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不是永别,而是为了以后更好的再见……”
医院走廊的角落里,一个中年男子瘫坐在地上,脸上涨红,泣不成声。
颤抖的手里紧紧捏着一封信,而这信几乎被他的两个手指揉碎,嘴里一直在重复着这同样一句话。
再稍微靠近些,很容易就会发现,他那眼睛里密密麻麻布满血丝,像是已经几天几夜没合过眼。
面容消瘦,额头上还有几处或青或紫的淤伤,也许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什么时候恍惚间就碰在了门框上或者墙角上。
至于头发和胡须就更不必多说,也不知道已经多少天没有打理,整个人憔悴不堪。
这个时候,除了苍蝇,好像没有什么再愿意靠近他。
本来,像这样一个不修边幅的人,在医院这种地方司空见惯,好像没什么可值得深究的地方。
但直觉告诉我,眼前这个人的遭遇似乎并不那么一样。
而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还远远不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他叫周扬,是现任华东医科大学第一附院神经外科的主任。
和我们所期待的医生那样,他医术精湛,救死扶伤。
凭借多年刻苦钻研,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尤其在脑干肿瘤的显微外科手术治疗方面,更是达到国际先进水平,是业内公认的专家。
因为常年要与人的大脑打交道,平常的工作容不得一点马虎。久而久之,也便养成了严肃、谨慎,做事一板一眼的性格。
他曾说过“大脑是人的生命中枢,神经纵横,血管交错,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而作为一名神经外科的医生,我清楚自己是在生命的禁区摸索前行。我面对的不是产品,而是人的生命。所以,不论在什么时候,处理任何事情,我必须要求自己拥有超乎常人的沉着与冷静。也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等在手术室外那些家属的信任”
就像他说的那样。在以往,他的确是那个沉着冷静,被患者家属眼巴巴望着能带来奇迹的人。可此次出现在医院,他的身份却由一名医生转变成了一名患者家属。
而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还要慢慢地往前讲……
2
长亮了三天的“手术中”指示牌终于关闭,手术室的门徐徐打开,这时,一个人从手术室里快步走了出来,他耳边还挂着口罩,甚至连医用手套都没来得及摘。
他是负责这次手术的主刀医生,叫高然,是华东医科大学,生物医学院的教授。而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创生科技研究院“重启生命”研究项目的发起人。
大约在三天前,周扬的妻子接受了一场来自该研究院的特殊手术,这台手术的时间长达55小时,直到现在才刚刚结束。
只见他径直走向了周扬,虽然看起来很疲惫却难掩他心中的激动。似乎有什么重大消息要第一时间告知他:
“周主任,手术进行的很顺利,我们成功了!”
他很兴奋,可周扬却并没有在听到消息后如释重负。反而低着头什么也没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见他没有回应,高然也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由一开始的振奋逐渐变得面色凝重起来。
双方一阵沉默之后,高然率先开口:“周主任,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自己也要保重啊。”
他望着周扬,好像在期待他说些什么。但很遗憾,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眼见这个样子,虽然他好像还有什么要说,但一时间又感到无从开口。犹豫了一会儿,他轻轻拍了拍周扬的肩膀说道:“节哀顺变”,然后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过了没一会儿,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一群人从手术室里推出了一辆担架车。远远就能看见,担架车上运送的并不是什么病人,而是一个长约2米,直径一米的金属罐体。
而金属罐体里装的不是别的,正是周扬的妻子。
3
正如之前所说的,这是一台特殊的手术。但它最大的特殊性却不是把人装进罐子里,把人装进罐子只是表象。它真正的特殊还在于它手术的对象并不是活人,而是已经去世的人。
“对已经去世的人做手术?”
“这还简直是闻所未闻!”
“难不成说这还是一场能让人起死回生的手术?”
相信,这是很多人在听后的第一反应。当然,我也不例外。
可话说回来,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的的确确还真如我们所猜想的那样。这确实是一场可以让人死而复生的手术!
