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我去了北京——爬长城,逛故宫。
我装模作样地把修了一下午的照片带着坐标发到朋友圈,七八分钟以后,刘聪楠的消息就弹了进来:“偷偷跑到首都,竟然不来看我?!”
我握着手机,有片刻的放空,平复一下心情后,强装淡定地回答:“谁说的,北航是最后一站,需要精心准备一番。”
其实哪里需要精心准备,我本就是借着旅游的名义跑来看他,行李箱里塞满了他曾经爱吃的桂花糕。
只是,我没有料到,两年未见,再次相见竟会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情。
五月的风带着桃花香甜的气息,我在北航的大门口,正嗅得入神,脑袋却突然被一只大手按住,然后狠狠地揉了揉。
下一秒,刘聪楠那令我魂牵梦萦的声音响在我的耳畔:“真的是再也不长个了,还是这么矮。”
我转过身去看他,扁起嘴,假装生气:“念了研究生,嘴巴还那么毒,专挑戳人心窝子的话讲。”
看我翻着白眼,刘聪楠收起那副人前君子的模样,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起来:“学姐,你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似的,一点都长不大呢?!走,我带你去吃烩猪蹄。”
刘聪楠比我足足高了一个头还多,我跟在他的身后像极了一棵狗尾巴草,时不时他还要回头看看我是不是跟丢了。
走了一小段路后,他的步子便渐渐地慢了下来,回过头狡黠地伸出手冲我笑:“小短腿,还有一段儿路才能到呢,要不要牵一下我的手,让我拉着你走?”
我打开他的手,满脸嫌弃:“才不要。”
我俩在北航附近的一家小餐厅里吃饭,听刘聪楠讲,这是全北京最地道的一家卤猪脚,通常他都很小气,不跟人分享,我是特例。
我嘴巴上嚷嚷:“少谄媚了,指不定带了多少小姑娘来吃。”实则,我的心里早生出不可言说的欢喜。
只是,他这个“杠精”怎么肯容我戏虐,冷不丁将我面前的可乐拿走:“人家小姑娘都是吃一口青菜就说好饱,能像你这样吃起东西来,肚皮就跟个无底洞儿似的,吃大肘子吗?!”
我被他噎住,气得抢回可乐,一口气闷了大半瓶,然后又朝着老板吆喝:“老板,再上一份酱骨头和红烧肉!”
“林云舒,你可真是只猪!”
刘聪楠突如其来的点名道姓着实让我愣了那么一瞬。
尽管我只比他大一岁,但他鲜少称呼我的名讳,总是“学姐”地叫着,时常让我觉得自己比他老太多。
所以,每当他开口喊我的名字,都会让我心尖跟着打战,这一次也不例外。
我握着手里的大猪蹄,突然傻乎乎地冒出一句:“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呢。”
或许是我的表情太过呆滞,刘聪楠也愣了一下,盯着我看了数秒,才弯下眉,挑了挑嘴角:“打从我知道你名字那刻起,就再也忘不掉了。”
我被他眼里蹿出来的深情激得浑身起电,偏偏他的后半句,就彻头彻尾地给我泼了盆凉水。
他补充道:“谁叫我天生记忆力超人呢。”
“呸,真不要脸!”
二、有时候,第一印象真的是很重要的
虽然嘴上这样讲,但对于刘聪楠的记忆力,我是打心眼里佩服。
大二开学,作为学姐,我负责接待新生。午休时,我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就迷迷糊糊地坐到隔壁计算机系的桌前去了。
那会儿正是晌午,计算机系的同学正好去了食堂,刘聪楠来报到的时候,我还有点犯困,根本无法睁开眼皮看他。
他报了自己的名字两三次,我都十分不耐烦地挥着手:“你肯定不是我们系的,我们系新生早上都来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三个名字,我倒过来都能背熟,根本没有你。同学,你赶紧去别的地儿找找吧。”
他不罢休,一脸不可置信地重复:“怎么可能没有我?!我,刘聪楠啊,你再找找。”
“我管你是赵聪楠,还是曹聪楠,花里胡哨的,以为自己是啥大腕儿呢?!你赶紧的,别在这儿打岔,走远点!”我的耐心被困意吞噬,终于没好气地暴露出本性。
然而,结果就是,十几分钟后,计算机系的同学回来了,看着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我和一旁气得跳脚的刘聪楠,清了清嗓子道:“同学,你睡够了没有,没睡够,也要回自己系那里休息,别影响我们接待新生啊。”
我仰起头,抹掉嘴边的哈喇子,这才如梦初醒地打了个激灵,嘴里那句“对不起”活生生被憋成:“对……对……对,我马上走!”
