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此星辰非昨夜

2019-01-19 08:05:26

爱情

1

念念:

见信如唔。

今天才算是正式到青藏高原,但现在我仍旧在火车狭隘的卧铺上给你写信。

怎么说呢?看景不如听景,这里的天的确好看,湛蓝湛蓝的,大块大块的云朵像棉花糖一样,仿佛触手可及。

原谅我身为工科女言语的匮乏,这些景色初见的确惊艳,但在火车上颠簸的很多天,一抬头就是这样的天和云,现在却觉得十分单调乏味,而且我感觉自己已经有了高原反应。

估计你又要嘲笑我自作自受了,但我一定要来西藏,因为这是我与陈铮的约定。

不过,此刻我的身旁没有陈铮。

在大二之前,我从未想过今日会孤零零一个人来这里,我曾固执地以为我和陈铮会永远在一起,从出生到白发苍苍,最后一起走向坟墓,理所当然。

我们的父母是同事,我们住在同一栋楼里,从幼儿园到大学,我们一直是一个学校,甚至,我们的生日都是同一年同一天。

妈妈说那一天下着大雪,我先出生,瘦瘦小小的一个女婴,哭得像猫叫一样。两个小时后,他出生,哇哇的哭声把整个产房的人都震得猛一激灵。

在上小学之前,这件事一直是他的谈资,动不动就是:“当年我出生的哭得可响了。”然后指着我一脸鄙弃:“你,我听说当时你哭得像蚊子嗡嗡。”

当然,这时候他就会很不幸的被我打一顿,没错,是我打他。那时都是身量差不多的小孩子,他挑食,长得还比我瘦小了些,回家后我总会跟我妈炫耀我又打赢了陈铮,我妈便笑着说:“人家让着你呢。”

后来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大人们都上班早,没有时间送我们,我和陈铮便结伴,按照大人的嘱托,手拉着手一起去学校,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我们上小学二年级。

七八岁的孩子刚刚有性别意识,经常会拿我和陈铮开玩笑,我那时脸皮薄,听不得他们这样说,总是能被气哭,渐渐地,就不肯和陈铮拉着手一起走了。

后来一个夏日午后,马路上的车尤其多,我站在路旁半天也不敢过马路,陈铮已经走了过去,见我迟迟不动,又折了回来。

他将手伸了出来,我犹豫了一会儿,轻轻地握住了他的一根手指,他笑着安慰我:“林致别怕,我们一起走过去。”

那一年,他的父母在城西买了一套新房子,要举家搬过去,妈妈说那时我连闹了好几天脾气,在他们搬家那一天哭个不停,怎么哄都哄不住。

或许也就是那时,我开始明白,很多东西,靠眼泪是留不住的。

——林致

2

念念:

见信如唔。

这几天高原反应特别厉害,我一直低烧不止,现在哪也不想去,只能有气无力地蜷缩在宾馆里。

记得昨天在微信上和你聊天,我告诉你我给你写了信,等回到上海亲手交给你,你表现得十分感动,过了一会儿又问我为啥想起来写信,我说想倾诉一下自己的感情,写出来比说出来更痛快一些,你回了我两个字——中二。

虽然我不太明白你是怎么把写信和中二联系起来的,但不得不说,我这一次独身来西藏的确是一个十分中二的决定。

其实吧,这本来就是在初中二年级做出的决定。

那时刚好学习大气压和液体沸点的关系,物理老师告诉我们在青藏高原人们都得用高压锅煮东西,要不然是煮不熟的,作为一个严谨求实的学生,老师的话对我显然没有说服力,下课后我扭头对后面的陈铮道:“将来我一定要去西藏看看老师说的是不是真的。”

陈铮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附和我道:“我也挺想去西藏的。”

但他的理由和我截然不同。十三岁的陈铮QQ签名还是“落叶的离去是风的追求还是树的不挽留”之类矫情句子,西藏对他这样的文艺小少年来说无疑是圣地一样的存在。

但随着初三临近,学业压力越来越大,我们也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仔细想想,那时我们俩完全不同的理由正是后来我们之间各种分歧的征兆,果然,所有的事都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生。

中考过后,陈铮的父母想让他去省城读高中,他告诉我这件事时正值学校放榜,我刚找到自己惨烈的分数,他的话不偏不倚地落入耳中。

我没有回答他,茫然麻木地看着其他人的分数,却又听到他的惊呼:“喂,林致,你怎么哭了?”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双颊上的凉意,用手背胡乱地往脸上抹了抹,定定放在自己眼前时看到一手背眼泪,残阳映在上面,这让我莫名联想到兵败如山,血流成河。

