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主嫌我黑
作者:文艺
简介:嫌弃她黑,又要赖着不走,岑君安到底是为了军火,还是为了保命。
1.便宜没好货
初夏清晨,茶山上云雾缭绕,露水在茶叶上凝聚成珠滚落到清澈见底的山涧里。采茶工们在山涧边嬉笑着洗手。
“啊呀,那是什么?”有人指着山涧。
大家看清楚水里漂荡着的东西之后,都惊得捂住了嘴。
在水中时浮时沉、若影若现的分明是个男人,应是从上游落水后冲下来被石头挡住了。
韩再雪跳到及腰的冰冷山涧里,朝他靠了过去。
“别过去,说不定已经死了。”胖丫小声地阻止韩再雪。
韩再雪心里也怕得要命,却假装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这个男人脸色苍白得吓人,胸口还带着疑似枪伤的深洞,即便还没死,也是快死了。
韩再雪莫名觉得此人很是面熟,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一丝似有若无的气息流过指尖,韩再雪松了一口气。
那人却忽然睁开眼,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吓得差一点尖叫起来。他虽然虚弱,眼里狠戾的光却依旧让人不寒而栗:“你要干什么?”
对上他黑玉一般的眼睛,韩再雪的心忽然如小兔一般在胸口乱撞,莫名就心虚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想救你。”
“你长得好黑……”那人嘴角抽了抽。
“你……你才黑,你们全家都黑……”韩再雪愣了愣,才想起来要回嘴,却发现那人已经又晕了过去。
算了,她跟一个要死的人计较什么。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有男人嘲笑她黑了。再说,他也没有说错,底子不好的她又整日在茶山风吹日晒,确实是黑。她无奈地想。
昨夜茶山的所有人都听见山顶的寺庙有枪声,想必这个人就是那个时候中的枪。
在这个乱世,有枪的人只有三种——大帅的兵、帮派的人和山中的匪。
十几年前,山中曾有一帮土匪。后来世道乱了,到处打仗,城里都没人管,土匪索性下山到城里霸着码头做起了生意,顺道维护起了城里的治安。土匪从了良,起了名叫青帮。城里这大帅那大帅来来去去,青帮却始终不变。
如今城里几乎大半的人在青帮码头做事来养活家人。
所以,这人肯定不是得罪了青帮就是大帅,才会中枪。
若直接带这个男人去城里的医院,无异于把羊又送回老虎的嘴里。韩再雪想了又想,最后从山下偷偷摸摸地请了个洋大夫来。
洋大夫说,子弹擦着心脏而过没有留在体内,看着严重,其实没伤到要害。虽然失血过多,不过他体质好,应该很快就能醒来,只要好好休养,一个月就能恢复。
都说恶人命大,这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然也不会在那种情况下还有心思嘲笑她。她暗自腹诽。
虽然韩再雪表面上对这人嫌弃得要命,照料他时却十分细心。
因为不知道怎的,他就让她想起了小白。
那时她还叫小黑,还在山下几十里外的那个大城市的圣母孤儿院里。孤儿院里的孩子很多很小就被遗弃或者和父母走失。等他们十六岁要出去自力更生时,修女嬷嬷才会帮他们取大名。而她和小白离开时都只有十多岁,所以只有小名。
比她大两岁的小白皮肤特别干净白皙,总笑她黑得像木炭。她则每次回嘴说他惨白惨白的,白得像修女嬷嬷的头巾。
面前这人也像一块白玉一般白净,越发衬托得剑眉和乌发如画,俊秀清朗。
“好看吗?”忽然有人出声问她。
“还凑合,就是太白了。男人要那么白干什么?”韩再雪下意识就回道,忽然意识到说话的是刚才还要死不活的那个人。
她一下站了起来,连惊带吓地退了一步:“你、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半个小时前。”那人嘴角抽了抽。
半个小时前……也就是说,她已经盯着他看了半个小时。
韩再雪干咳了一声,嗫嚅着解释:“那个,我要是告诉你,我刚才盯着你是因为我累得睁着眼睛睡着了,你信吗?”
“不信。”那人回答得很干脆。
“那算了。”韩再雪恼羞成怒地转身要出去。
那人想要坐起来,却牵扯到伤口,于是捂着胸口微微皱眉。
韩再雪不由自主地走回来按住了他:“别乱动,不然,缝合好的伤口会裂开。”
那人盯着韩再雪,认真地看了看:“你真的好黑,一个女孩子怎么会这么黑。”
娘嘞,这个时候,他还关心这种事?!再说,她怎么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反反复复戳她的伤口,良心不疼吗?