然后,我一溜烟地跑掉了。
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刘聪楠那时候会一次又一次重复他的姓名。若不是高考发烧填错了答题卡,他又哪里会在×大与我见面。
作为唯一一个入校便被减免全部学费的新生学霸,他提起自己的名字,自然很骄傲。
可作为新生接待的我,却百般不耐烦地回复对方压根没有他这号人,以至于这件事成了他记忆中的一个深刻点。
所以,我在艺术系教学楼里再次遇见他时,他的视线一下就锁定在人群当中矮小、无助又能吃的我。
一米八的他拦住我的路,皮笑肉不笑地冲着我说:“学姐,我请你吃饭吧?”
我用眼角余光偷偷摸摸地往他的脸上扫视,这才看清他的尊容。
是谁说学霸都是戴着一副眼镜,满脑子只有之乎者也?!同样是戴着眼镜,可他的金丝边框眼镜为什么衬得他眼里溢出一种道不明的风情来?!加之他细皮嫩肉,竟让我越看越觉得好看。
见我半天没回话,刘聪楠又开口道:“学姐,这次你还没睡醒吗?”
我这才回神,连忙躲开他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双眼,埋着头,支支吾吾:“不,不,我睡醒了。”
扑哧!他忍不住笑出声,眼角弧度漾出一抹好看的涟漪:“你怎么一清醒就结巴呢?!看来还在长身体,不然,我请你去吃香辣虾补一补好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小龙虾的诱惑力太大,我竟真就没头没脑地跟着他走出了教学楼,并且一路臆想着,难道他独具慧眼,发现了我的天资国色,一面之缘的误打误撞,便让我撞进了他的心窝里?
显然,这个论点并不成立。
在我强装成淑女,小心翼翼地剥虾时,刘聪楠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来意:“学姐,我们要成立摄影部,学校的单反相机全都借给你们艺术系了。我也不认识你们系的学生,你去帮忙替我说说怎么样?”
我早该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真是黄粱一梦!
我憋屈得没地儿撒气,只能将火气发泄在小龙虾上,前一秒还在柔柔弱弱地剥虾的我,下一秒便开始大口朵颐,毫不顾忌。
“我又不认识你,凭什么帮你,就凭一份小龙虾吗!”我提高尾音,刻意表现出自己的不悦。
可刘聪楠一点都不上道,听我说完后,想到的竟是招呼老板:“老板,我们这桌再来三份小龙虾!大份的!”
三、我做不到的事,真的挺多的
俗话说,吃人嘴软。何况我又吃了那么多,再拒绝就显得不地道了。
但是,系里面早就没多余的单反相机了,更何况,这学期我们也没有摄影课,我实在找不到理由去借。
好在,平日家里给的生活费充裕,我索性买了部差不多的相机,以学校的名义给了刘聪楠。
我一度认为自己当时的做法是因为他在小龙虾里下了蛊,可若是再来一次,想必我还是会吃那顿虾,毕竟,那味道太正宗了!
况且,当我把单反相机拿给刘聪楠时,他兴高采烈得像个五岁的孩子,所以,我更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学姐,你也太厉害了吧,我向学校申请好久都没成功,你这一出马,万夫莫敌啊!”
我被他的彩虹屁吹捧得找不到北,眉飞色舞地接茬:“那是,有什么事儿是我做不到的?!”
其实,我自己也搞不懂,那段时间为什么可以和刘聪楠熟络得那么快。
大概人类的本能都是趋利避害的吧,遇见美好的事物,总会不自觉便被吸引。而越和刘聪楠接触,我便越认同他的优秀,尤其,当他把一米五五的我拍得像有一米八的身高时。
我都想原地给他表演一个后空翻来表达我的敬意,奈何我腿短骨硬,做不来,只能由衷地崇拜他:“你真的是个天才,才学了一个月,比我这专业的还专业!”
我拿着他洗出来的一摞照片,看着我二十年的小短腿拥有绝地翻身的画面,喜上眉梢!
他一点也不谦虚,臭屁地讲:“所以,学姐,你要记牢,你的学弟刘聪楠,是个很厉害的角色!”