只不过,在严格意义上来说,这还不算完全意义上的复活,而是把人复活的第一步。
而故事说到这,若要接着往下讲。我们还必须要先了解一下这样一个概念——人体冷冻。
首先,我必须明确的是,所谓的人体冷冻,它的确是一项真实存在的医学技术,而透过几个关键点,我们也可以简单的了解到它是什么,它到底有什么用。具体而言就是:
人在临床死亡4-6分钟内,大脑细胞还未开始大量消亡,在这个关键时期,把人体的血液迅速抽干并耗时6小时注入生物防冻保护剂,最大限度防止器官结成冰晶;之后,再将她转移到降温床上进行深度降温,等到体内外温度都稳定在零下190度左右时,再将她以头朝下的姿势放入摄氏零下196度的液氮罐里储藏起来,等待在将来某个时期,生命科学技术成熟之后,再进行解冻,复活。
不可否认,虽然该技术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就已经问世,并且我们所熟知的前《三体》主编杜虹,也早在2015年就于美国阿尔科(ALCOR)总部进行了大脑的冷冻。
但目前科学家也只能做到细胞、组织和皮肤的冷冻并回值,至于人体的复温则仍然遥遥无期。
现在,弄清了什么是人体冷冻,我们重新接回上面的故事。
时间拨回到三个月前。这一天,周六、晴。
这是对于一个医生而言难得的休息时间。
他和妻子约好去附近的河边春游。其实,原本他们是打算去山里郊游的,可考虑到医院可能有突发紧急情况被召回,所以,也只能选择在这附近放松一下了。
但即便是这样,他的妻子也是满心欢喜,一早就开始准备,收拾东西,然后去超市买东西。
在临走前还千叮咛万嘱咐地说:“在我回来之前就整理好自己,等回来后我们直接出发。”
而他眯缝着眼说了句:“好好,你放心”然后在听到关门声后,被子一蒙又睡了过去。
叮铃叮铃……,他猛然坐了起来,一看表9:20,再一看一看是妻子的电话,这才想起来还要去春游,他努力睁了几下眼睛,清清嗓子,试图让妻子听不出他是刚刚睡醒。稍微调整了一下,他划开接听键:
“喂!都几点了,你咋买东西那么慢啊,我这都早早准备好了!”
“喂?您好?请问您认识沈美君女士吗?”电话那头一个陌生的声音问道。
他心头一颤,下意识感觉到可能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表情一下严肃起来,“你是谁?我妻子的手机怎么会在你那里?”
“这里是医科大学第一附院,您的妻子刚刚在路上晕倒被人送来了医院,您现在需要马上过来一趟”
嗡——,突然,他的脑袋就像被谁狠狠摁在水里,听不见任何声音。眼前一阵模糊,桌椅由一个慢慢变成两个,他试图扶着桌面,却一把扑了个空。
手里的水杯也“啪”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稀碎,那是妻子多年前送给他的结婚周年礼物,而此刻,他已经麻木的意识不到这正在发生的一切。
“喂喂?先生,您还在吗?喂喂?”
“我,我在。有什么事你说”,持续了好一会,他逐渐缓过神来,强装着淡定,语速缓慢无力,试图拖延传来坏消息的时间。
“那您快抓紧过来一趟,这里还有一些手续需要您过来确认一下”
挂断电话,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来不及多想,匆匆换了件衣服奔向了医院。
“沈美君在哪个病房?”
“周主任?”
