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这样，之雨就越愤怒。
之雨看见周围的人，他们的目光同样是怜悯，其中夹杂着窥探和不屑。
她惊觉，她以为自己撕毁了全世界，撕毁了虚伪的假象，原来只撕毁了自己最后一点体面。
她刺出去的每一下剪刀，都回到了自己身上。
如果闹得再过分一些，他也许会有些反应，可是再闹……她毕竟是靠着旗袍坊生活，毕竟是依附着陈闻玉活着。
那天晚上陈闻玉没有回家，这是他出轨以来第一次没有回家过夜，这既是对之雨白天一闹的惩罚，也是对婚姻的破罐子破摔，之雨今天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他今天也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之雨这么一闹，或许对他对自己，都是一种解脱。
之雨把孩子从摇篮里抱到了双人床上，靠着温暖的孩子，之雨问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当她还坐在城西那间漏雨的房子里时，她想要的是一份富足的生活和一个体面的丈夫，现在都有了，那还说什么呢？
之雨紧靠着孩子，有孩子，陈闻玉不会和她离婚。
从那以后，之雨彻底不管陈闻玉了，不管他去多么花哨的地方，不管他在外面掀起多大的水花，不管他拿出多少钱去，不管他回不回家过夜，之雨都和孩子准时睡觉，再也不听别人议论他和谁的消息。
陈闻玉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往家里带旗袍的布料。
也是在那以后，之雨从内而外地干枯了，就像一棵被雷劈过的树，看上去还活着，但是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她什么时候死。
渐渐地之雨开始听见一些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她知道那是幻听，或许自己是生了某种病，但她不想教任何人知道，她把这个病像秘密一样珍藏起来，甚至还觉得，有了这个病，她不那么孤独了。
又是一天，陈闻玉把一个包裹放进书房以后就去洗澡了，之雨独自坐在床上，忽然，书房的门“嘎吱”一声从里打开了，款款出来一个穿旗袍的女人，看也不看之雨，径直走向屋外。
之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太太还在屋里坐着，小妖精就敢明目张胆地出入了，她倒是要看看这是哪家的女人。
之雨追出门去，惨白的月光在她背后抛来一记飞刀似的白眼，之雨颈后一凉，回头望，天上没有月亮了，月亮隐入了深厚的云层中，天地间黑洞洞的，四周布满了窥视的双眼，和窃窃私语的嘴。
女人拐进巷子，之雨也跟进了巷子，巷子里的酒馆打了烊，写着大大的“酒”字的黑红的旗还挂在外面，随风飘摇，道路两旁的一切都在扭曲变形，像是戴了老花眼镜去看。
她追着那个穿旗袍的女人，一路上，女人的身形不断变幻，一时苗条，一时肥胖，一时矮小，一时高挑，之雨已经跑得很快了，可是始终和那个女人差一段距离，之雨追呀追呀，追到了护城河边，这个女人越走越快，并且身体渐渐变得透明，难道这真是个妖精?之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只顾往前追着，只顾追着这件旗袍问个明白，她想要一个真相，生活的真相。
她在她人生的每一个节点都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她比任何人都努力，为什么还是活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之雨追到码头尽头，旗袍在她面前停住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女人，只有一件旗袍，发光的旗袍，就这样静静地悬在河面上，只要她再往前一步，就可以抓住它。
之雨看着这件旗袍，忽然明白了，自己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是身为女人的宿命。
她伸出双臂，身体前倾，拥住旗袍，随即带着旗袍和她的宿命一起掉入了河里。
在水下，之雨看见无数件旗袍，无数个女人的魂魄在水中闪闪发亮，沉到水底的那一刻，之雨终于明白，姐姐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乡，她被那个男人留在了这里。
之雨随着水流一路从城东漂回了养她长大的城西。
旗袍坊的陈太太的尸体被从水里捞了上来，是自杀。有人说，她天天穿金戴银的，还有什么不满足，也有人说，她自打生了孩子以后就疯疯癫癫的，还有人说，看见她被捞上来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一件旗袍。人们都说，陈先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陈太太死得这么不体面，他还为她大办葬礼。
陈闻玉毕竟是个善良体面的人，之雨的葬礼过后，他还拿了一些钱给林之雨的父母，之雨的母亲恨他，本来不想收，几番推辞之后，还是在父亲的劝说下收下了，留作嫁妆钱，毕竟大女儿留下的两个丫头也长大了，到了该出嫁的年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