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染星辰，不说再见
楔子：阮星苒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她终于又见到了甲板上的翩翩少年，在那里，有海有雪，还有她与他的一切。
1
“小苒，人生很苦，但也要坚强的活下去呀！”
这是阮星苒脑海里妈妈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再然后，她连妈妈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就被遣送回了国。只记得，那一年的雪下得格外盛大，八岁的阮星苒趴在窗户上，隔着玻璃看大雪纷纷扬扬，呼出的热气，氲在玻璃上围成了一圈白雾，不多时又变成水珠一条一条的滑落下来。
莫斯科的寒冬格外寂静，阮星苒却在这一天听到了最剧烈的消息——她妈妈一生定格在了这场大雪中。大人总以为小孩子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搪塞阮星苒说妈妈化作了天上的星星。
这是肖云尘第一次见阮星苒——她小小的个子，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身影单薄，不哭也不笑，又或者说，不会哭也不会笑。
阮海在前面开着车，两个陌生的至亲相对无言。后座上，肖云尘用余光微微瞥了她几眼。阮星苒头靠在车窗上，一缕阳光照进来，打在了她的鼻梁上，她微微眯眼，神情十分不适应：“已经十二月了，为什么不下雪呢？”
阮星苒是在晚饭时才知道坐在她旁边聒噪的男生是她的小少爷。阮爸爸在饭桌前卑躬屈膝，添油加醋的向老板描述她的悲惨：“老板娘，以后就让我女儿跟着我住在这里吧！”
果不其然，她的身世换来了很多人同情的目光，肖夫人走来过，轻柔的抚摸她的小脸，语气里都是心疼：“怎么那么可怜，小小个的就没有了母亲。”
不知道是不是她愚钝的反射弧突然间被提醒母亲的离开终于感知到了疼痛，阮星苒突然鼻子一酸，眼眶发酸，流出了第一滴眼泪。
小孩的泪水总是滚烫得让人心疼，一颗一颗的似在灼烧肖夫人的手掌心，不断地在叫嚣着她的同情心：“不哭不哭，以后就在我们家住下吧。我们家不会亏待你的。”
肖家家大业大，养一个司机的女儿自然不在话下。或许是一直都想要一个女儿，肖夫人确实也待她不薄，不仅给她置办了很多衣物，让她换掉一身的破破烂烂，还让她转到肖云尘一班，她眉飞色舞的对儿子说，“以后好好照顾小苒。”
“我们小尘啊，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呢。”语气里满满的骄傲。
不过肖云尘也确实值得肖家人骄傲，他是各种舞台的常客，拿奖拿到手软，有钱又有颜，也难怪小小的年级，就有一大帮的女生往上贴。
阮星苒个子不高，却被安排在角落里。一下课就有一大帮的女生往前涌，扯得话题都是她听不懂的，
“云尘，我爸爸的度假酒店开连锁了，你有空一定要和叔叔阿姨一起来啊。”
“云尘，我们家最近要办个party，爸爸说一定要约你，你一定要来啊。”
······
“呵~”阮星苒冷笑了一声，看着体面的维持笑容的男生：“怂包。”
是的，在所有人眼里他是天之骄子，可在阮星苒眼里，他就是个不敢拒绝，不敢抵抗的怂包。
2
学校不允许私家车开到里面，所以每一次，两个人都要走挺远一段路才能坐车。
两个人没有话题，肖云尘腿长大步走在前面，阮星苒不紧不慢的度着自己的步伐，两个人，各自走各自的。
突然，三个男生拦住了肖云尘，童稚的脸强行摆出凶神恶煞的模样：“把身上的钱都拿出来。”
男孩畏畏缩缩的从兜里掏出厚厚一沓现金，颤抖着手递上去，明明他长得比他们三个都强壮，却不懂得反抗。
又是一样的画面，阮星苒旁如无人的走过去，当事人都不想反抗，她又有什么权利。可不知今天为何，刚走两步，她又折了回来。
她抓着男生手里的钱，目光凌然，瞪着为首的那一个，怒喝一声：“放手。”
女孩强大的气场似乎镇住了在场的人，为首的人神情晃了晃，钱就被女孩抽了回去。等他反应过来面前的就只是个小女孩，个子还比他矮半截的时候，已经迟了。
他抓过女孩的手，怒瞪着眼睛，没想到却被阮星苒一把将钱甩在他的脸上。
等阮海见到两个人的时候，阮星苒脸上已经青一块紫一块。
