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乐最近认识了一位跟她一样喜欢小动物的大一学妹，她还告诉过林乐很多养猫的小技巧，两人十分投契，不过林乐说，这位学妹比较喜欢金鱼一类的小动物。林乐还跟她提到我家里那条养了一年多的，颜色十分鲜艳漂亮的橘色金鱼，学妹听了很感兴趣，让林乐一定要带她来我家看一看。
我答应了，并在她们来之前，从卧室一个锁着的柜子里，找出了那条金鱼。
我想起了一年多以前的暑假，我刚拿到这条金鱼的时候。
那天，林乐约我去宠物店给她的猫购置猫粮。刚打开家门，热气就扑面而来，让我有种想要放鸽子的冲动。
但我还是顶着热浪，准时出现在了和她家小区门口，她打着太阳伞站在路边，看了一眼手机，抬头的时候正好遇上了我的目光。
“你终于来了！我们快走吧，小咪还在等着我呢。”她走向我，一手拉着我的手臂，就匆匆往宠物店的方向走。一路上，她都在跟我分享她的小咪的成长变化，每次说到这些话题，她本来就有神的眼睛就会变得更亮，似乎在闪闪发光。我被这天气热到无力，一路上就只是她在说，我在听。
一进宠物店，她就被各种猫咪的玩具、食物吸引，没再管我，我就一个人在店里随便看看。右手边是一排在不同的玻璃缸里游来游去的金鱼，在我看来，它们似乎都长得一个样。再往前走几步，有一条装在圆形鱼缸里被单独放在收银台旁边的架子上，它身上的橘色鲜艳得近乎于金色，让我立刻想到了今天的太阳。它的颜色让我忍不住多看了它一会，它并不像其他金鱼一样游来游去，而是停在一个位置自顾自地吐泡泡，我轻轻敲了敲玻璃缸，它也只是象征性地缓慢移动到另一个位置继续吐泡泡。我觉得很是新鲜有趣，就停在那观察着它，把它和其他鱼作对比，越看就越觉得它的颜色比其他金鱼更鲜艳明亮，它的尾巴也比其他金鱼的尾巴更晶莹剔透。
“哇，这条金鱼好漂亮啊。”林乐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发出感叹。我转头看向她，她拿着要买的东西正要结账，老板看到后走了过来，林乐先开了口：“李叔，这条鱼多少钱啊？”老板摆摆手：“这鱼啊，是我一个好朋友送给我的，还说这鱼颜色特别，说不定能带来好运，可我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都是熟客了，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吧！”林乐也没推脱，跟老板道了谢，又买了一些鱼粮。出了宠物店后，就把它们一起交到了我手上。
回到家后，我先给它换了一次水，再在书桌上腾了一个位置来摆放它。忙完后，我发现自己已经热到，流下来的汗像是蜂蜜，皮肤相触便能拉出丝来。迅速去洗了个澡出来，自言自语地抱怨了一句：“这天气也太热了，要是能下场雨就好了。”说完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打量着这条新买的金鱼。它在水中映出了一道若隐若现的光，可它似乎察觉不到周围环境的变化，仍旧是停在一个位置吐着泡泡，我扔了些鱼粮下去，它也不紧不慢地一颗一颗吃掉，我有时觉得是迟钝，有时觉得像人历经沧桑后展现的一种宠辱不惊。我不禁自嘲，自己竟然会这样形容一条金鱼。
第二天早上醒来，突然感觉到一股明显的凉意，起床往窗外一看，地上还是湿漉漉的，显然昨晚下过雨了。难得的阴天，温度下降，甚至有点凉飕飕的。我想从衣柜里找件合适的外套，突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是林乐打来的，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她就急匆匆地跟我说：“小咪生病了，你快跟我一起带它去看医生吧。”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她的焦急，我安慰了她两句，挂掉电话后就赶紧收拾好，然后往她家的方向赶去。
我们决定打的去宠物医院，在车上，林乐抱着小咪，小咪缩再林乐的怀里，眼睛只是微微地张着，完全不像平时林乐给我发的视频里那样有活力。
“是不是昨天晚上着凉了？”我摸了下小咪的头，它还是保持着刚才的状态，没有什么反应。要是平时，它肯定会主动用头蹭蹭我的手。