陈铮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愣了半天终于想到安慰:“别……别哭了,我请你喝奶茶。”

他的话像是触动了我心中某根弦,眼泪决堤般止也止不住,最后我抽抽涕涕地吸了吸鼻子:“考砸了还不让人家哭啊。”

那年暑假爸爸妈妈带我去广州散心,开学前一天才回来。第二天我顶着被赤道烈日晒得黝黑的皮肤去学校报道,刚刚找到自己的班级便听见后面有人迟疑地喊了声:“林……林致。”

我转身,看到站在走廊里的陈铮,他正不好意思地挠着头:“你怎么晒这么黑啊?我都差点不敢认你了。”

我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最终冲他笑了一下,他放下手,也笑了,穿堂清风在那一刻吹过,拂去初秋余热,而他整个人站在光影下,熠熠生辉。

这些年来,他一直没有向我解释他留下的原因,想来之后我也不会再有机会听到他的解释了,有句话说得好,就把那些秘密,全都交付给时光吧。

——林致

3

念念:

见信如唔。

我成功地把自己折腾进了医院。其实前几天高原反应已经有所缓解了,我还找了个当地的旅游团去看藏羚羊。

导游驱车带着六七个人一路从市区开到郊外,下车后视线猛然开阔,一望无际的是茫茫绿色,视线尽头雪山连绵成一条银色长线,白云悠悠飘来,一时间竟分不清天上人间。

忽然,细细一条黄色跳进视野,仿佛移动的长墙。“藏羚羊来了!”同行的人兴奋欢呼。

我屏住呼吸,生怕惊动了不远处正在疾奔的藏羚羊群,已经有人拿着相机朝着它们的方向追去,我被这种野性和热情所感染,竟也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

导游冲着我们的方向大声喊:“有高原反应的,不要做剧烈运动。”

等我气喘吁吁地停下时,呼吸果然变得十分困难,这让我不由怀疑导游的嘴是否开过光。

然后我就被送进了医院,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导游怕我出事,急吼吼地让人开车把我送了过来。同病房的大叔听了我的光荣事迹,哈哈大笑道:“有着高原反应还乱跑,姑娘你可真勇敢。”

我也嘻嘻哈哈地笑,开玩笑似的问他:“大叔,你有没有勇敢的时候?”

“当然有了,”大叔和善地同我聊了起来,“我上高中的时候,为了一个姑娘……”

“高考放弃了一道物理大题?”我兴致勃勃地用《匆匆那年》的台词接了上去。大叔摆摆手,微眯着眼,似乎在回忆自己的青葱岁月:“这倒没有,就是为了她,和校外的小混混打了起来,最后差点儿被学校开除,现在想想,年轻时候真好啊!”

当时我说:“那我的高中可乏味多了,就了一次课,还被教导主任捉了个正着,写了份三千字的检讨。”

这件事我之前好像并未同你讲过,那是高三二模过后,我的成绩创下史上最低,现在看来也不算什么事,但那时候还是蛮难受的。

在文科班的陈铮听说了这件事,晚自习第一节下课后来我们班找我,他看到我颓靡的样子,轻轻皱了皱眉,但最终却是笑嘻嘻道:“要不我勉为其难逃个课陪你散散心。”

我答应了,他便领着我到教学楼后一处低矮围墙前:“我们从这里翻出去。”

他垂下眼睑低头看我,他的睫毛很长,在脸上投下淡淡阴影。我噗嗤一笑:“看来你逃课很有经验啊。”

“你别误会啊,我听别人说的,我可是个听话的好学生。”然后他在我头顶比划了一下,“林致,你这个身高……翻出去貌似有点困难,要不你踩着我上去吧。”

他说着就俯身蹲了下去,我愣了愣,犹犹豫豫道:“那你小心啊,我可是有点胖的。”

他笑着说没关系,我就这样踩着他的后背翻了过去,过了一会儿他也翻了过来,我借着月光帮他拍衣服上我留下的鞋印,却听见他小声嘟哝:“还真是有点胖啊。”

我们在学校附近吃了一顿麻辣烫,其实我并不喜欢吃辣,那日却在陈铮的撺掇下放了两大勺辣油,吃过之后觉得五窍生烟,心情却舒畅了不少。

吃过后他看了看表:“晚自习还没放学,我们现在干啥?”