“沈美君在哪个病房!?”他接着又问了一遍,打断了导诊台的护士的问好。
“哦哦,我查查,我查查。303病房,在303病房”甚至没来得及说声谢谢,他就跑向了楼梯,因为太急,差点一个趔趄跌倒。
“303,303,303,303……”他一边左右张望地快步寻找,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囔着这一句话。
很快,他在楼道中间的位置停了下来。他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病房的门牌号。
不知道是不忍看到妻子的病态还是害怕听到医生说的什么消息,总之他就突然停在了那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经历了一段痛苦的挣扎后作出了最终的抉择,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服。
手里死死地攥着门把手,慢慢地转动,再转动,然后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寥寥几步,每一步都走的那么艰难,感觉像走了几个世纪。
到了拐角,他立在墙根,试探性地一点一点往里看。
怦怦,怦怦……房间里死一样的寂静,静的连自己地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妻子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脸色煞白。
他猛一下把头缩了回去,眼泪哗的一下子从眼里飙了出来。他双手紧紧捂着嘴努力调整急促的呼吸,抬着头试图让眼泪流回去,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结婚二十年间,他习惯了每天醒来就看到妻子,和她说话,开开玩笑。而现在,那个整天陪着自己的人,就这么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动静。他怕了,脑子里和过幻灯片一样,显示的全是以前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您是病人家属吗?”一名年轻护士压着嗓子对他说。
“是”他尽量避开和护士的脸,用手背使劲揉搓着眼睛,试图让别人看不出他哭过。但红肿的眼泡和低沉的鼻音早已经出卖了他。
“病人现在需要休息,您也先别太担心。她的一些情况,您可以去问一下医生。还有,病人的一些住院手续您也需要去补办一下”
“好”他接过一些杂七杂八的单子,迅速走了出去。全程,除了缴费金额他没有看化验单上的任何信息。
咚咚,咚咚……“请进”屋内传来了一个这样的声音。
“哎?周主任,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里来了?”一个矮矮瘦瘦的男子站起身来说。
“老刘,我今天来是有一件事想求你帮忙”这个老刘叫刘哲笙,是该院结直肠外科的主任,也是这个医院的几个招牌之一。
见他神情严肃,老刘也似乎明白了什么,赶忙凑上前去低声问道:“怎么了这是?”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一堆化验单里把一张CT的结果慢慢递了出去。
接过片子,老刘先是冲着灯光看了一下,紧接着眉头一锁,然后迅速找出眼镜,又把片子规规矩矩放在读片灯上,反复观察了一阵子后说:“情况好像不太乐观,你看一下,这里好像是个肿瘤,好多肿大淋巴结”
他把目光猛地从片子上投向老刘。直直盯着他,好像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半天之后说了一句“这个是很严重吗?”
作为一名医生,在听到结果后问出这么一句话,足见他已经乱了方寸,况且他还是一名这么优秀的医生。
老刘也察觉到了他的异常,然后回答他:“这个只是目前从影像学上得出的初步结果,具体还要切下来做病理检查才能确定,你先别那么着急”
呆呆的站了半天之后,他突然问了一句:“有转移吗?”
“目前照这个CT来看好像有转移,但我也不敢确定,我们还要做进一步检查”老刘说。
听到这个,他眼睛使劲一闭,感觉自己的胸口突然就像被一块巨石压住一样,喘不过气来,身体像被抽了筋剥了皮。精神也瞬间崩溃,整个人如行尸走肉一般,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刻,他的天,塌了。
他强忍住悲痛,踉踉跄跄走出办公室,既没有和老刘说什么,也没有听见老刘嘱咐了他些什么。
就这样,一步一步又走回了病房。他跪在妻子的病床前,手里紧紧攥着妻子的手,虽然没有哭出声,但透过他头上爆出的青筋和那涨红的脸,你就能感受到他此刻是多么绝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妻子慢慢恢复知觉醒了过来,而他也可能是因为心理压力太大的缘故就那么睡了过去。她没有叫醒他,只是环顾四周看了一下,大体也清楚了自己在什么地方。
不一会,周扬打了个冷战,猛然惊醒。这个时候,他看到妻子已经醒了。没等他开口,妻子就用微弱的声音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眼睛还哭肿了”
他转过头去,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还带有哭腔说道:“哪有,又没有什么大问题,昨晚没睡好可能是”
“是嘛?我信你的?不过也难得看到我们周主任也有这么柔情的一面,看来这场病生的值啊”
听到这话,他一个没憋住噗嗤又哭了出来,“胡说什么!”他高声喝道。
妻子见他反应激烈,急忙辩解道:“我就开个玩笑,你别急啊”
“有这么开玩笑的吗?有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的吗?”