“艺术又不能当饭吃,你还以为自己是个闯荡江湖的侠客啊。”原本是一句无心的玩笑话,他却瞪着眼,言之凿凿,“不、不、不,我可是很厉害的,侠客可不够,我得当孤傲的剑豪。”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两眼放光,触手不及,让我觉得遥远得只能仰望。
不过,不能否认的是,他的确很厉害。
刘聪楠大二那年,已经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了。
褪去了早年间的青涩,他早早就西装革履起来。他在原本的专业方面出类拔萃,作为兴趣培养的摄影技术也吸引了大批的粉丝。
不单是学校里,校外的、网络上的各路粉丝都因为他的摄影作品争相找他约片,这里面也包括新入校的大一的学妹陆嘉佳。
她是我们艺术系的学妹,第一次见到刘聪楠,也是在艺术系。
那时刘聪楠正站在教学楼外的香樟树下等我下课去给他当模特,小学妹扎着双马尾,一脸花痴地对着旁边的小姐妹指着站得老远的他,道:“天哪,我们学校里竟然有这么帅气的男神,我要追他做我的男朋友!”
我的心显然咯噔一声,然后就看见她真的无所畏惧地从我身后一溜烟蹿到刘聪楠的身边,当我走近时,两人已经有说有笑起来。
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又不好发作,只能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
直到刘聪楠看到我,连忙向她介绍道:“林云舒,大三的学姐。”
小学妹抬眼看我,像是打量,却又不是,很快便恢复刚刚那一副欢喜的模样,还冲着我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学姐该不会是学长的女朋友吧?”
我被问得怔住,反应过来,脱口便是辩白三连:“不、不、不,怎么会呢,当然不是了。”
小学妹热情地握着我的手,欢欢喜喜道:“哈哈,想来学姐也不会搞俗套的姐弟恋,我也可以肆无忌惮地追男神啦。”
我的手心被她握得实在不舒服,试图挣脱却又觉得不适合,只得任由对方抓住手,像被死死地扣上了锁头。而后,我的生活就像真的被安上了枷锁,随时随地都要小心地注意别人的神色。
四、林云舒,你现在怎么变得让我快不认识了
现在看过往,其实没什么美好滤镜,尽管这些事情已经过去数年,但当坐在刘聪楠的对面啃着大猪蹄回忆时,我仍是带着怨气的——尤其是在想到大四毕业那年,刘聪楠特意来为我拍学士照留念时。
北方的初夏早已经暑气逼人了,更何况是全国十大高热城市之一——西安。我穿着学士服早就闷透了,陆嘉佳却又没头没脑地跑来缠着我要一起拍照,她哪里是想要拍照,她就是想黏着刘聪楠。
我当然不肯答应。
平日里,她以学妹的由头天天缠在他的身边,我已经足够忍耐,如今我都要毕业了,就不能有一天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吗?
好吧,这都是借口。
实际上,我就是想和刘聪楠单独度过一天,毕业以后,我们便天南海北,陆嘉佳有的是时间,可她偏不,任性起来极其胡搅蛮缠。
她嚷嚷:“学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喜欢刘聪楠!”
她声音的分贝足以让周围人回眸,而我遮掩了那么久的心思却被她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赤裸地揭穿,我实在无所适从。
她还不罢休,接着说道:“学姐,你都要毕业了,难道还想把心思放在学弟身上,吃嫩草?!你又矮又老又普通,哪里配得上他啊!缠着他这么久,要成,岂不是早都成了,何必呢?!”
是恼羞成怒吧,抑或是带着怨气的心终于被点燃了导火索?总之,都不重要了,我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伸出手就推了陆嘉佳一把。而到底用了多大力气,我自己也不清楚。
我唯一清楚的是,明明离得很远的刘聪楠,眼睛像带着摄像头似的目睹了一切,他火急火燎跑过来的第一句话不是别的,而是满满的质问。
他眉头紧皱,像是审讯:“林云舒,你疯了是不是?你推她干吗?”
眼前的陆嘉佳的确被我推倒在地,而刘聪楠朝着我这样一喊,她忽然就号啕大哭起来:“学长,你别生气,是我不懂事,我惹云舒姐生气了,是我先招惹她的。”
她哭得梨花带雨,一副受欺负的小丫头模样,我站在旁边无从辩白,脑海里始终都挥散不去的是刘聪楠刚刚凛冽的神色。我原以为推她那一下会如释重负般宣泄出往日的不满,却在这一刻觉得委屈得心如刀绞,话都说不清楚。
是啊,任凭谁都会觉得是我在欺负她,我还如何能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诉说自己多可怜呢?!
时隔多年,我似乎都想不起当时自己是怎样离开现场的,但那种浑身无力、仿佛被抽筋剔骨的滋味,我始终无法忘怀。每每想起,我都还觉得疼。
回忆到这儿,我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刚刚上桌的红烧肉也失了色彩。
我呼出一口气,冲着刘聪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