我咽下口中的可乐,擦了擦嘴道:“当然是回去了,不然被老师发现我可就死惨了。”

我们又一起从围墙处翻回了学校,他跳下时没有调整好重心,以亲吻大地的姿势摔了个狗啃泥,我忍不住捧腹大笑,伸手去扶他,他幽幽感叹:“你倒是好了,我开始水逆了。”

我正准备嘲笑他,却见他神色猛然认真,心下奇怪,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年级主任正抱着胳膊站在路灯下神色倨傲地打量这我们,半晌后缓缓道:“逃课好玩吗?”

果然,我的嘴也是开过光的。

我们的父母很快被请进了学校,好在高考临近,老师怕影响我们的备考心情,并没有把这件事张扬,我们俩只是被罚写了检讨,后来我回学校看望班主任,开玩笑地提到这件事,问他:“您那时候怎么没怀疑我和陈铮早恋呢?”

班主任笑着摇头:“你这孩子,很明白什么最重要。”

给你写信时我在想,班主任的这句话到底是在赞赏我还是在劝慰我,我一直活得明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这样按部就班地走下去,风平浪静,可有时候我也会后悔,后悔从来没有为了一个人、一段感情去勇敢的追求坚持。

——林致

4

念念:

见信如唔。

六月七号,高考季,刚好医院对面是个作为考场的小学,中午从窗户往外看,学生熙熙攘攘地走出校门,这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了四年前。

我也是在一所小学里考试,低矮的桌椅让手脚伸展不开。陈铮就幸运多了,他的考场在我们学校。

最后一场是英语,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情况,考场大门迟迟不开,学生挤在门口和家长隔着校门遥遥相望,我后面的男生感叹了句:“真像大型探监现场。”

我兀自笑出声,然后仰头透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看到了淡蓝色的天,明亮温暖的日光洒在脸上,我感觉好像做了一场还未醒来的梦。

“林致——”有人忽然大声叫我,我向前看去,陈铮骑着自行车穿越人群过来,他骑得极快,鼻梁浮起一层薄汗,阳光游走在上面,聚于鼻尖一点,耀眼夺目得如同另一个太阳。

校门终于在此时开了,我跑到他面前,惊喜道:“陈铮,你怎么来了?”

他从单车上下来,挠着头说:“刚才看到朋友圈里说你们这个考点的学生被困住了,所以来看看你。”

他骑车把我送回家,路上又吐槽我的体重:“林致,你真该减肥了,我都快带不动你了。”

我佯装生气:“关你什么事?”

他突兀地沉默了,汽车如流,一辆辆从我们身边驶过,已经西斜的日光照得路旁树叶金光闪闪,我低着头看我们的身影与树影重叠。

他的声音很轻,却足够我听清:“林致,我喜欢你。”

我没有回答他,而他在这时上坡,我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服,或许因为天气原因,手心起了汗。

这样的沉默一直持续到我家楼下,下车之时,我轻轻伏在他的耳边道:“我也是。”

他猛然抬头,双眼灿若星辰,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回到家中我先洗了个澡,拿起手机时看到他半小时前给我发的信息:

陈铮喜欢林致,很喜欢。

据爸爸说,当时我抱着手机咯咯傻笑到直不起来腰,把他吓得以为我中邪了,直到我上气不接下地向他解释,他才明白过来。

当时爸爸也很高兴,小时候他就和陈叔叔商量着给我俩定个娃娃亲,只有妈妈摇了摇头对我说:“你和铮铮,性格不太搭调。”

事实证明,我妈比我多吃的几十年饭并不是白吃的,可那时我哪听得进去。

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我们上了同一所大学,顺理成章地在一起,我还认识了你。刚上大学的我们还保持着高中时的学习习惯,连约会都是在图书馆,用你的话说,整个图书馆都弥漫着恋爱的酸臭气息,学习的地方变成了虐狗圣地。

那年的圣诞节刚好是周末,我和他一起去了上海迪士尼,我还记得玩七个小矮人时,我死死抓住他的袖子,全程不敢睁眼,他一手抓住安全杆一手抱着我,或许他当时还安慰我了,但风声呼啸,尖叫声不绝,我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晚上天气转冷,我们坐在室外长椅上看烟花,我抱怨了一句天气,他便将自己的围巾取下,一层一层地替我围上,带着他残余的温度,而我从他的眼睛中看到盏盏路灯,仿佛星河千点。

刹那失神间,平素里被压抑着的少女情怀一下子被释放出来,我痴痴地问了他一个很傻的问题: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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