“好好,那我道歉,保证以后不再说这种话了”
看到丈夫崩溃大哭,她似乎隐隐约约觉察到了什么。作为一名医生的妻子,她也能预感到可能这次的情况真的不是那么好。
“行啦行啦,不就是个肚子疼吗?是不是阑尾炎?”她接着说。
听到这个,他尽最大努力稳定了自己的情绪,慢慢凑到床边,回答说:“医生说是肠梗阻,没什么大问题”
他的情绪渐渐平复,声音也柔和了许多。他觉得只要自己装得足够像,她就看不出来什么。
“疼吗?”他问。
“一开始疼,现在好多了”
他何尝不知道,即便是肠梗阻,都能让人疼的受不了。若真是结肠癌,她是该忍着多大的痛来安慰自己这些。
想到这些,他鼻子一酸,刚收住的眼泪,又在眼里打起了转。
“那既然没什么大问题,我们就回家吧”说着妻子便要起身下床。
他赶紧上去阻止“不行!医生说还要留院观察,做进一步检查”
“该检查检查,我没说不检查,查完了我们就回去吧,我不想呆在医院”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极力出院,但他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表示出已经下定决心不可能同意。
事实上,起初,他也做到了坚决反对,但无奈拗不过妻子的性子。最后,只得同意先问一下医生的意见。
老刘告诉他,目前还不能完全确认病症,最好是住院,但要是说实在不想的话,暂时出院也还是可以的。
在得到老刘的允许后,虽然不情愿,但最终还是顺从妻子带她回了家。
而在出院后,他休了长假,一连十几天,每天都陪着妻子穿梭在各大医院之间。动用了这些年来积累的几乎所有人脉,找了每个医院里最权威的专家。希望能看到不一样的诊断结果。
但遗憾的是,最终还是没能如他所愿,除了在治疗方法上有不同意见外,诊断的结果都十分一致——结肠癌四期,乐观估计还可以再活一年左右。
一直到确诊,他都没有告诉妻子,她到底患的是什么病。而妻子也没有问,只是在他最后终于折腾不动了的时候,才决定做她自己想做的事。
和过去的这些天一样,她在车里隔着很远就看到丈夫垂头丧气的从医院里走了出来,这已经是几天来跑的第13家医院了。虽然每天去的医院不同,但流程却千篇一律。先检查——检查完自己回到车里——丈夫自己去询问结果——回到车里和自己说没事。
尽管,她知道这是丈夫善意的谎言,可这谎言撒的实在是不怎么高明。13家医院,有什么不要紧的病需要跑13家医院呢?
“来,今天换我开车吧”她说。
虽然不清楚妻子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么一句话,但想来这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欣然同意了。
这天,她载着他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超市。她说她想吃牛排,想喝红酒,想在家里吃烛光晚餐。而平常想要带她去个普通餐厅吃饭都推三阻四的人,今天却意外大方起来。光是红酒和牛排就花了将近5000块钱。
从超市出来后她又带着丈夫来到了一家专门定制高端西装的服装店。这个地方他倒是熟悉,因为每逢他参加重要场合,妻子都会来这找最好的师傅给量身打造一套西装。可今天不年不节,又没有什么表彰大会,来这做衣服还是多少有些意外。而且一做就是四套,价格也比以往那些高出许多。
“嗯!还真是人靠衣服马靠鞍,你的衣服还得我来挑”她把衣服上下整理了一下,然后双手掐着腰,表现出很满意的样子。
一路上,他就像个牵线木偶一样听她摆布,而这么多年他也习惯了这样做。事实上,除了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有绝对的话语权,生活中小到刷牙洗脸,大到穿衣搭配,细节到谈吐举止。当然,也包括任何的日常琐事,一直都是由妻子在操持着这一切。
回到家,妻子问他:“多久没下厨房了?”
他被这突然的一下问的有点蒙,想了一下,他试探性地说道:“不记得了,应该是很久很久了吧”
“很久?你上次给我做饭的时候我们还没结婚呢,可不很久嘛”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这是这些天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而这也让他暂时从痛苦中抽离了出来。
“今天再给我做一次吧,和二十年前那顿一样,东西我都买好了,我看着你做”
他转头看向妻子,有点意外的问:“你确定?我现在手上可真是没数”
“确定!”
稍作考虑,他一点头,“好,你说了算,可要是做的不好吃你可不许说我”
“放心吧,不会不好吃的”她说,“围裙我叠好了放在那个卡扣上,你去拿”
“好!”