“昨天晚上在阳台淋了点雨。”林乐也有点不在状态，一直盯着小咪出神。
在沉默的气氛中，终于到了宠物医院。好在医生说只是小病，给小咪开了药，嘱咐林乐用量。林乐也松了一口气，眼睛里又重现了光芒。抱着小咪，我们离开了医院。
到了带小咪去医院回来的第三天，这三天里，林乐一直在微信里跟我抱怨医生给的药没有让小咪有所好转，到今天终于忍不住还是给我打了个视频电话。
我刚给鱼换完水，抱着鱼缸回到书桌前，将手机立在支架上，把鱼缸放在我和手机之间，准备撒些鱼粮。我看着手机屏幕里小咪依旧耸拉着脑袋，趴在林乐的怀里，失去了往日的活力。
“它这几天都是这样子，吃也吃得很少，这药都吃了这么多天了怎么一点用都没有啊。”林乐无助地抱怨，表情状态几乎要和小咪同步。她把手机移到小咪面前，小咪无力地抬眼看了一眼屏幕，眼睛突然放大，瞳孔缩成一条细缝，我把鱼缸移开，把手机拿到眼前想要仔细看，可小咪的瞳孔又恢复了原样，整个过程大约只有十秒钟，林乐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似乎没有察觉到这一细微的变化。
“你别着急啊，说不定再吃一天，明天就能见效了。”我回想着刚才的画面，心不在焉地安慰林乐。
“希望明天就能好了。”林乐嘀咕着，又突然放大声音：“如果还不行，我们明天就带小咪去另一家医院看看吧！”
我答应着，林乐随后挂了电话。已经连续下了几天的雨，天气阴沉沉的。书桌上鱼缸里的金鱼还是像我在宠物店看到它那天的太阳一样，此时此刻，给阴沉的氛围添了很多生的气息。尽管它还是喜欢在鱼缸里，安静地停着，自顾自地吐着泡泡。
第二天一早，我被消息提示吵醒，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射进来，让我有些睁不开眼睛，我揉了揉眼拿过手机，看到都是林乐发来的好几条微信，全是小咪在她脚边转来转去和大口吃东西的视频，从她每句话末尾的一大堆感叹号中可以看出，小咪已经好多了。我清醒过来，又想到昨天视频里它的眼睛，心不在焉地爬下床要去洗漱，路过书桌前的时候，发现昨天我忘记装进抽屉里的那袋鱼粮掉在了地上，我弯腰去捡的瞬间，碰倒了放在桌角的玻璃杯，并从书桌上滚了下来，在我起身的那一刻被摔成了碎片。碎片飞溅，将我的右小腿划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鲜血顺势流了出来，伤口顿时火辣辣的。我把鱼粮放好，余光看到金鱼似乎动了一下，我看向鱼缸，发现它在水里打转，转了两圈后停在原地，又恢复了它平时安静的模样。
我坐在椅子上缓了缓，看了下伤口，正想要去客厅找药，突然间，我想到康复的小咪，想到昨天视频里它的眼睛，想到宠物店老板说的话，甚至想到了这几天天气，觉得这一切仿佛都有迹可循。
我打消了去找药的念头，把鱼缸拿到面前，看着它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希望这伤能马上就好。”
在我的期待中，鱼和伤口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我觉得自己行为既幼稚又无趣。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去拿药的打算。我把玻璃碎片和自己收拾干净后，约上林乐去吃早餐。
到早餐店坐下后，林乐跟我说起小咪：“今天早上可是小咪把我叫醒的！它爬到床上蹭我的脸，我醒来就看到它恢复了，可把我高兴坏了！不过，”林乐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我觉得它恢复得好突然啊，昨天还一点精神都没有的。”
“难道是药今天才起作用？”其实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不相信，但似乎没有别的解释了。说完，我低下头，想看看自己的伤口。
伤口消失了！我把凳子往后移，弯下腰仔细看了看，小腿上没有任何伤口，甚至连伤疤都没留下。我的心跳不自觉加快，摸着小腿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林乐对我的行为发出了疑惑：“你在干嘛？”