肖夫人兴致冲冲的在门口接肖云尘，今天是期中考成绩宣布的日子，每每这个时候，肖夫人总会在门口迎接肖云尘，然后笑的震耳欲聋，几乎所有的仆人都知道她的儿子拿了第一。
她回过神来看着旁边落魄的女孩，眼睛里划过一丝鄙夷，她抢过阮星苒手里的试卷，又是一副慈母的神态：“没事的，小苒刚回国嘛，考差也是很正常的。”
晚上，阮海买了几瓶药给阮星苒就去接送肖先生。阮星苒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目光无神的看着眼前的药，没几个中文是她认识的。
突然，窗边闪过一个黑影，她开门出去又没了踪影。可她刚要坐下，影子又出现了。
“你够了，肖云尘。”
果然，话音刚落，门就被扣响。阮星苒打开门，看到男生缩着脖子，站在他的门口：“放心，我不会你跟妈说的。”
男生听了果真松了一口气，可也没有要离去的意思，他畏畏缩缩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瓶瓶罐罐：“这······是我给你买的药。”
“我有！”
“只是······我看不懂说明书。”
肖云尘本来沉下去的脸冒出了些生气：“我会，我教你。”
虽然大晚上留一个男生在自己房间里并不是什么好事，但阮星苒衡量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小男孩不懂得怜香惜玉这种词，打在阮星苒身上的拳头都不知轻重，肖云尘已经很温柔了，上药时还是听到女孩的冷闷声。
“你别走······”阮星苒拉住男生的手：“你也受伤了，我帮你上药。”
屋内灯光暗淡，男生光着胳膊，任由女生擦擦抹抹，她的眼睛很漂亮，睫毛长长的，一眨一眨像是扫过他的心一样，让他感觉痒痒的。
想起今天种种，他真的想不到，眼前这个看似弱小的女孩怎么会那么大的能量，和现在的眼睛不同，下午的女孩眼睛里透着一股狼性，果真是从战斗民族回来的人，但也像现在一样透着光亮的迷人。
“你也没那么逊嘛，手都这样了，一声不吭。”
“为什么不还手。”阮星苒想，若不是今天为了救她，会不会他真的就任人宰割了。
屋内的光线又暗了许多，不偏不倚都偏离了他的脸，半晌，男生才缓缓开口：“你有过被逼着去维持一份体面吗？”
“从小到大，我除了学习，其他的都不敢想。因为我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妈妈忧愁的脸上有一点点笑容。”
······
此时，月光刚好照进来，屋子亮堂了许多，阮星苒看清了他的脸，却形容不出来那份疼。她突然觉得，眼前的男孩其实和她一样可怜。
3
两个人并没有任何约定，却都很默契的放学一起回家。那几个小混混见识到阮星苒拼命三娘的性子，也不敢再来惹他们。
冬去春来，像个人就这样度过了这个没有雪的冬天。
班上举办春游，决定一起去宋庆龄纪念馆，宣扬爱国教育。
阮星苒从小在俄罗斯长大，对中国的历史知之甚少，再加上她本就是不合群的人，别人纷纷扰扰挤在一起听宣讲，她一个人跑到湖边瞎逛。
“上海只有水，没有雪！”可还没等她感慨完，刚一起身她脚底一滑，就掉进了水里。
阮星苒不会游泳，现在大家都挤在大厅里听讲座，谁会注意到她。湖水不停地往鼻孔里冒，疼的发酸，她已经分不清眼角滚烫的是她的泪水还是湖水。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大雪中奔跑的妈妈，她还是躲不过那场雪崩。还有，莫斯科的雪景真的好迷人，那里还有一个蓝眼睛的少年。
肺腔里的氧气越来越少，阮星苒感觉光线越来越弱，她快看不到太阳了，突然，一个矫捷的身影向她快速的靠近，阮星苒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拖上了岸，凭着仅剩的一点嗅觉感知能力，她知道——是肖云尘。
河岸上，阮星苒发梢不断滴着水珠，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丝丝细小的啜泣声飘过来，她一转头，看到和她一样全身湿漉漉的男生在隐忍者抽噎。
“你哭什么？”掉水里的明明是她。
男孩没有回答，他抬起眸子，眼睛里蓄满了水雾，血丝布满整个眼眶，他拉过女孩，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放声大哭。