虽说答应的斩钉截铁,但真到了实践,他却又作了难。长时间以来,家里厨房一换再换,而他除了洗水果来过厨房,这个地方早已经成了他默认的禁区,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他一无所知。他站在厨房中间左顾右盼,迟迟不知道到底该从哪里下手。
“找刀呢吧?”妻子在身后把头探进来问道。
“啊!在哪呢刀?”
她走过来拉出一个抽屉,抽屉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刀具“来,你看看,都在这了。这是砍骨刀,这是蔬菜刀,这是水果刀,这是切肉刀,这是……”
“我的天”,他瞪大了双眼问“哪来的这么多刀,以前不就一把刀吗?”
“一把刀?你说的那是哪个以前?解放前都不止一把刀!”妻子略带调侃地说。
“算了算了,我还是先带你了解一下这个厨房吧”要不这饭得吃到明天。
“仔细听好哈,这里是放油的地方。好几种油,不同的油有不同的用法,花生油是炒菜的、菜籽油是拌菜的、橄榄油是……”
“你再看这儿,这些都是调料,生抽啊,老抽啊等等等等”
“这是盐,这是糖,铲子在这儿,筷子在那儿”
“炒锅、蒸锅、砂锅你可都得一一记好了”
“燃气灶会用吧,那个是开关,那是调火的”
“对对,燃气表在这底下哈。你到时候看好”
“电表现在不用看了,都在网上交了,我一会把码给你”
“还有那个衣服啊鞋啊,对了,有些衣服是不能机洗的,你得送去干洗”
“你来,我带你看看”她看向丈夫,招呼他过来。
但此刻,丈夫却直直的盯着她,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流,“怎么?这是以后都不打算管我了?这些你自己记!我不学!”说完门一摔走出了厨房。
半天,她愣在原地,目光呆滞地看着丈夫走过去的方向。可不是嘛,这哪里是想吃饭,明明就是在交代后事啊,也难怪丈夫的反应会如此强烈。
过了一会,她慢慢醒过神来,缓步走向卧室。
咚咚,咚咚,她敲敲卧室的门,可里面并没有任何回应。
她轻轻拧了拧门把手,门并没有锁,于是打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丈夫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眶依然还红肿着。
她悄悄地走向丈夫,坐在床边,用手擦拭着丈夫还在流着的眼泪,“行了哦,我又不是故意的,就是想到那顺便提一嘴呗,是你想多了”
他没说什么,只是一头扎在了她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他无奈,虽然用尽了所有办法但却不能改变任何结果。累计已久的压抑心情在这一刻终究还是宣泄了出来。
这个晚上,一向作息规律的他们熬了一晚上的夜。不出所料,这顿烛光晚餐最终还是吃到了明天。整个晚上,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翻看以前的照片、视频,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酒精也让他们暂时逃避开现实的烦恼,沉浸在只属于他们自己的小世界里。
就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睡了过去。他太累了,这些天来他不知道半夜从梦里惊醒了多少次,而今晚他第一次笑着睡了过去。
凌晨四点半,他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手自然落在了妻子躺着的那一边,可奇怪的是他什么也没感觉到。再睁眼一看妻子并不在身边,“人呢?”他心头一紧,把被子猛地一掀,立马坐了起来。
鞋都没来得及穿,光着脚就跑出了卧室。他隐隐约约看到厕所的灯好像亮着,走过去透着门缝,他看到妻子正拿着诊断书坐在那儿,眼泪啪嗒啪嗒滴在地上。而他也没忍住,冲进去一把抱住妻子,跪在地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或许,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能不断重复说着对不起。
这一刻,她的心理防线也终于崩塌,她崩溃大哭,近乎歇斯底里地喊着:“我真的不是怕死,我是真的和你没待够!没有了我,以后谁来照顾你啊!”
这话,像一把尖刀直戳他的心底,让本来就痛不欲生的他更加摧心剖肝。
也正是在此刻,他最终还是做出了一个决定,而这个决定是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4
第二天一早,他来到楼下,犹豫再三。但最后,还是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我找高教授,你转告他,他说的事,我们同意了”说完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没错,这个电话正是打给高然的。原来,几天前他带着妻子在长城医院看病的时候,高然就主动找过他。而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周主任!周主任!您等一下”
他一回头,一位头发花白,穿着体面的中年男子正在朝他跑过来。
他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问道“我们认识吗?”