“我出门之前右边小腿被玻璃划了道伤口，”我把腿伸到外面，指着本该有道伤口的地方：“怎么不见了？”
“怎么可能。”林乐可能觉得我在骗她，看了一眼我指着的地方，喝了一口豆浆：“怎么可能好这么快。”
我看着她，把我的猜测和小咪视频里的眼睛都说给她听。
“有这么邪门吗？”林乐难以置信，但又有些期待地放大了眼睛。
“那我的伤口怎么解释？”我反问她。“要不等会你跟我回家看看。”我提议，林乐拿着勺子的手停在半空，快速地点了点头。
吃完后，我们快速回家走到书桌前，把鱼缸拿到我们的面前，林乐看着我移动鱼缸，说：“这鱼怎么不爱动啊。”
“它一直这样，”我见怪不怪：“今早才奇迹般地看到它游了两圈。”
“不过它的颜色确实好漂亮，像阳光的颜色。”林乐凑近鱼缸：“它不会真的能实现愿望吧？”
“你试试看。”
林乐想了想，双手合十，十分虔诚地看着金鱼：“那我希望小咪永远别再生病。”
我觉得好气又好笑：“你这愿望要什么时候才能见效啊。”
林乐又转了转眼珠：“那我希望被小咪弄坏的那支口红可以复原。”据我所知，她不久之前有一支新买的口红，放在桌上没来得及收好就被小咪残忍摔断，剩下的半截还被她收着。
“我现在真想马上回家看看。”林乐有些按捺不住：“如果真有这么神，不是能帮到很多人了吗？”
“我觉得应该没那么简单。”
“据说猫可以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小咪那天的反应，会不会是因为它发现了什么？”林乐说：“如果我的口红真的复原了，我就把小咪带过来让它看看！”
说完她就跟我告别回了家，我一个人看着金鱼，顺便往里面撒鱼粮。鱼在吃的过程中，突然又像今天早上一样，在鱼缸里转了两圈。大约又过了五分钟，林乐发来视频电话，我一接听，就听到她兴奋的声音：“你快看！口红真的复原了！”我看着屏幕里完好的口红，再看了看眼前的金鱼：“这也太神奇了！”这时，我注意到林乐的大拇指上有一道伤口，我问她：“你的手怎么了？”
“刚刚回来得太急，被门上一小块尖的东西刮到了。”她一边解释，一边转动手里的口红：“这鱼真的太神了！你快把屏幕对着鱼！让它把我手上这道小伤口也治好吧！”
后来，我们大大小小的愿望被一个个实现，在这之前，我们甚至都没有意识到，我们会有这么多的“希望”。不过在此期间，我们遭遇的厄运也比平时要多很多，林乐甚至出了车祸，左手骨折，我被施工场地一块飞下来的小石子砸伤了肩膀。这些事故，通通在我们许愿之后没有给我们造成什么困扰。虽然我们都在新闻里，看到了造成林乐车祸的司机在高速公路上发生车祸车毁人亡，我那天路过的施工场地发生安全事故，多名工人死于非命，施工也被迫停止。
但我们并没有把这些跟我们扯上任何关系，仍在肆无忌惮的倾诉着我们的欲望。直到半年前，我的奶奶突发心梗没能及时抢救去世了，林乐的舅舅开车时，和一辆大卡车相撞，肇事者逃逸，至今没有找到凶手。我们才意识到，该停止了。
我们开始把鱼当成厄运的来源，甚至把鱼缸放在林乐家的地上不管不顾，最终它成为了小咪的盘中餐。我还记得当时我看着空荡荡的鱼缸说的一句话：“我现在的愿望就是那条鱼再也不要出现。”
我把鱼缸扔在了回家路上的垃圾桶里，感觉像是解决了一场灾难。
第二天，当我看到那条鱼带着鱼缸完好如初地出现在我的书桌上时，我甚至感觉周围的世界开始崩塌。
后来，无论我和林乐怎么处理，那条鱼第二天都会重生在我的书桌上，而且每次重生，颜色都更鲜艳一层，越来越近似于阳光。我们开始感到绝望，我一怒之下，把它锁进不见天日的柜子里，让其自生自灭。同时，在柜子周围，我总是刻意保持沉默。
终于，半年后，也就是今天。我将它从柜子里取出来，给它换了水，它还是像以前一样，安安静静地在水里，自顾自地吐着泡泡。
我把它放在客厅的桌上，十分钟后，林乐带着学妹来到我家，看到桌上的金鱼，没来得及打招呼就看她激动地凑近：“这条金鱼也太漂亮了！它身上的颜色好像阳光啊。”
我看着她端详金鱼的样子，觉得有些似曾相识，我走到她身边对她说：“林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既然你这么喜欢，我就把它送给你了，说不定，它能带来好运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