了它一眼,那刚刚得到缓解的不适感又开始向我袭来,仿佛刚才我在黑暗中感觉到的注视感就是它发出来的!仿佛它本身就不是一座木雕,而是一件拥有灵魂、邪恶至极的东西!我无法与其对视太长时间,每次对视我都深深地感觉到自己灵魂深处的某些东西正被它吸走一样。
那座怪异的木雕雕刻的是一个奇怪的生物,它长有鸟类的头部和眼睛,但嘴巴那里却长着昆虫那样带有大对钳的口器,无数类似触手状的舌头从那口器中伸展出来;那奇怪的生物还长着布满鳞甲的身体,身后还拖着一根扁平状的尾巴,上肢是那种多节状的手臂,下肢则是长着利钩的鸟爪。如此怪异恐怖的生物就算是最精神极其紊乱的人做的最光怪陆离的梦境也未曾出现过!我不知道胡玥是从哪里得到这个东西的,但我还是觉得让他尽早处理掉这个东西比较好。
等到胡玥从屏风后面的主卧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托盘,托盘上面是两只纹饰十分精美的茶杯。我伸手从胡玥的手中接过一只茶杯,然后喝了一口,结果发现里面放的红糖足以腻死一头大象的了。
我一边心想我这个堂弟真是实在,一边将茶杯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然后在椅子上挪了挪身子,准备跟我这个实在的堂弟谈一谈那个可怕的木雕的事。
“胡玥啊,我刚才一看你这柜子里的作品又添增了不少啊。你有没有想过在网上开个店,将你的这些精美的作品卖出去以供更多的人欣赏啊?”
“哥,你说笑了,我的这些小玩意儿可没人会喜欢,更不可能登上大雅之堂。”
“咦,是这样的吗?我倒是觉得你做的这些木雕挺别致的,我们家的人都很喜欢。如果你能开个网店的话,我想你大爷他们会更开心的。”
“那我考虑考虑。”
见胡玥脸上露出些许愉悦的神情后,我便决定趁此问一问那座恐怖木雕的事。
“对了,胡玥,刚才我在欣赏你的作品时看到了一座十分奇怪的木雕,”说着,我迅速地朝那座木雕瞥了一眼,然后把它指给胡玥,“那不是你雕刻出来的吧?跟你以往的风格也太不相同了,就像是漫山遍野的山茶花中掺杂着一株向日葵似的那么醒目、那么不协调。”
胡玥像是知道我说的是哪座木雕似的,只见他坐在椅子上,一边悠闲地喝着自己杯中的红糖水,一边对我说:“哥,你说得没错。那座木雕确实不是我雕的,是我前几天在先祖留下来的箱子里翻到的。”
胡玥口中的先祖就是我高祖父的弟弟。据胡玥所说,前几天他打扫房子时,意外地发现了书柜底座上的暗门,里面放着一个古铜色的大木箱,木箱上面还挂着一把铜锁,不知是铜锁因年代久远而锈迹斑驳,还是根本没有锁上的原因,反正胡玥用力一拽,那把铜锁就应声脱落了。
箱子刚打开时激起了一阵浓烈的灰尘,等到那阵令人呛咳的灰尘散去之后,胡玥便看到那座木雕矗立在一本本古典书籍上面。起初,胡玥也被它那可怖的模样给吓到,但是渐渐地他被它那高超的雕刻手法所深深地吸引,最后他把它握在了手中仔细观摩着。
至于那些整齐罗列在木箱里的古籍则是他先祖的研究笔记,这一点与我爷爷给我讲的故事有些出入;据我爷爷给我讲的故事来说,他的先祖,也就是我高祖父弟弟应该在其病愈的时候就将他的研究资料都给烧了啊。难道说他并不能把研究资料全都烧掉,还是说我爷爷给我讲的故事存在纰漏?但现在考虑这个问题也是于事无补;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让胡玥尽快处理掉那座他先祖留下的恐怖木雕。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把那座木雕拿回去把你问问我爸爸吧。关于你家先祖的事情他可是比咱们要知道的多,说不定他知道的事情里就有关于那座木雕的呢。”我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却想的是把那座木雕骗到手后将其丢到荒山野岭的计划。
但胡玥的反应让我始料未及,他坚决反对我带走那座木雕,理由是他还没有掌握那座木雕的雕刻手艺。不管我怎么劝说,他都不让我带走那座可憎的木雕,最后我实在忍无可忍地走到藏品柜前,也不知是从哪得到的勇气我竟然一把将那个恐怖的生物握在了手里;站在不远处的胡玥见到我这一举动后,立马将手里的茶杯放到桌子上,快步走到我的面前与我争夺起来。