“我最喜欢的就是游泳，可是没有一个人支持……”
肖云尘明显情平复了许多，“爸爸常年不回家，妈妈整天神经兮兮，我需要做到她理想中的完美才能让她开心。”
“我报了无数的补习班，参加了无数的比赛，除了拿第一，我没有任何选项。”
“我想像鱼儿一样还水里自由的穿行，我······喜欢海的味道。”
“可是·····”
可是这一切都被肖夫人扼杀在摇篮里。对这样一个中年女人来说，老公靠不住，儿子成了她唯一的寄托。于是，她拼尽一切逼着他往最好的地方飞去，不管他累不累，也不管他爱不爱。
阳光照在两个人身上，水蒸气挥发，冒出一股闷热的味道，阮星苒抓住男孩的手，握得紧紧的，“那我们以后偷偷游。”
男孩闻声抬头，四目相对，她是第一个关心他梦想的人。
回想以前，阮星苒心中升起一阵愧疚，这样一个被禁锢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每天为了维护体面累得苦不堪言，她怎么还能责怪他不够勇敢呢？刚刚奋不顾身跳进水里的他，全身像镀着光一样，冲破周遭的黑暗，带给她温暖。
4
阮星苒说到做到，每次一放学，她就偷偷带着肖云尘去体育馆里练游泳，司机是她爸爸，随便搪塞几句就糊弄过去了。
她比肖云尘有毅力，有狠劲，每次男生坐在岸上说游不动了的时候，她总会一脸严肃的一脚把他踢下去。
男孩反抗。无果。
阮星苒的训练还是有效果的，高二的时候，肖云尘已经高出她大半个头，往班里男生堆一看，他是最出挑的那一个。
“今天比昨天快了一秒，很有进步。”阮星苒递过来一条毛巾，难得的透露着关心。
男孩眼睛里闪过一丝诡谲，他挑了挑嘴角，将毛巾一拉，又一个侧身，女孩华丽落水。
“肖云尘，你干嘛！”
阮星苒满眼的怒气，大大的眼睛瞪着岸上的人。可她自以为的杀气在他眼里已经没有了杀伤力。肖云尘已经摸透了这个女孩的性子，虽然看起来像长满刺的刺猬，但其实对于她在意的人，她会义无反顾的对他好。
只是，肖云尘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自作主张把自己定义成了对她来说重要的人。
“谢谢你，小苒！”男生居高临下，看着水下脸红扑扑的女孩。
谢谢你，让我变得勇敢，谢谢你，让我变成了我喜欢的样子。曾经的肖云尘，不敢爱也不敢恨，每一个表情都要斟酌才敢展示，而现在，他可以大笑，可以恶作剧，甚至还敢于自黑。
游泳池四下无人，刚刚被溅起的水已经慢慢平静了下来，安静的只听得到两个人狂热的心跳声。
晚上，趁着肖云尘还没来，阮星苒在白纸上写写画画，关于俄罗斯的一切，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被中国这个强大的国家慢慢荡涤干净。
只是，她还是想看一场盛大的雪。在上海，没有雪。
“你在干嘛呢，”男生不知不觉抢过她手里的画，“又不好好复习，明年就要高考了。”
“关你什么事，还给我。”女孩跳着想要抢回，可碍于身高差，跳了几下她就放弃了。
肖云尘拉过凳子，坐在她身旁，别过她的脑袋，让她看向自己，“等有一天，我一定会带你去莫斯科，看一场世界上最美的雪。”
男孩柔情的眼神让阮星苒心跳漏了一个节拍，她想起当初男生拿着她低分的书卷，苦口婆心的劝她，“在中国，想要改变命运就只有学习。”
是的，她很想改变命运。她不甘心屈服，可为什么他窥探到了她的内心。
以后每个晚上，肖云尘都会准时出现在阮星苒的房间，刚开始，她一个一个字的教她拼写。阮星苒有毅力，一道题非要解出来才罢休。但无论她熬到多久，一转头总会看到一个男孩陪在她身边。
“好！”一个字是应允也是承诺。
阮星苒那一颗她觉得冰冻在了千里之外北国的心，悄然无息间已经被慢慢捂热，融化，又为谁滚烫着，跳动着。
高考完从考场出来的那一刻，阮星苒不知道为什么，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想要见肖云尘。所有人都往学校外走，就只有她一个人含着泪珠往回跑。
“云尘，你在哪啊？”
“是在找我吗？”她一回头，看到男生正斜靠在教室的门栏上，满含笑意的看向她。
她飞奔过去，一头扎在男生怀里，教室门口，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毕业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