韩再雪松手,任他倒在床头,再不理他,直接出去了。
一出门,遇见在门口偷窥的女工们,韩再雪没好气地说:“干吗?不用干活啊,都在这里闲逛?!”
“山主,老天真是开眼,见你二十几岁还嫁不出去,就送了一个俊美的男子过来。”胖丫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她怎么就嫁不出去了?!整座山只有老幼妇孺,老山主又不准她下山,她要怎么找男人?!她又窘迫又气,吼了一声,走了。
“便宜没好货,顺水流下来的男人,你敢要吗?”
2.东郭先生
那个男人说自己姓岑,却不说全名。
韩再雪想,反正他好了就立刻会离开,不知道他的姓名更好,以免以后他的仇家找她的麻烦。
岑先生果然身体强健,才一日就能下床活动了。韩再雪尽量躲着他,送饭什么的都让胖丫她们去。
“我们山主看着黑,其实人很好的。这乱世,也只有山主肯收留我们这些老幼妇孺。”胖丫在岑先生慢条斯理地吃着韩再雪给他准备的鸡汤时,热情地推销着韩再雪。
岑先生却像是没听见。
躲在门口偷听的韩再雪觉得丢脸死了:她好歹是这个茶山的主人,怎么被弄得像是成衣店里定制旗袍送的桌布一样,而且,她干吗要在这里偷听?!
岑先生把碗一推,慢条斯理地擦着嘴:“饱了。长得最黑的那个别在门口站着了,来给我换药……”
她就不该救他!现在真是骑虎难下。她强忍着自己摔门的冲动,进去拿过药箱,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开始给他换药。
“她们叫你什么?我一直没听清楚。”岑先生却像是完全没有看见韩再雪脸上的阴云,淡定自若。
“山主。”韩再雪没好气地回答。
“山猪?好别致的称呼。”岑先生摸着下巴。
“山主,山主!我是整个茶山之主。”
“哦,茶山之猪,难怪这么黑。”
韩再雪气得红了脸,抬头瞪着他。
岑先生努力装出正经的样子,可是眼睛亮亮的,分明还在笑。
好啊!原来他是故意的。她为什么自取其辱跟他解释……
韩再雪恼羞成怒,下手就不由得重了。
“咝……”岑先生皱眉倒吸了一口气。
韩再雪嘴角抽了抽,越发用力。
“你是故意的。”岑先生咬牙切齿地说。
“没有,怎么可能,我这种长得黑的人就是这么粗鲁,所以,下次别叫我帮你换药了。”韩再雪笑了笑,收拾好东西,心情愉快地转身出去了。
刚从城里采买东西回来的大婶守在门边,手里拿着一张青帮张贴的告示,神情紧张地把韩再雪拖到一旁:“你看看这个。”
那告示上赫然画着岑先生的画像,还写着:青帮前帮主岑君安不慎跌落山崖。如有知其下落者或得其尸体者速报青帮,必得重谢。
韩再雪的心猛地一跳,攥紧了告示:青帮前帮主,原来是他!