本来我以为就胡玥那副瘦弱的体格我很快就能摆脱他,但他全身上下迸发出的力量还是着实让我吓了一跳。由于我一时轻敌,以致于那座木雕的大半部分都握在了胡玥手里,就算我现在发力也避免不了那座恐怖的木雕重新落到胡玥手里的结局。
于是,我紧握住我手里仅剩的那部分开始左右摇晃起来,想要凭此方法将胡玥整个人都给摇出去。我的这个方法取得显著的效果,我刚摇晃了两下,胡玥整个人也随之左摇右摆起来,和我猜想的一样,胡玥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了双手上,所以他才会出现这下盘不稳的情况。
我又加大了摇晃的程度,这时胡玥的身影像极了热情的伦巴舞者,即使屁股和大腿碰撞到两旁的柜子和桌子的边角,他也没有松开那紧握着木雕的双手,继续随着我胳膊摇晃的节拍“舞动”着自己的身体。
几番大幅度摇晃下来以后,胡玥的身体渐渐变得体力不支起来,这也难怪,毕竟经常邮递货物的我与终年缺乏运动的他在体力上还是存在着天差地别的差距的。在见到胡玥的脸上逐渐露出疲惫之色后,我又加大了双手摇晃的幅度。像这样摇晃了几次后,胡玥终于松开了他那紧握的双手,整个人都被重重地甩了出去,狠狠撞在了一旁的木工桌上,桌子上的所有东西都应声掉落在了地上,发出了劈了啪啦的声响。
“胡玥,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啊!啊!啊!”
等我回过神时,我发现我正驾着小货车行驶在离开“汆镇”的碎石小路上。至于我是怎么丢下那座恐怖的木雕离开那间屋子、逃离那座宅子、发动汽车驶离那噩梦般镇子的,我一点记忆都没有。
我只记得在我失去理智前看到的比那座恐怖木雕还要恐怖的东西——几条血淋淋的舌头!它们全都被碾成了扁平状,像纸张一样被装在信封里。而那个信封就是家父让我交给胡玥的信封!虽然只看了短短几秒,但我是不会看错的!因为信封上面贴有我们胡家特有的封蜡。一想到自己摸过的信封里面装着的是血淋淋的舌头,我的胃便开始翻江倒海、绞痛起来;没过几秒,我就摇下了车窗将胃里返上来的东西都吐到了车外。
在将胃里的东西全都吐出来之后,我靠在椅背上思考着今天所发生的所有诡异的事情,想要弄清那叠扁平的舌头与那座恐怖的木雕是否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既然那个信封是家父交给我的,那家父肯定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想到这里,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家父将信封交给我时所露出的严肃表情,于是,我拉下手刹,重新发动汽车,全速向崇明镇开去。我一定要让家父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给我!同时我也要向他问问那叠舌头的主人是属于哪种动物的(虽说我对那叠舌头的主人已经有些许猜测,但我还是由衷地希望我的猜测是错误的)。
标有“汆镇”的指示牌离我越来越近,眼看着我就要驶离这碎石小路,转上宽阔的穿山公路时,车轮突然碾过一个上面布满碎石、肉眼难以分辨的土坑,由于行驶速度较快,所以还没等我打正方向盘,整辆货车就已经飞出了车道,朝着一旁的土坡滚了下去,我眼前的世界也随之变得天翻地覆、上下颠倒。
就在我快要失去意识之前,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幅幻象——我看到全副武装的胡玥在向我挥手,而他的身旁站着是那座木雕雕刻的怪异恐怖的生物!那个生物的嘴里还不停地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精神错乱的嘶叫声!更可怕的是它那多肢节的手臂正从那印有我们胡家特殊封蜡的信封内拿出那叠舌头放进它那长着大对钳与触手的嘴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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