“您不认识我,但我认识您,医科大附院的周主任对吧?”见他一脸疑惑,他接着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高然,现在,在医科大学,生物医学院任教。”
“哦,您好,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虽然不知道他的来意,但出于礼貌还是冲他打了招呼。
他环顾四周,然后轻声说道:“我们能找一个僻静点的地方说话吗?”
见他这样谨慎,迟疑了一下,周扬指着一个安全出口说:“那我们去那边吧,您快点说,我还有点事”
“好好,您放心,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
走到那里后,高然便开始叙述此行来找他的目的。
“是这样的,周主任,今天突然来这儿找您确实有点冒昧了。我听说了您妻子的事情,我很抱歉。今天我来,其实,是为了向您提供一个解决办法的”
一听到这个,周扬神情激动,瞪大双眼望着高然,“您有办法治她的病?!”
高然摇摇头连忙否认“不不,您误会了。病情发展到这个程度,以目前的医疗水平看,就算全世界顶尖的专家都束手无策,就更别提我了”
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瞬间破灭,他心里的失落可想而知。此时,说话的语气也出现了变化,“哦,那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
“您听我说,我说的解决办法,可能比较超前。就像我刚刚说的,这个病在目前看来肯定是没法治愈的,可要是把它放在将来的话,说不定就有治愈的可能了”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们穿梭到未来去治病?”听到这些,他渐渐失去耐性,“开玩笑也要分时间,分场合,你看现在我有心情和你逗闷子吗?”说完转身就要走。
高然一把拉住他,“周主任,您别误会,我没有开玩笑。您再给我两分钟,听我简单说一下,再走也不迟啊”
而他显然已经生气,回过头盯着高然,用食指敲打着手表说“两分钟对吧?行,就给你两分钟。现在9:59,你说”
“那我长话短说,其实,我除了在大学教书以外。我还在创生科技研究院工作,现在是‘重启生命’项目的负责人。人体冷冻您听说过吧,现在这是我们主要的研究课题,并且——”
听到这,他才彻底弄懂。他厉声喝断高然“行了!我才弄明白,原来你是要拿我的妻子做实验!不可能!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我周扬就是再没有本事也不会让自己的妻子给你们当实验品”
说完他头也不回摔门而去。
高然没想到,他的反应居然如此强烈。呆呆站在原地,不由的心生叹息。
其实,这个项目在一年前就已经启动,而在招募志愿者之前光准备工作就做了三年。可由于这种技术只存在理论上的可能,所以并没有得到太多投资人的支持。
换句话说,即使同意成为志愿者,手术费用虽然可以免除,但术后长期一段时间内每年的液氮补充费用还是需要家属支付。并且,在中国人心中,传统的入土为安理念又根深蒂固,找到一个合适的参与人便成了奢侈。
事实也证明,像周扬这样一个从业多年的医务工作者都如此抗拒,那普通人就更可想而知了。而这也是为什么这项实验到现在还迟迟没有开始的原因。
可如今,随着他决定的改变,这项预备了三年之久的计划也终于成功提上了日程。
高然没有问周扬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但好像他又什么都知道,用他的话说:“当初他严词拒绝我说明他对妻子爱的深切。而如今,他又答应了我,这说明他对妻子的爱比之前又更深了一个层次”
……
5
在接下来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并没有选择和大多数人一样,在妻子生命的最后时刻让她待在病房里。而是带着她走遍了祖国的大好河山,增添了更多只属于他们两个的美好回忆。尽管,医生建议入院治疗,并以此来最大程度延长她的生命。可只有他懂,妻子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2019.5.13凌晨一点,医院ICU里,随着沈美君心跳的停止,来自创生科技研究院的医疗专家团队也迅速展开了对她的另一场手术。
手术室外,在走廊的角落里周扬瘫坐在地上,脸上涨红,泣不成声。
颤抖的手里紧紧捏着一封信,嘴里不断重复这信上唯一的那句话:这不是永别,而是为了以后更好的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