“快赶他走吧。”大婶说,“傻子都看得出来,这是青帮内讧。要是被青帮知道我们窝藏他,我们都要跟着遭殃。而且他烧了茶山,您还救了他性命,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韩再雪折起告示,垂下眼。
几日前,青帮有人来收茶,因为出的价格太低,被她拒绝了。那人当时没说什么,夜里茶山却被人放了火。
幸好着火点离住所远,她们及时发现,扑灭大火,才没有人员伤亡,不过茶山被烧了一大半。
有人说刚起火时隐约看见青帮的人下山,肯定是岑君安被韩再雪拒绝后恼羞成怒放火报复。
岑君安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没想到,她因为一时善意竟然做了回东郭先生。
韩再雪气得手发颤,把告示烧了,叮嘱大婶不要跟任何人说起这件事。
因为她也把不准岑君安发现她们知道了他的身份,会不会杀人灭口,毕竟茶山在军阀和黑帮眼里简直如待宰的羔羊。
3.坦诚以待
大概是因为这山荒凉,只能种茶树,又没矿,一点油水都没有,所以军阀和黑帮这么多年一直让茶山自生自灭。
圣母孤儿院被毁那晚,两帮军阀在城里打仗,一颗炮弹落在孤儿院里,然后所有的屋子都烧起来了。小白扯着她没命地跑到桥中央。炮弹这时正好落在桥上,炸断了桥。她只听见一声巨响,落入水中,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被茶山的老山主救了。老山主收留她,把她当亲生孙女一般抚养长大。她从此便有了韩再雪这个名字,在老山主去时后还成了茶山最年轻的主人。
这十年来,她常想,小白一定也落入了水中,那他是否还活着,又在哪里呢?即便他还活着,十年也应该大变了模样,他们相见,也未必能认出对方了。
所以,她那日一看见随水漂来的岑君安便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夜随水漂走的小白,不管不顾地救起了他。
如今她再不能心软,为了整个茶山,劝也好、逼也好、求也好,都必须把他赶走。
韩再雪下定决心,一下子推开门。
岑君安正背对着门口换衣服,白净结实的后背袒露无遗。
韩再雪应该立刻退出去的,可是,岑君安尾椎位置上的那颗痣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个位置有点尴尬,若不是他脱得光光的,她绝对没有机会看见。
心忽然鼓噪得厉害,敲得耳膜发痛,韩再雪瞪大了眼睛,盯着那颗痣,少年时光溜溜的小白像个白江豚一样在水里嬉戏的画面闪过脑海。
他……他是小白。她一直觉得他眼熟,原来是这个原因,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
岑君安发现韩再雪进来,却没有丝毫尴尬,不慌不忙地穿好衣服,转身一挑眉:“我对山猪坦诚以待,山猪可要对我负责。”
韩再雪垂下眼,淡然地回答:“你换衣服不关门,明摆着就是要陷害我,我才没有那么傻。”
岑君安坐下,托着脸,语气中带着几分哀怨:“放心,我没想让你对我负责一辈子,只想你给我泡壶茶。”
韩再雪走过去,不慌不忙地洗杯子、醒茶冲泡,借着这些动作,让自己平静下来。
听说岑君安是青帮老帮主的儿子,上过黄埔军校。半年前,老帮主横死,他才回来接任帮主。他手段了得、心机深沉,不可能是像阳光一样单纯开朗的小白,或许只是恰好跟小白一样那里也长了一颗痣。
茶香在房间里弥漫开来,似有若无,却像是能钻到人心里。
“我第一次喝到你的茶是在一个月前。”岑君安淡淡地出声。
韩再雪的手顿了顿:原来是她自己惹祸上身。
老山主一直叮嘱她:她的种茶制茶功夫青出于蓝,只是,现在世道乱,在山中满足温饱就好,绝对不要下山惹是非。
她却在恪守了这个叮嘱十年后,下山了。
因为其他的东西价格都在飞涨,她想把今年的茶卖个好点的价钱,给茶山的人改善一下生活。还因为她太想下山见世面,想让世间之人见识她的茶,便在城里支了个摊子,赠送路人每人一杯新出的明前茶。这个举措效果极好,那天茶叶被人一抢而空。
现在回忆起来,她好像是见到岑君安带着两个手下在摊位前逗留,只是那时太忙,没放在心上。他大概也是那时品了她的茶,觉得好,才派人来收购。亏她刚才还差点把他认成了小白。
“嗯。”韩再雪恨得牙痒,没好气地回答了一声,重重地把茶杯放在他的面前。
可是,瞥见血从绷带里渗出来,把他雪白的褂子染了个红点,她的心又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其实伤口根本没有愈合,他有些太勉强自己了。听说帮派斗争从来都很残酷,一旦失势,会被追杀到死,所以,他才会这么急切吧?
最近城里有传言,说青帮老帮主在茶山上藏了一大批军火。老帮主死得突然,或许来不及告诉岑君安具体位置。
岑君安受伤落难只是为了找借口住在茶山慢慢寻找军火?
韩再雪微微皱起眉头思索着这种可能性。
“我是岑君安,青帮有人想杀我,我命大活了下来。现在山下城里大概已经贴满了青帮的通缉令。”岑君安把玩着茶杯,轻描淡写地说。
韩再雪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说这些。也是,他如此聪明,自然知道这种事瞒不了多久,还不如坦诚相待。
“你现在知道了我的身份,要是为了自保赶我走,我不会怪你。”岑君安放下杯子,盯着韩再雪。
“我这茶山不养闲人,你要住在这里也可以,要干活。”韩再雪站起来扯了扯衣角。
“我还是个伤员。”岑君安眯起眼,眼里寒光微聚。
“你两只手明明都能动,翻翻茶叶绝对没问题。你明日就去半山腰的小屋负责晒青。”
4.狗皮膏药
很快,韩再雪再次为自己的心软而后悔了。
什么高冷腹黑帮主,岑君安就是块狗皮膏药!按照戏本里写的,岑君安不是应该对她感激涕零,好好劳作争取早日下山重夺帮主之位再回来报恩吗?!
为什么岑君安一副要在这里住一辈子的模样,啥也不干,还嫌这嫌那,把她堂堂一个山主当丫鬟使唤?!
他说山上寂寞,一个人太无聊,要韩再雪也陪他住在小屋里;他说大婶做的茶香鸡不好吃,还不如他自己做的烤鸽子,非要大婶在城里他指定的地方买信鸽回来。对于大婶质疑他非要买信鸽的败家子行为,他的解释是信鸽经常飞,肉紧实,好吃。
鸽子买回来十几只信鸽,这个纨绔子弟也没烤出一只给韩再雪尝尝,分明是闲得无聊想玩鸽子而已。
韩再雪耐着性子一一满足岑君安,安抚自己:反正他的伤口已经快好了,就把他当成小白,忍忍就过去了。
夜里,韩再雪又梦见桥被炸断,他们掉进河里那一幕。她努力想要抓住小白的手,怎奈河水湍急,一下就把他冲得不见了踪影。
韩再雪猛地坐了起来,喘着粗气,满头冷汗。
有人温柔地轻抚她的后背,把她抱在怀里。
韩再雪闻到那熟悉的茶香,渐渐安定下来。
现在是半夜,她的房间里怎么会有别人?韩再雪忽然意识到这一点,猛地把那人推开,发现原来是顶着两个黑眼圈的岑君安。
“你怎么敢进来我的闺房?男女授受不亲,你知道吗?给我出去!”韩再雪气急败坏地拿起枕头就朝他扔了过去。
岑君安利落地接住枕头,叹气:“山猪,不是我想进来。你一晚上都在叫小白……小白,我好几天都被你吵得睡不好了。我就想过来问问,小白到底是谁?”
韩再雪脸上红了红:“没什么,就是我小时候养的一条白色的狗。”
岑君安脸上出现一种很怪异的神色,就好像吞了只苍蝇:“一条狗……你也不用天天晚上念吧。”
“你管我?”
“反正我都睡不着,索性再聊一会儿。”
“你背上那颗痣是从小就有,还是后来长的?”
“后来长的。”
果然不是他。韩再雪有些失望。p>
“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岑君安不着痕迹地靠近。
为什么?老山主救起她时,问她叫什么名字,她想起小白说他是冬天里下第二场雪时生的,便脱口而出说自己叫再雪。只是她跟岑君安讲这些也没有用。
“我娘想我白一点。”韩再雪随口胡诌了一句。她只顾着沉思,没发现他们的距离已经很暧昧。
“可惜了。”岑君安捏着她的下巴,轻轻摇头咂嘴,“也没见有什么效果。”
“你给我出去……”韩再雪恼羞成怒地用力拍了一下他的手。
“你虽然黑,穿着白色的衣服却很好看。”岑君安不躲,也不松手,只盯着她的眼睛喃喃地说。
韩再雪脸一红,心里涌上陌生的甜蜜,垂眼不敢去看他。
“像是白雪上的黑炭头。”岑君安接着说。
韩再雪火冒三丈,把他狠狠一推:“滚、滚、滚……”
岑君安就这么东拉西扯,一直赖在韩再雪的床边不肯走,直到大婶送饭上来。
大婶告诉昏昏欲睡的韩再雪,说山脚下一片狼藉,到处是血迹,不知道昨夜是不是有人在山脚打架了。
肯定是有两拨人都想上山来找军火,然后打起来了。岑君安是听见动静,怕有人冲上茶山来,才跑到她房间来的吗?她用狐疑的目光偷瞄岑君安。
岑君安和往常一样淡定地挑剔着大婶的菜,仿佛完全没听见大婶的话。
大婶总在韩再雪的面前嘀咕:他不会是在用信鸽联络什么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